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周彦家门的时候,何双双想换鞋,周彦抱歉的说家里只有男士拖鞋,他这里只有路志青会来,所以男士拖鞋也只有两双。何双双不相信,表示要巡视一下,周彦很大方的请她随便看。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什么地方该放什么东西,这是最基本的。他的家很简单,该有的东西放在该放在的地方,一切多余的零碎都没有,就像一套茶杯应该有可爱的茶杯垫,周彦觉得,茶杯垫是多余的,所以他家就单调到连一朵装饰性的假花儿都没的,虽然豪华,可是却失了家的味道。

何双双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吧唧,吧唧的做出很大方的样子,在周彦家晃荡了一圈后,趴在周彦家的窗户上看自己家,这种感觉挺奇妙的。她的家又遥远又陌生,这样看上去很亲切,又有一种想要炫耀的感觉,于是她指着窗户外说:“喏,那是我家呢。”

周彦端着两只马克杯走进客厅,看着正趴在窗户上看自己家的何双双,便不由止住的发笑,他不是觉得她有多可爱,大清早的,何双双的形象并不好,蓬头垢面的。他想起了那个评价,“爷爷的屁”。

“那里还能看到市政府呢,成了,喝水吧。”周彦递过杯子。

何双双回身坐好,摆手:“不要了,任何流质的东西我这会子都咽不下。我都不记得我喝了多少豆腐脑汤了。”

周彦又笑,他一看到何双双憋不住的就想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何双双将两只手压在屁股下下面,捎带压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拘谨,她四下打量周彦的家。虽然刚才已经假装看过了,此刻,她的心思乱成一团浆糊,就这样跟着陌生的男人回家了?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来了呢?

怪不得她老妈要定了他,啧啧…条件还真不错呢,多好的房子,看这一水的仿古斜铺砖,混白色的家具都是欧式古典样子的,看上去就讲究。他的沙发是带着细细碎花的欧式布艺的,头顶是黑水晶,白色水晶配的完美的水晶挂灯,地板上的地毯与玄关的样式是一种款式的,最不耐脏的黑色水晶玻璃桌面上,简直一尘不染,看上去就值钱。不过…这屋子中规中矩的有点…像个样板间。

“这屋子像个样板间。”何双双很随意的评论。

周彦点点头:“聪明,就是样板间,那时候我是提着行李就住进来了。”

“你可真能凑合,要是我,我就不会这样装修。而且这种装修不适合你。”何双双白了一眼,接着继续四下看。要是她的家,她会买很多很多舒服的毛拖鞋,画画的布艺靠垫,要在窗子那边摆个躺床,再买很多盆景,盆景边上要买个藤秋千,这样就可以在秋天的中午,端着自己的马克杯,坐在秋千边,靠着靠垫看书了…

周彦笑了下,并不打算进行深度解释,那里住,那里睡,都是一样的。衣服放在衣柜里,书本放在书柜里,家对他来说只是个寄存自己的地方,看的过去就成了,他没什么高尚的审美观。他所生活的环境其实很窄小,即便是家里后来有了钱,圈子还是窄小。以前,他爹刚发财那会儿,买豪宅,买名车,各种奢侈的衣服皮带是成打买的。有一度,他父亲跟几个朋友是使劲往所谓的上流社会靠拢的,他们靠了很久,也没找到所谓的上流社会,还闹了不少笑话。

各种名牌的手表,不能在山西特殊路况上行驶的低底盘跑车,莫名其妙的古董,比如号称是檀香木的梳妆盒,搞不懂他老爹买梳妆盒做什么?他老爹活的相当讲究,在他身边有保镖,有女秘书,虽然他没有什么公事。

托有钱的福气,该长的见识都长了,该吃的都吃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世界上永远有人比你有钱,煤老板不算什么,在国外,有的是高消费的地方,拿中国的钱花在国外是超级不值当的,这是周彦跟他老板一致的观念,所以,他们还是喜欢在国内呆着。

周彦家的生活,越来越像进入一个怪圈,他老爸,甚至还有一个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阴阳先生。他爸对那位阴阳先生痴迷到一定程度,信奉到一定程度,人家说本月十五不许出门,他就绝对门槛那边都不去。人家说,属兔子的和他命格相克,他周围就再也不许有兔子这种形状的物体出现,玩具兔子都不成。

他爸常说,他住国王住过的豪华酒店,睡外国国王睡过的床。他买世界上最奢侈的高尔夫球杆套具,去全国最好的高尔夫球场打过球,他的教练在国际上享有盛誉,拿过大奖。然后呢?

