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呼吸,心底沉重的束缚顷刻间卸去,柴焰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了他,“还活着,真好。”

“这个拥抱,我该理解成爱情的?还是友情的?”

倏地松开手,柴焰退后一步,“秋成……”

“想对我说什么?说感激是感激?友情是友情?感激和友情都不是爱情?”笑了两声,迟杨垂眸踢开地上的石子,“你以为我很伟大?以前我也以为,后来我发现并不是,为了你,我差一点死了。柴焰,我喜欢你,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宁愿毁了你。”

吃惊地看着迟杨,柴焰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他转身,消失在视野里,甚至连“迟秋成”这三个字也只能噎在喉咙里。

直到看不见那个高大微跛的身影,柴焰张张嘴,想起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问,譬如他住在哪,譬如还在接受治疗吗?

秋风渐起的空巷,一阵沙尘卷过,留下一串落寞的呜咽。

柴焰去了医院。

树木凋敝的时节,高楼建筑也感染了凉意,青绿色的蕲南电视中心立在风中,像枚时刻准备发射的火箭,陈未南却总说它像玉米。

玉米明明是黄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阴霾的心情略微晴朗了些,她想到了陈未南。

不远处的绿灯还有三秒,柴焰扭开广播,缓缓踩下脚刹,车却没有减速。

她眼神变了变,心里安慰着没事,脚又用力踩了踩。

没有任何减速迹象……

远处的车里徐徐停在白线之后,人行道上行人蠢蠢欲动,没人注意到车流里有辆银色的SUV正突兀的滑出车流。

车里的柴焰告诫自己冷静,只是小故障而已,可在尝试过所有可以尝试的方法后,她发现车是真无法停下来了。

仪表盘上的指针平稳指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柴焰心里想得是现在哪个方向方便让她撞一撞。

几秒钟后,一声闷响在明源大道中段响起,冒着青烟的SUV引来路人惊慌侧目,柴焰的视线开始模糊,她听见依稀的警铃声,却知道就算是交警和120也不可能来这么快。

很快,黑暗袭来。

接到急救中心电话时,陈未南正给一个病人拔牙,眼角有了细纹的女人打麻药时还不忘瞪着他,手紧紧抓着他的手。

陈未南抬眸,笑眯眯的回望,“大姐,你再这样抓着我,麻药打错位置,我不负责的哦。”

女人乖乖松了手。

用一分钟拔掉一颗虫牙,陈未南摘下帽子口罩,甩甩头发,对自己的风度相当地有自信。

他正想着晚上回家如何同柴焰吹嘘下自己,便听到前台戴眼镜的女学徒高声朝他喊:“陈医生,医院的电话,找你。”

他一派轻松地接起电话,思考着中午吃什么时,却被告知柴焰车祸,被送去了医院。

诊所的玻璃门巨声晃动着,陈未南风一般消失在门外。

路上,他不时抬手揉着眼皮,各种奇怪可怕的想法井喷般钻进大脑,他擦了下额头,发现手心是湿的。忍住强烈的心悸,车子在路上狂飙,呼吸已经不那么重要,他只记得屏息、加速、屏息、加速。

半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二十分钟。

正午,医院外的车位如常难找,沿着拥堵的车道挪了好一会儿,陈未南终于找到一个,把车停好,迈步下车,手还没从把手上离开,陈未南猛一抬头,发现车正对着一家门脸不小的寿衣店。灰蒙蒙的玻璃不知多久没擦,一“男”一“女”两个纸人隔窗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心一跳,当即朝地上啐了三口:“呸呸呸。”

“随地吐痰,罚款十元。”突如其来的插话吓了他一跳,他抬头看着面前臂带红箍朝自己伸手的银发老太太。

“年纪轻轻,不会耳朵比我还差吧?”不满他发呆的反应,大妈晃着手,“随地吐痰,罚款十元。”

