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终于跟上了,不但跟上了,还通知了小庆,她的闺蜜姜凯芳也被她抓来了。说是要去买戒指,一起去挑家具,挑电器。石林就嫁一次闺女,所以她要多听听群众的意见。

所有的人都很积极,只有周彦跟何双双是麻木的。到了现在,他们俩都没有结婚意识,只是麻木地跟着大人走。没办法,头一次结婚,他们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

石林坐在周彦的身边,这一路都是快乐的。她不停地打电话,还找了一个懂易学的老同学给选了个好日子,十月一号!据说这一天是何双双与周彦八字最合的一天,不但八字合,而且在这一天结婚,那么今后的几十年都是一帆风顺,百无禁忌的!

何双双讥讽了一句,“妈,你也太迷信了!”

石林顿时就怒了,“你知道个屁!你们都是小孩子,不经事,都不懂。十月一日,知道吧?建国日,那建国日绝对是找人看过的,不然能选在这一天?我有个朋友说了,1949那年,就这天最贵重,那以后几百年都没这日子好,《周易》这东西,它可有讲究了。对吧,小周?”

“啊?对!”周彦早得了何副主任的真传。

“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何双双无力了,只是瞅了一下周彦,觉得很抱歉。

周彦倒是没什么,一路上都笑眯眯的,甚至半道还带着石林去了超市,买了最贵的巧克力,还有红色喜糖,十几个大袋子都丢进了后备厢里。

石林觉得买贵了,唠叨了一路。

“妈!我们就结这一次婚,贵就贵点儿。”何双双在后面来了一句。

石林不吭气了,半天后又小声地开始唠叨,“那批发市场一样的东西,每斤最少能便宜八九块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小周?”

“嗯,对,下次我们都问您。”周彦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这一路小庆姐也是笑眯眯的,她是无上荣光啊,她是大媒人啊!不小心,嘿,这事儿竟然成了。你看她家大姨那副得意样儿,不过小庆还是发自内心地替自己的妹妹感到高兴,周彦真是个不错的人,别人不清楚,她是最清楚的了。

就拿路志青那件事来说,如今路志青狼狈地回到了北拓,几乎全部身家都丢到了京城,那么多钱投了进去,几乎连个响都没有听到。

原本大家都以为周彦会幸灾乐祸,可是亮亮说,周彦挺不高兴的,甚至他还悄悄地唠叨了几句,让亮亮劝劝路志青,说路志青那人心眼小,怕他钻牛角尖。

这几年,这般仁义的真不多了。

记得书上总是写:“人有良心就会遭到厄运,人随意地帮助他人,总是会得不到好报。”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逻辑。她也是生意人,南来北往的客人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见多少,看不惯他们的当然有,可是,好朋友也收获了不少,这些朋友不是拿钱换来的,而是踏踏实实用善意给换回来的。

酒吧,做的是真正的人情生意,只是她没想到,曾经的顾客如今竟然成了她自己的妹夫,与她做了亲戚。

几个女人一路上唧唧喳喳的,都很兴奋,终于到了本地最有名的珠宝行。一进去,她们几个就把周彦丢到了一边,周彦也不在意,只是对何双双说:“你相中什么就买什么,也不是就买戒指,若是相中其他的,多买几件也没什么。”

石林顿时就觉得有面子了,倒是何双双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她觉得周彦还不如给她买一套上万的电脑来得实惠。如果周彦真的那样做了,何双双觉得自己会更高兴。

所以说,二次元的世界,有时候跟现实依旧不搭调。

何双双进了珠宝行,眼睛也没网钻戒那边瞅。在她看来,实实惠惠的一堆镌刻着他们名字的白金圈子才是浪漫,还有,也别叫周彦觉得自己就是个贪钱的!奈何,她的打算很快便被石林给识破。

最终,她被强拉着在钻石柜台试了又试!

在石林看来,女儿只嫁一次,何不一步到位呢?

于是, 她就毫不客气地选了几个五六万元的钻戒叫何双双试戴。

“小周,你看这只怎么样?”石林问道。何双双趴在柜台上,举着一只手,空着的手无奈地支着下巴,这都试戴七八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周彦倒是很认真,在一边看了一下,摇摇头,“切得不太漂亮。”他对这个有些经验,前些年他也出去过。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导游说过一些常识,他也知道一些关于钻石的知识。甚至,参观完,他多多少少也买过几个裸钻保值。

石林许是误会了周彦的意思,便下意识地又换了个小的戒指问他:“这个呢?”