球杆就用了一次就丢到墙角接灰,周德凡记不住那些狗屁的高尔夫规矩,觉着拖着一根破杆子撵着一颗小球跑这样的行为很傻。所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看人打麻将这样的洪流当中去,他认为那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他带回第一个女人的时候,周彦也曾愤怒无比,很显然,对方年龄小的可以做他闺女,大吵了一架之后,周彦远离了父亲的怪圈,那之后,就是周德凡带回各种女人,直至俄罗斯金毛妹子来的时候,周彦都麻木了。最后他留在了北拓,不管周德凡怎么威胁,他都跟他保持距离。当初看着老爹愤怒,他真的感到解气,唯一没料到的是,周德凡会那么早死。这些日子,周彦常想,老爸,如果你还回来,我陪你玩麻将,我打你看着,你带什么女人回来我都不生气,哪怕是热带雨林的母猩猩…

“那你帮我看看吧,这家应该怎么收拾?”周彦开着玩笑,其实他就是想不令何双双那么尴尬。

何双双也就顺势站起来,她是搞美术的,对美学还是有些基础的,于是,她也就是为了抵抗尴尬,随意的说了起来。

“其实吧,家这个词,意思很简单…怎么摆放,其实大部分人的观念,是摆给客人看的,这样想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要我看,还是方便自己为主,你看这里…”何双双说的很认真。

双手抱怀,靠在家里的门廊上看着这个女人对自己家评头论足这样的感觉奇妙而有趣。他只是听她说,这里应该有一幅画,那里应该有一副脚垫,那个地方应该有个水晶杯,杯子里要四季放着白色百合花,为什么是百合?何双双自己喜欢吖!以前…华梅也来,她就没有这么多话,次次都很拘谨,叫她来,就像带她进火坑那般样子,其实,周彦只是想做一碗手擀面给她过生日而已。

周彦不用奢侈品的原因特别简单,那些没需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任何东西,买回来就要有使用它的地方,周彦生活的地方,工作的地方,社交的地方都不需要那些玩意儿。就像路志青,那家伙够烧包吧,五六十万的车开着,复式豪宅住着。这在北拓就相当不错了。就连他身边都没有任何酒会,舞会,派对等等之类的场所,只出现在电影里的那种场景就活在电影里,这是中国,家是用来过日子的。虽然,有时候路志青挺失落,做梦都想搞个睡衣派对。

屋子里很温暖,缓过来的何双双开始不自在。她这才想起,就这样贸贸然的在大早上来一位独居男士的家评头论足实在是太冒失了,她的脸色涨红,没话之后,回到沙发,眼睛开始往地下瞄,双手捧杯子直抠抠。

“说的挺好啊,怎么不好意思了,上次见面你也不是这样?”周彦打趣她。

“呃,上次夜黑风高,我羞涩你也看不到啊。现在可是朗朗乾坤之下啊…呃。”何双双讪笑调侃。

周彦笑了下,抬起手腕看下手表说:“厨房有吃的,书房有电脑,你随意。我中午不回来,外卖电话在厨房冰箱边的墙上。”

“哎?你去哪儿?”何双双惊讶了。

“上班啊,这都八点半了,一会儿会塞车,我上午还有会呢。”周彦解释到。

“你就把我丢你家,就这么放心?”真是怪事年年有了,何双双对自己都不放心。

“你随意啊,只要你不嫌累。那边的大酒柜最值钱,你要扛得动,就送你…别客气啊,随意…”周彦站起来,去卧室拿起外套风衣,就那么无所谓的离开了,留下愕然的何双双,傻站在地板上一脸无所适从。