“不是……我就是觉得不吉利。”陈未南张着嘴巴,觉得莫名其妙。

“随地吐痰,罚款十元。”

“……”强辩不过的陈未南最终无奈的掏出钱包。

如同做了一场漫长无比的梦,梦里的柴焰又回到了大学校园,郁郁葱葱的青桐树,无边的蓝天,如茵的草地,她和迟秋成站在上面,你来我往,比划着拳脚。迟秋成技术比她扎实,时而勾手,时而缠腿,没几招便轻轻把她放倒在地上。

汗水遮住眼帘,柴焰疲惫的闭上眼,身上酸痛,唇角却挂着笑,“迟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打败你啊?”

“你啊,还早呢。”迟秋成声音最初是轻轻的,可不知为什么就变的急促了。

他在叫:“柴焰!柴焰!”

“干嘛?”

“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宁愿毁了你。”

打了个寒颤,她睁开了眼,眼皮沉重,身上的骨头像被拆卸过般酸痛。

青桐树消失了,绿茵草坪成了干燥的床单,房间弥漫着淡淡却忽略不掉的消□□水香,她躺在床上,目光可及的地方是被纱布缠绕吊起的石膏腿,她的。

她咦了一下,想起了车祸前的那幕。

“你别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陈未南拽住她的手,“脖子也别动,总之你身上现在能动的地方基本都最好不动!你身上三处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各种划伤就更不必说了。”他突然停住,手保持原有的动作,头却低了下去,一同低下去的还有声音,“你脖子差点断了你知道吗,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话语带着责怪,姿态却像乞求。柴焰有些心疼,“陈未南,我没事,真的。”

“嗯。”他微笑着低应,心里却在说:是哪个王八蛋,等老子把你揪出来的。

就在刚刚,交警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有人对柴焰的车子动了手脚。

在医院休养的日子,平淡而温暖,有陈未南二十四小时照料的柴焰并没感受到室外渐凉的秋意。

此刻,阳光打在她手中的玻璃杯上,她摸着杯沿,打量着沙发上的人。

陈未南推开手边的书,终于忍不住抬头微笑,“喂,病号,你都看了我整整十分钟了。”

“你这是要提前感受离退休生活吗?”

“我不用感受,想退休随时可以。”叉着腿,他靠去椅背,得意笑着,“反正养得起你。”

见柴焰没反应,他起身走去床边,“怎么?不信?”低头认真打量了片刻,发现症结的他无奈的摇头,“工作狂,你不能有些出息,先忘了你那工作?”

“不能。”

“那我们聊聊天吧,你出事那天发生过什么事情,见过什么人吗?”

想起那天,柴焰摇摇头,“没什么特别。”

“哦,没事,就是暂时没什么进展,奇了怪了。”

掩饰性的笑容僵硬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不得已换了个话题,“陈未南,我让你帮我找龚宇,他怎么还没来。”

“等等。”

牙医柔软的指肚捏住了她的下巴,柴焰被迫直视着他,“怎么了?”

“你这笑……”他慢慢靠近,“怎么这么好看?”

吻来得没有防备,由最初的眩晕不适到后来的酥麻灼人,她如同失了方向的小舟,只能跟着他的方向翻卷、纠缠。世界渐渐凌乱在越发急促的呼吸里。

时光静谧,窗明明关着,仍有风吹拂耳畔,难解难分的时刻,出现了不识趣的人。

龚宇轻咳两下,才见陈未南慢吞吞的放开柴焰,摸摸鼻头,他慢吞吞的移开眼,“我来得不是时候吧?”

“恩,下次不要在我帮柴焰做复健的时候来打扰。”

“复健?”让人忍不住想笑的答案。

“是啊,复健,太复杂的复健我做不了,舌头这种小地方的还是可以的。”

淡定的挺了挺背,也不管身上的绷带让她的动作显得多么滑稽和欲盖弥彰,柴焰淡定地看着龚宇,“是陈砌的案子有进展了吗?是好的还是坏的?”

