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翻身坐起,急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我妈妈怎么了?”

琳琳忙说:“不是不是,是我找你有事说。”

南风看了下手机,下午三点半,她竟睡了好几个小时。“好,我等会就过去。”

起床简单洗漱后,出门去医院。

琳琳在病房里等她,南风先看了看妈妈,然后将她拉到楼下花园里去说话。

“你要跟我说什么?”在长椅上坐下来,南风问。

琳琳有点迟疑。

南风笑说:“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琳琳咬了咬嘴唇,说:“是这样的季姐,我想辞工。”

南风一惊:“怎么了?做得不开心吗?还是觉得薪水不够用……”

琳琳急忙摆手:“不是的,挺开心的,这是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虽然不知道别的老板是怎样的,但是我觉得季姐对我挺好的,薪水我也满足。”她低了低头,声音轻轻还带着一丝羞涩:“我要回老家结婚了。”

结婚?琳琳才二十岁,这么早?南风张了张嘴,有点怔怔的,但转念又释然,她是农村女孩儿,二十岁结婚很正常。

“这是好事呀,恭喜你。”南风真心说道。虽然重新找个护工需要一阵磨合期,但她不能强人所难。只是很不舍,琳琳是个勤奋又善良的好姑娘,她十七岁从护专毕业,在网上看到她发的招聘帖找过来,一干就三年,将赵芸照顾得很妥帖,而且从来不主动要求加薪。这几年,南风已把当成妹妹般看待。

“谢谢你,季姐。”琳琳松了一口气,展露笑容。

“不过,得麻烦你做到我找到新的看护,行吗?”

琳琳点头:“季姐你放心,我一定与新看护交接好。我也会帮着问问护专的同学与校友。”

“嗯,谢谢你。”

从医院开这边往市区的公交车唯有一趟,运气好的话,可以很快走人,可一旦错过了一班,下一班总是要等很久。南风坐在站台陈旧的长椅上,支着额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有点屋漏偏遭连夜雨的感觉。

公交车久等不来,夕阳渐渐落下去,夜幕降临,寒风乍起。南风紧了紧大衣,抱着手臂。

疼痛是忽然袭来的,先是隐约的,接着愈来愈厉害,南风蹙眉,微微弯腰,手指摁在胃部那个地方,才蓦然想起,除了早上喝了一杯豆浆,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难怪胃开始叫嚣。自从上次胃出血后,胃部就落下了毛病,只要没照顾好它,就跳出来闹腾。

南风看了看时间,已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车。

疼痛加剧,她额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身体弓成了一只虾米。因为没吃东西,她身体虚弱,手脚发软。她摸索着去掏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谢飞飞,手指一个轻颤,手机竟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

这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按了声喇叭。

南风闻声抬头,车窗正徐徐降下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季小姐?”陆江川微微笑:“看着有点像,真的是你。”

在他工作的医院对面遇见他,南风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他竟然还记得她?

她想笑着打个招呼,无奈太勉强,那笑容十足苍白。陆江川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急忙将车倒退出公交车的位置,停在路边,然后快步走过来。

“你胃不舒服?”他蹲在她身边,望了眼她手指摁着的地方。

南风点头。

“带药了吗?”他问。

南风摇头,也不是经常疼,她没有备药放包里。

他扶起她,问:“能走吗?”见她满头细密的汗珠,想必难受得很,也不多说,拦腰就将她抱起,快步穿过马路朝医院去。

南风脸“轰”一下红了,算上那次他匆忙撞上她,他们也才是第三次见面啊!转念一想,他是医生,此刻不过是将她当做了病患,反倒是自己想多了,不禁释然。

人熟好办事,连挂号都省了,陆江川直接将她抱到了急诊室。急诊室的护士小姐讶异地问:“陆医生,你不是下班了吗?”又望向被他抱在怀里的南风,更惊讶了,嘴唇张老大:“陆医生,你跟季小姐……”

陆江川打断她:“去喊医生。”

南风的胃有点痉挛,所以情况才会这样严重,打了止痛针,医生又开了一堆药。

陆江川给她倒来热水,又剥开药递到她手中,南风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心想这个陆医生对病患也太周到体贴了吧?忙迭声说谢谢。

“不客气。”陆江川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全舒展开,如清风扑面,如朗月照耀。

南风忽然想到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形容眼前这个男人,再恰当不过。

又休息了片刻,南风情况好转许多,他们一起离开急诊室。

“对不起啊,耽搁你时间了。”南风抱歉地说,他送她到急诊室后她就让他先走,可他却一直等在旁边。

“没关系。”他说。

走到大门口时,陆江川脚步微停,侧头问:“你的手机没摔坏吧?”