何双双呆在原地看着周彦离开,最开始她的确有一种到处再次溜达一下,窥视窥视的欲望。可是,她还是很快的转身抱起自己的电脑包,换好鞋子离开这个地方。对于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一点点幻想的余地都别给自己,她跟周彦的世界太远,两岁对她来说是不可能跨院的鸿沟,这家伙什么都合适,就是太合适了,才不可能属于她。可怜的何双双,已经被世界打击到了没自信的地步了。

这么好的房子,大概是这辈子都跟她没缘分了,千万千万不能呆了,再呆着,为这套房子都有邪念了…

石林大早上起来就看到秀秀一脸无奈的抄着川普话跟她抱怨:“阿姨,早餐买多喽,叔叔跟姐姐是悄悄出去地。我么看到…”

石林气的饭都没吃几口,带着一肚子火的去了单位,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有两张喜帖放在办公桌上。她翻开那两张喜帖,看下名字,坐在那里渐渐的委屈起来,那眼泪珠子,哗啦啦的向下淌,她反锁了门,哭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算完。

“石科长!忙呢?”

心境刚刚平复,打开门开始正常工作的石林顺口应了一声,一抬头却是同一个单位的女同事,姜凯芳。

姜凯芳与石林是一起分到税务局工作的一代人,很久很久以前,她们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结怨,竞争了二十多年。女人在单位的竞争不是简单的只体现在工作上,她们竞争很多东西。老公,孩子的学习成绩,吃穿花用等等之类…从最开始的年轻气盛,一度她们的关系就像仇敌。随着年纪慢慢增长,那些花儿一样的新人一茬一茬进,迫于岁月的压力,随着年纪对岁月的理解,她们才发现自己的竞争者竟是最了解,最体谅自己辛苦的人。转瞬间,十多年的仇敌成了闺蜜,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过去种种想在想起来,均是啼笑皆非,甚至有些小甜蜜。

“快进来!”石林站起来,很亲昵的拽着姜凯芳的手拉着她一顿亲热。姜凯芳跟她没油淡水的一顿扯。

“大科长这是忙什么呢?”

“怎么舍得到我这里了?”石林取出柜子里的好茶叶抓了两捏到纸杯里,打开饮水机直接冲泡。

“不来不成啊,这楼上楼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姜凯芳接过杯子,笑嘻嘻的解释。

“呦,可真稀奇,你这一辈子都没跟我商量过事儿,咋?有难处了?”石林坐到离她远的地方,她害怕姜凯芳看见自己哭过的痕迹。

吹吹茶杯里的水,姜凯芳抿了一口抬起脸:“是有事…毛毛要结婚了!”

石林愣了一下:“什么?毛毛?毛毛要结婚了?”

姜凯芳家毛毛比自己女儿还小三岁呢,她急什么急!小眉小眼的,她也能嫁出去?石林顿时气得狠了,觉得姜凯芳这是来炫耀的,一下子,年轻时候的种种恩怨再次被她想了起来。

“可不,昨天人家亲家母送了彩礼过来。”

“那不是好事?给了几百万啊?”

“可别提了,提起来这事儿,我就一肚子火!”姜凯芳眼圈红的吓人。

这下子,石林有兴趣了:“那?给了多少?男方在那里上班,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姜凯芳放下杯子,心里有些作难,女婿家条件其实并不好。亲家两口子早年下岗,后来做小买卖供儿子念书。最开始姜凯芳也不愿意女儿嫁,可架不住女儿现在把她当成仇敌,说她是嫌贫爱富的阶级敌人。

“石林啊,快别提了,我都没跟你说。我家毛毛最近气死我了…”姜凯芳犹豫了一下,随即还是开始大吐苦水,什么女婿家三代住在一栋屋子里了,老亲家昨天送彩礼就给了两万块钱了,毛毛跟她吵架了,说她嫌弃彩礼少是卖女儿了…

石林也生气了,就没有比她更了解姜凯芳的人,她就是好面子虚荣点。可是嫌贫爱富?嫌贫爱富当年她找了工人身份的毛毛爸爸嫁!

姜凯芳越说越委屈,开始小声哭泣。石林站起来反锁了办公室的门陪着姜凯芳一起甩泪。

“我放在手里,含着都怕化了。她倒好,一进门就要伺候人家老中青三代还无怨无悔!我那个女婿吧,自身条件倒是不错,可是,我觉得我家毛毛整不过那孩子,毛毛特…傻。我跟他爸爸商量了一下,甭管多大面积,也要给她买套房子,房子大小不拘,毛毛就不能进他家门,去了肯定过不好!”

