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一年前章泽凌自杀到现在,他只去过墓地一次。

章泽凌的墓碑上还贴着她那张年轻时候的照片,青涩有些内敛的微笑,叶斯承俯身送上花束,对视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缓缓说:“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不会再打扰你。这些年我没来是因为我在逃避,因为你总会让我陷入很为难的情绪,我很不喜欢这种情绪。此外,我向你说一声对不起,你出事后我应该耐心开导你,不该说那些意气话,抱歉我当时不够成熟。”

下起了小雨,牛毛似地落在叶斯承的风衣上,他眼眸凝视着章泽凌的照片,突然觉得她非常陌生,陌生到像是上辈子认识的朋友一样。

“还有一点,我也必须向你道歉。”叶斯承继续说,“和你交往的后期,我其实已经意识到我们之间存在不少问题,但因为自私没有提出分手,最后反而害了你。”

“我喜欢过你,是很单纯的那种喜欢。”他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你走之后,有段时间我误以为自己还喜欢你,将你放在心里,后来发现并不是那样,事实是,抱歉,也许我很早以前对你就没有深刻的感情了。”

“我是个很糟糕的男人,心猿意马,朝三暮四。”叶斯承收敛了笑容,声音低低如凉水,垂眸,“尽管我以前一直否认,但现在必须和你坦承,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对另一个女孩动心。”

他将花束摆了摆正,又看了一眼章泽凌的照片,转身离开。

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告别,也是最后一次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要将事情都交待清楚的啦。

哇哇哇,从一月五号到现在,三十多万字,业界良心!

小霸王于心何忍!

快浮出水面让我亲一下!

88章

四月初,S市优秀企业家颁奖典礼在华浓大酒店举行,何蔚子和叶斯承双双获得这一荣誉。

颁奖典礼后是晚宴,何蔚子到休息室换下了正装,换上一套水红色的褶皱长裙,将柔柔的黑发披散下来,在脖子上抹了一些清爽干净的乳液,戴上成套的珍珠项链,耳坠和手镯,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又补了补妆才走出来。

恰好遇到叶斯承。

目光相对,叶斯承凝眸在她明艳娇美的脸上许久,心跳有瞬间的加快,片刻后恢复正常,有礼有节地称赞道:“你很漂亮。”

“谢谢。”何蔚子对他微微点头,然后绕过他,缓缓走向大厅。

步步生莲,水红色的长裙将她曼妙诱人的曲线勾勒得一览无遗,后背腰臀处的曲线起起伏伏,高级丝质的布料熨帖在修长的腿上,腿的线条若隐若现,要命的是她后背有个镂空设计,露出耀眼如雪的凝脂。

直到她走后,叶斯承还留在原地,伸手拉了拉领口的温莎结,不知为何,他觉得一股莫名的燥热升腾上来,应该是这里的热气打得太足的关系。

晚宴上,邀请何蔚子跳舞的男人源源不断,她来者不拒,大方微笑,和他们共舞。

叶斯承却连着拒绝了几个热门名媛的邀舞,只是平静而孤立地站在一边,眼眸淡而疏离,周身散发出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场,逐渐的,也没人敢去打扰他了。

大厅里是丝催急节舞衣轻,外面却已经变了天,下起了大雨。

何蔚子有些累了,换下了长裙,换回正装后提前离开,打电话给司机李师傅,李师傅说雨太大,可能会晚一些,她这才看见外面的雨又大又急,淹没了整个世界,想了想说,我自己想办法回去。李师傅年纪大了,腰椎方面也有毛病,遇到雨天就痛,现在已经不早了,让他特地赶过来接她也挺麻烦,她还是叫车回去。

酒店门口的门童和保安穿着雨衣引车,场面有些纷乱,有几个穿得光鲜亮丽的女人疯笑,尖叫地逃上车。

“我送你回去。”叶斯承突然开车过来,摇下车窗,对何蔚子招手,提声道。

何蔚子摇了摇头,示意不用麻烦。

叶斯承却很坚持,将车又开近了一些,打开门走了下来,大雨立刻倾盆而下,他完全不顾自己被淋湿,认真地看着何蔚子,再次招手:“我送你回去。”