唉,不是这个意思啊!周彦笑了,从那边站起来,对服务员说:“有裸钻吗?我们定做。”

服务员有些惊讶,毕竟北拓这个城市不大,大部分的顾客都是买现成的。因此,她立刻进了后面,很快,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性主管,笑眯眯地出来了。在他身后,还有一位服务员,端着一个丝绒托盘。

主管出来寒暄了几句,不经意地送出了几顶大帽子,现场的女人们觉得浑身都是妥帖的。谈话间,主管轻轻地揭开了绸布,那托盘里放着一排六个硕大的裸钻,还有这些钻石的GIA证书。

这一刹那,真是灿烂无比。

周彦见过更大的钻石,因此也没觉得怎么样。他银行里存的那几个并不适合取出来用,因为当时买的时候都是直接做成男戒的,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倒是何双双她们第一次见到两三克拉的钻石,因此都不说话了额,这得上百万吧?电视上都演了,得几百万。

何双双吸吸鼻子,看了周彦一眼,他要干什么?

“我倒不常买这些,主要是结婚嘛,总要买好的,您说是吧?”周彦很随意地聊着,也没去碰那几颗钻石。

“哎呀,结婚是人生大事,先恭喜二位了!先生请放心,我们这里的钻石,都是有GIA证书的…”

周彦笑着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坏我也分不大清,就像这几颗颜色是F级还是E级的,我就看不出来。你知道,这个不太好区别的。”

主管还要说话,周彦又道:“我是说,这几个cut的也不是很好,对吧?不然,换换?”

什么叫cut?何双双不知道,此刻她看周彦,倒是真有点儿小说里虎躯一震的感觉,可狗血了。但是她不知道,周彦其实也就会这么一句,还是导游反复用过才会的。

嗯,那是一种突然喷出一脸鼻血的感觉,何双双下意识地捂下鼻子。嗯,这家伙真能装。不过这一刹那,是幸福吧?至少周彦觉得她很重要,是个女人就会有虚荣心吧?

主管笑了,很快又将托盘送了进去,换了一盘出来,这一次托盘里就只有两颗钻石,每一颗都很大,很完美,在珠宝行特殊灯光的照耀下,钻石闪着光晕。那主管说了一些钻石的常识,又道:“北拓是个小城,消费也就是这样了。先生要是不满意,我们随时可以调货的,您看,要不然再等一天?我们帮您从总公司换几颗更好的来。”

“不用不用,太大了。我还要我的手呢!刚才的就挺好。”何双双觉得有些不能接受,赶紧给周彦搭梯子。她插了嘴,石林却在桌下,狠狠地踢了女儿一脚。

周彦看何双双不太在意这个,也就没指望她,只是笑笑,便在那两颗里选了一颗不错的圆钻。圆钻重三克拉,价值五十五万元。看完他就立刻付了款,一句废话都没有。

别说,他这么一做,那位主管倒是真的有些被镇住了。人家一高兴,后面的零头就给抹了,戒指的戒托也是白送的,另外珠宝行还送了一条价值四千多的白金碎钻项链给何双双做结婚贺礼。

能买得起五十多万钻石的,在北拓那就是大顾客,店里很愿意多几位这样的客户的,结个善缘嘛!

量手的时候,是由那位主管亲自量的,何双双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个指甲才好。她的手有些肉肉的,因为长期打字,直接都有些勾勾,并不舒展。母女两人此刻都颇有些胆战心惊,石林也不说话了。五十多万啊,眼都不眨就给买了。

周彦倒是觉得没什么。没错,他是来自乡下,可是,他跟着他老爹,多少页见过,也吃过,也去过,该明白的也都明白。

他知道更贵的,更好的,那年,他爸爸周德凡不知道在哪里购得了一瓶红酒,大过年的,爷俩就尝了尝,五十多万美金一瓶,也没怎么就下了肚,他爸说,还不如杏花村的老白汾呢。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只当哄何双双高兴了。更何况,那东西也就是个中档的物品,好的岂能卖这个价?