“那确实,女人嫁人,那里是嫁一个,是嫁一家子…”

“这不,我跟老邓看了一套二手房,钱也交了,他们小两口挺满意。可我没想到,人家这是赖上我了,昨晚你没看到呢,一顿哭穷,就给了两万,这什么年月了,两万能买个啥。这不,还得贴!”

石林不停的递着卫生纸,唏嘘自己,也感叹姜凯芳不容易,可是,不容易人家也嫁了,自己家双双想贴都没地方呢。老姐妹哭了一会儿,还是收了眼泪,坐在一起商量给毛毛的嫁妆。

“好首饰总得给毛毛买一套吧?这房子还没装修呢,那个女人结婚,能没套首饰?我们工作一辈子,刚买套房,现在也就剩下七八万。”

石林算计了一下,开口说:“没事,我还有点钱,双双现在用不到,你尽管开口,你要多少?”

“哎呀,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来找你商量下,这不是刚给毛毛买了房子吗,也装修完了,想买套家具,约你一起上街的!”

石林失笑…买家具啊!!这是好事啊!!!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啊!!!那个小周,家里不是正巧就是管着卖家具的装饰城吗?

第9章

周彦放下电话有些纳闷,无论是家里电话,还是何双双的手机都没人接。

他帮何双双叫了外卖,却没人应门。

那家伙,到底在自己家做什么呢?戴着耳机?还是睡着了?周彦胡思乱想着,对于不小心把别人带进家这样冒失的行为,已经开始略微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真是吃饱了撑的,乱同情个西瓜!他里胡思乱想着,门口却是一团吵杂,路志青这家伙,永远不会出现在最需要他的时候。

轻轻的摇头,周彦收拾起心情,慢慢站起来,关了电脑上的蜘蛛扑克打开门。

“周经理,预制板到了,老乔叫我问你卸那?”建材市场看门房的保安跑来大声问着。

周彦站在窗口四下看看,他指指仓库那边空地说:“先放到后面仓库那边吧,你数清楚了块数再叫会计给他们结算!上次老刘少每车少数五块,十车多少块?人家才给他一条红河烟?认真点啊,晚点我再去数一次…”周彦唠叨着,也不管下属怎么想他,反正他总是在生活里带着一股子,任何人别想站我便宜的独特气质,遇到他这样的老板,下属大多数倒是真的不敢糊弄,毕竟亲自下工地数预制板的老板不多见了。

完全不觉得丢人的周彦带起安全帽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指挥着一帮工人帮忙卸货,又联系建筑吊车,拿着电话理直气壮的搞价格,半个小时电话硬是省了一百三十块。放下电话他又开始解决顾客投诉,捎带找拖欠房租的商户催租子。整个市场,就见他举着电话忙来忙去,一边调侃,一边笑眯眯的跟租户打交道,态度是一等一的好。

年前的时候,路志青在设计院画城市规划图的哥们说,今年市政府准备在这边进行大片整改,要打造一片新的城市商业区。说来也是运气好,建材市场北面墙正对着新的商业区。多么好的商机,路志青跟周彦商议了一下,准备开个北门,在北门左右两边再修建两排上下三层的商业楼,未来专门用来经营各种高档家具建材。这不,这边这才刚挖地基,路志青就不见人影了。

路志青那家伙,向来说风就是雨,这几天这才刚开工。他又被那帮所谓的哥们给撺掇着要去北京买新车,捎带感受一下首都人民的夜生活。这厮说走就走,到了北京下了飞机才给周彦电话,第一句话是,周彦呐,猜猜哥哥在哪呢?第二句是,哥哥在北京给你买天安门呢…

对于路志青这种说不着调做事方式,周彦早就习以为常,也一点都不生气。路志青有路志青的好处,就像接待街道办事处,接待外来人口调查组,接待消防管理处这样的单位,周彦就不会说话了,他对打官腔的一切阶级有生理性的厌恶,这个毛病是在他爸爸那里继承的,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他是畏惧了,那些人总有治他们的办法,不管是是厕所卫生,还是联防,只要抓住,停业整顿是最可怕的。

