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别急。”梁水说。

苏起挤开一枚小别针,把号码布一角别在他衣服上,也不知怎么急得心跳加速,她慌忙把四角都别好了,赶紧推他:“快去快去,要起跑了!”

梁水倒不急,抻了抻衣领,慢悠悠瞧她一眼:“真不给我加油?我走了哦。”

苏起这时候还顾什么斗嘴呀,忙道:“加油加油加油!”

话音未落,少年嘴角扬起,冲她笑笑,再一转身朝起点处飞驰而去。

苏起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也不知怎么,加速的心跳并未平复,脸却也有些发热了。

发令枪一响,男子两百米比赛开始了。陪跑的苏起完全跟不上速度,就见男生们像一阵风一样从眼前刮过。

两百米仿佛在几个眨眼间就结束了。

梁水速度最快,轻松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冲过了终点线。

刘涛跑在第五名,苏起过去给他送水,赞道:“已经很棒啦!非体育生里的第二名,好棒!”

刘涛开心笑起来。

她回头找梁水,就见他站在数米开外,张余果笑吟吟跟他讲着话,递给他一瓶水。

梁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几口,听着她的话,又笑了起来。

苏起想起刚才梁水跑步时,张余果在一旁高速陪跑,她的速度很快,勉强可以跟着他。

那时,张余果从苏起身边冲过,也带起了一阵狂风。

苏起本想过去祝贺梁水,但体育队的一大帮人都围着他。她便先去看路子灏跑步去了。

路子灏跑的是四百米,绕田径场一圈,和他同组的有体育生,也有平时就经常活动打球的男生,他跑了个倒数第一。

苏起去终点线上接他,给他水,又拍拍他的背后:“完成任务啦。不错不错。”

话音未落,他们班一个男生说:“路子灏你跑得比女的还慢。你该不就是个——”

路子灏突道:“董方你烦不烦?”

苏起一愣,她还从没见路子灏发过火呢。

那个叫董方的不屑道:“还开不起玩笑,呵呵。”说着就走了。

苏起问:“这个神经病是谁啊?”

路子灏挥挥手,寻常语气:“不值一提的人。妈呀,终于跑完了,我解脱了!”

接下来的田径赛没有她们班同学了,苏起回去操场,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路子灏跟着她过来做客。

座位区大半都是空椅子,只有比较文静的同学坐在那儿或看书,或吃零食聊天。

苏起翻开书包,请路子灏吃零食。

路子灏眼珠子快掉出来:“你把小卖部搬来了?”

苏起美滋滋的:“嘻嘻,齐全吧?你吃不吃?”

路子灏拿了条果丹皮,苏起拿了碗果冻,两人一边翘着椅子,一边吃零食看风景——田径场上扔铅球的,跳远的,赛跑的,加油的,年轻的学生们满场飞奔;天空呢,似乎又放晴了一点儿,那一抹粉蓝色变成了水蓝,清透得像能再次滴出水来。

路子灏慢悠悠翘着椅子,忽道:“难怪你喜欢运动会,这么一看,很不错嘛。只要不让我参加项目。”

苏起递给他一包辣条,路子灏开心收下。

“我就觉得嘛,坐在操场上吹风真是——”她翘着二郎腿踩在前边空椅子的横杠上,自己坐的椅子翘得只有后头两只脚接地,摇摇晃晃正舒服呢。椅子被人一摁,猛地往后一倒,苏起“啊”地失声尖叫,惊慌乱抓,却不想那人猛又握住椅子,阻止了它的倾倒。

苏起一落一停,心脏狂跳。

梁水恶作剧成功,笑得不行。

苏起气得扭身就要打他,他手再度一松,苏起没打到,连人带椅猛地下坠:“水砸!”她条件反射地双手抓住他手臂。

路子灏说:“小学生苏起梁水,你们好。”

苏起叫:“他是!我不是!”

梁水手刚要动,苏起更紧地抓住他手臂,一副再不反抗的乖模样:“都不是都不是!”

他稍一用力,把椅子稳稳握住,这下不逗她了,慢慢把椅子竖直放回去。可一等他放好椅子松了手,苏起瞬间跳起,在他手臂上狠狠打了三下:“啪!”“啪!”“啪!”

“我靠,你够狠呐苏七七。”梁水夸张地揉着发红的手臂,控诉着,又冲她稍稍一抬下巴算是打招呼,往自己班上去了。

苏起重新坐好,嘴唇眉梢全是笑,往嘴里塞了颗瑞士糖,就听一旁张余果慢慢说:“苏起打人好狠哦。”

chapter 15-3

chapter 15-3 不过误会一场(3)

正排排坐的苏起和路子灏同时奇怪地回头去。路子灏在吃辣条, 并没有搞清楚状况。

苏起不想跟她争执,就摆出一副假笑:“打是亲骂是爱, 我跟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话题结束。

张余果追道:“照你这么说,打是亲, 那我也可以打你了?这不瞎说吗?”

