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是真心的。

恋爱,结婚,成家,生子,他就没有想过还能有除开苏七七的另一个人。

他哪里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如果不是想着她,如果不是那几百只千纸鹤,如果不是她每月寄来的写满她笔迹的资料,一天天的训练他哪里熬得下来,复读一年半他哪里忍得下来?

也正是想过他们的未来,他才报考了飞行员,想多挣钱,想和她有共同的专业话题……为了报考,他也狠狠拼过。他身上有伤,是凭着其他体能项目太过优异才破格录取的。北航的文化课要求高,他底子差,每天上课下课都在学,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吃饭都在背英语,做梦都在梦课堂。

他以为,默默地拼命努力,独自承受一切,走过去就好了。

可,是他盲目了。想等着一切安排好,再来找她。

他以为不让她受苦,自己承担一切才是男人所为,才是对她好。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想法。

是他错了吧,没有和她携手面对。可父亲的影子是他心底最深的梦魇,他逃不出。而所谓真正有担当的男人,又究竟是怎样的?他想不清楚。

如果重来一次,那时候的他是否能够醒悟,还是说仍会做相同的选择?

可是啊——既已先选择两人一起,是否应该更成熟些,更坚强些,做好共同面对的准备?

苏爸爸的那句话才是对的吧,你再陪我坚持一下,我会努力好起来的。为了我们。

脑子里各种思绪混杂成一团,他自省,反思,审视,却找不出一个明天如何面对她的方法。

道歉已是空白无力,求复合更是傲慢滑稽。

他坐了不知多久,窗外的车流声都消弭了。他困倦而疲惫,却睡不着。拿手机看下时间,滑开屏幕才发现拿错了,是她的手机。

可来不及了,江喆的那条短信已经打开。梁水吓一跳,完了完了,变已读了怎么办。她明天醒来肯定要生气。

手里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刚要关上,就见——

江喆:“没事。你别见到我尴尬就行。那是我不想看到的。也谢谢你给我第二次回复。我也算尽力了,不遗憾了。”

梁水一愣,这是?

他看了床上的苏起一眼,她今晚哭太累,睡得很沉。他抿紧嘴唇,汗毛倒竖,迅速退出摁开发件箱,

To 江喆:

2009/09/29

16:33

内容:

提前祝明天生日快乐。我就不去聚餐了。

梁水怔住。

发送时间是昨天下午。

他立刻起身拎一拎她的书包,很重,装着专业书,应是要去自习的。

薛小竹一堆添油加醋,把他给骗了。

chapter 26-2

chapter 26-2 你好, 学姐(2)

苏起早上醒来,眼睛疼得厉害, 蒙蒙睁眼;梁水缩成一团歪在沙发里睡着了。那么大个人,挤成小小一团, 脑袋半吊在椅背外,看着竟有点儿心酸。

她轻轻掀开被子, 蹑手蹑脚滑下床,可他还是一瞬惊醒, 慌慌地看她两眼, 又尴尬地低下头, 用力揉了揉脸。

苏起穿上针织外套, 背上书包,默不吭声往外走。梁水赶紧跟上,跑去前台退了房,一回头, 她已出了酒店。

梁水追上去, 跟她身边,她眼睛肿着,眉心蹙着, 还在生气。

进了学校了, 他说:“你肚子饿了没有?我请你吃早饭好不好?”

她不理, 拐弯。

他跟着拐:“那你想不想去超市买零食?……水果?”

不理。

他挫败地开口:“你不会以后都不跟我讲话了吧?”

还是不理。

“七七——”他没办法, 拉她,她跟揪了耳朵的猫儿似的炸了, 一把挥打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他一眼。

梁水被她瞪得心头一怵,停在原地;苏起大步进了宿舍楼,头也不回。

回到宿舍,薛小竹去过十一了,方菲回了家,王晨晨在玩植物大战僵尸。最近,这款国外新出的游戏席卷了高校,很多学生都在玩。

苏起坐在一片僵尸吃脑子的声音里,头疼得很。

她划开手机看短信,江喆的短信已经没有未读标志了。梁水那狗崽子!

王晨晨在地上种下一颗倭瓜,道:“所以你选前男友啦?”

苏起:“薛小竹跟你说什么了?”

王晨晨好笑:“她说她逃命去天津了。让你不要追杀她。”

苏起翻出书本:“谁也不杀,谁都不选。我选学习。”

“学个头啊,放假了来玩这个吧。超好玩,你玩五分钟没上瘾来找我。”

苏起心头烦躁,看书看不进去,干脆去打僵尸了。

……

下午七点,正是校外餐馆就餐高峰期。

梁水坐在新.疆餐馆靠玻璃窗的角落里,抄起啤酒瓶往杯子里倒。路子灏一把夺过:“你怎么也搞起借酒浇愁的戏码了?别害我啊,我可不想把你架回去。”

梁水面颊潮红,手捂着杯口,额头往手背上一压:“心烦!”

