清溪却有种被狼盯着的感觉,男人的目光火一样炙烤着她。

徐宅后院打扫地干干净净,花坛里红花绿叶,女眷们都在前面,更显得这边清幽。

清溪领着未婚夫来到了自己的闺房前,跨上台阶时,因为精神都集中在顾怀修那边,她不小心脚下踩空,差点摔了。

女孩身子刚歪,一只大手便稳稳托住了她。

清溪心都要跳出来了,三两步跑到上面,掩饰什么似的道:“我去拿本子,你,你在这儿等。”

男人淡淡地“嗯”了声。

清溪心慌意乱的,背对他推开了房门。

几乎她前脚刚跨进去,还没落地呢,身后的男人突然猛兽猎食般逼了过来,大手扶住她腰往里一推,他随之而入,手上一用力,就把清溪转过来抵在了门板上。清溪心跳如鼓,闭上眼睛,男人呼吸灼热,撬开她唇便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激吻。

清溪软在了他怀里,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紧紧勒着她腰的男人。

当顾怀修离开,她杏眼迷蒙,急促喘息着。

顾怀修眸色深沉,掐着女孩精致的下巴,他冷声道:“下次我离开,任何地方,你都必须跟我走。”

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孤零零关了近一个月的牢房,他不安慰不怜惜,反而发狠地命令。

但清溪知道,顾怀修是在后怕。

抱住这个用冷厉掩饰担心的男人,清溪毫不犹豫地道:“好。”

她也不想再跟顾怀修分开了,一次都不想。

小女人够乖,顾怀修胸口的戾气终于平复了,低下去,继续吻她。刚刚的吻带着惩罚的味道,惩罚她当初不肯随他去美国,惩罚自己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现在,风雨平复,顾怀修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吻着久别重逢的未婚妻。

温度攀升,男女间无形的气息交汇,热得几乎能点燃周遭的一切。

就在顾怀修的手沿着清溪衣摆往里逡巡时,门外突然响起云溪甜甜的声音:“姐姐,祖母说三爷中午跟咱们一起吃,让你去做顿大餐。”

童言童语,单纯可爱。

额头抵着顾怀修肩膀,清溪笑得全身都在轻轻地抖,祖母啊祖母,真是小气。

“下午去别墅。”顾怀修松开她,一边为女孩整理凌乱的衣裳,一边低声道。

清溪拽拽他西服衣摆,痛快答应道:“好啊,只要你能劝服我祖母。”

女孩脸颊绯红,灵动娇俏,顾怀修忍不住,再次吻了上去。

清溪甜蜜地给他亲了会儿,然后在顾怀修的大手又准备攀上来之前,气喘吁吁地将人推开了。

晌午舅甥俩在徐宅用的饭,清溪亲自下厨。

陆铎吃得红光满面,满足无比地发表饭后感言:“舅舅你们快点成亲吧,我好跟着你享口福。”

成亲,一个敏感的话题。

清溪低下头,假装没听见,顾怀修看向徐老太太,徐老太太与他对视一眼,没吭声。

顾怀修主动道:“老太太,出国前我说过,一回国我会马上迎娶清溪。”

徐老太太记性好着呢,当初她没反对,是因为担心孙女怀了,如今四个月过去了,孙女月事规律,那就不急着定日子,而且,徐老太太也不是要故意多留清溪。

扯扯嘴角,徐老太太勉强笑了下,解释道:“三爷刚回来,我忘了跟你说了,七月里韩行长来提亲,求娶清溪她娘,我已经答应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十七号,你看,清溪她们娘俩总不能都赶在年前嫁吧?”