石林这会儿子也很矛盾,她甚至后悔带姜凯芳来了,人家天天愁闺女嫁得不好,怀孕吃排骨都要娘家求妈妈做,她这不是来炫耀吗?那五六万的心理价格跟五十万是不同的。此刻,石林有些愧疚,一个劲地悄悄看姜凯芳,她回去不会瞎说吧?

倒是姜凯芳觉得也没什么,甚至她伸手亲昵地拍拍发呆的何双双的脑袋,说:“唉,还是咱们双欢天生就有福分,要不说迟来的饭都是好饭呢!真好…”她忽然亮了一下右手上的一枚小小的宝石戒指,说:“毛毛跟女婿给我买的,两人结婚出去来着,啥也没舍得买,就给我买了这个!”

顿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度,石林所谓的面子被击打得粉碎,她又没办法还嘴,只好尴尬地笑笑。这时候她也知道接招是不妥的,只能拉着姜凯芳说:“唉,也不早了,我跟你姜阿姨说好了,要看你们结婚的旗袍,捎带着我跟你姜阿姨一人也来一身美美。不如咱们就分开吧,你们挑你们的,我们看我们的?”

何双双觉得她也没什么要买的了,这还不够吗?因此便想回家,倒是周彦,抓住何欢双的手捏了一把,回头笑笑,对石林说:“好,阿姨,我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不用。我们打个车,多方便,招手就来了,”石林推辞着,连带着喊了小庆一起离开。

看着石林离去的背影,何双双忽然觉得心里蛮酸的。今儿出门的时候,她妈妈从衣柜角取了钱,跟她说:“要是小周买的戒指小了,我就贴钱给你买个大大的。”

何双双说:“妈啊,别呀!周彦不像缺那几个钱的,我这几年也存了点儿。”

石林说:“闺女,你就是傻,三十岁了还用耳朵想世界!哎呀,这可怎么好呢?现在随便哪位做买卖的不是那里借了,这里补,那都是架子大的虚货。你听着好听,还COO、CEO什么的!他们也就是听着好听。我在税务局大小也是个科长,谁我不认识啊!这里面的花销你是不知道,就是撑个花架子,骗点儿国民储蓄。我可没说小周啊,小周可是个本分孩子。

“大热天的,哪天不在工地忙活,什么不做!甭管修暖气、补屋顶,他样样都会!我跟你爸爸也打听过了,他是有名的仁义人儿!唉,要不是这样,我能把闺女嫁给他?他也就是运气不好,你知道的,他爹妈都不在了,身边也没个人疼他,去年还跟搭档散伙了,这不刚把地方买回来吗?怕是他赚的那点儿都填了进去。如今人家艰难,跟你结婚,咱也不图他有钱,也别打听他有多少家当了,他没外债就是好的。咱家条件还不错,我跟你爸商议了,不论他买什么咱都出一半钱,算是给你的嫁妆。我是嫁闺女,可不是卖闺女。你爸爸住了一回院,算是把他当成亲儿子了。昨儿还说了半天,还不许问我为难小周。唉,你们几个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石林说完,将钱放进了包包里,护在胸前,这一路都紧紧地护着那几万块钱。

看着妈妈依旧护着包包的背彩,何双双心酸得很,眼泪扑簌簌地掉。周彦过去递给她一包纸巾,问她:“双双,怎么哭了?”

何双双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周彦,也没什么…我救赎忽然觉得,我挺不孝的,什么也没为爸爸妈妈做过,呜…”

何双双与周彦要结婚了,何双双的圈子就没有不知知道,可周彦的圈子知道的人就很少。他每天除了陪双双,剩下的时候还是该上班就上班的。

这几个月蛮奇怪的,除了周彦不在的那两个月,华梅每个月都来两次,说是还钱。每次也不多还,三千,五千都有。

每次来了,还带些东西来,有时候是她亲手做的盒饭,有时候是她老家人送来的干菜。

周彦不傻,自然知道这姑娘是动了心思的,但是,他还是装糊涂,装着看不出来。他甚至有一种危险就要来临的感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还手?他向来在感情问题上十分懦弱,被欺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他也就能在何双双的面前讨点儿便宜。

人家目前没点破,你来一句,华梅,我们不可能了,你以后别打搅我了。这很尴尬!你都帮了人家那么大的忙了,问头再骂一顿吗?周彦承认,在帮助华梅这件亊上他有错,错在他将自己男性的虚荣心压在了这件事上。他就是愿意用钱砸一下,他砸的就是华梅那颗本来就很虚荣的心。

可是,钱砸出去,他却又失落了。如今的华梅早就不是单纯的华梅了,她根本就不在乎!

