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程英英给了个前提条件——必须有小伙伴跟她一起。

苏起去找林声,可暑假林声找了路子深给她补习数学。她数学成绩太差。马上要初三,再不补就来不及了。

“七七,子深哥哥超凶的,我要是不上课跑去看电影……”

苏起想想路子深那张冷冰冰的脸,都不忍心难为林声了。

她去找路子灏,可路子灏家里要给路子深办升学宴,一堆亲戚,他走不开。

苏起便去找李枫然,李枫然当下就答应了,还订好了往返的火车票。

到了出发前的晚上,李枫然练完琴正准备睡觉,冯秀英对他说,要他准备一下,明天上午跟她去隔壁市见一个业内著名的老钢琴家。如果有缘,或许能拜师成功。冯秀英说,在国内出名除了实力,还需要人脉。

她收拾着家里,念叨着这些话。

李枫然一句没听进去,他坐在钢琴凳上,脑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想,钢琴,老师,什么都没有。

他说:“妈妈,我明天想去看电影。”

冯秀英正拖着地,愣了一下,立即道:“不行!”她走过来,很不可思议,这孩子一贯是她最听话守纪的学生,怎么也叛逆起来了?

“枫然,你最近有什么压力吗?”冯秀英问,一副解决学生心理问题的语气。

李枫然抬头,只问:“为什么不行?”

“这还用问为什么?”冯秀英很意外,这不是应该的吗?从小就教育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问为什么?

“这么重要的机会你去看电影?你练了这么多年,要放弃懈怠了吗?枫然,你记不记得妈妈从小跟你说过,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现在荒废了,长大了生活困难的时候有得你后悔的。”

李枫然手指摁在钢琴沿上,声音很低:“就这一次。就放一天假,行不行?”

“不行!你没听懂我的话吗?人家老师不会为了你调整时间,电影想看下次可以看。再说了,玩物丧志的东西,看了做什么。”冯秀英扭头,“李援平你能不能说几句,这儿子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李医生从学术文献里抬起头来:“枫然啊——”

“我知道了。”李枫然打断他的话,起身离开了。

……

李枫然站在苏起家门口,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漫出来,照在栀子花树上。夜里的栀子花花香袭人,虫儿在草丛里叫嚷。身后,林声家林爸爸在唱歌。巷子尽头,路子灏家传来电视机播放电视剧的声响。

每家的灯都亮着,只有他独自立在夏风微凉的夜里。

他终于敲了门。是程英英来开的门。

苏起已经睡觉了,她想着明天要玩一整天,早睡便精神好点儿。

“枫然你有什么事吗?”

李枫然张了张口,没做声,如果程英英知道他明天去不了,肯定也不会准许苏起去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失望的样子。

“没事。”他努力笑了一下,说,“我明天早上要先出去一趟,让她在火车站等我。”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啊。看你这脸色,最近又累着了吧?”程英英说,“练琴别太狠了,也要休息放松,知道吗?”

李枫然轻轻点头。

程英英关了门。

那道温暖的黄色的灯光从少年脸上消失,夜幕重新将他笼罩。

李枫然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明天,明天,正对明天不知所措之际,巷子口传来脚步声。

梁水插着兜走过来,见他杵在那儿发呆,奇怪道:“你站这儿干嘛?晒月亮?”

chapter 10-3

chapter 10-3 生活是随机的(3)

云西开往省城的火车每天一班, 早上八点半发车。

苏起起得有点儿迟,八点一刻才赶到火车站。她没看见李枫然, 倒是老远看见了梁水。他一身运动服,插着兜, 肩膀一高一低的,斜站在路边。明明是搞运动的, 人很挺拔,却总爱歪歪扭扭地站着, 不知哪里学来的松垮痞子样。

正值夏天, 早上的太阳也很大了, 照得他眯起眼睛, 不悦地打量着四周,一副等得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苏起走过去,奇怪:“你怎么来了?”

梁水劈头盖脸一顿训:“几点了都?火车都要开了!”

苏起被他训得不太高兴,嘀咕:“怎么是你啊?我想跟风风去, 你脾气太差了。”

梁水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又灰了一度, 说:“我走了。”

苏起心里翻白眼,手却把他拉住,往火车站拖:“哎呀, 赶火车啦!”

