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追上,拎过她手中电脑包,似责怪似叹息地说:“傻子,你跟他动手,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南风不做声,疾步下楼。

“让人痛,有很多种方式,其中最轻的方式就是扇他一巴掌,还弄痛自己的手……”

“傅总!”南风停下来,侧头看着他:“我自己打车回公司,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不等他答,她转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工作还没结束呢!”

南风转头,挣脱他的手,蹙眉:“会议不是开完了?”

傅希境说:“等会去翠铭园工地看看进度,正好回程要路过那里。我们先去吃饭。”

翠铭园是恒盛开发的第一个楼盘,精品单身公寓,是当初从禾一地产接过来的项目。

下了楼,南风伸手一指马路斜对面的一家牛肉面馆:“我们去那里吃吧。”

她实在没办法跟他坐在幽静的西餐厅或者咖啡馆之类的地方用餐。

傅希境望了眼那家面馆,门店旧而小,正是午餐时间,挤满了人。他眉头蹙了蹙,转而平复,说:“好。”

过斑马线时,他将她拉到自己的右手边,如同从前每次一起过马路时那样,手臂下意识便去揽她的肩,她仿佛被惊着了般,猛地移开几分。

他手指僵在空中,那种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她将自己的心关闭,将他隔离在外,怎样努力,都进不去。

他朝她靠近几步,抬手,却没有再揽上她肩膀,只放在空中,围绕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他们运气不错,正好有人吃完腾出了一张餐桌,南风赶紧过去霸占了,喊了老板将桌面收拾了干净,自己又用纸擦拭了一遍桌椅,才让傅希境坐下来。

“你吃什么码的?”她问。

“牛肉。”他说。

南风扬声对煮面的老板娘说:“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一碗不要葱花。”

转头,就对上傅希境炙热的眼神,嘴角微微翘起,似是十分愉快。

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见他唇边笑意越来越大,她手指微顿,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微微低下头,长睫颤了颤,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从不吃香菜。

记忆太强大,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南风,你撒谎。”他双手撑在桌子上,完全不在意名贵羊毛大衣与油腻的桌子的碰触,倾身靠近她,他们这一桌是最里面,她背后便是墙壁,她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愈来愈近,他伸手,捧住她的脸,不让她低头回避,“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分明就没有忘记。你连我讨厌香菜这种小事都记得,你还敢说,你不爱我?嗯?” 他声音低低的,面馆喧闹,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灌进她的耳里,他深黑眼眸霎也不霎地凝视着她,仿佛催眠,令她怔怔的,半晌无法反应。

手机铃声响得正是时候。

南风晃神,推开傅希境的手,慌乱在包里摸到了手机,看都没看来电显示,便接了起来。

傅希境微微后退,坐直了身子。

谢飞飞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南风……救我!我真的真的要被姓顾的那块牛皮糖给搞死了。”

“……”

“你快给我想办法!都是你招来的!”谢飞飞怒吼。

“……”

南风默,我能有什么办法啊!与顾恒止交往不深,但对那个人,多少有点了解,男人一旦豁出去,不要脸,无耻,还把那种无耻发挥成大众女性眼中淋漓尽致的男性魅力,那杀伤力不是一般大啊,岂是轻易可以拍走的?

南风猜到了顾恒止会打谢飞飞的主意,但没想到那么快,购完车第二天,他竟然开着谢飞飞选的那辆对女人来说很拉风对男人来说绝对娘炮的红色MINI,直接杀到了她公司,美名其曰送货上门,五星级服务。真够五星的,副驾上搁了束开得热烈的白玫瑰,抱着那花姿态优雅地靠在车上,等待佳人赴约。

车子正停在设计事务所的门口,公司上下三层,全是落地窗,他这样一个惹眼造型杵在那,顿时引得众人围观,女人们啧啧惊呼一片,谢飞飞冷着一张脸在惊呼艳羡声中走出来,只想快点拿了钥匙赶紧把这花蝴蝶打发走。

可哪有那么容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恒止一张脸永远盈满笑意,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微眯,开口懒洋洋却让人无法拒绝,哦,小飞飞,我千里迢迢给你送车来呢,你不请我吃顿饭吗?

