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十几下才通。

“你干吗呢?”

“加班。”

“你那边几点?”

“七点多。”

“天天加班有意思没?”

“比你大半夜不睡觉有意思。”

“……你下下个月回来?”

“嗯。”傅岳合上手中的文件,“你有事?”

“你觉得男女朋友差九岁多吗?”

“那得看是哪九岁。”傅岳知道哥哥不会大半夜无缘无故和自己探讨□□话题,直截了当地说,“二十岁和二十九岁不奇怪,二十五岁和十六岁奇怪。”

“怎么奇怪了,不是十六,十七岁生日刚过。”

“确切的说,诱引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不叫奇怪,叫不道德和心理变态。”

“……”

为了防止哥哥失足,傅岳进一步说:“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你维持半个月以上的热情,上次那个要死要活的比你还大两岁吧?你只适合心理承受能力强的,千万别贪一时新鲜祸害未成年小姑娘。真惹出事儿来,奶奶……”

“艹,咱俩到底谁是哥?”傅川直接挂断了电话。

虽然受不了傅岳唠叨,傅川却不得不承认,弟弟的话从来都对。

他点了根烟,打开壁灯看运动衣的帽子上被她的胸衣钩出的那根线。

这种纯度的,还是留着在梦里祸害吧。

万一惹了,等他这阵新鲜劲儿过去,她指不定受不受得了。

……

之后的两个月,傅川和池西西都没再联系。

四月底,傅岳回来了。奶奶和迟茹一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

不知怎么就谈起了高考,想到池西西,奶奶便让傅川接她到家里吃饭。

时隔两个月,再大的冲动也偃旗息鼓了,可听到池西西推辞,傅川却不乐意了。

梁星的堂姐梁沅今年研究生毕业,想考到母校当英语老师,重点中学竞争激烈,因此梁沅交了毕论后,便回母校实习。

池西西答应了去傅家吃饭,就没上晚自习,和梁星梁沅一起走出了学校。

远远地看到池西西,傅川还没开口叫她,梁沅便率先跑到了他眼前:“傅川?”

傅川从池西西身上收回眼,看向梁沅。依稀有些眼熟。

“你还记得我吗?”傅川陌生的目光令梁沅眼中的热情散了一半。

“嗯。”

“我最近回母校实习……你怎么来了?”

“接小孩。”

傅川向池西西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面无表情地冲梁沅点了点头,拉着池西西转身就走。

梁沅有点失望,却并不生气,中学的时候傅川就不爱搭理女孩子。

……

傅家离学校并不远,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成绩和天气。傅川本想直接把车开进院子,看到路边立了个人,他怔了一下,提前停住了车子。

“你等我一下。”说完这句,他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傅川走到立在路边的女孩面前,冲她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同样是不期而遇,相对于梁沅,这一次,傅川的笑一直蔓延到了眼底。

那女孩也笑,眼里藏着一抹羞涩的期待,直到她看见自己下了车的池西西。

瞥见罗馥突然僵硬了的表情,傅川正疑惑,就听到池西西幽幽地叫了句:“罗姐姐,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声“罗姐姐”,罗馥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们认识?”

池西西只盯着罗馥笑,不说话。

罗馥下意识回避她的眼神,有些心虚地说:“我给西西做过家教,我……我就是路过,还有事儿,先走了。”

