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长江大堤出了云西,到下午才折返而来。

回到南江巷,已快下午三点。

梁水把摩托停在巷子口,略一侧头看身后:“这几天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考试。”

苏起探头:“你要走了?”

“嗯,四点的火车。”

原来他是特意回来看她的。她慢慢从摩托车上爬下来,小声:“路上注意安全。”

梁水好笑:“火车有什么安不安全的?”

她还想跟他多说点儿什么,就赶紧道:“哦对了,我的考场在高一(10)班呢!”

梁水一愣,笑:“那一定运气好。”

“我也觉得!”

他把车还给路耀国,回家跟康提打了声招呼。苏起正在家里头喝水呢,就见他从门口经过。巷子里太阳很大,他冲她笑一下,招了招手,算是告别了。

那挥手的身影映在门框里,跟一幅画似的。

苏起匆匆放下水杯,赶紧从冰箱里拿出根老冰棍,跑到巷子口,叫:“水砸!”少年正插着兜快步跑上堤坝,回头。

她跑过去,塞给他冰棍:“天气热。”

梁水接过来,笑一下,脚步轻快朝城区去了。走到半路,还叼着冰棍回头冲她招了下手。

她站在堤坝上舍不得走,一会儿回头看看江水,一会儿又看看他的背影。他走一段路,就回头看她一下,虽看不清表情,但她知道他是笑着的。

直到他走到坡道边,再次回头,冲她招了招手,这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苏起的脸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江风推着她走下坡,她不自禁扬起嘴角,她感觉,高考一定会考很好。

chapter 21-3

chapter 21-3 十七夏(3)

所谓“寒窗苦读十余载”, 高考被赋予了太多太重的意义。但苏起身处其中,并未有多深的体会。除了要提前搜身入考场, 考完要在校园里留上十五分钟,似乎和以往的考试没多少不同。虽考前有些紧张, 真上了考场也就忘了。

那两天,同学们都心照不宣, 考完不对答案,直到最后一门理综/文综考完, 才聚在一切热烈讨论。

最后一场考完, 校广播站忽然放起了《最初的梦想》, 考生们一下子大笑起来。

苏起在“可以边走着边哼着歌, 用轻快的步伐”中,离开了校园。

校外有些等候的家长,不多。南江巷的父母们没有来。

苏起松了松肩膀,说:“这就考完了。毕业了。”

路子灏道:“感觉轻松了, 但又感觉……哎。”

他说不清。

第二天报纸上印了正确答案, 路子灏一早买了报纸对答案,估分660,苏起620到630。林声没说具体分数, 只说可能擦边儿。

放下报纸, 三人一对眼, 发起了呆, 不知该干嘛了。忽然不用上学,叫一帮孩子很迷茫。

路子灏瘫在凉席上, 打了个滚,干嚎:“给我数学题,我要做数学题!”

林声叹了口气:“我还是去画画吧。”

路子灏抬起脑袋:“把你的画架搬过来,我不要一个人,好无聊。”

林声于是搬了画架来,

苏起和路子灏坐在凉席上吹风扇,吃西瓜,看她画画,虚度时光。现在他们不会像小时候捏泥巴抓知了了,暑假枯燥得叫苏起都想做数学题了。

路子灏叹:“我想李凡和水砸了。”

李枫然高考后出国进修,梁水仍在训练期。苏起也很想念他们,她原以为高考后的暑假会是最好玩的,不想却是最惆怅的。

她还没买手机,家里也没电脑,高考一完,昔日的同学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各处。

六月末,成绩出来。苏起估分很准,635分。路子灏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他考了689分。当晚校领导就给他打电话了——他是全市第一,把重点班的学霸都超过了。

去学校填志愿那天,鲁老师看到他俩,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当初一次善意之举,把这“问题学生”带到自己班来,结果回报了五万的教师奖金和“教出了清华学生”的荣耀。

他俩是班上第一三名,吴非第二,考了646。

路子灏报了清华,吴非报了华科,苏起填了北航。他们几个填志愿很轻松,更多同学仍在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和万一掉档后保本志愿间纠结琢磨,找老师出主意。

苏起已经买手机了,和几个同学交换了号码,又跑去网吧上qq联系到更多同学,大家相约暑假有空一起玩。她还给王衣衣写信,说报考了北航,但王衣衣要出国读书了,说是美国的密西根大学。

