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无稽之谈吵的柴焰脑仁疼,她按着太阳穴,考虑该先回答哪个,不想人还睁着眼,便看到一团红色的东西直直朝她飞来。

她想躲闪,可挤满人的四周却无处可躲。一颗烂西红柿伴随着刺耳的谩骂当当正正地砸在了她身上,“噗”一声,胸口一硬,惯性作用下变了形的西红柿迸出浆液,她本能的闭眼,还是迟了一步,汤汁溅进了眼里。

世界成了红色,还充斥了让人烦躁的声音。

砸西红柿的人挤进人群,听声音是才下庭的那女人,她扯住柴焰,出手捶打,“你们就这么欺负莪们(我们),杀了人内疚了就偷莪们(我们)娃娃。”

不是没试图扒开对方像铁钳的手,无奈柴焰的手还没伸出去,便被妇人一把抓住。对方捶胸顿足地说:“要打人了,要打人了。”

才歇息片刻的闪光灯又亮成一片。

她轻笑一下,这次是真说不清了。

肖想还没展开,又一股力量突然插进了她和妇人间,那力量大的很,轻易便剥开了妇人的手。

“再喊一句试试。”

敛声顿气的声音有种说不清的慑人威严,柴焰还没回过神,便被人揽着出了“包围圈”。

***

车停在法院后身的马路旁,隐在一片隔离带后面,陈未南坐在车里,擎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朝纸巾上小心翼翼地倒水,远处,记者们的声音依稀远去,他听见对面的人长出一口气。

“害怕了?”他问。

“没有。”轻轻摇着头,柴焰伸手想接过陈未南手里的纸巾,她现在是一身的脏,连她自己下手清理都有顾忌,更别提陈未南了。

没想到陈未南竟然拒绝了。

“别动。”

手被人按下了,她只好老老实实的不动,任凭男人一点点清理她身上的污渍。

可嘴却没闲着。

“陈未南,我不知道当年的事,不过我相信你没做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个案子他们赢不了。”

“我先走是去送爸妈他们了,环境乱,他们呆在那不方便。还有……”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他仔细地端详了柴焰片刻,这才又落下了手,动作比起之前更轻柔了,“以后你别总把自己当个男人似的,再有人要打你,你就喊,我男人叫陈未南,要打去打他!”

柴焰噗嗤地笑出声,“好,今天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喊。”

“嗯。”男人闷闷地答,看着无论是女人的脸还是衣裳都干净了,这才团起了手里的纸。

皱缩的纸团渗出微红的水,滴血般如同陈未南的记忆。

“那个女人真是我撞的。”

***

兰顿大道毗邻蕲南唯一一处活水源,趁着斑斓夜色,一辆黑色商务车低调的滑入上坡,最终安静的停在四根撑堂柱间。

泊车小弟打开车门,护着车里的人下车后,微笑地接过递来的小费,态度恭谨谄媚。

“陈先生,人已经在6012房等你了。”

“好。”男人应了声,迈步走进酒店里,他身后的夜斓江乌黑深沉,隔着马路,抬头仰视着面前这栋装修辉煌考究的酒店。

6012房。

柴焰站在窗前,俯瞰着江面,房间里响着某个节奏激昂的交响乐,乐声亦如远处江水波澜。

似乎是和着拍子,门外一同响起规律的敲门声。

她回过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走到门前。

门开了,门外的男人单臂支着门框,一脸懒散的望着柴焰,“嗨。”

“嗨个头,快进来,等你半天了。”柴焰的口气丝毫不带温柔。

“真无情。”陈砌咋舌,跨步进了房间,“好歹我们也曾经是男女朋友。”

懒得理会他的油腔滑调,进房的柴焰转过身,朝他伸手,“东西拿到了吗?”

“我出马你还不放心?”男人挑着眉,随即奉上一张纸。

接过纸,柴焰止不住心里一阵猛跳,会是吗?会吗?