小飞飞……

谢飞飞抖了抖,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到底还是请他吃了顿饭,以表谢意。这一请,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喽!

“你别搭理他就是了。”南风也觉得头痛。

“我从来就没有搭理过他好不好!”谢飞飞尖叫。

除了那顿表示谢意的晚餐,后来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可他总是花样百出,穷追不舍,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搞得她崩溃!

谢飞飞又抱怨痛诉了两句,然后挂掉了电话。

面已经送上来了,味道似乎不错,傅希境吃得很享受,他随口一问:“有什么为难的事?”

南风挑了挑面,头也不抬地说:“没事。”

她那层坚硬的防护壳,又竖了起来,将他试图靠近的心,狠狠弹了回去。

傅希境的车一直驶进翠铭园工地,工人们刚吃完饭回到岗位作业,忙碌的机器声此起彼伏。工地负责人刘凯一见到他的车子远远地跑过来,有点诧异地说:“傅总,您怎么来了?”

傅希境望了眼他有点泛红的脸,他的呼吸里有淡淡的酒气,他皱了皱眉:“喝酒了?”

刘凯心下一沉,公司明文规定,工作时间内绝对不能喝酒,真倒霉,第一次喝就被这位逮了个正着,脸上却陪着笑,忐忑地说:“就喝了一杯,就一杯,今天有个工友过生,大家开心。”说着竖起手掌,信誓旦旦的模样:“傅总,我保证,以后大家绝对滴酒不沾!”

傅希境抬眸扫视了一眼工地,阴沉沉的天气,寒气逼人,视线所及,尘土飞扬,心里面也跟着灰蒙蒙的。刘凯虽然面孔微红,但酒气确实不浓,他脸色稍霁,说:“下不为例!”

刘凯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拿两只安全帽来,我们去转转。”傅希境说。

“好嘞!”

傅希境将一只安全帽扣在南风头顶,瞥了眼她脚上的高跟鞋:“方便吗?要不你在车上等我?”

南风系上安全帽的扣子:“不碍事。”

翠铭园这个楼盘,在开发伊始,便大受关注,除了是海城占地面积最广的单身公寓外,更是请到了目前国内最负盛名的建筑设计师金尧加盟,打着开发本城单身精品公寓新概念的旗号,南风自然不想错过近身参观一番的机会。

刘凯陪同他们一起,边走边介绍工程进度。翠铭园分了三期,一期开工了八栋,每一栋都是三十五层,同步动工作业,目前主体已修到第十八层。

才转完三栋,有人匆匆跑过来找刘凯,刘凯歉意地对傅希境说了声,便随来人走了。

他们走向下一栋楼。

南风边走边仰头,楼层外都是支架,作业的机器声轰隆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傅希境的手机响起来,他站在原地接听电话,似是什么麻烦的事,听了两句,浓眉便微微蹙起,说话的声音也严厉冰冷了几分。

南风往前走了几步,转了转目光,四处看了看区域空间规划,心里嘀咕,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傅希境握着手机,转了个身,视线撞上南风的身影。

这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在机器声与敲敲打打的声音中响起,傅希境眉一挑,眼光掠过上空,刹那间,瞳孔剧缩,心口一窒,握在手中的手机跌落的瞬间,惊呼声脱口而出:“南风!”话落人已迅疾朝她的身影猛扑过去。

沉在自我思绪里的南风只觉一阵猛烈劲风朝自己扑过来,伴随着惊呼声,下一刻,她被人恶狠狠地扑倒在地,那人又快速将她推了出去,天旋地转中,耳畔传来重物狠狠坠落的声响以及一声痛苦的闷哼。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得她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惊魂未定地坐起来,目光在碰触到先前自己站的那个位置时,怔住。

空气中有血腥味慢慢弥漫开来,越来越浓,可那样浓的味道,却刺不醒傻傻怔住的她。

她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维持着最先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唯有盛满震惊与恐惧的眼眸中,滚滚而下的泪珠肆无忌惮地爬满脸颊,证明她还有生气。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她坐在那片莫大的寂静中,隔着几步之遥,与地上躺着的那人,相望。雾气朦胧中,那人脸色惨白惨白,俊容因巨大痛疼微微扭曲,头部鲜血直流,从安全帽里滑到了脸颊,可他朝她望过来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庆幸。

