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彻底杀了他们?杀一儆百。”

“陆覃之说暗杀不是长久之计,孙先生这才换了个方式。刚好为准备大范围的起义筹些钱。”

“陆覃之…陆覃之他当真是这样说的吗?”这明明是她同陆覃之说的,他竟然记得,太好了!

陈碧棠抱着秦婉的胳膊,晃荡着,蓄了一脸的笑意,像朵夏日里不约而同地绽放的仙人掌花,清丽而干净。

“秦婉姐姐,你和哥哥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婉被她的笑容感染着,似乎她说的那样的事真的会实现一般,也连忙点了点头。

到长沙的时候,已经是9月6日,陈碧棠稍作休整就去了九如里的附近。这里简直是活生生的一座博物馆,陈碧棠看着红漆的楠木柱子,暗暗吃惊,这户人家当真有钱至极。雕花的窗子上镶嵌了时下最为流行的彩色玻璃,每一处的装扮都显示着主人的独具匠心。

这里住着长沙最有钱的一家人,朱昌琳。

那朱昌琳的闺女嫁给了一个叫常德松的地方官僚。那常德松正是陆覃之的目标。

陈碧棠仔细摸清了那常松德的作息时间,这个胖子很是怕热,这都九月份了,还每天中午乘着小轿子去西山的老槐树下纳凉,而且纳凉的时候都要打个盹,一切随从都不许靠近。

“方博,你说这死胖子当真是来纳凉的?这都九月份了。”

“不知道…”

等了半天,那芦苇荡里滑出一只小船,一身粉色的裙子的女子徐徐走上岸来,颇有些害羞地唤了他“松松”。

那胖子真抱着那姑娘又亲又摸,一口一个“宝贝、妹妹、可人、想死你了”地唤,肉麻得陈碧棠头皮都发麻。

原来,这个胖子他每次来西山明着说是纳凉,但实际上,他都会见上个姑娘,大约是怕家里的“母老虎”知道,这才将一行护卫打发走了一段时间,好来个鸳鸯野合。

“松松你对人家一点都不体贴,每次都在这里见面,夏天的时候多热啊,刚才过来的时候还被蚊子咬了,你看你看。”说着挽着袖子就要给他看。

那常德松一下捉了她瓷白的胳膊说:“好香,我又有什么办法,家里的那只母老虎,每天将我回家的时间都算计好了,迟一点就要和我闹。”

“松松,那你怎么不干脆休了她?”那声音很是娇弱,陈碧棠直犯恶心,明明是蛇蝎的心,却还要扮着兔子的样子,这种女人最可恶了。

“你以为我不想休了她啊,可是休了她就是休了半个长沙城的钱,我能休吗?他们家的钱可是和金陵陈家的钱差不多啊!”

“你讨厌,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那母老虎的钱…”说着就嘤嘤地哭起来了。

“谁说的,我的宝贝,别哭,让我亲亲…”

陈碧棠躲在草丛里,掉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在听到金陵陈家的时候,实在是受不了了,扶着额头说道:“方博,给你两分钟的时间,你去把那个死胖子和那个小妞都绑起来吧。”

“是。”

陈碧棠将之前准备好的假发带上,又带上了的玫瑰花式的面具,这才走近 。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个胖子已经被方博裹成了肉粽子,那个姑娘也是衣衫半露,却只绑了手腕。那胖子死命地挣扎着骂道:“你们是何人,真是大胆放肆,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整个长沙城都没有人敢动老子,你们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啧啧,常德松嘛,我知道的。还有姑娘我没吃豹子胆,我就是长了豹子胆。”说着用刀尖戳了戳他那张肥脸。

冰凉的刀划过他的脸,惊的他直往后退,陈碧棠却笑道:“还有我很喜欢将人的脸片成一片一片的玩…”

“你…你…你…”他往后退了几步,方博一脚将他踹趴下。

“松松…松松…”那姑娘连忙唤着她,泫然欲泣。

陈碧棠转身用手里的刀剑抬了那姑娘的脸说道:“唧唧喳喳的,耳朵都快被你们吵得出老茧了…再说话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了…”

那姑娘一下不再出声了。

“今天。你们两只能活一个,你们自己选吧。”

“松松,我才19岁,我的人生还没有完全走过呢,你都已经40岁了,松松…松松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吗?”