等通知书的七月,苏起偶尔和刘维维几个同学聚聚,就没有别的事做了。云西是个小地方,没有太多的娱乐。更叫她惆怅的是,邻居们陆续准备搬家,包括她家。梁水苏起家在新区的楼房建好了,路子灏林声家买的公寓也装修完毕,只等放置个暑假就能住。

不过,真到住进去时,他们早去上大学了。

八月初,通知书下来。南江巷的孩子们都考上了,包括李枫然,他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而茱莉亚的录取通知早就到了。

李枫然最终选择了茱莉亚。整条巷子的父母们皆大欢喜。

八月一来,聚会就多了起来,苏起隔三差五跟同学出去玩,无非是网吧、ktv、爬山、游戏厅轮番转。高考完,所有枷锁和束缚都挣脱,之前在班上不太熟的同学都玩得熟络了。谈恋爱的也多了。每场聚会都热闹无比,欢笑阵阵。

可人一多,她就有些想梁水了。

她给他打电话,说:“下周二班长说全班同学聚会呢,你回不回来呀?”

梁水说:“我看看能不能跟教练请假。”

苏起说:“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北京上学了哦。”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流露出的依恋和盼望,让她自己都脸红了。梁水哪里听不出来,默了默,就说:“嗯,我回来。”

挂了电话,苏起捧着发热的手机在凉席上打了个滚,这些天同学聚会,有几个男生对她格外关照。她隐约猜得出怎么回事,她祈祷要么想多了,要么谁都不要开口对她表白,她怕尴尬。

她摁开手机,看了眼梁水的号码,鼓起嘴巴——水砸,你再不跟我表白,我要走了哦。

周二那天,高三(13)班的学生全体集合,连乡镇上的住读生都赶来了。

班长收了最后一次班费,包下云西唯一的游戏厅。一群高中毕业生们抱着满筐的游戏币抓娃娃,开赛车,投篮,打地鼠,跳舞,“赌博”,弹吉他英雄,打架子鼓……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们满场窜,笑声此起彼伏。

苏起跟吴非比赛投篮,一群同学呐喊加油,围观的男生居多,一片压倒性地叫:“苏起苏起!”

苏起跟梁水学过一段时间篮球,吴非也是个爱打篮球的,两人争前恐后地投,就见计数器上红色的数字你追我赶。时间已过57秒,苏起还落后一个球。

同学们喊:“加油!”

苏起抓球投进一个,再抓再投进一个,吴非却忽慢了一步,投偏了,时间定格在一分钟,苏起的投篮数多了一个。

她一下蹦得老高,跟一旁的同学们击掌,吴非淡笑着摇了下头,说:“恭喜。”

苏起抬手给他击了一掌:“承让!”

投完篮她跑去玩赛车,裤兜里手机震了一下,她立刻掏出来,却是垃圾短信。看看时间,梁水应该快到了。本想问问他,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作罢。

梁水也没联系苏起,他问了程勇地点,下火车就往游戏厅过来,想给她惊喜。

厅里全是同学,好不热闹。

他在花花绿绿的游戏机和攒动的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碰上相熟的同学点头打下招呼,心里莫名有丝紧张。扫视一遭,见一群少男少女围在一圈——跳舞机上,苏起和一个男生跟着音乐舞动着。

梁水朝她走去。

苏起背对着他,在跳舞机上自在而肆意地踩点跳舞。她仍是束着高高的长马尾,一件系了领带的小衬衫配超短裙,裙摆跳动着,露出两条修长匀称的腿。她舞姿并不妖娆,很是散漫随意,却叫人挪不开眼。

她随节奏跳动,踩着上下左右的肩头,屏幕上不断闪现出“perfect”的字样。旁边的男生不太会跳,跟不上,一串串红色出现后,男生狼狈地笑哈哈溜下台子。

梁水站了上去,跟着屏幕上升起的箭头和音乐跳动起来。苏起一扭头见是他,惊喜地瞪大眼睛。梁水冲她挑眉一笑,忽然一跨步走到她这边来,苏起立刻接住,一个转身转到他原来的位置。两人对跳着,一会儿似闲庭信步,一会儿又节奏顿起,配合得□□无缝。

梁水跳到自在处,将手插在裤兜,双脚随意地小幅移跳踩着摁键,却透着别样的潇洒帅气。他跳得相当自然散漫,又是一个松垮地转身,和苏起再换了个位置,继续跳起来。

围观的同学们赞叹不已。

一曲跳完,跳舞机上打出“perfect!”的字样。一片喝彩鼓掌声。

梁水看向苏起,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低低一笑,说:“又见面了。”