“你真打算让我推掉程慕华的代理啊,要赔好多钱的。再考虑考虑?”

“这事我之前已经说清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说正事,案子有什么新进展,警方确定要起诉陈砌了吗?”

“No。”龚宇摇摇头,“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朱雨醒了,她自己销案了,官司不存在了。”龚宇摊手说。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会平心静气把这个文写好写完的,接档文是《只是猪颜改》,南风完结1-2个月后开文,预计最迟五一开,小伙伴们点个收藏我就多点写的动力→→

☆、Chapter14不欢(2)修

Chapter14-2

三天后传来的法院撤诉通知不得不让柴焰确信,朱雨真的撤诉了。

法律既如此,当事人主动放弃,其他人便也没了继续深究的机会,即便朱雨的伤是带着古怪的。

十月,因为这桩戛然而止的案件,还在住院的柴焰内心多了分无奈寂寥。

这种时候,友人的造访自然是让人精神愉悦的事。

至少,在见到推门而入的何子铭时,柴焰无聊许久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微笑地看着何子铭,扭着脖子。

“别扭。”匆忙拦住她的何子铭手里的东西还未及放下,人已经冲到了病床前。

“没事,我有分寸的。”像是要印证她的话是真实可信的,柴焰又扭了扭脖子,表示一切OK。

放下心的何子铭舒了口气,攥着东西的手也放了下来,可嗔责却在继续,“做人太要强对人对己都没好处,你说你有分寸,车祸又是怎么回事?”

柴焰无言以对,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那只是意外。”

“嗯,人为的意外。”

发出一声轻蔑的“切”音,柴焰白了一眼何子铭,“陈未南是不是什么事都和你说?”

“我想想。”故作认真的何子铭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除了你和他第一次的情况他恶意的对我含糊其辞外,其他的是说了不少。”

“……”

“你不认为这很正常吗?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心理医生。”

想起自己生病的那段时光,何子铭这样的说辞勉强,柴焰勉强算是接受了,她点点头,“他的问题等他回来我和他谈。”

俨然一派思想体罚的劲头让何子铭微微笑了,放下东西,他坐在近处一把椅子上,单手扣住膝头,“说吧,最近又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吗?陈未南不在,我们单独聊聊。”

什么不好?

大约是她又开始睡不好了吧。一声轻叹后,她开口:“陈未南一直在拜托交警查我车子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明亮的眸子细心观察着柴焰面部细节的变化,因为专注,何子铭放在膝头的小指微微翘了起来。

“有件事我没告诉他,也没告诉警方。”

“什么?”

“那天,我见到了迟杨。”

“哦?”这个话题引起了何子铭的兴趣,他直了直脊背,身体不自觉的前倾向柴焰,“你们说了什么?”

“确定他就是迟秋成了。”不快的对话勾起低迷的情绪,柴焰闭起眼,睫毛微微颤动,“他说希望我能和他在一起。”

“你是怎么答的?”

“我拒绝了。”

“然后呢?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牙关忍不住咬紧,柴焰睁开眼,同时也垂下了头,“他说如果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就毁了我。”笑容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尴尬,她想抬起头,却又放弃了。

“我懂了。”双手叠合,再十指交扣,何子铭饶有兴趣的陈述着他的思路,“你把迟杨的话和当天发生的车祸做了某种关联。”

“没有。”

“你甚至怀疑就是迟杨干的。”

“不是。”

“不敢告诉陈未南是怕他比你还要主观认同这种观点,因为他们是曾经的‘情敌’,警方也是这样。”无视掉柴焰几次的插话,何子铭一口气说完,身上绷紧的肌肉为之一松,“柴焰,你连否认都没有往常的强势,我想是因为我说的就是你想的。”

柴焰无话可说,她不想点头,也不得不承认,何子铭说的的确是她想的。

“我倒觉得你不必那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