“呵呵,红儿,我是爱你啊,不然我会一直养着你到现在吗?可是,我也不想死啊。”

“松松…你不是说我就是你的命吗?”

“红儿,男人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我当然还是更爱我的性命啊。”

陈碧棠掏了掏耳朵,弹了弹,走近拿着那刀背在她脸上晃了晃,说道:“哦…行了,看来,小妞,你的情人不要救你哦!那我只好杀了你了…”

那红儿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姑娘饶命啊,我是被这个死胖子逼迫的…求你不要杀我…”

“你这个贱人,我什么时候逼迫你了?明明是…你看我有钱,勾&引的我…你还要我休了我家里的老婆跟你好…也不看看你的身份…窑子里的女人,不知被多少男人睡了,还想做我常德松的老婆…”

“你…”那红儿没想到他这样说自己的身份,眼圈一下红了。她对他虽然不是真意,但到底也陪伴了他三年的。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怕死的,什么狗屁爱情,我改变主意了,”她指着那个姑娘说:“我决定,放你走。”

那姑娘含着泪看了一眼地上的常德松,理了理衣服,转身大步走了。

那常德松连忙问:“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我乐意,而且像你这种人,哪里配人喜欢了。”

她笑:“壮士,饶命啊!壮士!”

“现在知道喊我壮士了?”

她从包里取了毛笔,吐了口唾沫。

“你…你要做什么?喂喂…士可杀不可辱的…”

她也不理他,吹了支小曲,在他脸上画了只硕大的乌龟…

“放心,我还不急着你死。我也看上你的钱呢…”

“什…什么…我…我…不是饥不择食的人,你把面具脱了,我看看,你要是长得好看,我就养你也行…”

“放屁…”陈碧棠一脚踹在他脸上,“我是要打劫你的钱。”

“我没带钱…身上的钱都给你,都在我衣服口袋里呢。求壮士饶命啊!”

“你没钱,可你老婆有钱啊,让她来赎你,500万两银子,少一分,我就割了你的耳朵。”

“壮士饶命,我写个字据回去。”

“来不及了,我看还是先割了你的一只耳朵玩玩比较好…”说着冰凉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耳朵后面…

“啊,壮士,不要啊,我口袋里的那个红玉可以去国内任何一家票号取500万的现钱。壮士,求你饶命…”

“早不说,死胖子…”陈碧棠一说完,就一下劈晕了他。

她一进门就摘了头上的假发,里面的短发浸了汗水,黏在瓷白的额头上:“这假发戴得热死人,方博你怎么也不选个好点的,我给你的钱你难道都私吞了?”

“怎么可能,那店家说,这种德国进口的马尾毛,毫无异味,而且毛质柔顺。花了整整30个大洋的。”她总共才给了他20个大洋。

“你肯定是被骗了。”她一面摘了耳朵上的翠玉镶银色兰花的耳坠,一面眯着眼睛笑着同他说话。

方博看她心情大好的样子,也笑了笑:“小姐今天心情貌似很不错。”

“那当然,陆覃之他那种脾气的人,是最讨厌被别人帮忙的,现在一定在吹胡子瞪眼睛呢!”她说的高兴,秋水一样的眼睛里十分明亮。

那常德松被倒着绑在一条长板凳上,嘴里塞了布,“呜呜呜”的叫着,肥胖的身子上铺了一方白纸,那上面压着一只火红色的玫瑰和一方红色的玉石。

那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先生爱国之心可敬,故特来助先生一臂之力,赠汝500万两,凭此红玉去票号领取,鄙人赠你玫瑰,亦手有余香。”

陆覃之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觉得那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算了,这天下写字相像的人到底还是很多的。他将那纸塞进怀里,弯腰拾起手里的那支红色的玫瑰,半阖着眼,幽深的眼里,一丝精光闪了闪。

“红玫瑰吗?竟然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

“先生,您看是敌人还是朋友?会不会是清廷的诱饵?”