虽然很多人说,好朋友不能一起做买卖,可周彦与路志青就是那种可以在一起做买卖还能许多年友谊都不带变质的一对儿绝世奇葩,他们自己也引以为傲。记得那时候刚上大学吧,周彦是个闷瓜,不爱跟人交流。再加上他对人防备心很重,看人都不拿正眼看,他用瞄的,这种瞄的感觉令人产生一种斜眼看人的感觉,令人有一种,你们是不是在商议着讨我便宜的猥琐感觉。

他一土老帽,有什么便宜好讨的?再说了,全宿舍,就他柜子锁头大,一个不够,他锁了三个,外面还环形加一把链子锁,所以,他人缘不好也是正常。

路志青那厮是本地人,父母据说都算高干,起先说是在市里重要部门当正科级,传到后来全家副地市级。家庭情况好的不用说!

他从小耳睹目染的特别会来事,在人际交往这根筋上发育的极其成熟,什么人跟他在一起最多五分钟,那就能变成前世失散两辈子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表面上看上去,路志青挺傻的,如果拿数字来计算的话,他的情商在表相上来说如果九十九分的话,他的智商大约是负二分。一个外向,一个内向的人,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成为换帖子,烧黄纸的挚友。当初是戳瞎了一个系的眼珠子的。有时候就连周彦自己想起这事儿,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一年,路志青与周彦睡一个宿舍,虽然大家都不喜欢周彦。可是为了表示自己天生的领导才能,但凡宿舍有什么活动,路志青都叫上周彦来显示自己不歧视农民,其实吧,周彦这个伪农民偏偏就在骨子里歧视路志青了,周彦在跟自己姐姐打电话聊天的时候,一般不称呼路志青的名字,开始的时候,他喊他“傻墩儿”。

“我吃过饭了,宿舍有个傻墩儿哭着喊着要请客…”

“我有水果吃,宿舍那个傻墩儿摆了一麻袋苹果请全楼道…”

那个时候周彦实在看不上路志青,他嫌弃这家伙不知道在那跟自己老子周德凡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天生的买单党,对外人永远都比对自己家里人好。有一度一个宿舍六个人,有五个人都穿的是他的牛仔裤,周彦也穿,穿脏了丢回去,路志青请人一礼拜来洗一次。出去吃饭,大家抹抹嘴巴就走,路志青的钱包就是大家的。在周彦来看路志青就是个傻墩儿,抱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他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也就是随便混混打发时间,捎带看笑话。

如果不看笑话,他就夸奖路志青是个古道热肠,有血性的仗义的汉子…

倒是路志青,每次听到周彦抄着外地话夸赞他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一总很诡异的笑容,这种笑容,嗯…周彦是不喜欢的,因为,周彦他老子就不会这样笑。

大约是大学第一年的第三个月吧,路志青在学校门口的啤酒摊上跟当地的痞子掐了起来,当时,一个班级二十七个男生,都在那里吃路志青的喝路志青的,现场热闹的不亦乐乎,感情热乎的就差点割指头,歃血为盟了。可是一打起来,动了真刀子,人几乎就先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傻乎乎的呆立,有个号称北方硬汉的家伙还吓得还尿了裤子,当痞子真的拿刀顺着后背给了路志青一下后,那血流的就像凶杀现场。

学生们哪见过这个阵势,一群半大小子顿时就都萎了。路志青永远记得那一天,周彦从头打到尾,被人拿板凳敲的脑袋冒血也没软了,一边打他还一边护着他。

周彦有周彦的做人准则,吃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做人这一点必须摆清楚,不然就没办法做人了。

后来,小痞子们看到事情闹大了,就一哄而散。班里的学生拥着路志青去医院,医生说要动手术,要他们先交手术费,签同意书。那么多吃吃喝喝在一起的好同学呢,都不敢吭气,谁敢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啊?最后,是周彦从头到尾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交钱,签字,联络家长,报警,末了进手术室的时候还安慰他,都说祸害活千年呢…傻墩儿你肯定没事儿…

