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抬头不经意地看了眼他,正好对上他那双狭长的黑眸,因为面无表情,那眼神也就辨不出情绪。

但是那样的深沉,却让她心头莫名一怔,赶紧不动声色地避开。

周煜就那样看着对面微微低着头的女孩。

她头发乌黑,额头光洁,吃饭的时候,漂亮的眉毛偶尔微微跳动。

她吃得很认真。

她好像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比如喜欢一个人。

南风终于吃完,放下筷子,满足地深呼了口气。抬头对上周煜,目光落在他左手的石膏上,笑道:“我的手快半年才完全恢复,你的虽然没那么严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别再瞎折腾了,免得影响康复,年纪轻轻别留下了后遗症。”

周煜唇角勾起,嗯了一声。明知道她只是客套的关心,冰冷的心中却还是升起一丝暖意。

南风又云淡风轻地补充了一句:“不然裴云又要跟着你受折腾。”

周煜脸上的浅笑僵住,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是啊!我没少给他添麻烦。”话音落,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左手石膏:“你给我写句祝福吧!”

南风愣了下,反应过来,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支铅笔,起身走到他旁边。

周煜转过身,将打着石膏的手臂面对她。

南风微微低下身子,笑着拿起铅笔,在石膏上小心翼翼落笔:“祝周煜早日康复!咦?煜字怎么写来着?”

两人靠得有些近,她头发上有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随着周煜的呼吸,钻进他的鼻息中,涌入他的胸口。

南风没听到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神色似乎恍惚,也没等他回应,低头笑眯眯改写成了“祝周头牌早日康复”。

周煜对这个戏谑的外号,说不上喜欢和厌恶。实际上在过去的几年,他对一切事情都说不上厌恶和喜欢。

厌世的麻木感,驱使着他寻找刺激神经的事物,比如打游戏比如飙车,甚至打赌追女孩子。

这些被人用来定义他的标签,不过是填补空虚的方式。

然而却越来越空虚。

明明才刚过二十岁,却已经像是没有生命的枯井。

一开始的自暴自弃,只是为了和父亲赌气。

但久而久之,就真得失去了方向。

他低头看着那一排字。

她的字很漂亮,隽秀工整,字如其人。

南风收起笔,笑道:“不要瞎折腾,一定会早日康复。”

“承你吉言。”

南风被他这文绉绉的语气逗乐:“我以为你都不在意呢。”

在她看来,他向来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连那天摔伤了手,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好像对痛感都是麻木的。

她甚至以为他不会疼。

周煜看着她,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南风拿起餐盘:“我走了!”

周煜点头,目送他消失在食堂熙攘的人群中。

他看了眼食堂墙上的时间,才发觉,这顿饭他似乎吃了半个多小时,其中一半是和她在一起。

周煜确实是不怎么在意手上的伤,也确实对痛感麻木。

长久的颓废生活,让他对一切都麻木。

但是好像有些事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不太一样。

这种不一样,搅动了他沉静的血液,令他蠢蠢欲动,又满心惶恐和不安。

他知道自己无法控制,所以不敢去细想。

恢复期,石膏下的患处开始发痒。

周煜好像有种抓心挠肺的烦躁,不知是因为伤处,还是心里头那越来越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试图却压制,但却越来越清晰。

每天都折磨着他。

周末的晚上,裴云回了家,宿舍里只有他和王瑞两人。

王瑞洗漱完毕,回到屋内,见他坐立难安,满脸焦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关心问:“手不舒服?”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得站起来,吊在胸前的伤手,不小心蹭了下旁边的梯子。他立刻小心翼翼查看,看到上面的字没有被蹭掉,才略微松了口气,又转头恼火地朝王瑞吼道:“你别瞎几把碰我!”

王瑞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碰疼了伤处,有些愧疚道:“没事吧?”

周煜也意识到自己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歉意道:“没事,是我刚刚有点出神。”

王瑞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周煜,我觉得你最近不大对劲呢!”