有一种错觉,雨幕里他的眼神比车灯还要亮,如同一束光钉在她的脸上。

何蔚子撑着伞走了下去,叶斯承帮她开车门,她上了车,说道:“麻烦你送我回公司,我要去取一份文件。”

叶斯承点头,随即抽了几张纸巾给她,让她擦擦头发上的雨水,她接过,触碰到他的手指,很凉很凉。

狭小的空间,没有丝毫交流,何蔚子一手臂顶在车窗上,轻轻咬着指甲,侧目看着窗外的大雨。

没几分钟后,大雨就变小,整个世界又清晰了一些。

手机铃声响起,是徐湛的来电。

“喂,徐湛吗?”何蔚子开口。

徐湛已经很久没有和何蔚子联系了,他打电话过来问了问何蔚子母亲李沐的身体状况,他们四院引进了一批疗效很好的胰腺炎病人专用的药,不少老患者服用后都觉得效果惊喜,让他很快想到了何蔚子的母亲李沐。

“好,我过几天带妈去你们那里做一个检查。”何蔚子笑道。

正在开车的叶斯承听到“徐湛”两字,脸上不动声色,眼眸闪了一下,整个人形同雕塑,冷峻的侧脸在夜色中紧绷,没有半点温度。

十五分钟后,车子到了恒鑫楼下,雨已经很小了,何蔚子正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叶斯承说:“我陪你上去。”

不知为什么,他想陪她上去,这个念头是电光火石中产生的,没有特殊原因,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陪她上去。

叶斯承已经很久没来过恒鑫了,这里是他一切的发源地,现在的他功成名就,身家非凡,但对这里始终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何蔚子想了想点头:“好。”

将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他们一同坐电梯到了何蔚子的办公层。因为是周六,整个楼层黑乎乎的,半个人都没有,显得非常安静,柔软厚实的地毯收纳了他们的脚步声,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叶斯承打量着周围,发现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绿色盆栽多了一些,走廊上的壁画换了几幅。

却依旧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何蔚子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拿出钥匙对着锁孔开了门,点了灯,找到柜子里的一份牛皮纸袋文件,打开后确认了一下,再用线绕好,抬眸看叶斯承:“好了,走吧。”

“你这里还是老样子,连味道都是一模一样。”叶斯承微笑,伸手摸了摸雪白的墙地折角,缓缓地摩挲。

“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也没必要做什么变化。”何蔚子轻声说。

“也对。”叶斯承低头轻笑了一下。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原路折回。

何蔚子的脚步突然顿了顿,说道:“你现在看恒鑫,是什么感觉?”

“感觉像是一场旧梦。”叶斯承平静道。

当年给恒鑫挂上招牌的时候,他们意气风发,那种气吞山河的壮志,那种耗尽血汗也要站在高峰的意志,真的离现在很远了。不得不说,岁数大了,很多东西都流逝了。

回想那几年,真的像是一场旧梦。

当时的他每前进一步,回头都可以看见她。

不似现在,总是一个人。

何蔚子没再说话,心里想的是,的确是一场旧梦,逐渐遥远而模糊。

关上灯,一切落幕,黑暗中,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电梯,彼此像个两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没有肢体接触,没有眼神交流。

彼此拥有的也只是共同回忆罢了。

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何蔚子出来的时候就感觉一阵莫名的晕眩,太阳穴跳得厉害,这样的感觉她只在几年前一次地震时候遇到过。

突然背脊升上一股凉风,她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本能想迅速离开这里地方,于是侧头提声叫了一声叶斯承的名字。

“嗯?”叶斯承反问。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那种晕眩感越来越重,何蔚子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然后抬眸看见从车库角落里缓步出来的一个人。

在何蔚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近她和叶斯承,步步带着压迫感,然后竟如电视剧一般,手里持着一把突兀的,乌黑的枪。