后来很多事情发生了,路志青傻吗?一点也不,那一年他该得的都得了,学校的学生会副会长,体育社的社长,班里的班长,宿舍楼道的道长…厕所所长…学校封校,他能随便进出。不想上课,他能从校医那里开出假条在宿舍睡懒觉,全系有点姿色的女生都稀罕他,身边常出现女追男的非自然现象,男人吗,这辈子图了啥?就图别人用郁闷的眼神,嫉妒的看着他叱咤风云,这就是路志青的目的吧,用最小的利润,达到灵魂爽歪歪的极致。

关系是个奇妙的词汇,路志青天生就会在不利于他的环境中找出捷径,他从未失过手,对此也是沾沾自喜,很是自傲,感觉自己有颗强大的七窍玲珑心。

当然,路志青的狡猾也是周彦后来才知道的。反正,男人的感情是血汗铸就的,这句话放在路志青跟周彦身上倒是真说对了。从大学一年级下半年开始,这两人的友谊就一年比一年厚实,只要周彦想做什么事情路志青就是自己再做难,也要帮周彦办到。当然,周彦挺看重路志青,看到他冒傻气,那是毫不客气的就阻止,阻止不了直接没收他的饭卡,银行卡,香烟,衣服,裤子…而路志青也是很好脾气的听了,接受了。

好吧,虽说是友谊天长地久,可这么忙的时候跑北京购物,这孙子他妈的实在不像话,周彦一边忙,一边抽空给路志青发短信:路志青,你最好死北京别回来了。

没多久,那边回复到,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哈!哈!哈哈!哥哥给你买了几身衣服,老贵了…还有美国总统下班穿的拖鞋…

站在院子里,正准备发短信继续发脾气的周彦被办公室的四十五岁的老女秘书打远处猛的喊了一声:“周经理!有人找!”

“啊哈哈…别喊,别喊,我们不是外人,我们自己去…”一声来自四五十中年妇女特有的,矜持的,诡异的笑声,顿时响彻装饰城的上空…

周彦扭头一看,一身冷汗。

何双双她妈石林与一位穿着税务局制服的中年妇女,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两人都是一副丈母娘看小女婿的样儿。

周彦第一次看到税务局的大妈们这样和蔼,浑身卷着一股子无法抑制的春天气息,可以慈爱的关怀到他辈子…

石林穿着一双黑色缀着假钻石的小坡跟鞋,也不嫌弃工地脏乱的扭过来亲昵的打招呼:“哎呀,小周啊,阿姨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占线,快,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姜阿姨!”

石林亲昵无比的拉着周彦的手握了几下,还拍拍他肩膀,捎带帮他掸掸灰,亲昵的那样子,就像周彦的亲妈一般。

一不留神,她还崴了脚一下。

周彦连忙扶住她,石林就势搭住他的手腕,一起走到平底儿,周彦扯着客气生硬的笑跟那位什么姜阿姨打招呼,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向她们身后看了一下,当然她们身后没有任何人能够出来挽救他。

“小周啊,你看,我跟你石姨就这么来了,打搅你工作了吧?”姜凯芳嘴上客气,可是还是上下仔细打量周彦。石林说了,这小伙子是双双对象,可她看着,这两边好像有些不熟悉的样子。

“没事阿姨。”周彦被打量的有些尴尬,可是,还是满给面子的与姜凯芳握手,还请她们去自己办公室坐。

石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其实吧,就是想找个由头来探探消息,女儿呢,是什么都不说。这小周吧,最近也没跟女儿联系。这么好的条件,石林是真的不舍得放弃了。当然,今儿毛毛的结婚邀请,对石林来说也是对她的一种挑战,老姐妹斗了一辈子,不把周彦这张牌亮出来,那不是就输死了吗!她算准了周彦不敢这么着,那她好歹还穿着这身税务局的衣裳来撑场呢不是。

看着穿着一身工作服,拿着安全帽的周彦,石林带着长辈的熟稔而故意的亲昵客气:“周啊,你看,要不你先忙着,我跟你姜阿姨随便转转去?”