周煜下意识否认:“我没事。”

“真没事?我刚刚进去洗漱你就盯着石膏,出来你还盯着。石膏有那么好看?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咱们都是好兄弟,能帮的一定帮。”

周煜道:“我能有什么事!”

说完就爬上了床。

经过几天的锻炼,他已经适应这种单手生活。

上了床,将帘子拉上,顷刻间,陷入了沉沉的暗影中。

时间还早,他没有半点睡意,直矗矗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王瑞发出沉沉的呼吸,他还是清醒着。

虽然清醒着,但脑子里却空空荡荡,只有莫名的烦躁,像是洪水猛兽一样拍打着他,侵袭着他。

他干脆一骨碌坐起来。

窗外隐隐约约透着点城市的夜光。

手上的石膏只看得到不甚清楚的轮廓,更无须提上面用铅笔写下来的字。

周煜本来空白的脑子里,忽然浮现那日在西南小城的场景。

她被他罩在自己的外套中,微微发凉的脸就贴在自己胸口。

她的身体对他来说,娇小又柔软。

他甚至还记得那萦绕在自己鼻息间,带着点淡香的气息。

他觉得燥得更厉害,明明是三月微凉的夜晚,额头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他想甩开脑子里那些不请自来的画面,但越甩越黏缠。所有的热度开始朝下腹涌去,身体又热又硬,感觉好像要爆炸。

他闭上眼睛,将右手伸进裤子里。

他虽然年轻,但颓废的生活方式,不只是心如死水,同样麻木的还有身体。

但此刻,隐秘的兴奋和羞耻,刺激了身体的反应,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他很快就喷薄而出。

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爽快得令人害怕。

他重重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像是被人抽去了力气一般,手上濡湿一片,心里头却因这短暂的虚幻快活后,满满的都是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头牌你是一个小清新文的男猪脚啊,为神马要做不可描述的事?

第19章回归

此时已经过了三月,天气渐渐转暖。南风下了自习,路过湖边小道时,也就会不知不觉停留久了一些。

这日他回去时,已经到了十点。

校道上的人,稀稀落落,多是晚归的小情侣。

南风走了一阵,快要进入宿舍区时,忽然见着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边路灯下,站着两个人。

路灯昏黄,有夜蛾环绕。

两人相对而立,影子被拉得很长。

其中一个脖子上吊着绷带,南风从背影已经认出他是谁。而另一个年岁较长,猜不到是什么人。

但南风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并不太好。

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她停下步子,没有再继续走。

周煜没想到父亲会忽然来到学校。

飙车摔断手的事,在院里不是什么秘密,被周父知道当然也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父子关系已经紧张快三年,说是决裂也不为过。

周父再婚后,他从此没有回过那个家,也不再接受他的钱。

这些天,他终于静下来思考了一些事情,甚至也开始怀疑,作为子女,是不是太钻牛角尖?

然而刚刚被周父叫来,他第一句话并不是关心他的手,而是训斥:“你可真是有本事,还跟人飙车!是不是准备进了局子?把我的脸丢光你才罢休!我告诉你,要是你真犯了事,我绝对不会管你。”

周煜忘了,这个男人永远在乎的只是自己。

自己的荣誉,面子,仕途……

他心灰意懒:“我早就说过,不用你管!”

“如果你不是我儿子,这么个丢人玩意儿,我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是啊!周厅长这几年多春风得意,升官发财死老婆,如今娇妻在怀,只可惜有我这么个丢人玩意儿扯你的后腿。”

周父扬起手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他没躲闪,啪的一声,惊动了本来宁静的夜色,就连盘旋在旧灯周围的飞蛾,也惊得四散。

站在不远处的南风,心中狠狠一震。

周煜歪着头,用右手摸了摸发痛的脸颊,慢慢抬起来,一字一句直呼男人的名字:“周开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妈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周父眉头微微跳动,面露闪烁,嘴上却仍旧义正言辞:“你妈是死于地震救援,是被表彰过的英雄!”