南风一愣,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当初他那一撞。原来他认出了她!

她不禁笑了:“没事,哪那么脆弱。”

“那就好。”他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还记挂来着,那时实在太急切,连句抱歉都来不及说。”

南风说:“事有轻重缓急。”

陆江川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院小护士都认识你,你常来这边?”

“嗯,我妈妈在这里住院。”

“什么病?”

南风低了低头,轻声说:“她住在318。”

陆江川一愣,318病房常年住着同一个病人,他刚来医院时,听同事提过,同事一副惋惜的语气说,醒过来的几率十分渺茫,可病患女儿一直不肯放弃,还特意请了看护专门照顾着,只要在哪打听到对植物人有用的治疗法,总要试一试,可没少花钱,也真难为那小姑娘了。

他没想到,那个被同事赞赏的小姑娘,竟然是南风。他忍不住重新打量她,单薄瘦削的女孩子,眼神却坚毅,胃痛成那样,她也只是咬牙忍着,硬是没有哼一声。

走到他车边,南风说再见,陆江川却将后车门打开:“上车,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坐公车就好。”已经够麻烦他了,哪能再让他送!

陆江川坚持:“把一个病人丢在路边,我可做不到。更何况,这么晚了,公交车估计没有了。上车吧。”

话说到这份上,南风再拒绝就是矫情了,跨上车,说了个地址。

“你吃的药会有点嗜睡,回市区得一段时间,你躺着休息会吧。”陆江川脱下自己的大衣递给她,“车上没毯子,你将就下。”

南风心里一暖,感激他的体贴,她之所以想坐公交车走,最主要还是怕两个人一路上无话可说气氛尴尬,毕竟不熟悉。而且她也真的觉得疲惫,不想多说话,上车,她躺下来,陆江川的衣服就搭在她身上。

发动引擎,陆江川将空调打开,从后视镜望了眼南风,才将车子驶出去。

实在太累了,加之药效,南风闭上眼就进入睡眠,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十几岁的光景,爸爸问她,小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季家父母不像别的家长,对孩子管东管西,相反他们与南风相处更像朋友。南风也就无所顾忌地回答说,我啊,对喜欢的男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像爸爸一样宠我!季爸爸哈哈大笑,小风,那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呀!她就高调地哼一声,说,不嫁就不嫁,我陪爸爸妈妈一辈子……

“季小姐,季小姐……”

南风恍惚地睁开眼,入目是昏暗的空间,她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陆江川的车内,车已停下来,他正弯着腰在轻轻推她。

她翻身坐起,侧头望向他,哑声问:“到了吗?”

“你……”陆江川的话顿住,望着她的脸,神色讶异。

车门洞开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从他身后漏进来一些,隐隐绰绰打在她脸上,映着她满脸的水光潋滟。她眼眸中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蒙,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雾后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情绪,轻易将人吸进去。

那一瞬,陆江川的心,微微一荡。

“怎么了?”南风下意识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竟淌了满脸的泪痕,她愣了愣,而后慌忙低下头。

陆江川忙直起身,扭过头去。

南风伸手拭去泪痕,微微闭眼,想要再次进入那个梦,却怎么都找不到入口。她有点难过,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梦见过爸爸了,她多想听到他后来说了什么。

Chapter 11 故地风景旧曾谙(上)

谢飞飞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喊:“好饿,有吃的没有?”

南风从卧室里跑出来,讶异道:“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没吃的了,打算明天去超市。”

谢飞飞说:“这次是去谈个大Case,又是考察场地又是临时熬夜出方案图,累得连拿起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谈妥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谁出马!”谢飞飞骄傲地说。

南风为她高兴:“是是是,你最厉害!”将她拖起来:“我也有点饿了,出去吃宵夜吧,你请客!”