周彦打个冷战连忙回答“没事阿姨,我都忙完了,您们有什么事儿,尽管说。”

“我们能有什么事儿?哎呀!小事儿,这不你姜阿姨家女儿要结婚了吗,毛毛,你要喊妹妹的,那不是外人,跟咱们双双一起长大的。”石林赶忙给自己的到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真是恭喜阿姨了。”周彦搞不懂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双双什么时候是“咱们”的了?可以拿出去卖了吗?处理,白送都可以吗?

“我跟你说,你姜阿姨家的毛毛跟咱双双是一起长大的,哎,你看,人家还比双双小几岁呢,这就结婚了。”

周彦的脚步向后悄悄挪动了一下,顿觉上天入地无门。

“哈哈,这不,你姜阿姨说给毛毛买家具,我想着,去那里买不是买,对吧?还不如照顾咱自己家生意呢,对吧,所以啊,就带你阿姨来了!小周,你可得照顾一下你姜阿姨,对吧?” 石林说完,背着手站起来,在屋子里大气的环绕一周,末了停止在周彦的书柜那边,周彦不爱看书,书柜里堆满了路志青从外地买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各种咖啡,各种茶叶,各种咖啡具,各种茶具,各种纪念品等等之类,全无规矩…但是,那一色的都是外国货,有的包装都没拆。

“对,对的,那…就,谢谢阿姨了,这么忙,还照顾我…”周彦脸上客气的笑着,心里却在流血,咱双双?那该死的双双这会子还不知道在他家怎么折腾呢。他后悔了,他该离这家人远一些,最好以后都别见面。

他不太习惯跟石林这样的自来熟的女人打交道,这会子他真诚的思念起自己的好兄弟,要是路志青在这里,这样的阿姨,来一个班他都不怕。

何双双抱着网本,浑身打着哆嗦的敲开深度一九七五的后门,亮亮看着她吓一跳:“呦,双双,你这是…被大姨赶出家门了!”

“姐夫…哭死我了,差不多,我就快无家可归了,姐夫,快点让开,憋死我了,膀胱要炸了!着急上厕所!”何双双一把推开自己姐夫往楼上冲。亮亮看着自己小姨子的背影无限叹息:“就这样,想嫁出去?哎…”

何双双上完厕所,打开小本,连上酒吧位置边的网线开始到处找保险的网页,今儿她倒是有所收获,首先,从今天开始,她必须给自己制定个目标,像是,人生意外保险,健康保险,大病保险,养老包保险等等一系列保险她统统要了解,找出最适合自己的单子,要买上几个,假如…真的嫁不掉,那么一切要靠自己,最起码,没有男人,还有保险。

她要赚钱,要赚足够的钱,她喜欢周彦的房子,所以,她要买一套,她算了,按照现在的收入,再多接一些活计,三年赚个首付还是可以的,为此,她决定写一个大大的生活计划,以来好好的计算下她这不完美的人生,力求,再没有男人还有产业这一项来堵住悠悠众口。

亮亮无奈的给小姨子端蛋糕,上牛奶,递水果,没办法,全世界做姐夫的人,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周彦帮着两位热情的中年女干部倒水,开了外国红茶招待她们。

石林夸奖他的话那是一车一车不要钱的一般往外倒。什么年轻有为,脾气好,懂事之类的…整的周彦感觉她这是在夸上帝。

“姜阿姨,不知道您想买什么价位的家具,我们装饰城这边的代理商目前只是经营一些中档家具,要是你们能多等等,我能帮你们联系一下经营高档家具的家俱厂,拿个进价还是不成问题的。”周彦从书柜找出几家代理商的宣传画报放在桌子上。

姜凯芳跟石林翻了起来,一边翻一边商量,时不时的还问问价格,问完价格开始骂物价,抱怨工资。

周彦悄悄给路志青打电话,那边依旧没人接,何双双也是。

石林跟姜凯芳看了一会,放下那些价格高的离谱的家具册子,姜凯芳冲着石林使个眼色,石林心领神会。

“小周啊,阿姨跟你说实话,你姜阿姨家有些困难。”石林挺坦白的,倒是姜凯芳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拉了她一把,她假装没感觉到。

“你姜阿姨家女婿呢,给的彩礼不多,这算下来也就几万块,这上面的家具,我看着起步都在八九千…这还有一张床卖八万多的,这东西是好,可过日子吗,这不实际对吧!”