周煜道:“我妈当然是英雄,但你却是害死他的刽子手。若不是你用关系把我妈派到那边做培训,我妈就不会遭遇地震,不会失踪。”

鲠在心里头快三年的秘密,终于还是从脱口而出。

从此不需要任何留有余地的伪装。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父子的关系彻底破裂。

“去那边做培训是你妈自己申请的。”周父的辩驳苍白无力。

周煜的情绪反倒变得平静:“如果不是你的极力建议,她申请去的会是另一个地方。而你知道那个地方只需要停留两个星期,完全不够你和你的小情人偷情。”

“你……”周父脸色变得苍白。

周煜继续道:“我妈在震区冒着生命危险救援,遇到塌方失踪时,你在干什么?正和你的小情人在你为她购买的金屋里苟且。如果不是高三毕业那会儿发现这些秘密,我还一直以为我有个很了不得的父亲。也对,您真是了不得,靠着岳父家族平步青云,到了四十多岁,如愿死了发妻,又娶了个二十来岁的小老婆。这可是成功人士的典范。”

周父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知道喘着指着他,不停道:“不孝子……不孝子!”

最后手一甩,铁青着脸,转身回到停在旁边的车内,吩咐司机绝尘而去。

周煜站在原地,看着那车子消失在夜色里,脸上都是冷冷的笑意。

压抑在心中的秘密和怨气,终于吐出来。他曾以为会有报复的快感,但是发觉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这几年与其说是在与这个男人自己在赌气,还不如说是跟自己在赌气。

但现在他才发觉,这一切毫无意义。

母亲的死不会改变,他也不能真得能让这个男人怎样,甚至都不能改变他与他那个情人的关系。

唯一改变的,只是他自己。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般,猛得转头。果然站到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南风见自己被发现,默默走上前自首,:“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周煜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虽然不是故意,但南风还是有点心虚,也不敢上前叫住他,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到了宿舍区,发觉他并没有回宿舍,而是继续往校门的方向走,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周煜,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去?”

“不用你管!”

南风与他并排而行,转头看他,他左脸上还留着刚刚他父亲耳光留下的红痕。意识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别过脸。

南风道:“周煜,你的手还没好,这么晚了,还是回宿舍吧!”

周煜皱眉道:“你烦不烦!”

然而语气并没有任何威慑。

南风想了想,又道:“我实在搞不懂,你和你爸赌气的意义。你自暴自弃就能惩罚他吗?惩罚的最终不过是你自己,被改变的人生也只属于你自己。”

周煜停下脚步,转头定定看向她。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夜灯下闪着南风读不懂的光芒。

过了片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真的要管我?”

南风不明所以:“啊?”

周煜忽然逼近她,她下意识退后。

他又逼近,她再退步。

两个人隔得太近,他身上迫人的气息,让南风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紧张,那双黑色的狭长眸子,好像要将人吸进去。

南风反应过来,赶紧别开脸不看他,伸手将他推开:“我只是不想让裴云天天为你担心。”

周煜愣了下,闭了闭眼睛,心中自嘲一笑。

他到底在想什么?

几乎是有点狼狈地转身疾步离去。

“周煜……周煜……”南风站在原地唤,他却置若罔闻。

看到他越走越远,南风想了想,还是拨了裴云的电话,简短把事情说了一遍,对方让她在原地等着,他马上就来。

从宿舍到南风的位置不过几分钟,裴云很快就气喘吁吁抵达,显然是奔跑过来。

“人呢?”

南风指了指前面昏暗的校道:“出去了!”

裴云问:“他爸真打他了?”

南风点头:“脸都打肿了。”

裴云叹了口气:“走吧,我们把他找回来。”

此时路灯已暗,两人边说话边往校门走,都没有留意到前方去而复返的人。

周煜其实只是出门在便利店买了罐饮料就折身回头。

过去的自暴自弃,现在看来荒谬又可笑。

他远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