此言一出,林晚音尴尬极了。

清溪悄悄瞪了顾怀修一眼。

顾怀修还是很尊敬未婚妻的母亲的,道:“应该的,我请媒人挑个年后的吉日。”

他这么容易就让步,徐老太太不免失望,心里还期待孙女婿迁怒儿媳妇呢。

顾怀修暗暗递了清溪一个眼神,有些话,他不好直接跟准岳母说。

清溪心领神会。

饭吃完了,顾怀修当着徐老太太的面,约清溪去别墅做客。

徐老太太立即找个理由拒绝了,怕婚前闹出笑话。

意料之中,清溪偷笑。

顾怀修的邀请本就不占理,故徐老太太不同意,他也不好坚持,面无表情地告辞。

送走了未婚夫,清溪跟去母亲的房间,柔声告诉母亲:“娘,他早就知道韩叔叔喜欢你了。”

林晚音惊讶地看着女儿。

清溪笑:“他跟我一样,都支持你跟韩叔叔,你就别多想了,安心准备出嫁吧。”

林晚音最怕女婿瞧不起她的改嫁,听女儿这么说,林晚音便放了心。

九月十六,徐宅待客,顾怀修以准女婿的身份来赴席,送了林晚音一张好琴,贵重又文雅。

林晚音很感动,徐老太太很眼红,嫌孙女婿孝敬儿媳妇比孝敬她更用心。

九月十七,林晚音出嫁。

韩戎如她所愿,没有刻意招摇,只在家里摆了八张酒席,但就这八桌,全是韩家的至亲与最有身份的故交、朋友,拍拍手便能影响大局的那种人物。来赴席的宾客互相瞅瞅,也都懂了,韩戎这是非常满意他的新太太啊。

韩戎对新太太岂止是满意,林晚音想当菩萨,他都愿意为她打造一座金莲台,随便她坐着玩。

夜幕降临,宾客散去,女儿也乖乖回卧室了,韩戎扯扯领带,醉意微醺地去找他的新太太。

林晚音在新床上坐着,听到推门声,她紧张地动了动手指。

说起来,她与韩戎打过无数照面,但真正的交流屈指可数,从初遇起,林晚音就知道韩戎是个俊美儒雅风度翩翩的男人,可那与她无关,她只把他当雇主。然而,当韩戎主动接近她,当韩戎找借口送她生日蛋糕,当韩戎说出他的感情,用深情的眼眸凝望着她,她的心就乱了。

韩戎让她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悸动。

年少的她对顾世钦,也有过这种悸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没有理由。

但韩戎与顾世钦不一样。

与顾世钦在一起时,她还小,识人不清,顾世钦也蓄意隐瞒了她很多。韩戎呢,她与他都已为人父母,彼此了解对方的家世,韩戎没有瞧不起她的寡妇身份,没有想着纳她做小,他尊重她,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救她的女儿。

所以,那个下午,韩戎醉醺醺地压住她,林晚音顺从了。

他爱她,她亦动了心。

黑影笼罩,男人来到了她身边。

林晚音垂眸等着。

穿着嫁衣的小妇人,像树梢熟透的蜜桃,令男人口干舌燥。

韩戎很想,但他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单膝蹲下去,韩戎仰头,问垂着眼帘的她:“晚音,你是真心嫁我吗?不是为了感激?”

他很贪婪,既想得到她的人,又想要她的心。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杭城尊贵的行长,也不是当初倨傲的雇主,他只是一个缺乏自信的男人。

林晚音抬眸。

目光相对,她还没做什么,韩戎就狠狠吞咽了下,紧张的。

林晚音莫名就想笑,忍住了,温柔又肯定地回答他:“我嫁你,是为你这个人。”

韩戎笑了,眸如朗星。

林晚音突地心慌。

她确实该慌,因为吃了定心丸的韩戎,就只是意气风发的新郎官了。

他将手搭在她膝盖上。

林晚音脸红了,头偏向一侧。

是羞涩也是默许,韩戎喉头滚动,倾身压了过去。

漫漫长夜,恰似海棠再着雨,枯木又逢春。

第115章 全文完

顾怀修与清溪的婚期,定在了阳春三月。

刚过完元宵节,顾怀修忽然领着裁缝登门,要给清溪做婚纱。

徐老太太懂,婚纱就是嫁衣。

她奇怪道:“都做好了,怎么还做?”小两口订婚是按照西方的习俗办的,成亲按老一套,孙女的凤冠霞帔,都可漂亮了。

清溪同样不解。

顾怀修解释道:“再做三套,用来拍婚纱照。”