罗敷一走,池西西就给梁星发了条短信——【我遇见罗馥了。】

【靠,那个贱货?】

第6章

进门的时候,池西西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露出了惯有的烂漫微笑。

她并不是唯一的客人,而人再多,久未归家的傅岳也是饭桌上的焦点。热热闹闹地吃完一顿饭,见她告辞,傅奶奶立刻出声挽留。

隔天是五一,学校给高三生放了两天假。傅奶奶执意要池西西住到学校上课——老人家喜欢热闹、池西西性格讨喜是一方面,傅奶奶更觉得她可怜,何况她被父亲撇下也与傅川有关。

晚饭后,池西西独自回到客房,因重遇罗馥而起的坏情绪再次袭来。

她深呼吸了十几次,打开物理卷子,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错题上。

池西西的数理化一直不好,高一结束的时候却没有听从老师和爸爸的劝阻选了理科。

高二上半学期,每一节物理课对她来说都是折磨,听了半年天书,做烂了无数本参考书,对于这门课,她才终于有了顿悟的通透感。

她并不讨厌无穷无尽的复习,甚至偷偷希望高考晚点结束。和解不出的数学物理题较劲儿的这两年,她不用吃药也能一觉睡到天亮。

……

背完最后一段英语作文时已经接近零点,池西西习惯睡前喝水,便拿上水杯,轻手轻脚地去了一楼。

傅川的房间在二楼楼梯旁,他的门只关了一半,池西西经过的时候,听到一声轻笑从里头传出。

“恭喜。成啊,我等着你的饭。”

“对了,你什么时候给池西西做过家教……她十一岁的时候什么样儿……”

“忘了?那你好好回忆回忆…任性?不喜欢学习?咱们说的是一个人吗,她挺乖的呀,而且除了学习她好像就没别的爱好了……”

任性,不喜欢学习,初中之前,她的确如此,不然爸爸也不会把罗馥从老家接来激励她。

那时候罗馥还叫罗娟。

池智是镇上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在数学系一路读到博士,出国进修了两年,一回国就娶了魏云楼,留在母校任教。

虽然成长环境迥然,但在池西西的印象里,父母的感情一直都算好。

魏云楼从小家境优渥,对钱没什么概念,池智的收入也很不错,所以丈夫在能力范围内救济老家的亲朋,魏云楼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夫妻俩唯一的分歧大概就是池智一直想辞退保姆,把身体尚好的父母接过来照顾饮食起居,而魏云楼坚决不肯和公婆同住。

池智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意见向左的时候,大多都是他让步。

池西西的性格像妈妈,爱玩不爱写作业,魏云楼觉得成绩好不好无所谓,有个轻松快乐的童年最重要,在这个问题上,池智却格外坚持。

池西西小学时每次期末成绩出来,都会由池智训斥女儿、魏云楼袒护女儿演变为夫妻争吵。

池智怪妻子纵容女儿,魏云楼责问丈夫看不起学习差的为什么要娶自己。

短暂的争吵之后两人总会很快和好,高高兴兴地利用寒暑假带女儿四处玩。

直到池西西小学毕业,罗娟出现。

罗娟当时二十岁,因为上学晚,还在念高二。

池智回老家原本是因为父亲生病,听父母说罗娟在上学之余几乎每天都过来帮忙做家务,池智便和她多聊了几句。

因为深知山区的孩子念书不易,他在附近的村子里助养了六个失学的孩子,而罗娟是成绩最好,也是唯一知道感恩的。

第三次看到罗娟边为父母做饭边背课文时,池智想到了不懂事的池西西,便把罗娟接到家中过暑假,以期她能激励女儿。

一听到爸爸念叨小时候五点起床,翻两座山上学就嚷嚷头痛的池西西完全不觉得这位罗姐姐哪里了不起,更吃不惯她做的爸爸家乡的小吃。

虽然没收到预期的效果,池智却并没立刻送走罗娟,于是因为腹痛翘了游泳课的池西西撞见他和罗娟抱着亲在一起。

那时候池智还不到四十岁,斯文儒雅,年轻有为,在学校里被很多女学生崇拜,可遇见土兮兮的罗娟前,他一直忠于自己的婚姻。

池智立刻送走了罗娟,池西西也向爸爸保证不告诉妈妈。

可她终究没有遵守保密的诺言。

魏云楼咽不下这口气,她不再相信丈夫的话,当晚就回了丈夫的老家,谁知没等她质问罗娟,罗家的人便先一步找上了门来。

他们反咬一口,说池智强、奸自己的女儿,找来了一大群流氓,堵在池家老宅门前,让池智要么离婚娶罗娟,要么赔一笔钱,不然他们就去池智教书的大学闹。

魏云楼一辈子顺风顺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气带吓病了一场,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回来后,两人并没有离婚。