陆覃之摘了一瓣花,放进嘴里嚼了嚼,“朋友敌人不过是一念之间。更何况,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永远的朋友和永远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屠杀

陆覃之将那常德贵嘴里的布巾拿了出来。他连声求救“壮士,求你,救救在下吧,我适才被人打劫了去。”

一群人看到他那肥硕的脸上,黑墨画的乌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覃之嘴角抽了抽,却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哦?那你说说那个打劫你的人的长相。”

“她…她是个女的…”他想了半天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又惹得一行人都笑了。只有陆覃之一人眼底的光暗了暗。

“那她长什么样子?”陆覃之扶额问。

“那小妞狡猾得狠,带了个玫瑰花纹的面具,我没看清…”

“废物…”陆覃之,一抬手,再次拍晕了他。

“陆先生,这…这钱当真能取吗?我只怕这是个计谋…”陆覃之的副官薛云问道。

陆覃之抬了手打断他的话道:“哦?这常德松这么蠢,也能设计什么陷阱?”

“那…”那人低着头,拧了眉,不知如何是好。

“派人去武汉取吧。只是这常德松还不能放…”他将手里的红玉递给旁边的人,他那漆黑的皮鞋来回踱了几步,眼里的幽光汇聚着,红玫瑰么?

500万…500万…

他对这所谓红玫瑰真是好奇至极。

晚上的时候陆覃之去了趟长沙的大本营,遇到了秦婉。她却不知因为何事,伤到了右边的胳膊,脖子掉着个白纱布固定住胳膊。

“你胳膊是怎么了?”

“只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撞碎了玻璃,割着了,不碍事的。”

陆覃之点点头,不再深问。

只是他往前走,那秦婉亦转身,捉了他的胳膊道:“对了,陆覃之,你最近要去哪里执行任务?”

“汉口,做什么?”他有些诧异,平日里秦婉的性格寡淡,他们少有交集。

“哦…我有个朋友在南京,本以为你这次结束回去,好帮我带些东西给他的…”她抬了左手拂了拂额角的碎发,笑着道:“不过你不回去的话就算了吧。”

陆覃之点了点头,走进了议事的大厅。

秦婉却写了封信,派人递给了在长沙的陈碧棠,让她赶紧去汉口…

武汉入秋以来几个月,连着许多天都不曾下雨,重阳一过,竟然更加热了起来,江水也比夏天的时候下降了好几尺。

陆覃之到了武汉,陈碧棠却还在长沙,等着她的船靠了岸,却被一行流民阻挡住了去路。站在码头上,看着拥挤的人潮欲哭无泪…

收到信的时候,陆覃之已经出发了,她整整迟到了一整天。陈碧棠和方博在码头整整呆了三个多时辰,天也黑了透。她多希望像言情小说里写的一样,陆覃之骑着个高头大马,越过拥挤的人潮走到她面前,但现实就是现实…

陆覃之没有等到,清军却来了。接着是一句令人吃惊的话:“都督有令,所有北方来的流民一律处死!”

为首的清兵端了洋枪对着人群就是一阵扫射。陈碧棠大骇,方博一下拉着她趴在了地上,这些人,简直是没有人性。

她听着枪声响了无数下,还有无数下子弹穿肉而过的声音,周围的人一开始还很吵,各种尖叫的声音,接着声音越来越小。方博小声让她闭了眼,将沾了旁边人血的衣服,裹住了她。

陈碧棠一阵发抖,强忍住眼泪。半个时辰过去,整个码头上一片死寂…

无数的妇孺儿童倒在了血泊里…有的孩子还只有两三岁…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夜越来凉…

方博在她耳边说着:“不要怕…你不会死的,我是你的保镖,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们为什么要盖着这个死人的衣服啊?都是血!”