谢飞飞懒得开车,两个人打车去了临江路,找了家小馆子吃火锅,谢飞飞点了好多下锅的小菜,又要了两瓶啤酒。

“要冰的!”她朝老板追加了一句。

南风蹙眉:“这么冷,喝冰啤?”

谢飞飞掰开筷子,有节奏地敲着碗沿:“热火锅,冰啤酒,这他妈才是快意人生啊!”

南风被她逗乐了,冲口而出:“别再喝醉啊,我可没力气再背你上三楼!”

谢飞飞倒水的动作顿了顿。

“说说吧,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南风早想问了,但这些天谢飞飞出差,忙得跟陀螺似的,她自己也是一堆纠结的事儿。

“他要结婚了。”谢飞飞轻说。

南风张嘴就回:“好事啊!”

谢飞飞瞪了眼她,没好气地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顿了顿,又说:“朋友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天她拿着南风给的邀请卡去找周扬,他说有饭局。她只以为是普通饭局,让他推掉。他犹豫了下,才告诉她说,这顿晚餐很重要,是他的父母与他女朋友的父母见面,商定婚期。她呆了呆,傻傻地问,你要结婚了?他点头。她又重复问了两遍,答案是一样。有几秒钟,她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呼吸。后来她是怎么离开他公司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车内给几个他们共同的朋友打电话,问他们是否知道周扬要结婚了,他们都讶异地反问她,你不知道吗?你们关系不是最好吗?谢飞飞挂掉电话,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她其实很少哭,但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泪水如崩塌的河堤,怎么都止不住。

南风撇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他那尊魔咒,绑了你这么多年了,正好,痛快死一次,早死早超生!”

谢飞飞刚低落的心情又被她给逗笑了,冰啤正好送上来,她倒满两杯,“来,敬早死早超生!”

南风也忍不住笑起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咽下去,刺得她打了个冷颤。其实医生才嘱咐过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饮酒。可她想陪此刻的谢飞飞喝一杯。好朋友就是,哪怕她糟糕的情绪你无法感同身受,但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陪在身边,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那顿火锅她们吃到很晚,谢飞飞知道南风胃不太好,克制住想喝醉的冲动,喝完那两瓶酒没有再叫,如果自己喝,南风势必会陪着一起。她就狂吃菜,胃里仿佛有个黑乎乎不见底的大洞,填也填不满。她其实知道,那个黑洞,在心里。

吃完饭,已经过了凌晨,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谢飞飞吃撑了,提议去不远处的江边散步消食。南风嘴角抽了抽,冬天凌晨的江边散步?但还是顶着寒风相陪。

冬夜的江边很静,两岸灯火通明,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海城的这条江与莲城属同一条水域。南风望着江面有点走神,

几年前她住在莲城的江边公寓,29楼,有个大露台,正对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入夜后站在露台上往下望,整个江面的夜景尽收眼底,美不胜收。傅希境见她很喜欢呆在露台,就弄了张极舒服的软沙发放在那,配一张木头桌子,桌子上她爱吃的零食从不间断。开始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一张软沙发,后来总算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那只单人沙发很宽大,坐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傅希境就跟她挤在沙发里,将她抱得紧紧的,脸搁在她颈窝里,凑在她耳边吃吃笑说,对,我就是故意的……

“南风!”谢飞飞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游。

“啊?”

“你在想什么呀,我跟你说话呢!”

“呃……你刚刚说什么?”

谢飞飞跺了跺脚:“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噢,好。”

出租车上,谢飞飞极疲惫地靠在南风肩头,闭着眼。南风以为她睡着了,她又忽然低低地开口:“南风,好累啊,真的好累。出差那几天,我心情差极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工作上各种琐碎……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生活。

南风脑海里总是回播着谢飞飞说这句话时近乎绝望的语调。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是赵芸医疗费的专属卡,每个月发了工资,她留下必须生活费后,剩下所有都存入了这张卡。这张卡加上她个人银行卡,所有的钱都没有十万。或许她可以找谢飞飞借,只要她开口,谢飞飞哪怕自己没有,也一定会帮她搞定。可她不想。

谢飞飞那句话如当头棒喝。

傅希境就算是洪水猛兽,也比不过苦难丛丛的生活。

她深深吸一口气,已做好决定。

这个男人,不管是在几年前,还是现在,总有本事,把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