苏起霎时心跳就停了一拍。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像是隔了一年,却又像是只隔了一瞬,她脸上带着跳舞后的红晕,走下跳舞机,说:“你什么时候到的,都不提前跟我说。”说着,嗔怪地打了下他的手臂。

梁水挨着她这一小拳,心里头挺愉悦的,说:“想给你个惊喜。”

“你不会跟上次一样,今天就回去吧?”苏起皱眉,一说完又被自己语气中的哀怨弄得面红了。

梁水扬起了嘴角,低问:“你不想我回去?”

苏起移开眼神,咕哝:“跑来跑去的,不累么……”

梁水说:“教练给我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苏起眼睛一亮,半刻后又暗淡下去:“才一个星期。”

梁水说:“天天陪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总行了吧。”

苏起脸一红,却扬起下巴:“这还差不多。”说完,她拉他手臂,“走诶,带我去玩赛车。刚才你不在我都输死了。”

赛车处,程勇已是打遍无敌手,又一个挑战者落败。围观者一阵叫喊。

苏起跑去坐到车上,说:“我又来挑战了。”

程勇看见梁水,笑:“请外援了?”

梁水冲他抬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示意了。

两人往游戏机里塞了币,苏起扭头看梁水:“水砸,你要帮我赢。”

梁水点了下头。

倒计时三二一,出发!

苏起猛踩油门,汽车奔驰而出,前方很快出现弯道,她正要猛打方向盘,梁水忽然弯下腰,笼住她肩膀,一手握紧方向盘上她的小手,抵着她的力量轻转了下方向盘,汽车高速漂移过弯道。

他几乎是抱着她,脸贴在她耳畔,她脑子里忽然空白,高速驰骋的赛车前方再度出现弯道,她条件反射打方向盘,这次,梁水再次控住她的力量,他两只手都握住了她,稳着那辆车左右漂移着,擦着山坡和护栏急速飞驰。

“松油门。”他在她耳边吹风。前方全是急转弯,苏起赶紧松油门,又听他命令,“踩油门。”

苏起跟着踩油门,虽有梁水帮忙,但她渐渐手忙脚乱,赛车已跑到最后一圈,程勇的车还在前头,苏起急道:“怎么办呀?”

梁水不做声,一跨步坐到苏起身后,苏起只觉整个被他往前一挤,人被他环抱了起来。他长腿伸过来,轻轻一拨,将她的脚从油门上拨下去。

苏起浑身发麻,靠在他怀里,被他握着双手掌握着方向盘,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一路驰骋漂移,隔着夏天薄薄的衣衫,她感受到他胸膛剧烈起伏跳动着,她的心也砰砰狂跳,一半为他,一半为这疯了的车速。

离终点只差最后一段路,程勇的车近在眼前,苏起只觉梁水的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他猛踩油门,一个加速冲上撞向程勇车侧,程勇的车猛地偏移开,苏起的车也失了方向,调转车头原地疯绕一圈,但梁水迅速握好方向,稳了车,加速冲过终点。

“win!”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苏起兴奋地叫:“赢啦!”

梁水笑了起来。

她激动地原位蹦跶一下,身体雀跃而起又落下,擦着梁水的双腿而落。梁水一个激灵,浑身都僵了一僵。苏起也察觉到这其中的狎昵,赶紧起身,移开眼去。

程勇笑:“啧啧啧,找了靠山来了。”

苏起:“……”

梁水还坐在车上,心脏狂跳,手无意识地转了下方向盘,瞥苏起一眼,又收回目光。

路子灏在不远处打地鼠,一副看透人事的模样,叹笑着摇了摇头。

苏起脸红得厉害,跑去洗手间洗手。

刘维维跟进来,撞了下她的腰:“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高考完就会谈恋爱。不过速度也太慢了吧,我们班都成了五六对了。我还以为你跟梁水会是第一对呢。”

苏起道:“别瞎说。我和他还没……”

“我是瞎子吗?刚你俩都抱在一起了还没有?别不好意思了,你俩挺配的,真的。”

