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护士吓得赶紧跑出去叫男护。

男护推着他在医院里上上下下楼层找了个遍,哪儿都没有南风的身影。

傅希境沉吟片刻,对男护说:“去后面花园里看看。”

正值早春,屋子外的气温还很低,男护看了眼傅希境的着装,出来太急,他只在病号服外随意套了件羊毛衫,便说:“傅先生,要不我先推你回病房,我再下来找季小姐?”

“推我出去!”他不容质疑的口吻。

医院里暖气很足,自动玻璃门刚一打开,迎面而来的冷空气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傅希境却毫无知觉,双眼迅速扫视四周,然后视线停留在西南方向的一张长椅上,他轻轻舒了口气。

天冷,又是阴天,花园里鲜有人停滞,在满园绿植里,穿着黑色大衣的南风静静坐在那里,尤为打眼。她在发呆,没有听到轮椅转动的声响。

“南风。”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转头,看到傅希境,第一反应便是将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藏到身后,继而想起下巴上也有殷红的烫伤,她又将脸转过去。

那些伤处,还是全部落进了他的眼里,她黑色大衣上还残留着汤水的污渍,十分狼狈。

他脸色变得铁青,眸中怒意翻滚,然后是心疼。他拽过她的手,强势逼迫她面对着他,南风挣扎,却未能挣开。她微微垂下头。他抬手,抚上她下巴上的伤处,动作已经很轻柔,南风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伤口火辣辣的刺痛。

他微微闭眼,将她缠着纱布的手送到嘴边,他的吻,轻柔地落下,“对不起。”

南风无声苦笑了下,不能怪他,是她太倒霉。

“你手机拿给我。”傅希境说。

南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他拨了个号码。

“喂,警察局吗,我要报警。”他声音比这寒冷的天气还冷几分。

南风惊得跳起来,“你……”她伸手去抢手机,却被傅希境避开。

“……对,许芊茉,我要告她故意伤人……”傅希境简单叙述了事件,然后说了个地址。

南风震惊地望着他。

他挂掉电话,抬头看着南风,脸色缓和下来:“这件事情,就交给我。”

南风叹口气:“你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生气,也愤怒,手背直到现在还是火辣辣的刺痛,医生说极有可能留下疤痕,还有下巴上的伤,如果不是那一刻她被吓傻了,又烫又痛,她一定会狠狠抽许芊茉几个大巴掌。处理完伤口后,她之所以避到花园里来吹冷风,就是知道许家与傅希境外公家两家世交亲厚,怕他把事情闹大,把事情弄得麻烦复杂。比之出一口气,南风更怕麻烦。

可她万万想不到,傅希境竟然直接报了警。这下子,她想大事化小都不可能了。

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情况,南风就觉得头痛!

“她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傅希境说。

南风仰了仰头,深呼吸,然后朝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傅希境知道她想干嘛,将手机握得紧紧的,“不要!”

“给我!”

“不给!”

南风瞪着他,他也回瞪着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站在不远处的男护有点忍不住了,走过来说:“季小姐,我们先回病房吧,这里太冷了,傅先生穿得少。”

南风这才发现他衣着单薄。

傅希境却对男护说:“帮我把大衣拿下来,再叫一辆车,我们去警局。”

“傅希境!”南风简直要哭了,“你别这样,你的腿还伤着呢,外面这么冷,算了好不好,我们回病房。”男护已经离开,南风急忙伸手去推轮椅,一下没留意,碰着了伤处,忍不住闷哼了声。

傅希境轻轻握住她受伤的手,微微侧头,低声说:“南风,我见不得你受伤,更见不得你受一点点委屈,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不可以。”因为,你是我心尖上的人。

南风心一颤,想要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们赶到警局时,许芊茉也刚被带到,她情绪极为激动,一边哭一边大声嚷嚷,“我不信,我不相信阿境哥哥会这么对我……我不信……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她身边的中年女人一边帮她擦眼泪,一便焦急地对负责警察说:“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傅先生跟许家就是一家人一样,怎么会告我们小姐呢!”

小警察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搞错,等下原告来了就知道了……”

“他们没有搞错,是我报的警。”冷冷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许芊茉听到这个声音,立马跳起来,朝傅希境身边跑过去:“阿境哥哥……”在看到他身后的南风时,立即顿住脚步,身体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中年女人走过来,惊讶地瞪大眼:“傅先生,你真的……哎哟,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傅希境理也不理她,对警察指了指南风:“被伤害人在这里。”

警察立即开始着手做笔录。

吵闹的许芊茉此刻终于安静下来,却对警察的问话一概不理,只是霎也不霎时地望着傅希境,眼泪源源不断地往下掉,神色凄楚绝望。

可傅希境却并不看她。

许芊茉的父亲很快带着律师赶到,没多久,傅希境的姨妈郑嘉韵也赶了过来。

问清楚情况后,许父首先对南风说了句对不起,而后神色复杂地望向傅希境:“阿境,就算芊茉做错了事,但你这阵仗是不是闹得太大了点?”

傅希境神色不变,说:“许叔叔,芊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成年了,她没有权利对别人这么任性妄为。她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责任。”

郑嘉韵将一直抽泣不止的许芊茉拥在怀里,嗔怪道:“阿境,是你过分了,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解决不就好了,还闹到警局来,你看看,瞧把小茉莉吓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着瞟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南风,不满道:“好歹小茉莉也是自家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傅希境提高声音,仰头看着郑嘉韵,冷哼一声:“难道真要毁了容,才算大事?”

郑嘉韵有点讪讪的,嘀咕道:“这不是没有毁容嘛!”

许家律师对南风说:“季小姐的医药费我们会全权负责,如果还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我们会一一满足。所以,请你撤销报案,我们庭外和解,好吗?”

