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是正规单位,要走流程的,小孩子想入学,一定要通过家长的同意。

于是丁主任告诉陆笙:“你妈妈什么时候有空,让她来一趟学校,办入学手续需要家长签字。”

陆笙低头,沉默不语。

丁主任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这样的小朋友,他不用费心思就能看明白。于是他问道:“妈妈不同意吗?”

陆笙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干脆一狠心,把盒子里的钱都取出来放到丁主任面前:“老师,请您先把钱收下。”

丁主任想了一下,突然笑道,“好吧,既然你相信我,这钱我就先替你保管。如果不能入学,我再还给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妈妈知道的。”说到这里顿一下,看到她悄悄松了口气,他继续说,“你妈妈什么时候在家?我去你家一趟吧,争取能说服她。”

“明天行吗?”

“可以,明天上午?”

“嗯!”

送走陆笙后,卫校长和丁主任坐在一起围着刚才那张记录表讨论了一下。

丁主任:“身高很可以,等练一段时间看看吧。”

卫校长:“我觉得这小姑娘是干大事儿的人。”

丁主任没料到校长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他有些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卫校长:“这么小年纪攒这么大一笔钱,谈何容易?她看起来挺穷的,估计也吃不好穿不好,守着那么多钱还能忍着不花,实在太难得了。”

这个角度还真是……独特。

卫校长悠悠叹了口气:“她才十二岁。我今年五十二了,都做不到她这样。”

丁主任忍不住问:“校长,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一个月零花钱是多少?”

卫校长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

“两百。”

“……”

丁主任觉得吧,跟校长夫人一比,他老婆真是一个小天使。

***

第二天是星期六。

虽然不用上学,陆笙还是早早地醒了。妈妈昨天玩得很晚,现在还在昏睡,陆笙不敢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

她去楼下吃了点早餐,还给妈妈买了一份带上来。然后她就坐在窗前看外面的人间烟火。初春的早晨还是很冷的,人们都穿得很严实,围在早点摊子前。系白围裙的胖大妈正在炸油条,小个子叔叔蒸包子,他揭开大大的竹子蒸屉时,白色的水汽争先恐后地飞出来,雾一样把整个画面都氤氲了。他们活泼的小女儿在这雾气中穿梭,陆笙仿佛听到了她的笑声。

陆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丁老师经过早点摊时,太阳已经高高的了。

她赶紧叫醒妈妈:“妈妈,有人来找你了!”

妈妈被人吵起来了,有点起床气。

丁主任看起来文质彬彬、温和无害,这样的外表容易给陌生人安全感。他进门之后态度谦恭,陆妈妈的脾气到底没发出来。

丁主任见到陆妈妈之后,有点怀疑陆笙是不是她亲生女儿。第一,哪有这样对自己女儿的,呼来喝去,一点不心疼;第二,当妈妈的长得很漂亮,陆笙却只是清清秀秀的,两人一点也不像。

当然,这种怀疑惯例是内心吐槽,不会宣之于口。

今天这场谈话竟然很顺利。主要原因是丁主任隐瞒了“要交学费”这个事实,只说陆笙看起来不错,可以试着打网球,学校免费教,放学之后让孩子自己过去。

又不用她花钱,又不用她操心,陆妈妈也就同意了。

虽然她还是嘲讽了一句,“陆笙没出息,你们看走眼了。”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丁主任拿了一份家长知情书,让她签好字,然后他把陆笙叫过来说道:“今天就可以入学了,要不你和我一起走?”

陆笙巴不得呢:“嗯!”

走的时候丁主任让陆笙先出门,他有事和妈妈说。

陆笙很听话地出去了,然后陆妈妈警惕地看着丁主任,“你想干嘛?”

“没什么,”丁主任推了一下眼镜,“您介不介意告诉我,陆笙的爸爸有多高?”

“滚。”

“有一米八吗?”

“滚!!!!!!”

丁主任面不改色地滚了。他出来时见到陆笙小朋友眉飞色舞、一双清澈眼睛亮晶晶的,便笑道:“你这身衣服还可以,鞋子不行,走,我带你去买双球鞋。”

“嗯!”

两人走出巷子,路过报刊亭时,陆笙突然停住,“看看报纸。”

她现在满心都是可以学网球的喜悦,她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南风的消息,想重新丈量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那距离是无法逾越的巨大天堑,而现在,终于有一条路连接彼此了。

尽管这条路悠远而漫长。

但,希望,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不是吗?

她拿起一份《体坛周报》,一眼看到了头版头条:

南风坠机,生死未卜!

陆笙脑子嗡的一下,感觉像是被一把闷锤狠狠砸中。

丁主任看到陆笙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报纸的手哆哆嗦嗦,甚至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他有些不放心:“你怎么了?”

陆笙不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报纸,她一字一字地读完了那一小块新闻。

然后,丁主任就看到这个沉静坚韧的小姑娘突然失控,抱着报纸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还有红包~

4|我的起-点

陆笙第一次知道南风是在三年前。

那天是3月29号,她的生日。那天她妈妈被老师叫到学校谈话,因为学校的少儿心理辅导室认为陆笙有儿童抑郁症的前兆。谈话的具体内容陆笙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放学后陆笙不愿回家,独自一人在外面游荡。她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商场,卖家电的地方摆了好多电视机,电视机停在中央五台。

电视机里,一个哥哥在笑,笑得很好看,她单薄匮乏的词汇量无法形容那种好看。他说:“祝今天过生日的朋友都生日快乐。”

那一瞬间,陆笙只觉心口酸酸的,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感动。

旁边一个导购员姐姐说:“这个帅哥好帅呀!”

陆笙问道:“姐姐,他是谁呀?”

导购员姐姐目光茫然,“不知道诶。”

那时候的南风,还没有风靡全中国的知名度。

后来她在报刊亭看了几天报纸,才知道他是谁,才了解了他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人活在阳光下,他们有梦想,有朝气,他们付出汗水,收获希望,他们的世界开满鲜花。

一个人,即将坠入无望的深渊,在某一个契机,突然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很久以后,当陆笙的世界也开满鲜花时,她回望这条道路,发现路的起-点只是一点不可思议的、渺小而坚硬的执念。

这执念并不复杂,它只是一个孩子在濒临绝望时本能的自救。

***

陆笙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一会儿,渐渐改为小声饮泣。丁主任将她扶起来,问道:“南风是你什么人吗?”

“他是我的偶像。”

丁主任心想,小朋友都追星,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他说:“别哭了,南风不一定出事的,他是运动员,身体素质好,一定还活着。你看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好,只要好好养伤,他过不多久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陆笙仰头看他,“真的吗?”

“真的。”

其实这番话,丁主任昨晚已经说过一遍了。

陆笙信了,擦擦眼泪,说道,“我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