心,狠狠地一抽,泪,落得更凶了。

由远及近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与惊呼声,轰隆一声,终于将那片巨大的寂静冲破,南风屏在心口好长时间的一口气,呼啦一声重重泄下来,她僵硬的肩膀一松,手脚并用,从地上爬到他身边,“傅希境……傅希境……”她伸手想要抱起他,却怎么也抱不动。

这个时刻,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张了张嘴,声音低不可闻:“好痛,幸好不是你……”头部的血流到了眼角,他微微闭眼,重重的昏眩感一波强过一波袭击过来,终于,不堪负重,沉沉睡了过去。

她的泪重重砸在他脸上,氲开了他脸颊上的鲜血。

工地的人都涌了过来,有人将压在傅希境头上的泥沙袋挪开,有人去搬他腿上的泥沙袋,有人在打120……

Chapter16心尖上的人

{我见不得你受伤,更见不得你受委屈,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医院手术室外。

南风坐在长椅上,双手掩面,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季小姐。”刘凯迟疑了下,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咖啡。”

南风抬头,迷茫地望了眼他手中递过来的热咖啡,摇了摇头,侧头,望向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

他已经进去了两个小时,生死未卜。

她不知道自己这漫长的两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老天啊,求求你,千万别让他出事!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深夜,那场车祸,他也是如今天这般,纵身一扑,将她护在怀中。

他那样一个义无反顾的姿势,将她一颗心,撞得摇摇欲碎。

当他满脸是血地对她低喃,好痛,幸好不是你……她真的宁愿,被泥沙袋砸晕的是自己。

这样一份情,真的太重了,重得她承担不起。

这样的他,忽然间让她不知所措。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南风冲过去,颤声问医生:“他……怎样了?”

刘凯也快步冲了过来,满脸凝重忐忑。若不是因为中午的酒,这个意外事故就不会发生。负责运送泥沙的工友偷偷喝高了,酒后没有休息就去开工,太大意,绑在起重机上的泥沙袋没有牢固稳定,在半空中坠落,一袋正中傅希境的腿部,还有一袋位置虽有所偏移,但有三分之一的重量击在了他的脑袋。

医生摘下口罩,拭了拭额角的汗,呼出一口气:“患者性命无忧,万幸头部没有砸中要害,又有安全帽阻挡,只是轻微脑震荡。伤最重的在腿部,左腿粉碎性骨折,”语调微微顿了顿,才接着说:“是否会对以后走路造成影响,还要进一步检查。”

南风的一颗心,一放,又猛然一提。

刘凯已是听得一头一脸的汗,忙不跌抬手去擦,先前脸上凝重的神色并未因医生的话而有所松动。

傅希境被推出手术室,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腿打了石膏与支架,脸色苍白,大概是太痛,哪怕在昏睡中,眉毛也是微微蹙起。

南风伸出手,微颤着抚上他的眉毛,轻轻扫了扫,似是想要抚平他的疼痛。

她侧了侧头,对一直站在病床边的刘凯说道:“你先回工地吧,这件事情,等傅总醒过来后,再做处理。”

刘凯默默地退了出去。

南风在病房里静坐了很久,霎也不霎地看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心里一遍一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

中午她只吃了半碗面,到现在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心里又空又胀,两种情绪冲击得她连呼吸不畅。

她终于动了动身子,从包里掏出手机走到病房外,拨通了谢飞飞的电话。

“飞飞,你有顾恒止的电话号码吧?”

谢飞飞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炸毛:“别给我提他,我怎么会存他的号码……”

“飞飞,傅希境出事了,我得找顾恒止,帮忙联系他家人。”南风疲惫地打断她。

“啊……”谢飞飞一愣,立即说:“你等下,我去翻翻通话记录,再短给你。”顿了顿,轻轻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今晚要留在医院。你别等我。”准备挂电话时又加了句:“也别担心我。我没事。”

顾恒止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听完南风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经过,望着床上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傅希境,神色复杂,摇了摇头,叹息般地低喃:“傅情圣啊傅情圣,你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他转头,问南风:“你吃过饭了吗?”

南风摇头。

“走,跟我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