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川不说话,池西西只得替他答:“过两年。”

吃过饭,傅川就进了房间,池西西嫌单独和他相处不自在,在外头又磨蹭了两个钟头才回去。

天气冷,前一日洗澡着了凉,池西西已经开始流鼻涕了,这一晚便只洗了把脸。因为找不到没用过的盆,她连脚都没能洗,鞋子单薄,两只脚眼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她回屋的时候,傅川正倚在床头打电话交待公事,对方应该是方秘书。

屋里信号弱,上不了网,还不到十点,池西西毫无困意。可平常没人住的客卧除了床,连把椅子都没有,她便也坐到了床上。

没了黑暗的遮掩,她不好意思直接躺下,只坐在床的一角。

挂上电话,傅川看了她一眼,说:“傻坐着干吗,睡吧。”

回忆起昨夜被子里的潮湿冰冷,池西西脱掉羽绒服,穿着牛仔裤、毛衣和袜子直接钻了进去,出乎她的意料,被子里居然是温热的,她的脚往前伸了伸,便触到了一只,两只,不,三只热水袋。

见池西西看向自己,傅川说:“不准我穿着外头的衣服往床上坐,你自己呢?”

“我的牛仔裤又不脏。”

其实这些年傅川早不似以前那样随意了,衬衣西裤永远纤尘不染,再也不会穿着脏牛仔裤和带着汗气的上衣往她身边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池西西却越来越怀念过去的他。

傅川掀开被子坐了进来,却没立刻躺下,而是把手往池西西这边探。

池西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找暖水袋。

她用脚把已经不怎么热了的几个暖水袋往傅川手边踢了踢,不想却和他的手碰到了一处。

池西西的脚太凉,傅川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他的掌心热,替她暖了片刻,待她往外抽了抽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傅川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放掉暖水袋里温凉的水,重新灌入热的。

他拎着三只暖水袋回来时,卧室的顶灯已经关上了,池西西把打开了手电筒的手机反着放在他睡的那头替他照亮。

傅川却没立刻上床,走到床脚的箱子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躺了回来,把三只裹了衣服的暖水袋分别放到池西西的脚边、肚子旁和手上。

池西西说了句“谢谢”,接过傅川递来的暖水袋和手机,重新躺了下去。

池西西抱在怀中的那只暖水袋外缠着傅川的衬衣,温度热,熟悉的味道直往她的鼻孔里钻,她本就不困,这下便更睡不着了。

暖水袋是新的,许然在城区等他们,那么这就是傅川自己去买的。

这里地广人稀,一家一座山,近年来路虽然修好了,不开车的话,步行到最近的超市也要一个多钟头,他应该是傍晚前去的。

隔了两年多,池西西早已经忘了,傅川用心待一个人好的时候有多细心多温柔。

或许正是因为回忆里的他太温柔,离婚前的每一秒才如此煎熬。

所以即使眼下傅川频频示好,她也轻易不敢再重新来过了。

从殷勤到忽略,从热情到冷漠,这九年来,这样的起伏轮回她已经经历过两次了。

这一夜,两人再次相对沉默地熬到天亮才入睡。

……

隔日一早,池西西的爷爷入葬。

从山上下来,吃过午饭,傅川和池西西便准备动身离开了。

难得回来,池智本想带着妻儿多留几日,前一日半夜小女儿却发起了高烧,孩子才七八岁,池西西的继母不敢耽误,催着丈夫和池西西他们一同走,池智无奈,只好把归期提前。

池西西的奶奶上了年纪,又逢丈夫刚去世,临别的时候格外伤感,拉着儿子的手不肯放,边哭边说不知道还有没有福气活着再见。

放开了儿子,老太太摸了摸孙子和小孙女的头,又转而握住了池西西的手,抹着眼泪对傅川说,我大孙女没个正经娘家可怜,千万别欺负她,早点生个孩子,好好过。

傅川顿了一下才说:“我会的。”

车子开动的时候,看到父亲眼角泛红,即便对奶奶并没有几分感情,池西西也颇有些感慨。

池智一家是坐大巴过来的,眼下自然是跟着傅川的车回去。

傅川开车,池西西坐副驾驶,后座虽然大,可池西西十二岁的弟弟已经快一米七了,和爸爸妈妈、发烧半躺着的妹妹挤在一起,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傅川开得快,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县城。许然、司机和迈巴赫,一早就等在了高速入口。

傅川停住车,下去亲手替池智一家打开车门,让他们坐到更舒适的迈巴赫里。

许然把买好的矿泉水和退烧药、消炎药送到池西西的继母手里,便硬着头皮往傅川和池西西这边走。

有许然在,傅川自然不用再开车,便径直坐进了后座。

然而池西西却没动,依旧坐在副驾驶里。

迈巴赫一开走,许然也跟着发动了车子,然而从后视镜里瞥见傅川不悦的脸色,他只得哭丧着脸、用眼神乞求池西西。

一年前许然新交了个女朋友,他已经三十岁了,家里催得急,见过双方父母后,上个月就把结婚证领了,婚礼定在下个月底,本该早请婚假的,但因为老板同一个月领了离婚证,他犹犹豫豫地直到现在都没敢说。