何蔚子心跳漏了一拍,血液瞬间凝结起来,她看见来者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表情,是诡异的决然。

她的眼神对上他的,他立刻将枪管对准了她。

对准了胸口的位置。

巨大的恐惧像是细虫一般爬上背脊,让她毛骨悚然。

风雨飘摇,何蔚子瞬间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深渊。

“是你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妹妹。”章泽骏的面色很白,抿着唇,手紧紧地握着枪管,犀利的恨意划过眼眸,轻声道,“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年带给凌凌的痛苦,我会一分一毫不差地还给你。”

所有的一切,袁小圆都告诉他了,当年章泽凌自杀之前,何蔚子去过医院一次,不知说了什么话让章泽凌万念俱灰。

他的凌凌已经够惨了,却还要遭到这个阴险女人的羞辱,是这个女人将他的凌凌逼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个世界果然没有公道可言,老天竟然还让她过得那么光鲜亮丽,财富名誉双,而他的凌凌呢?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人生都没有开始,却只能长恨于地下。

车库里的监视系统和报警系统已被他拆除,为了今天他筹划了很久,他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给叶斯承的能源公司使绊,他跟踪何蔚子许久,摸清了她的行程时间,和恒鑫的保安也混熟了。

“你搞错了对象。”叶斯承突然提声,上前一步,迅速分散了章泽骏的注意力,他眼眸寒如冰,一字字地说,“章泽凌是我害死的。”

果然,章泽骏晃了晃手里的枪,本能地对准了叶斯承。

“是我抛弃她的。”叶斯承说。

何蔚子胸口窒闷,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想拿出包里的手机,但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只要一个细微的举动就可以刺激到这个男人,后果不堪设想。

“凌凌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抛弃她?”章泽骏眼眸里满是红血丝,面色很白,握着枪的手青筋直暴。

“我只是玩玩她而已,谁知道她会那么认真?”叶斯承冷笑一声,越走越近,对视章泽骏的眼睛,“说起来她真够缠人的,我费了好多功夫才甩掉她。”

章泽骏的眼眸急骤缩了一下。

何蔚子大惊,为什么叶斯承要故意用语言刺激他?

“她有什么配得上我的?我怎么会娶她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叶斯承淡淡道,“她生性多疑,控制欲强,整天哭哭啼啼,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我对她的新鲜劲早过去了,后来只觉得她很烦。说句不厚道的,她死了,我松了口气。”

“对,你才是罪魁祸首。”章泽骏狠狠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畜生不如的东西,凌凌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你为了名利前途抛弃了她,迫不及待地勾上了其他女人,将她一颗真心踩在脚下践踏,逼得她走上绝路,你才是最该死的。”

看见章泽骏要扣动扳机,何蔚子整个人都在发颤,本能冲口喊了一声,章泽骏的手轻晃了一下,电光火石的瞬间,叶斯承伸腿迅疾,猛烈地往章泽骏的膝盖上一踢,章泽骏痛得一个弯腰,叶斯承扑上去将他制住,左手狠狠地掐住章泽骏握枪的手腕,章泽骏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将枪对准叶斯承。千钧一发的角力对决,枪口朝上,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叶斯承的力气比章泽骏的要大,压在地上的章泽骏眼球充血,一种被钳制住的屈辱逼得他完全没有理智,只想狠狠毁灭对方,他伸腿在叶斯承的下腹狠狠踢了两脚,叶斯承忍着痛,没有松开手上的力道,他一手扣住章泽骏握枪的手腕,一手横在他胸膛,将他压得死死的。