周彦赶忙道歉并打听了一下她们准备花费钱多少买家具,姜凯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石林却一副没把周彦当外人的摸样。

“五万!”

“五万块,是含了家电的费用吗?”周彦挺贴心的问。

“是啊,满打满算,就这么多预算了。”姜凯芳虽然不愿意,可是事实如此。

“这样…阿姨,我这里呢,是二级批发城,我给您能拿到包含运费的进价,您跟我说一下新房的面积,我给您算下,其实,五万不少,足够了,过日子,有些东西没必要,就像这个酒柜,说实话,我是不赞同家里有这样的东西的,你说,能有多少酒摆,嗯…梳妆台这个也没必要,卫生间什么都包括了,这个也是…您看,这就差不多了…阿姨您再给把把关,不合适咱再改。”周彦露着温和的笑,打了半页的叉叉,把单子交还给姜凯芳。

“真的?”姜凯芳看完,一脸惊喜。

“对啊,您看,这家电不一定买的又贵又大就好,咱要买合适的,我们这里最近有一些代理商做活动,家具拆开卖了,有一些不是成套的样品家具半价内部售卖。家具这东西,搭配好了,不是成套的也好看,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带您去看看…保证您满意。”

无论如何,这是小庆姐的大姨,是长辈,周彦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带着一脸惊喜的姜凯芳与石林往外走,石林一路跟姜凯芳挤眉弄眼的。

得了便宜的姜凯芳自然是赞不绝口,石林那是满意到一百二十分,她想好了,就这么地吧,嫁了!这小伙子就是天生给她家双双长的。无论如何,也得拿下!

酒吧里,何双双制定了长达三页的人生计划,进入了忘我的工作状态。

喝吧!”小庆端着一杯现磨的咖啡过来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何双双没抬头的撒娇:“老姐你真好,老姐再见!”

小庆娇笑,一屁股坐到她对面:“哎呀,哎呀!我说双双啊。”

“姐,你别学我妈说话,我害怕。”何双双双手做阻挡姿势。

“周彦…真的没跟你联系?他没主动找过你?”冷不丁的小庆问了一句。

心里有鬼的何双双吓得手一抖,手里鼠标一划拉,她可是今早刚从人家家里出来,虽然这里面没什么事情发生,可是何双双就是觉得心里有鬼。

小庆眉毛挑了下:“他找你了?”

何双双尴尬的笑笑:“那不能,怎么可能啊姐,你想啊,我大人家两岁,人家好歹事业有成。你们想的是好,可那也得人家愿意啊。你看看我…”她用两只手挤着自己那张脸,把所有的肉挤压在中间,露着丑脸遗憾:“请你找出一点与周彦合适的地方,您觉得我具备什么样子的优点与人家般配的?”

小庆不服气,这好歹都是她妹妹吧?

“你怎么了?你就是不打扮!你懒!周彦我还不知道,他老家,农村的,他上的那个大学你知道啊,就北拓科技大。那底子说起来还不如个高中生呢。双双,别小看自己,你看你,好歹那也是高学历的研究生,干部子弟。咱又不看他钱,你好歹也是经济能够独立的人对吧?别看不起自己啊,那要是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那就真没戏了。”

何双双点点头,确定的说:“对对,姐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看得起自己,我们也不合适啊姐姐,如今吧,谁冲着思想品德找对象?大家都冲着爹娘老子,冲着钱包厚度找对象了哟!你说吧,我有什么?周彦根本对我半点意思都没有,我去巴结着?那我就是有病了!我自己这关我过不了。感情这事儿,没有比当事人更加清楚了,我们呢,也许能做哥们,要是做那种…”何双双脑海里闪出亲嘴的镜头,接着打个寒颤连连摇头。

“门不当,户不对的姐姐,别给我希望啊!你在鼓励,那就是毁我…嘟…打住!不许再说周彦,小米粥都不许说,嘘…”

小庆坐过去,亲昵的抚摸何双双的头发劝她:“所以啊,赶紧好好善待自己,出去买几套流行的衣裳,你这眉毛也弄弄,这是人家蜡笔小新的招牌,你就听姐姐的,即使不是周彦,这世界上也有的是优秀的男人在等着你。你宅在家里,那就永远没机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