成家了,更不能丢了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

池西西本想装傻,又不想许然为难,最终还是开门下车,坐到了后座。

昨夜两人都没睡好,上了高速没多久,便都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池西西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和傅川挨在一起,立刻往外侧挪了挪。

她一动,傅川便也跟着醒了,后座本就宽敞,两人各自往一边移,中间立刻空出了一个位置。

傅川向车外看了一眼,见离城区已经不远了,便吩咐许然安排晚餐。

车子开到订好的餐厅,刚好七点半。

池智一家久未归国,傅川说不吃华而不实的,准备的都是本地口味的家常便饭,人均却也过了一千。

晚饭后,池智一家原本要去住酒店,傅川却非请他们住到自己和池西西的“家”,说有女儿女婿在,岳父还住酒店,被家中的长辈知道了,一定要骂他不懂事、没规矩。

池智一家敌不过盛情,只得去了。

池西西却倍感头痛,车子往城郊的大宅开时,频频瞪向傅川。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来圆——父亲一家住到傅川那儿,她自然也要跟着住过去,同他一起扮演恩爱夫妻。

安顿好池智一家后,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傅川的公寓和老家不同,地板并不冷硬。

池西西翻了床被褥出来,扔到了地毯上,冷着脸说:“我睡床,你睡地。”

傅川倒没和她争,半跪下来铺好地铺,笑着说:“这是我家,你占了我的床,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池西西没搭茬,转而说:“你愿意留他们住几天都好,我明天一早就走。”

“你走了我怎么和你爸说?你后妈要去见她的亲戚朋友,他们可准备呆三五天呢。”

“是你自己把他们招来的,爱怎么编都好,和我没关系。”池西西正生气,口气自然不好,“我爸回美国前我会告诉他实情的。”

“你不怕说了实话他唠叨你?我这女婿当的这么像样,他肯定觉得闹到离婚错都在你。”

“我怕,但总不可能演一辈子。”

“怎么不能,复婚就能。”

“离婚的时候,你不是说再也不想看到我了么?还让我别再找你。”

“你非要跟我离婚,我当然说好走不送,难道还赔着笑脸跟你鞠躬,说欢迎你高兴了随时回来吗?虽然这是事实……”

傅川没好意思看池西西,盯着天花板说:“等你不生气了,想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着你。去相了一次亲,我才发现我受不了别人。光是想一想每天一醒,身边躺着的人不是你,我就觉得下半辈子还不如一个人过。你要跟我离婚不就是因为我对你不好吗,我改了行不行?”

池西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肯定觉得自己没错,所有不用改。我并不想复婚。你现在的别扭,我也经历过,离婚前我考虑了半年,每次一想起来如果离了婚,以后的生活里没了你就难受,这是不适应,缓一缓就好了。你知道的,我不是一闹别扭就说分手离婚的那种人,但是说出来了就不会再变。”

“你现在受不了,就是因为看不得自己不要的东西归了别人,正常心理。我看到你相亲也别扭,要是你没撞见我跟司裴,大概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吧?我和司裴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我这几年不会考虑另找男朋友,时间挺多的,你可以慢慢适应。”

第67章

傅川自动把最后那句话翻译成了“时间挺多的,你可以慢慢挽回”。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没错了?全是我的错成不成?十二点了,快睡吧, 明天一早吃过饭我送你上班。”

赶在池西西开口拒绝前, 傅川就关上灯, 躺了下去。

他当然有错。

最最开始的时候,池西西不理他, 他想的是,只要她愿意理他就行,他脸皮厚点,时间长了, 她就习惯他天天在旁边打转了。

等池西西理他了,他对她说了什么来着——不要求你喜欢我, 你让我喜欢你就行。池西西听了一感动,就真同意当他的女朋友了。

从一开始人家就只答应当他女朋友,没答应也同样喜欢他,就算利用了、因为他的忽略提分手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不对的是他的心态, 他不该要求那么多, 就算池西西婚前不肯为了他放弃读书,他也没资格生气——人家从没承诺过喜欢他,他凭什么逼人家放弃。

更何况池西西虽然不怎么喜欢他,可至少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看着挺爽朗挺活波,其实比谁都冷淡,比谁都没良心。

她至少比宁立夏那种心里一直揣着别人的强,宁御以前就说过,要不是宁立夏心里有别人,就算她一直不喜欢他,他也不会那么折腾了。

人家池西西本来就不喜欢他,本来就是他在下风,他居然还敢先不理她,可不得和宁御一样被一脚踹开么。

全都怪他,怪他不知足。

关人家池西西什么事儿,谁让他单单喜欢她,谁让他受不了上赶子找他的那些女人。

傅川这么想了一遍后,这些年盘旋在他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平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池西西也有错,谁让她先说复合,谁让她那时候那么顺着他。怪她结婚前的那一段对他太好,才害他生出了错觉,害他忘了自己和她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害他以为自己拥有了闹腾的资格。