短短不过几秒的时间,却像是漫长的一生。

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一秒都非常缓慢。

当何蔚子冲过来的时候,叶斯承感觉肩膀上一阵尖锥般的刺痛,是章泽骏奋力甩左臂,手表上的麻醉针按钮吧嗒一下,如牛毛的细针射在叶斯承的肩膀位置。

身体顿时无力而疲惫,巨大的眩晕和恶心瞬间泛上来,叶斯承握着章泽骏手腕的左手逐渐松开,章泽骏立刻扣动扳机,对着叶斯承就是两枪。

一发子弹打在他左肩上,在他侧倒下去的时候,章泽骏又开枪,一发打在他的头部。

章泽骏狂性大发,准备开第三枪的时候,何蔚子使出全身力气扑向他,他的枪头晃了晃,最后一枚子弹打斜了,擦过何蔚子的脸颊,飞到了远处。

血从何蔚子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烫烟烧灼她的皮肤,章泽骏正拿起枪往她眼眶上砸,却在瞬间整个人出现了异样,肌肉颤抖而痉挛,四肢抽搐,像是吸毒过量的反应,下一秒,猛吐出泡沫,胸口起伏得夸张而厉害。

何蔚子夺过他手中的枪,狠狠的在他的脑门上一砸。

章泽骏又抽搐了两下,闭上了眼睛。

何蔚子飞速来到叶斯承身边,低头看他,他身上都是血,左耳上方的脑部出现一小孔,浓浓的鲜血无声地流出来,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整个人恐惧地发颤,拿出手机求救号码,因为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僵硬如石头,电话拨了两次才成功。

接着她脱下衣服裹住叶斯承的头部,将他抱在自己大腿上,一个劲地喊他的名字,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发颤得厉害,又粗又哑,眼眸红得发肿,恐惧和心痛让她注意力高度集中,死死地盯着叶斯承。

“叶斯承,你别睡过去,千万别睡过去。”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别睡过去,千万别睡过去。”

好像是当年,她被电瓶车撞了之后,他温柔抱着哭泣的她,一个劲地哄着:“救护车马上来了,马上就不痛了。”

血一点点流出来,时而喷泉一般飙出来,时而又如小溪缓缓,总之在不停地流,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又冷又硬,心跳越来越慢,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残存的意识在几秒钟后消失。

失去意识前,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片段,父亲叶闻达,母亲张莹兰,他的恒鑫,他的失败和辉煌,林林种种,最终停留在一个非常平常的午后,他们还是学生那会,一起写黑板报,何蔚子笑着靠近他,说:“你既然没有女朋友,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纯真的年代,少女美丽的脸庞,放下矜持的告白,可爱可怜,如第一道阳光般清澈,珍贵。

她对他那么好,他还是辜负了。

原来她就是他生命最大的意义,失去她,他可以活下去,只是活得没有意思。

他明白得太迟。

世界在瞬间陷入了黑暗,像是沉入了深海,冰冷彻骨,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章泽骏有吸毒史。

89、chapter89

章泽骏被警方逮捕,经检测,他有严重而长久的吸毒史,以及精神病史。

叶斯承连中两枪,生命濒临垂危,一度陷入休克,肩膀上的子弹容易取出,但脑袋上的子弹就很麻烦,章泽骏持的是□式枪,往叶斯承脑袋上射的那一发子弹,卡在他的头盖骨里,医生经过清创处理后取出子弹。

但大脑物理性损伤不可逆转,他陷入了持续性的深昏迷状态。

何蔚子每天到医院看他,虽然有护工的精心照料,但她还是亲自为他擦拭身体。

如今的叶斯承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边上堆满了各种仪器,时刻显示他的生命体征。

他像是没有痛苦一般睡着,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依旧存在,只是醒不过来。

何蔚子坐在他边上,静静地看他。

她神经紧绷,身心疲惫,大脑处像是空了一块似的,注意力却高度集中,呈现非常矛盾的状态。她也无法入睡,不想吃东西,不去公司,每日除了定点到医院来,似乎什么也不愿意做了,时间分分秒秒都走得很慢,慢到像是一点点消耗她生命。

不一会儿,李沐就叩门进来了,手里拎着饭菜,小心翼翼地搁在一边,然后双手按在何蔚子肩膀上,叹气:“好吃饭了,不能饿着自己。”

“哦。”何蔚子楞了一愣,才发现母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