苏起有点儿忍不了她了,说:“你当然不能打啊, 我们又不是朋友。”她才不管她脸色多难看,回头继续吃面包。

路子灏没听懂她们到底在讲(争)什么, 无意识拍拍苏起的手背表示加油。刚好他同学经过叫他, 他拿了点零食就告别了。

苏起拉上书包拉链, 一抬头见张余果仍是盯着自己。

“你干嘛?有事直接说行不行?”

“那我直接说了。”张余果过来坐她对面, “不是你说,我追梁水不关你的事吗?那你干嘛总在他身边晃?那天我问你要不要公平竞争,你说随便我,现在又搞这种手段。我都看出来你心机这么重啊。”

苏起觉得她简直莫名其妙:“我在他面前晃?是他在我面前晃好不好?还有, 我没跟你竞争, 竞争什么?我跟他就是朋友,不行吗?你要追追你的,跟我较什么劲啊?”

张余果说不过她, 气得脸通红, 道:“朋友却搞得那么亲密, 男女界限都不分, 我看是没教好。”

最后这话让苏起一肚子火,正要骂她, 张余果见她真气了,迅速起身跑开,刚好篮球场边几个男生在叫:“余果,快来!”

“来了!”张余果立刻跑去了。

苏起留在原地,气得头疼。

没教好?

她气得鼻尖儿都红了。

你才没教好,你全家都没教好!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里的烦躁,翻开书包,拿出一袋仙贝,可还没拆开就觉得索然无味。

没心情了。

她什么都不想吃了。

又准备看书,可忽然间光线昏暗下去,一阵大风刮来,冷飕飕的。苏起眯了眼抬头,早上还很好的天气,现在又卷了厚厚的云层。

阳光被遮住了,若隐若现的。

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苏起赶紧套上校服,她今天举班牌,穿的裙子。腿露在外面好冷。

刘维维在看小说,她凑去跟着看了会儿,觉得无聊。

这时,篮球场上传来欢呼声。苏起循声看,就见体育队的男生在打篮球,不少同学在围观。

苏起依稀看见梁水的身影,走了过去。

结果,张余果也在。

两队人马里就她一个女生,她个子高挑,身手敏捷,动作舒展,毫不扭捏,是此刻这项男生运动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她在梁水的对手队中,两人一对一互防。

梁水队发起进攻,篮球越过半场,到了梁水手中,张余果立刻上来防守,梁水运球上前,她便跟着后退,他左她左,他右她右,如此几个回合后,梁水忽然一个背转身绕过她,三步上篮。

张余果跳起去够,但梁水已高高跃起将球扣进篮筐,砸得篮球架哐当响。

全场爆发“哦”的喝彩声。

张余果蹦到半空和他撞在一起,又掉落下来,没站稳,梁水伸手扶了她一把,说了句什么,张余果一副佯作生气的样子,拍着篮球——轮到她这一方运球进攻了。

阵地迅速转移回梁水的半场,张余果运着篮球,想要突破梁水的进攻,但梁水防得很严,她稍往左他便迅速左移堵住去路,她想背身拿球,结果梁水轻松拍掉了她手里的球。因她是女生,梁水并没有把球抢走,放了她一马。张余果把被他拍掉的球又抢回来。

突然,她朝梁水正面硬冲上去,起跳就要投篮,可梁水轻松一跃,高高跳起,将她手中刚飞出的篮球一打,盖了她的帽。

两人运动轨迹眼见要撞到一起,梁水竟刹住车,侧了个身躲避开了她。

跳起、打掉她的球、迅速落地,利落转身、拉开彼此距离,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潇潇洒洒。

全场又是“哦”的喝彩和笑声。

张余果差一点儿就要撞去他身上,可他一闪,她踉跄几下只撞到了空气,捂着脸笑得满脸通红。

苏起站在人群后看着,不太喜欢。她希望现在跟梁水一起打篮球是她。

和他对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

还想着,张余果进了一个球,全场的男生们都给她鼓掌。

苏起转身离开。

天色又暗了点儿,太阳完全被云层遮盖。狂风刮过树梢,卷过操场,吹得纸屑乱飞。她裹紧校服,沿着围观人群往外走,经过场边,见球筐里放着几个篮球。

她拿出一个球掂了几下,好像不是很难掌控。

她反手砸在地上拍一下,这下倒好,篮球根本弹不起来,全然不如梁水打得轻松。

他拍球的时候,仿佛篮球是个很轻很乖的东西。

苏起试着用力拍了几下,那球跟她作对,就是蹦不起来。

她撸起校服袖子,抓起那球猛地往地上一砸,篮球触地弹起,砸到一旁来人的头上。

“啊!”张余果捂着被砸到的下巴,吃惊地看着苏起。

苏起吓了一跳,怔愣半刻,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我应该没用太大力——”

话音未落,张余果已气得抓起篮球朝苏起砸去,力量很大,砸得苏起肩膀和胸口疼得要裂开。她所有的火气也骤然集中,抓起球筐里的球用力砸向张余果。

张余果扭头一躲,球擦着她脑袋过去,撞歪了她的马尾辫,人顿时披头散发。

狂风一卷,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你干什么?!”体育队一个男生赶来,指着苏起怒吼道,“你怎么打人啊?”