先不说还欠着二十多万块钱呢!那蚊子小,身上也是肉啊,什么不是积少成多的?石林说得好,什么钱不是一块一块存起来的。再说了 ,他要是点破了,人家不承认,他傻不傻啊?

于是,毎次华梅来了,周彦也就随便应付几句,赶紧打发她走了。

现在,华梅算是干得不错。她又买了一辆新的电动车,雇了个人,每天跟她一起送货。

别说,就这一点,华梅就比何双双强,何双双就是个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宅女。

想起何双双,周彦便想起了那件毛衣。他觉得吧,那件白色的毛衣越发有往渔网走的趋势。如果织好了,他是穿还是不穿呢?

“周大哥,你想什么呢?”坐在沙发上的华梅端着一杯水,说了很多话,貌似她的周大哥都不是很感兴趣。

这是怎么了?华梅看看自己新买的这条裙子,衬得她的小腿越发纤细,是哪里不对劲吗?怎么周大哥都不看自己一眼,一直在神游物外呢?

周彦一愣,看看打扮精致的华梅,笑笑,“也没什么,想起你嫂子来了。她给我打了一件毛衣,到处都是窟窿,还不许我说她笨。”

华梅一惊,脸都白了。嫂子?竟然要叫嫂子了吗?

没人知道,这个来自农村的少女有过怎么样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就是苦水里泡大的。

自从跟喻夏鸿分开,在学校办了休学,她就一个人去了医院,她躺在冰凉的产床上,产床的支架都是冰凉的,裸露的腿就挂在空气里无依无靠,而她,周身发冷。

人流器发出的噪声,能刺进你的脑子里,不停地钻,不停地钻。能钻进你今后几十年的噩梦里,能摧毁掉你所有的意志以及根源。

别人有丈夫陪着,有男友陪着,于是她们可以哭,可以喊。

只有自己没人陪着,孤零零地接受一切,只觉得自己该被罚。可是,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呢?哪里不对呢?不该是这样的啊!

华梅的手术从头至尾,她都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沉默地进去,从此冷漠地走出来。

这不是在演电影,从此就走上报复的道路。这个城市很大,大得你报仇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伸手。

现实总会在挫折里教会我们什么,这一刻的华梅从此不再天真。她学会用金钱的角度去衡量世界。悲哀的是,她觉得这种衡量是正确的。

回过头来,她翻找着记忆里的所有片段,终于发现,自己错过了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那个好男人——周彦。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

如何做到被周彦欣赏,再被周彦喜欢,这就是这一年来华梅所做的一切功课。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当年为了喻夏鸿,她敢下跪。如今为了周彦,她愿意受苦受罪。

这一年来,她每天最多睡五个小时。她先去郊区送货,回来再去超市开业,上货。下午就去城区送货。捎带着宣传一下。她的电动车有两块电池,每天还要各自充电—次。

她住在郊区农村的民房里,连仓库带房子每个月不超过五百块。那地方不安全,她一个单身女人自然少不了麻烦。没人能相信,华梅如今半夜能抄起电棍跟流氓搏斗。

就因为这种努力,如今华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她把自己从郊区农村搬到了城区,租了有地下室的一室一厅的房子。这一切一切都是用她的汗水换来的。

现在,华梅觉得她能配得上周彦了,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接近周彦,希望那份曾经属于自己的温暖可以再回来。

“嫂子?”华梅反复地咀嚼这个词。

周彦一笑,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张烫金请柬,伸手填写了华梅的名字。

“婚礼在十月一号举行,还有一个多月呢。我本来是想寄给你的,又不知道地址,今儿你也是来得巧。”周彦站了起来,将请柬递给华梅,华梅伸手接了。

周彦看她表情麻木,便又从抽屉里取出个袋子,那里面放着的是巧克力糖和瓜子、花生。

“来,华梅,吃两块周大哥的喜糖,沾沾喜气。”