南风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耳畔是许芊茉嘤嘤抽泣声,警察里的喧嚣吵闹声,觉得脑袋要爆炸了般,心烦意乱,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行,就这样吧。除了医药费,我没有别的要求。”南风胡乱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南风。”傅希境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她不想应,也不想回头。

此时此刻,她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

她埋头,在寒风中疾走。也不知道瞎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往墓地开去。

下了车,她却站在墓园下面,不敢走上去。

她仰头,遥遥望着父亲墓碑的方向,任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出了眼泪。

爸爸,对不起。

爸爸,我该怎么办。

他对我这样好,这样好。有生之年,除了你跟妈妈,没有人这样宠爱过我。好到我忍不住想要沉溺,永不醒来。

她慢慢蹲下身,在黄昏凄冷的风中,紧紧抱住自己,任眼泪肆意流淌。

南风回病房时,发现傅希境病房外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了她,微微点头致意。

傅希境正在看文件,见她进来,明显松了口气。

南风好奇地问:“门口那人是谁?”

“保安。”

“保安?”

“嗯。以后许芊茉再也进不了病房。”

保安是傅希境从寰宇调过来的,只一个任务,严禁许芊茉出入!其实就算他不这样做,许芊茉短时间也不敢再上医院来。

南风简直哭笑不得,觉得傅希境太小题大做了,心底却有一丝暖意蔓延上来。

但她还是开口请辞:“傅总,我这个样子,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做什么,我想回海城。”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你受了伤,必须在医院治疗。”不等她反驳,他抬了抬打着石膏的腿:“你是想让我这个样子去找你?”

“……”

他的声音转低,叹息般:“不小点,听话,别让我担心,好吗?”

南风叹口气,终是留了下来。

过了几天,谢飞飞来莲城出差,顺道到医院来看她,见了她裹成粽子般的手,直追问,南风架不住,便如实相告。谢飞飞听完,跳起来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愤怒大骂:“我靠她奶奶的,那死丫头住哪儿你知道吗?走,姐非得把丫毁容了不可!”

南风拽住她:“飞飞,算了。”

谢飞飞炸毛,瞪她:“圣母玛利亚啊你!差点就被人毁容了,就这么算了?”

南风也瞪她:“你别这么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然后说了警察局那一出。

谢飞飞拍手称快:“哇靠,傅希境帅呆了!”顿了顿,轻轻问:“你跟他怎么样了?”

南风怔了怔,才答:“还是那样。”

没有很坏,也没有更进一步,彼此平静相处,傅希境并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似是怕把她吓跑,而南风,明知应该保持距离,可内疚与心软,令她身不由己。她已经不去想太多,只希望他的伤尽快痊愈,到那时,她会离开。

莲城骨科医院不愧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骨科权威,傅希境的腿伤治疗进展很好,先前南风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狠狠地舒了口气。

他已经可以下地慢慢挪动步伐了,治疗进入复健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多了,可傅希境从来就没闲暇过,病房几乎成为了他的临时办公地点,林小柔都来了好几次,金沙区那个案子已通过了二次审核,只差最后一次会议,最关键的时刻到了,更不能掉以轻心。而寰宇这边的工作任务也超重,这些年寰宇在业内地位已是卓越,有口皆碑,可每一次有重大case,傅希境依旧喜欢亲力亲为。

南风手背的烫伤终于慢慢痊愈,只是医术再好,她手背上依旧还是留下了浅浅的淡红色疤痕,庆幸的是,她下巴上没有留下伤疤。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冲上许家,泼许芊茉一脸热汤。

自那之后,许芊茉没再出现在医院里。

南风自嘲地想,这赶走“情敌”的代价,真够大的。

当傅希境终于彻底扔掉轮椅,拄着单拐也能行走时,他立即强烈要求出院,这些日子,他实在受够了消毒水的气味与入目皆白的四周。

南风以为他出院了,自己便能解脱,可傅希境凉凉的一个眼神抛过去:“你放心我一个人在公寓?”

南风说:“有男护!”

傅希境似是忍无可忍:“你让我跟一个男人同居!”

“……”

见她沉默,傅希境立即换了副表情,提起行李袋,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往门口挪动,低低叹息:“唉,如果不小心在家里再摔一跤,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啊……”

南风仰头望天花板,上前,抢过行李,“我来。”没好气地走在前面,不想跟他多讲一句。

傅希境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地跟上去。这丫头,心软啊。他总算看出来了,他吃定了她的心软。

南风上一次来江边公寓还是傅希境刚转入骨科医院,她过来帮他收拾衣物,一个多月无人居住,公寓里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傅希境走了一段路,显得很疲倦,又不肯去卧室休息,偏要躺在沙发上,看着她搞卫生。

南风打开窗户,江风徐徐吹进来,今日有好阳光,金色光芒映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

她将头发盘起来,挽起袖子,拖地,擦拭桌子,整理杂物,给植物浇水,身影来来去去,他的目光便跟着那身影来来去去,舍不得错开一下。

就这样看着她在他眼前忙碌,他心底既安宁又充满幸福感。她挽发劳作的模样,令他想到一个词——妻子。

“南风。”他喊她,声音低哑,柔情似水。

“嗯。”她正垂头在为一株绿植清洗叶片上的灰尘,头也不抬地随口应了声。

“我们结婚吧。”依旧是轻轻的声音,仿佛梦呓,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她手中的动作停滞,身体也僵住。

他没有做声。

她也没有。

空气中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他的急促与忐忑,她的杂乱。良久。

南风起身,抱起那盆绿植,低低地说:“它要晒晒太阳了。”她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向阳台。

很久,都没有回客厅。

傅希境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然后,手指盖在眼睛上,沉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