张余果是体育队里最好看性格又最好的女生,一帮男生都很喜欢她,见状全围过来:“怎么了?啊?怎么了?”

他们见张余果下巴红了,头发散了,被欺负成这样,都怒目看向苏起。

张余果气得要死,现有队友撑腰,更火大,拿着篮球要把刚才那一砸还回去——

忽然,一只手摁在了篮球上。

梁水刚打完半场球赛,头发上全是水,眼神有些莫名,问:“你们干什么?”

张余果一下子眼睛红了,哽咽道:“她拿篮球砸我。”

梁水看向苏起,表情很平静:“怎么回事?”

苏起手指抠着校服拉链,咬着嘴唇,声音很低:“我不是故——”

“你就是故意的。”张余果激烈打断她。

另一个男生也说:“我看见了,她就是故意砸的。你看把余果脑袋砸成什么样子了?”

体育队其他男生也都说:“都是同学,怎么心那么毒啊?”

张余果抓着篮球:“你松开!”

梁水不松,他神色微冷,手仍摁在她的篮球上,稍稍使了力,张余果根本敌不过他。

梁水道:“她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张余果死死抬着那个篮球,眼泪直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她先打的我,我必须打回去。今天不管谁来,我都要打。还有你,梁水,你是体育队的队长,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你就这么包庇她的是吗?!”她放声嚎哭起来,“别人都看到了是她先打的我!我凭什么不能还手!!”

她哭得整张脸都湿了。

她哭声太大,四周的人全围过来看热闹。

队里其他男生也怒道:“梁水你是队长,别偏私啊!”

“我看见了就是这女的先打的余果!”

“你包庇她了兄弟们不乐意。”

“凭什么让余果受委屈?”

风更大了,天更暗了,

有的班级怕下雨,已陆续飞快搬着椅子往回赶。

苏起站在一圈人中央,冷得瑟瑟发抖,她站在他们的目光里,又羞又怒,可她词穷了,脑子里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

她抬眸,看着梁水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究竟是否相信她,但她看不出。他只是蹙着眉,很棘手的样子。

他仍是摁着张余果手里的篮球,最终,他看向苏起,眼神里有些为难和无奈,低声说:“七七,你跟她道个歉。”

苏起抿紧唇,忍着心头的刺痛,一字一句说:“该道歉的地方,我已经道过歉了。再道一次也行:对不起!但后面的事,我没错,我不道歉!”

这话一出,周围男生们全怒了。她身后一个男生冲动地想上前来拉拽她,怕是要动手。

梁水见状一惊,松了摁在篮球上的手,想去拉苏起,可没来得及——

就是这一松手,成了他允许张余果砸苏起的标志。

他手上力道刚松开,张余果瞬间拿球砸向苏起的脑袋。

“砰”一声,篮球砸在头上的闷响。

梁水一瞬间血都凉了,冲张余果吼道:“你他妈有病啊?!”

张余果惊愕,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爆粗。

在场之人也全都惊得突然间鸦雀无声。

篮球重重砸在苏起侧脑勺上,砸得她一瞬间眼前黑光闪过,头痛欲裂。她整个人都懵了,身板原地晃荡了两下。

大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张牙舞爪地飞着,凌乱而凄楚。

梁水人在发抖,回头看苏起,想上去扶她,却看见了她陌生的眼神。

苏起没看任何人,只是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那么执拗地盯着他,直到她眼眶里一点一点浮起泪雾,泪水漾动着。忽然,两行泪滑了下来。

梁水的心毫无预兆的,突然像被利刃刺过。

“要下雨啦!”有人叫起来,所有人散开去搬椅子往回跑。

乌云密布,垃圾飞舞,狂风席卷,扯动着学生们的校服,

梁水站在原地,看着苏起。

他都不明白心里这突如其来剧烈的疼痛是为了什么。可那一瞬间,他莫名想起了两年前,他还在桌球厅当“混混”时的一个画面。

那是什么时候?

隔着烟雾缭绕的灯光,他看见了另一端苏起在等待在守候他时,那安静的却有一丝忧伤的眼神。

那个片段早就模糊在了记忆里,他没了印象,却在这一刻骤然清晰起来。

明明是一个只有快乐的人,为什么会出现那一刻的眼神?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周围全是忙乱奔走的学生。

苏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泪水雨水迷乱了眼。

梁水的心再度抽疼,他走上前,朝她伸手:“七七——”

可苏起猛地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

教学楼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楼里兵荒马乱,同学们拎着椅子往教室跑。

苏起满脸泪痕回到教室,才意识到她那可怜的书包和椅子还在操场上淋暴雨。她坐在地上,抱着脑袋默默流泪。越来越多的同学进了教室,她甚至都不能再哭了,只好翻出一本书,假装坐在地上看书。

可她看着《受戒》那篇文,想着曾经幻想她和水砸是文里的英子和小和尚,眼泪又吧嗒吧嗒砸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