苏起一听她这么说,又暗暗开心了。

一班人玩到下午五点多,找餐馆开几大桌吃了饭,又去ktv包了三个大包间。

一到唱歌环节,平日的乖乖生都“本性暴露”了。话少的吴非唱歌居然很好听,只顾埋头学习的路子灏粤语歌唱得像原版,一贯沉默的几个同学是麦霸。

起先还各人点各人的歌,后来乱作一团,不管什么歌,只要会唱的都去抢话筒。

包厢里摇骰子的,摇鼓铃的,喝彩的,捣乱的,闹作一团。

苏起点了海鸣威的《老人与海》,轮到她唱了,她开心跑去立麦处坐好。原本懒懒躺在沙发上的梁水伸手够了下桌上两个话筒,关了后捏在手里。

苏起声音好听,难得出现一首单人歌,大家都认真听起来。一个麦霸男生耳朵痒了,要跟着唱,到处找话筒:“话筒呢?”

“梁水那儿。”

麦霸找过来,梁水只笑不给,将话筒收在背后,对方知道他意思,也不抢了。

就听苏起刚好唱到高.潮处,高音拉了起来:“海的爱太深,时间太浅,爱你的心,怎能搁浅——”

全场喝彩。

彩灯流转,梁水一瞬不眨看着她,看得忍不住弯起唇角。再看一眼周围,却见几个同学亦是相同目光。

他收了笑,食指轻抠着话筒。

一旁,吴非忽问:“你喜欢她?”

梁水扭头看他,他跟他几乎没说过话。两个男生对视着,他说:“嗯。”

吴非问:“她喜欢你吗?”

梁水答:“你觉得呢?”

吴非无言半刻,笑了一下。

一曲唱完,满场喝彩,苏起兴奋地从立地话筒那儿跳下来。梁水这才将两个话筒交出去放在茶几上。

唱了两三个小时,梁静茹蔡依林周杰伦林俊杰潘玮柏张韶涵s.h.e.飞儿五月天孙燕姿朴树几乎所有人的歌都轮了一遍。

程勇点了箱啤酒,召集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几个暂时没歌唱的人围到茶几边,程勇先一人倒上一杯酒,空瓶子一转,瓶口对上了路子灏。

路子灏说:“真心话。”

程勇问:“不好意思,我真的想问一下,你——”

路子灏叫:“喜欢女的!”说着一颗果冻猛砸程勇脸上,众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转到几个大冒险,各种暗流涌动。同学们都知道谁喜欢谁,谁暗恋谁,纷纷推波助澜,创造握手、拥抱、甚至亲脸的机会。越玩越大,几个唱歌的都不唱了,全加入进来。

同学a拿瓶子一转,转到苏起,苏起怕问真心话,便说:“大冒险。”

同学a是吴非的舍友,忽说:“那你抱一下吴非吧。”

苏起噗嗤一下子捂嘴笑起来。

梁水没说话,转着面前的酒杯,杯中金黄色的啤酒荡漾着。

苏起也不扭捏,大方走到吴非跟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周围人哇哇起哄着,苏起笑道:“同桌两年,谢谢你啦!”

吴非点点头,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眼眶有一刻的湿润,瞬间被昏暗的光线掩盖。

梁水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苏起拿着瓶子一转,转到了张余果,张余果说大冒险。苏起也不知要她做什么,就说:“那你喝杯酒吧。”

另一个女生却道:“别喝酒了,玩刺激一点儿的嘛。”

大家也说:“对对对,玩刺激点儿的。”

苏起还没开口,那女生说:“你去亲一下梁水呗!”

这下,场面安静了一瞬。今天闹了一天,谁都不是傻子。苏起还坐在这儿呢。

梁水没说话,表情挺淡定的。

那女生道:“玩就玩大点儿嘛。”

几个没眼力见的跟着起哄:“亲亲亲!”

张余果倒没起身,看着梁水,试探:“那我玩了?”

梁水笑了一下,还算礼貌,说:“不行。我有喜欢的女生了,玩不了这个。”

苏起的心“咚”地一下,匆匆看他,刚好他也瞥她一眼,目光对上,苏起只觉世界都静了一秒。

他已收回目光,说:“那我喝了这杯酒,算完事儿了。”

那女生本是张余果的朋友,不太乐意,说:“又是喝酒,真没意思。”

梁水散漫一笑:“喝酒没意思,喝一瓶有意思吧?”说着,斜垮垮地弯腰从箱子里拎出一瓶啤酒,往茶几边沿上一敲!啤酒盖迸裂开,他将瓶口对在嘴边,仰起头,少年喉结滚动着,一整瓶啤酒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