开始的时候,池智很是忍让魏云楼,她说房子脏了,住着恶心,池智就立马换房子。

她说不想再听到老家的事,池智在家里连父母的电话都不敢接。

这种忍让维持了半年,随着池智耐心的耗尽,夫妻间的争吵越来越频繁。在魏云楼乱发脾气后,池智开始指责她结婚多年没做过一顿饭,没扫过一次地,只回老家过了两次春节……

每每听到父母吵架,池西西都会冲出房间,站到两人中间大哭,企图以此阻止父母。因而每一次两人吵架,都以不约而同地指着女儿骂“还不是因为你”结束。

在池西西的记忆里,离婚前一年,那句“还不是因为你”,是父母仅存的默契。

还不是因为你不用功,你爸爸才带回罗娟。

还不是因为你没管住嘴,你妈妈才回去闹,害你爷爷奶奶在老家抬不起头。

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我们才吵架。

还不是因为想给你完整的家,我们才忍着没离婚。

这种话听多了,池西西觉得自己简直十恶不赦,所以当池智终于忍受不下去拖着箱子离开家时,她一路哭着说“爸爸,对不起”,追到车子绝尘而去。

池西西初二一开学,池智和魏云楼就办了离婚手续。

相对于池智的急于解脱,魏云楼满心怨恨,听信了朋友的话,认为把女儿留给他带可以扰乱他的生活,犹豫之下放弃了原本势在必得的抚养权。

因为负疚,那一段池智对女儿倒是很好,再也没因为成绩苛责过她,但池西西仍是成夜成夜睡不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因为情绪问题,小学时人缘极好的她整个初中都被排挤,一度糟糕到需要看医生吃药。

池西西的中考成绩非常差,交了大笔赞助费才被塞进现在的学校。

她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有自救意识的。睡不着就努力读书,成绩一点点变好,哪怕爸爸已经不在乎了。

原来考砸了被骂也是一种奢侈。

在家安静乖巧,尽可能地不给爸爸和他年轻的妻子、妈妈和她新交的男朋友添半点麻烦。

向学校里的每一个老师同学微笑,比同龄人更天真活泼。

再也没有人说她复杂、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同学们都很喜欢她,还有很多男生向她示好,说漂亮的女孩里很少有她这样清纯不傲慢的。

就在池西西觉得自己完全走出了阴影时,池智的某位研究心理的朋友到家里做客,和池西西聊了一会儿,便提醒池智,说她有可能转化成了更麻烦的微笑型抑郁症。

池西西反应强烈,坚决不肯去医院。

池智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事实上他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照看女儿。妻子研究生没毕业就和他结婚生子了,她想移民,到美国继续学业,虽然学校不放池智走,虽然他也不是那么想走,但年过四十,有婚史有女儿,为了婚姻不再出问题,自然要多体贴娇妻,尽可能地满足她的合理要求。

池西西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她完全压制住了阴暗的情绪,如果不是再看到罗馥,她已经忘记了彻夜睡不着是什么感觉。

晚春白日长。四点刚过半,天就擦亮了。

房间太闷,池西西便走到二楼露台吹晨风醒脑。

刚倚到栏杆上,就听到身后有人“喂”了一声,池西西回过头,傅川越过自己房间的窗户跳到了露台上。

“你怎么起这么早?”

“还不是被你吵醒的。”

“不好意思,傅川哥。”

“谁是你哥,叫傅川。”

“傅川。”池西西乖巧地叫了一声。

因为罗馥眼中的倾慕,池西西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傅川。

傅川虽也俊朗,可论眉眼,仍是比弟弟略逊一筹,但相对于中规中矩,满身正能量的傅岳,傅川这种显然更招女孩子喜欢。

对于男人来说,气场最重要。无论多少人在,哪怕傅川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也一定是他。

“我脸上有什么值得你盯着看的,嗯?”

傅川185公分,跟比他矮一大截的池西西讲话,自然要俯下身。

赶在他越过亲密距离前,池西西往后仰了仰头,问:“罗……姐姐现在怎么样?好久没见她了。”

“她今年大学毕业,考上研究生了,挺不容易的,比我还大一岁。”

是很不容易,为了所谓的赔偿,宁肯自毁名声说自己被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