时间果然有点儿紧, 两人检了票跑上站台, 离发车不到五分钟了。

苏起把票递给车厢门口的检票员, 回头却见梁水站在一旁,扭头望着站台的尽头。

好几年过去了, 站台的尽头却仍是当初的荒地和碎石堆,火车站的院墙破破烂烂。很小的时候,他们曾从破洞里钻进火车站,跑到铁轨上玩。

他看着那块破了洞的墙壁,仿佛看见一个小男孩拼命奔跑的身影:“爸爸!”

少年神色落寞而寂静。

火车响起的汽笛声让他回过神来。

苏起刚要说什么,检票员狐疑地说:“你们两个干什么去?家长呢?”

“我们去看《加勒比海盗》,晚上回来的返程票都买好了呢。”苏起赶忙把回程票给检票员看。

检票员看她不像是要离家出走,但多打量了梁水几眼,最后还是让他们上了车,嘀咕:“现在的父母也是心大。让小孩跑去省城看电影,稀奇。”

车上人不多,两人找了靠窗相对的位置坐下。

梁水把肩上的单肩包取下来,拉链拉开,拎出一大袋子零食丢到小桌板上。

苏起惊喜:“买给我吃的?”

梁水说:“嗯,够堵上你的嘴了。多吃东西,少说话。”

苏起:“……”

她白他一眼,戳开一杯旺仔牛奶,又拆开一包话梅和卤鸡爪:“你吃吗?”

梁水摇头,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

“水砸,你觉不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她往嘴里塞着旺仔小馒头。

梁水眼神移过来,示意她接着说。

“《没头脑和不高兴》里边的不高兴。”

梁水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一两秒了,倏然一笑:“我就说你蠢吧。你这是在说你自己是‘没头脑’了?”

“才不是,”苏起说,“我跟你又不是一对。”

梁水不在意地弯了下唇角,不讲话,扭头看窗外的大片田野。

苏起啃着鸡爪打量他,觉得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额头上戴了一个黑色的男生束发带,上头印着ny的白色字母。由于发带束着,露出饱满的额头,整张脸都格外立体清晰起来。

火车窗外风景流动,晨光照在他脸上,在一侧打下阴影,苏起发现他皮肤很白,睫毛很长,鼻梁也很高。

她看了他一会儿,被他发现,他皱了眉,眼神在问:“你干嘛?”

苏起趴在小桌上,问:“水砸,你在学道明寺吗?”

梁水:“……”

他低头随意抓了下头发,又抠了抠发带,眼神躲闪,说:“学你个头。”

“没学吗?”苏起见他头发根处有些湿,这才明白,他来火车站前去训练过。

体育队要求男生剪寸头,梁水不肯,犟着死活不剪。老师拿他没办法,任他由他了。训练时头发长了麻烦,他就用发带箍着,老师也不管他。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

苏起问:“水砸,你为什么不剪寸头呢?”

青春期的少年回答:“丑死了。”

苏起:“但剪不剪,你都丑啊。”

梁水:“……”

苏起报了仇,咧嘴笑。

梁水不是那么大方任由她欺负的人,起身逼近她,要挠她胳肢窝。苏起猛地往座位上缩,却没躲掉,梁水手伸到她胳肢窝下挠了一下,苏起一团蜷在角落里,又是笑又是叫,她穿了件过膝的玫红色七分裤,露出一截光滑白嫩的小腿。

打闹中,她拿脚蹬他,小腿擦过他的手臂,滑滑的柔柔的触感。

梁水忽然不闹她了,中指勾起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算结束,退回来坐在自己位置上。

苏起笑得脸都红了,脚放下来,这才认真说:“我刚逗你呢,你还是长得很帅的。”

她这么一发自肺腑地夸他,他反而不知怎么接招了,不自在地看向窗外茂密的树林繁花,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苏起:“真的,你别不信我——”

梁水拧开一瓶水给她,忍够了:“来来来,喝水,闭嘴。”

“我要喝营养快线。”

“行行行。”梁水堵上她嘴,水留给了自己。

火车哐当了一个半小时,抵达省城。

省城火车站高架林立,人流如织。两个少年站在巨大的站台上,一时找不到方向。

梁水四处看,看见出口了,交代苏起:“跟着我,别走丢了。”说着把书包带子递给她。

“哦。”苏起乖乖揪住他的带子。

他们像两片小小的树叶,夹在滚滚的人潮中下楼,上楼,过天桥,下地道,终于出了火车站。

站外的世界愈发辉煌,四周高楼耸立,汽笛阵阵,广告牌五颜六色晃人眼,连公交车都比云西市的小公交要大一倍。

“水砸你看,有天桥!”