“是不是,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陈砌说着风凉话。

横了他一眼,柴焰终于打开了折叠的纸,看清最底下那行字时,人蓦地松了一口气。手紧紧捏着那张薄纸,她阖着眼,嘴里轻喃着:“幸好不是。”

“陈未南,小奇迹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她不是!”她跳着准备叫醒屋内的人,不想却被陈砌一把拉住了。

“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

“我先坦白,这个报告不是我找人帮忙做的。”

“那是从哪儿弄的。”

“偷的。”

“偷的?!”柴焰瞪着眼睛,“从哪儿偷的?谁偷的?”

“从那对夫妻那里偷的,至于是谁偷的这个不重要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陈砌突然压低了声音,混着起伏的乐声,那声音多了几分诡异,陈砌幽幽地望着柴焰,“你看看报告的时间,是在小奇迹被那对夫妻抱走前。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小奇迹不是他们的孩子,却故意做出后面那些事。”柴焰自然而然的接口,“可是为什么呢?”

“不是有个现成的答案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间一侧的陈未南揉着一头乱发,“是谁说过不想让我们幸福的?我现在的状况还能再惨点吗?”

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让未南牙诊彻底歇了业,大街小巷的人都熟知了他这张“恶人脸”。

二审后的第三天,躲在兰顿酒店的陈未南不得不向柴焰陈述着一个事实:这一切都很有可能是迟杨干的。

陈砌摸摸鼻头,“需要我回避吗?”

☆、Chapter 18迷雾(1)

r18迷雾

我曾经渴望爱情,现在我拥有了它;我也曾渴望公平,得不到时我便努力争取;我还渴望真相,当它真要来时,我却害怕退缩了。

r18-1

离开前,陈砌说他会想办法帮忙的。

柴焰弄不清他究竟会是怎么个帮法,却满心思量着另外一件事:那份鉴定报告是偷来的,也就再没办法端上台面作为证据了。

十二月,年末的蕲南正式跨入了一年里最冷的时节,街上树木凋敝,远近店铺的玻璃门里,身着厚重衣物的人们动作迟滞,再没夏天的热闹。

街角的报刊亭,一双无比粗糙的手从窄窗里探出来,接了票子又迅速地收回。窗前的女人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的报纸,风略过手面,掀动报纸哗哗作响。

新闻的标题过分刺眼,以至于递回找零的手在面前晃了几下,女人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人心不古啊,偷了人家孩子还要告人家,这些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刺耳的苛责从小窗里传出来,柴焰抬起头,忍不住回嘴,“舆论向着他们,不是已经联系到合适骨髓准备做手术了吗?人心?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的心就是好的?”

“一边是农村来的,在城里无亲无故,还带着个病孩子,另一头是开诊所的,肥的流油,是你你向着哪头?”

柴焰想回当然是后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和一个卖报的老头争论很没意思,忍了又忍,她闭上嘴,打算离开躲个清净。

可老头仍然不依不饶地絮叨:“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修个牙100,换颗牙动不动就上千,赚得都是昧良心的黑心钱,这样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闭嘴!”走远的女人去而复返,用手甩着手中的报纸,“你卖的一份报一块五,高兴了动动嘴皮子,不高兴直接收钱。牙医怎么了?从看诊到治病,花的是真本事,收一千怎么了,一千都是少的,要我说,你们有的不是是非观,是仇富心理。”

这一连串的话说愣了窗里的老头,窗外,柴焰被冷风一吹,发现自己刚刚激动了。

不想再多做停留,她收紧衣角,转身离开。

身后的咧咧风中,一声粗鲁的骂声和着发黄的浓痰落在了柴焰脚后几米的地方。

柴焰的步履急促,细细的鞋跟落在水泥马路上,留下一串火急火燎的哒哒声。

声音终止在一辆suv前,她打开车门,跨步上车,随后人伏在方向盘,肩膀微微颤动。

“这是怎么了?去买个水又是谁招你了?”陈未南拍拍她,又四下里看看,“水呢?”