华梅接了过来,觉得自已的世界都要毁灭了。

周彦没话了。还不成吗?要不,把何双双喊来?他家丫头的战斗力十足,走过之处,所向披靡,那是无敌的。连和尚庙,她都敢闯。

屋内安安静静,只有烫着开业大吉的欧式摆钟,在来回地律动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传来了一声低泣。

周彦有些厌倦,微微皱起眉头,叹息道:“华梅,你还小,以后,你会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

可借,周彦的一番好意,华梅并不准备接受。她抬起头,大声说:“周大哥,我不好,我知道,以前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珍惜。现在我懂了,我知道,我再也配不上您了。可是您没看到我的努力吗?我现在比谁都努力,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就是想,我改了,我懂了,周大哥,要是,要是…”

“华梅,我要结婚了。”周彦提醒了她一句。

“不结行吗?”华梅这话说得多么不可思议,可她偏偏就是说了。

周彦无语,只能看着她。这是什么逻辑?

“周大哥,以后我只听你的,只对你好,只爱你一个,成吗?”

华梅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周彦。周彦的身体微微后倾,正想说点儿什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推开了。何双双提着饭盒,笑嘻嘻地站在门外说:“当然不成了,你对他好,我怎么办呢?”

周彦吓坏了。

何双双走进屋子。华梅眨了下眼睛,想看何双双接下来要有什么行为。发脾气,打自己或者指着周彦臭骂一顿,这都没什么,这很好。她要是真的这样做了,周彦肯定会没面子,觉得自己娶了个泼妇一般。

可偏偏,何双双进了屋也就是多说了一句,说完竟不看她,只是过去拉了一下周彦的胳膊,抱怨,“热死了,我跑了一上午,可算是把家里的冰箱给换了。你说,我妈买个大红的冰箱做什么?”

周彦尴尬地笑笑,他打开门,对华梅说:“抱歉,华梅,我这段时间忙,也顾不得招待你了。这样,明儿我把借条交给财务处,你也别一直着急还,每 年年底,我叫下面给你发函,到时候你交到财务处换条子,好吗?”

华梅点点头,站起来想走,周彦提醒她拿好自己的包。

她又拿起包,谁也不敢看,只是低着头快步地走,一边走,一边觉得背后的人都在说着她的闲话。到了楼梯那儿的时候,她竟一步踏空了,知道自己要跌跤了,却也不惊慌。她甚至觉得不错啊,摔死了就死了吧!

她就那么直直地从二楼滚了下去,从二楼滚到了一楼。当时就血流满脸,双腿以一种奇妙的角度勾着,人顿时昏迷了过去惨样就像周星驰电影里一切坏蛋的死相。

何双双与周彦跑到了楼梯边,何双双小声地惊叫了一声,赶紧捂着嘴巴,一动不动地站着。天地良心,她刚才就是在心底说了句:“摔死你,死小三!”然后华梅就摔了下去!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华梅被抬走。

周彦看看何双双,就没跟去,其实他就是去了,何双双也不会说什么,就没人比何双双更了解周彦的,这辈子,周彦要个大马猴也不会再要华梅了。

该怨谁呢?周彦很茫然。华梅摔断了三根肋骨,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新家里到处都是油漆味。周彦捂着鼻子站在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新家,这个家目前是松散的,家里到处都有何双双的概念,石林的概念,何副主任的概念。今天这里加一点儿,明天那里加一点儿,那个房间需要怎么摆放,那个窗子挂什么样子的窗帘,他们都需要吵架。

周彦对于何家人的吵架缘由,觉得简直奇妙到了顶点,值得吗?

值得的,在何家人看来,家是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围绕着自己的意思走。

通常,就是何双双跟何副主任团结起来与石林吵,但是,很奇妙,石林每次都能赢。

“她怎么样了?”何双双丢开擦新地砖的毛巾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躲过油漆桶,来到周彦面前问。

周彦眨巴了下眼睛,“断了三根肋骨,轻微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何双双小小地惊叹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能龇龇牙,表示一下自己此刻是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龇完牙,转身由随手拿起了一块抹布,蹲在地上又擦了几下后,忽然嘀咕了一句:“周彦。”

周彦心里很害怕,他还在华梅的那番话里倒腾呢,有着说不出来的一股子心虚。

“我就是觉得吧…”何双双站了起来,鼓足勇气说道:“我就是觉得特别好笑,真的,我能笑吗?”