这个徐老太太也懂,她经常串门做客,早就听说了,现在新学生、留学归来的千金小姐们结婚前都会与新郎合照,大多数人都是去照相馆,更洋气的会换上洋人的西服与白色长礼服到教堂前拍,好像是信奉什么基督耶稣来的。

“你打算去哪儿?”徐老太太问顾怀修,她信佛祖菩萨,绝不希望孙女去教堂拍照片。

顾怀修看看清溪,道:“我在杭城挑了几处风光怡人的地方,准备在外面拍。”

照相馆太死板,教堂,顾怀修也不怎么喜欢。

徐老太太放了心,不过,还可以在外面拍婚纱照?

看出徐老太太的好奇,陆铎笑着邀请道:“老太太一起去吧,就当出门踏青了。”

徐老太太瞄了眼顾怀修。

顾怀修点头。

徐老太太笑了,一把年纪,她也赶上了一次时兴。

三月初,春暖花开,南湖堤岸上,柳枝嫩绿,随风轻轻地摇曳,桃树花苞绽放,粉嫩娇艳。

四辆黑色汽车缓缓地开到了南湖旁的第一个景点。

这里十分幽静,溪水潺潺地流淌,岸边全是几百年的古树。

清溪穿着三套婚纱里面最繁琐的白色长礼服,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跨下汽车,双手尽量提着裙摆。可惜她的小手不够用,还得丫鬟们在后面抬着,茵茵的绿草地,纯白的婚纱,颜色对比十分好看。

站稳了,清溪茫然四顾,在哪拍啊?

顾怀修的御用摄影师布莱克,也就是当初为清溪与顾怀修拍下第一张合照的金发洋人,已经跳下绿树成荫的小径,跑到溪水对岸去了,笑容灿烂地朝一对儿新人招手:“这里!”

清溪瞪大了眼睛,她这身打扮,怎么过去?

“我抱你。”顾怀修走到女孩面前,理所应当地道。

清溪脸红了,私底下什么都做过了,现在身边好多人,她难为情。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繁复婚纱裙摆,顾怀修一手托住清溪肩膀,一手托着她腿弯,轻轻松松将女孩抱了起来。清溪靠在他臂弯,刚开始左顾右盼,确定顾怀修专心走路了,她才偷偷地抬起头。今天天气很好,天蓝汪汪的,树绿油油的,抱着她的顾怀修,脸庞俊俊的。

当他跳下主路,风从迎面出来,那一瞬间,清溪觉得她也要随风飘起来了。

但顾怀修抱得很稳,清溪紧张的心也稳稳落回原处。

跨过小溪,顾怀修将他的女人放到了地上。

布莱克指挥两人摆姿势。

陆铎、徐老太太、玉溪、云溪都帮忙出主意,清溪成了最不用费心的那个,只需乖乖照做就是,尽管有的姿势叫她特别的不好意思。

最后,布莱克拍板,用了清溪最放不开的那个姿势。

顾怀修一身黑色礼服站在树下,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抱住她腰,并且将她拉得特别靠近他。清溪上半身便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小手不得不抓住他插着口袋的左手臂。旁边陆铎嘿嘿笑,清溪脸都要红透了,睫毛乱眨不知该看哪儿。

顾怀修将小女人的所有紧张看在眼里,目光柔和了下来。

布莱克帮两人整理好袖口、手的位置等各种琐碎细节,这才走到摄影机后,用洋文命令顾怀修:“Now,kiss her”

徐老太太不懂洋文,疑惑地问陆铎。

陆铎唇角上扬,让徐老太太自己看。

徐老太太扭头,就见顾老三正一点一点地俯身,靠近孙女……

徐老太太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手拽玉溪一手拽云溪,娘仨一起往后转,谁都不许看。