“陈未南。”没回答他的问题,柴焰反而坐直身体,定定看着他。

陈未南有些毛了,“干嘛?”

“你修牙价格都是多少?”

“拔牙普通50,智齿70,做假牙的话分材料不同价格不等,具体来说烤瓷的……”

“涨价,都涨价。”

“好的,一恢复营业就涨价!”安抚性的拍了拍柴焰的背,他看向窗外,柴焰刚刚来的路上空无一人。“刚刚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什么人。”柴焰声音发闷,讷讷地答。

可陈未南却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看。没办法,柴焰拿出口袋里已经捏皱的报纸,递了出去,“和卖报吵了几句。”

接过报纸,陈未南轻轻扫了两眼,嘴角扯了扯,一声不屑的轻嗤从齿缝里挤了出来,“无耻之徒。”

然而,让陈未南料想不到的是,他口中的“无耻之徒”会在开庭的前一天登门造访。

十二月六日,终审的前一天,终于离开酒店回了家的陈未南躺在客厅沙发上小憩,落地窗外不知什么什么时候飘起白雪,沙沙的在窗沿旁积了堆。

他眯着眼,一时竟没分清耳边的声音是雪声还是敲门声。

柴焰从厨房走出来,她腰上扎着围裙,擦过的手上隐隐泛着柠檬味。

“这个时候能是谁呢?”又甩了甩手,她凑近门眼,人突然一怔。

她回身看着陈未南,“是那对夫妻,还有记者。”

腾然坐起的陈未南几步冲向了门旁,“你们还想干什么!”

豁然而开的门后,穿戴干净整齐的夫妻脸上再没了戾气,相反却深深给他鞠了一躬。

“对不起,莪们(我们)今天拿到了报告,娃娃不是莪们(我们)的,之前的四(事)对不起,城里的好心银(好心人)多,莪们(我们)的娃娃现在已经有救了,今天来就四(是)和你们道个歉,法院该怎么判怎么判,莪们(我们)都认。”

“哦?”陈未南轻笑一声,“所以你们现在是目的达到,带着记者来做场戏,然后准备撤,是吧?”

他的话引起骚动,闪光灯闪烁时,他看见几个黑色幽深的镜头对准了他,红色的信号灯表示机器正在运作,他越想越气,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敢说你们不是在抢走小奇迹之前就知道她不是你们的孩子!她的骨髓也救不了你们的儿子!你们还这样,无非是想引起媒体注意!”

汉子闷不吭声,他老婆站在一旁,也低着头。

“莪们(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而且这些莪们(我们)也和记者同志们说了,只是……”女人抬起头,精明的眼睛打量了陈未南一下,“不过,报告在莪们(我们)这里,后来就不见了,你是咋知道的?”

陈未南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又是一阵密集的闪光灯,气恼的陈未南猛的关上门,不想花费时间去理会那群人。门外议论声此起彼伏,房内的陈未南低着头,脸因为愤怒胀得通红。

柴焰拍着他的肩,“没事。”

“我又说错话了。”

“没事。”柴焰安慰着他,边想着明天是不是还会有变数。

***

“我当事人承认检方起诉罪行,只是请法官考虑我当事人救子心切、认子心切的心情,酌情量刑。”圆脸律师一番话后,回到了座位。

柴焰与陈未南对视一眼,看样子是不会再有变数了。

宣判结果在半小时后宣布,结果差强人意,那对夫妻的量刑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庭审结束,心里不安的柴焰奔去找圆脸。

“你是问我是从哪来的?”圆脸指指自己,笑了,“你不知道我也正常,我律师证才拿到手,没想到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这么有意思。”

诧异片刻,柴焰闷闷地说:“才做律师?那你很厉害。”

“不,不是我厉害。”圆脸四下里看看,进而小声地说:“案子结束我也不妨告诉你们,那些人证、物证和说辞,都是有人事先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