周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吧。”

何双双没笑,她叹息了一下,就在擦干净的地扳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摘了白手套,支着下巴,想了很多事情,“周彦,刚才在路上,我还想跟你生气来着,可是又觉得,这事儿不是你不对,我骂你,你多可怜啊!”

周彦点点头。是呀,别的女人爱自己,自己多无辜啊!

“可是,这事儿说白了吧,你有错,最错的就是你。”何双双指责周彦。

周彦很不解,怎么就是他错了呢?

“你帮了她,每次见了她,你都一直给她留有余地,在留余地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起过,我知道这事儿会生气,会难过,这就是你错了。你给她想头了! ”何双双瞪着晶亮的一双眼睛看着周彦,扑哧一笑,“我也有错,那时候 我总是想讨好你,生怕说了重话,你会指责我不善良。其实,你跟我在一起,咱们是一家人,支持自己丈夫把自己家的钱借给他的前女友,我就是傻!”

周彦嘀喃地说:“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不是还没说结婚的事儿吗?都怪我,怪我…”他无法总结,看着何双双的眼睛,周彦有些无所遁形。

此刻正是中午,装修工人都去吃饭了,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小两口,于是何双双就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低声唠叨着:“我怕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我怎么还担心呢?”说完,她就哭了。

周彦不知道应该如何交代自己的灵魂,如何在何双双的面前剖析自己的内心世界。他也不具备这样的水平,何家人才有这个水平呢!在吵架的时候,他们还用“世界观”这样的奇妙词汇。

于是,他站了一会儿,走到何双双的面前,准备也坐在地板上,完全不介意他那件裤子还是新买的。他的屁股刚要接触到地面,何双双却一抬头,喊了一句:“等下!”周彦吓了一跳,看着何双双从一边拿了一张纸壳箱叠着的纸片子,塞在了他的屁股下面,“坐这里!”说完,何双双继续抱住自己的膝盖,又开始默默地掉泪。

周彦坐好,手心里都是汗,他想在大腿上擦擦,又不敢,于是就拿了一块看上去还算新的抹布擦擦手,这才搂住何双双说:“我不对,我错了,你别气! ”

何双双还是哭。

周彦没办法,想了半天之后,终于取出电话,笨笨地说:“那我给她爸爸打电话吧!”

华梅的父亲跟哥哥接到了电话,当天便搭了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

这次,周彦没瞒着,华梅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还有她研究生也不读了,还怀过孕,欠了几十万块钱,如今手里还有买卖,等等。这些总要跟人家交代一下吧!最重要的是,华梅是从自己公司的楼梯口摔下去的。

这天早上,周彦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老人家跟他儿子就蹲在周彦的公司的院外,热得一身汗。他们身边铺着一张报纸,报纸上还放着两个没来得及吃的肉夹馍,还有一杯简易包装的豆浆。

周彦停下车,跟公司里的人交代了几句,便拉着他们去了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是一句也没瞒着,该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事情比他想的要简单得多,华梅的老父亲虽然身体不好,可是老人家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他就是被气得浑身哆嗦。然后,在下车的时候,老人脚软,站不住了。

周彦很同情,忙过去扶着,带着老人家找到了华梅的病房,一边走他还一边说:“大爷,不能打她了,她脑震荡。”

打起来可怎么好啊,他拉不开的!

华梅爹倒没啥,只是抬起头看看周彦,点点头,眼睛里都是泪,“不打,我舍不得打她。娃受了那么大的罪,都不敢跟我说,我打她作甚?就是,娃, 就是对不住你啊!”

周彦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以前,他也没处理过,他只能一路扶着,将老爷子送到了华梅的病房,他没进去,转身离开了。

医院的大厅里掺杂着各种味道,汗味、来苏水味、消炎药味、水蒸气味、血腥味。是呀,这里是骨外,还有石膏味。

周彦在各种气味里越走越快,但这一次,他觉得无比轻松,就像甩掉了身上最大的包袱一般。原来,人可以这样毫不客气地去做这样的亊情,以前他真是管得太宽了!

这天晚上,周彦按照习惯依旧去了何家吃晚饭。现在他是女婿,做人家女婿总是讨便宜的,丈母娘为了让你对她的女儿好,会想尽办法款待你,这一点与婆婆绝对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