感谢亲爱的姑姑,要不是她骗自己去相亲,让他凑巧发现司裴和池西西在约会,他还傻着呢,等回过神儿来,他真得跟宁御一样给人家的孩子封红包了。

当庆幸压过了委屈,傅阿Q终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隔天六点不到池西西就醒了,确切地说,她是被傅川的胳膊腿压醒的。

连日来朝夕相处,睁开眼睛后肿怔了片刻,池西西才记起,她和傅川不应该睡在同一张床上。

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和一条腿后,池西西又踢又打了好一会儿,装睡的傅川没睁眼,却弯起嘴角笑了。

转过头发现池西西生气了,傅川一撑胳膊坐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昨天半夜去洗手间,迷迷糊糊地忘了你也在,倒床上就继续睡了。今天一定注意。”

“……”

这人脸皮太厚,池西西没话同他说,径直去了洗手间。

池西西洗漱好、换上衣服后,傅川早西装革履地等在门外了:“才六点半,这会儿不堵,开到你们报社最多四五十分钟,你不是八点半才上班吗,还早呢,咱们可以在外头吃早饭。你爸他们的早饭有阿姨管。”

池西西不想理他,然而这种远郊的别墅区根本打不到车,更没有公交站台,便只好坐上了他的车,冷着脸说:“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站。”

傅川坐进了驾驶位,计算了一下如果去茶楼吃早餐,池西西中途逃跑的概率后,立刻放弃了一起吃饭的想法,给许然发了条微信,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早餐和玫瑰送到池西西的办公室。

许然很快回复了过来——【傅总,您早。您确定要送到那个地址?】

【嗯。你把握好时间,别早别晚别凉了。】

【可是池小姐不在那里上班啊。她换工作了,而且她换工作前的办公室也不是你发给我的那个,您确定让我往那儿送?】

傅川转头看了池西西一眼,回复道——【她什么时候换的工作?你怎么知道的?】

【……过去您加班,她给您送的汤、粥、点心什么的,都是我到她以前的办公室取的……半个月前她说有证件落在您爷爷家了,让我替她取来送到她新办公室,所以我知道地址……我没告诉您她让我送证件的事儿,是因为您不让我再提她……】

【你别送了。】

想起离婚前,自己从没送过池西西上班、也没接过她下班,傅川仅存的那一点点委屈立马消失了。

池西西刚从香港回来的那一阵儿,经常让许然给他送吃的,他气她自己不来,差遣别人没诚意,吃虽然吃了,却从没亲口向她表示过什么,她后来不送了,大概是误会他不在意。

幸好许然提醒,不然等下送错了地方,她更要误会了。

他就是太在意了,过去才会处处计算得失。

……

傅川开得慢,虽然一路畅通,也用足了一个钟头。

池西西嫌傅川的车扎眼,离报社的办公楼还有五百米,就让他停下了。

池西西一走,傅川立刻掉头去了茶楼和花店,买她喜欢的馄饨、甜粥和白玫瑰。

他好多天没回公司了,上午安排的行程非常满,但想修复关系,还是亲自来比较好,让许然送算怎么回事儿。

万一池西西再像当初的他那样嫌弃没诚意,不就适得其反了。

带着玫瑰和早餐重新回到报社外,傅川给守门的保安塞了包烟,说尽好话仍是没用后,他打了十几通电话,七拐八绕地找到报业集团的党委书记,终于摸进了池西西的办公室。

问路的时候听到别人说起,傅川才惊讶地得知,池西西竟是这里最年轻的副主任。

敲开池西西办公室的门,送上早餐和玫瑰,牺牲了一个半钟头的傅川只得到了一记白眼和一句“你来干吗?以后别再来了”。

不过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满心稀奇——别人叫她“池主任”,再过几年,她成了总编什么的,不就成池总了……

小动物居然也能当领导。

……

池西西工作忙,八九点钟下班是寻常事,开会到半夜十一点的情况几乎每个月都有两三次。

父亲一家难得回来,她本想早点下班招待他们,然而第一天回来上班,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开完最后一个小组会、有空看私人手机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见最后几通未接来电都是父亲打来的,池西西第一个回复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弟弟,说他和妹妹、姐夫已经在她的办公室楼下等了三个多小时了。

池西西闻言立刻收拾好东西,和原本准备一起去吃夜宵的同事交待了一句,便拎包下楼了。

一走出报社,她就看到了斜倚在车门上的傅川正冲自己招手。

池西西回头看了眼三三两两往外走的同事们,头痛了一下,假装没看到傅川,给他打了通电话。

电话一通,她便压低声音,望着傅川说:“你把车开远点,开到早晨分开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