两个少年跑到天桥上,趴在栏杆边看宽阔的街道,茂密的梧桐,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群。

“真大。”苏起说,“哈尔滨有这么大吗?”

“我感觉这里人更多。”梁水说。

“我长大了要去很多城市看。水砸,我们一起去吧。”

梁水耸耸肩:“可以。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去昆明,约好了一起去北京看奥运会的。”

苏起数了一下年份,说:“那时候我们上大学了。一起去呀。”

他微微笑了笑,说:“希望当初去过昆明的,都能一起去。”

苏起知道他在说谁,语气肯定地说:“可以啊,那时候你长大了,你有发言权了。可以把你想见的人都接过来。”

“我想也是。”梁水说。

他们又看了好一会儿了,苏起忽然问:“电影院在哪里啊?”

……

他们下了天桥,找人问了电影院的位置,朝那方向走。经过一个广场,苏起看见移动厕所,说刚才水喝多了要去上厕所。梁水跟着她走。

苏起说:“你在这儿等我就行啦。”

梁水说:“算了,跟着你吧。万一你丢了,我去哪儿找啊?”

苏起指着那个厕所:“就在那儿,怎么可能丢呢?我又不是猪。”

梁水说:“可你是啊。”

苏起:“……”

她狠狠剜他一眼,扭头跑了。

等苏起出来,发现梁水还站在附近,脑袋上方半米处多了个粉色的氢气球,气球憨头憨脑的,随风轻晃。

梁水在绳子上打了个小结,穿在她手指上,说:“这里人太多了,万一走远了,我可以一眼就看见你。”

苏起正感动呢,梁水说:“主要是你太矮了。”

苏起叫道:“我已经很高了!而且还能长呢!你不能拿我跟张余果比呀。”张余果是体育队的女生。才读初二就已经一米七五了。

梁水“呵”了一声。

气球缠在苏起手指上,跟着两人颠颠儿地飘去电影院。

刚走过广场,两人就看见一家音像店,店口贴着《叶惠美》的海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钻了进去。

这家音像店比云西的大多了,木架上摆满了cd、vcd,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有上下两层。

还有一个试听区,可以戴着耳机试听。

苏起和梁水戴上耳机,选了专辑《叶惠美》。

苏起兴奋地搓手:“我们先听哪首歌?”

梁水:“女士优先。”

苏起说:“那我想听《晴天》!”

“行!”

两人选了《晴天》,曲调一出来,少年少女便相视而笑了。

听到“re so so si do si la

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时,苏起忍不住打着节拍,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偌大的音像店,周围的世界突然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在同一个《晴天》的世界里。

梁水和她对视着,彼此眼里都闪着光,听到歌曲复调时,两人已经会哼**部分了:“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dadadadada……”

只是唱了一两句,就不知道歌词了,但他们跟着“dadada”唱完了这首歌。

摘下耳机,苏起兴奋地蹦起来:“周杰伦从来不让人失望!”

梁水心情也很不错,说:“我送你一张碟。”

“真的吗?”苏起惊讶,看一眼价格,正版的,“好贵呀。还是算了。”

梁水并不太在意价格,把碟片买下来,说:“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虽说是送给你,但我也会拿来听的。”

他们几个的东西从来都是流通使用的。苏起于是愉快地接受了。

从音像店出来,直奔电影院。

梁水买了两张票,发现看电影的都是附近的大学生,一对一对,应该都是情侣。

他们两个小小少年站在人群里,格外稚嫩青春。

苏起又要上厕所了,把气球交给梁水牵着。

梁水接过气球,道:“果然像我妈妈说的,懒人屎尿多。”

苏起抬脚踹他,他轻轻一滑,脚步就躲开了。

苏起排队上完厕所,发现洗手台上居然有洗手液,她第一次见洗手液,好奇地挤了几滴在手上搓泡泡玩。正搓着,两个大学女生走进来排队,议论:

“哇塞,刚那个男生好帅。”

“你好意思吗?那么嫩,一看就是初中生吧,你还发花痴。”

“个子那么高,万一是高中生呢,就算初中,也只比我们小四五岁好不好?你不觉得很帅吗?”

“是好帅哦,但肯定有女朋友啦。”

“哎……也是,他拿着粉色气球——”话音戛然而止。

苏起透过镜子,撞见了那两个大学女生的眼神——她是这个洗手间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她默默冲掉手上的泡泡,关了水龙头出去了。

梁水靠在墙边等她。

他一身黑色运动服,刚好靠在影院一整面红色的墙壁上,粉气球浮在上边,像一幅招贴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