“呵呵,这样那些人就会以为我们死了,免得叫他们发现…”

那收拾死尸的人越来越近,他们身上都带着枪。陈碧棠的心一下跳得快过一下,只能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接着是几声枪响,那些人的脚步声没有了,接着是皮靴踩过地面的声音…

一下一下,铿锵有力,敲打着她的耳膜。寂静的夜里,一切的声音都是很清晰的。

接着是熟悉的人的声音:“还有活着的人吗?快站起来,我们是革命新军,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

“陆…陆…陆覃之…允帧…”听到他的声音,陈碧棠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滑落进两侧的鬓发里,一片冰凉。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站在一群人里面的陆覃之竟然听到了。一慌神,大步走近。

“陈碧棠!陈碧棠!你在哪里?陈碧棠?”他的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一行的人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过…一时有些好奇,只见他四处的唤了她的名字,疯了一般。

方博拼尽力气,这才扶着陈碧棠起来,她这才看到,他们周围堆积了无数的尸体,可是她的腿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她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心寒,这么多生命,只因为是流民就一个也不留!都是一样的人,为何要…

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她更不止不住眼泪,再次唤了声“允…帧…”

那人骤然回头,大步走近。

这场屠杀,死了最起码有几千人…她竟然是少数的幸存者。陈碧棠滑落在地上,颓唐地哭道:“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啊?老天…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她的哭声在漆黑的夜里更加的悲凉…

“只是这样的时代,谁又能置之度外?”陆覃之蹲下来,抱着她进怀里,她却止不住的颤抖。陆覃之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她没事…

“没事了,我来了,碧棠…”他说着这些话,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她一下捉紧了他衣襟问,那桃花眼里一片认真:“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允帧…这里…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血…允帧…你不是革命党人吗?呜呜呜…”

他抱了她起来,心里五味陈杂,陈碧棠却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她低了头,在自己胳膊上死死咬了一口,直到感觉到有血出来,她才止住了颤抖,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允帧…我是不是…没有痛觉了?不然,怎么…咬我自己…都不会痛的?难道这是梦?允帧…”

“你当然不会疼,因为你咬的是我…”

“什…什…么…”她猛地抬头,才看到他白色的衬衫上开了多暗红的花。

“你怎么不说?”

“不过就是被你咬了一下,又不疼的。”

方博跟着他一步一步走着,身后却是湿漉漉一片,没走几步就又“咚”地倒了下去。陆覃之回头,大惊。原来方博在一开始的时候肚子上就中了一枪,怕陈碧棠崩溃,一直强忍住没说。

“方博!”

“什么?”怀里的人猛地一惊,水色的眼猛地睁大,接着是汹涌而来的泪意…那人说,会保护她;那人说盖着那衣服,说免得发现…

她猛地从陆覃之怀里下来,奔到方博身边,一下抱住地上的人唤道:“方博,方博,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眼泪掉了大颗大颗…

那人却闭着眼一句话不说,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子,还有呼吸。

“陆覃之,求你救救他…求你…呜呜…求你…”她眼里的沉痛刺到了他。陆覃之怕他若是救不活方博,陈碧棠会恨上他一生,因为他来迟了…

“碧棠,你莫要慌…我救!我救的!”

陆覃之抬了眼,早有人背了方博往洋人的医馆赶去。

到了亮处,陆覃之看她脸上沾了血,衣服上也是血。以为她受伤了,让那医生帮她做个检查。她却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道:“这都是些旁人的血…不碍什么事的…”

她坐在那冰凉的长凳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手术门,不再同他说话。期间陆覃之将自己的一方帕子沾了水递给她,让她将脸上的血渍擦去,她哪里有心思,随便擦了一下就还给他了。

陆覃之,微拧了下眉,接了帕子,抬了她的下巴,细细地擦拭着。空气里莫名的安静,依旧是谁也不曾说话。

那黄毛医生脱了手术服出来,已经是凌晨了。

陈碧棠连忙捉了那医生的袖子,连着用英文问了好多话,直到那医生都说没事了,需要静养,她这才松了口气。

陆覃之摸了摸她的那翘着的短发,柔声问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