三天后,顾怀修将婚纱照的照片寄了过来,而且印了五套,清溪娘几个都有,林晚音的那份单独送韩家去了。

准新娘清溪抢走自己的那套就回房间单独看了。

玉溪去上学了,云溪在韩家呢,徐老太太郑重其事地戴上老花镜,自己看。

第一张照片就是穿白色婚纱的那套,让徐老太太意外的是,顾老三并没有真的亲孙女,两人脸庞离了一点点,顾老三眼帘低垂,侧脸人模狗样的还挺好看,孙女闭着眼睛,不胜娇羞。

俊男美女,徐老太太都觉得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到一旁。

第二张,清溪穿的是大红底的绣花旗袍,顾怀修穿深色长衫,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梧桐小巷中,清溪仰头看顾怀修,好像在听他说话,顾怀修低头看她,男女目光交汇,女孩嘴角带着甜甜的笑,一看就是天生一对儿。

徐老太太又盯着瞧了老半天,幸好幸好,顾老三长得年轻,外表跟孙女还挺配的。

第三张是在火车包厢拍的,顾怀修身穿黑色西服,清溪穿桃红色的短衫白色长裙。男人背靠椅背,毫不掩饰地打量对面的女孩,女孩似乎是被他看害羞了,微微低着头。布莱克拍照的技术炉火纯青,仿佛将男女间的暧昧都拍了出来。

徐老太太看着熟悉的车内布置,忽的想了起来,这不就跟她们娘俩第一次遇见顾老三的情形差不多吗?

三张照片摆在一起,徐老太太隐隐明白了。

从火车到梧桐小巷到隆重的婚纱,这就是顾老三与孙女的故事。

三月下旬,顾三爷迎娶徐庆堂的娇花掌柜,轰动一时。

花轿晃晃悠悠,吹打声中,百姓们看的是热闹,花轿里的清溪却差点被颠地晕过去。

可是,就算真的晕过去,她也愿意的。

踢轿门跨火炉拜天地,宾客们簇拥着顾怀修将新娘子抱进二楼的新房。

清溪双手搭在膝盖上,心砰砰地跳。

顾怀修挑起红红的盖头。

新娘子终于露出了脸,绯红娇美的脸蛋,水盈盈的美目。

有人吹了声口哨。

清溪羞得低下头去,细白的指头悄悄攥了攥嫁衣。

顾怀修看见了,转身,带着一帮宾客下楼去吃席。

楼下闹哄哄的,清溪单独坐在铺着喜被的新床上,想到晚上要发生的事,她忍不住又慌又怕。距离上次的亲密无间,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可清溪记得顾怀修的每一个动作,记得他的每一次退开与重来。

光想想,身下的床板就好像晃了起来。

清溪拍拍脸,强迫自己先别想,她离开床板,新奇地观察顾怀修的卧室。

今晚过后,这也是她的卧室了,是他们两人的家。

卧室内处处摆放着金、红两色的喜庆之物,就连阳台的玻璃窗上也贴着双喜剪纸,一圈逛下来,清溪坐到床头,无聊地拉开床头柜。空荡荡的抽屉里只摆了一本相册,清溪瞅瞅卧室门,咬唇将相册拿了出来。

应该没关系吧?

怀着一丝心虚,清溪翻开了第一页。

雪白的纸张上没有贴照片,而是画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梳着旧时妇人的发髻,眉眼温柔,浅浅地笑着。画中人很美,画的右下角,有一行清溪熟悉的字迹:北平城陆贤之长女静秋,所遇非人,生怀修。

所遇非人。

短短四字,便是一个可怜女人的一生。

清溪想再看看她素未谋面的婆婆,视线却模糊了。

清溪偏头,平静了许久,才没那么心疼了。

记住了婆婆的模样,清溪翻开第二页。

让清溪错愕的,第二页贴着的,居然是她与顾怀修的那张合照,彼时她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几乎是被顾怀修逼着来拍照的,拍的时候,顾怀修突然搂住她,她惊慌地抬头,撞进他漆黑的眼眸,画面就此定格。

原来,他一直都留着这张照片,还放在这么重要的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