“活该!”路子灏被他那样子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计划蛮美的,考上大学来跟她好。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梁水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没这么想。”

“你这么做了。”

他又埋下去了,低低道:“我当初真以为我废了,没希望了。”

提到那段时期,路子灏也不忍,说:“你俩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可能就是,错过了。”

梁水:“我不!”

路子灏:“……”

“行行行,你说不就不。”他吃了块羊肉,食不知味,放下筷子,说:“水砸,其实你当初跟七七分手,对她伤害挺大的。”

他眼睛又抬起来了。

“她一开始没什么表现,我也以为她没事。反正她是苏七七么,过一阵子就开心了。可是,”他微抬头,回想一下,“你们分手后一个月吧,她过完生日第三天。夜里一点钟,她跟我打电话,就哭,说路造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来找我。”

梁水嘴唇抵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就雪灾那年,冷死了。我凌晨跑她宿舍楼下,她站在风里哭。见我了也不说话,掉头就走。我就跟着她走,出了学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原来北京夜里这么空旷,跟灾难片一样。她一边走一边哭,哭得太伤心了就蹲下来嚎。那天夜里零下15度,她从她们学校一直哭到景山,又从景山哭回来。”路子灏讲到这儿,很难过,“长这么大,没见七七那么伤心过。那天我都哭了。”

梁水眼圈红了,吸着气,压抑着。

“水砸,我特别喜欢七七。她这人吧,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碰过坎儿,所以每天都笑眯眯,很幸福的样子,看着让人特开心。但你就是她那个坎。你没发现吗?跟你分手后,她安静了很多。”

梁水坐起身,靠在椅背里,胡乱抹了下脸,盯着窗棱不讲话。

“你要是不能保证和她善终,就别招惹她了。再搞几次,后头连朋友都做不成,何必呢?”

梁水下颌绷得紧紧的,仍盯着窗棱,问:“我要是能保证呢?”

路子灏:“你别是一下心血来潮。”

梁水看他:“你觉得我是吗?”

“你要不是就先忍着。缓缓吧。你俩一年多没处,上来就在一起,可能吗?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对她好,久而久之她自己会软下来;你跟她硬杠,她比你还倔。再说了,”他拿起筷子,夹了块炒饼,

“你俩现在做朋友都别扭,还情侣呢?先把前头那层关系理清楚吧。真的,你俩谁都不用追谁,顺其自然,反而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急什么?她那条件,学校那男女比例,到现在没谈恋爱,你人都来了还急这一时?别成天心烦瞎想,好好搞学习吧,你们那学院有淘汰率的,别好不容易杀进来,后程掉下去了。”

梁水若有所思。

路子灏皱眉:“我去,为什么要把饼子炒在菜里头?”

……

整个十一,苏起都在宿舍里头种植物,打僵尸,玩得昏天暗地。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打僵尸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然而,报应很快来了。

假期余额见底,苏起想起自己荒废的时光,又心虚后悔起来。

她终于从植物僵尸中抽身,背上书包,走出宿舍楼,内心仍是憋闷郁结,胸中堵着一股气,在校园里步履匆匆。

秋风拂过,林荫道上茂盛的梧桐树随风招摇,发出窸窸窣窣的悦耳声响。她抬头看,树叶黄绿相间,阳光烂漫,正是秋高气爽的怡人时节。

她的心忽就平和下去,正要去图书馆,想一想,又绕进教学楼,随便找了间空教室。

自习不知多久,身旁桌椅被人翻下来,一道身影落在旁边。

是梁水。

苏起拿眼神问他:你来干什么?

梁水挺寻常的,说:“找自习室,居然看见你了。”说着从书包里捞出课本。

苏起:“……”

N栋教学楼,几百间教室,有够巧的。

这间教室很空,就他们两个人。

苏起说:“这么大教室你跟我挤着干什么?坐过去点儿,我没地方放书了。”

“等会儿。”梁水翻开工程力学课本,“我有几个问题不懂,要问你。”

苏起不吃他这套:“问你们班同学去啊。”

梁水:“他们还没我聪明呢。”

“嗬。”苏起报复性地鄙视,“你脑子就是颗瓜!”

“……”梁水幽幽看她一眼。苏起微挑着眉,很是坦荡。大学三年,少女硬气了。脸仍是那张脸,眉眼中多了丝淡定从容,更有气质了。他亦是。两年隐忍过后,人成熟了,那双漂亮的眸子愈发幽深锐利,他一盯着她看,她便觉危险,一下子别过脸去。

梁水收回目光,翻到指定的书页处,慢慢说:“你想吃西瓜么?”

苏起忽然没忍住,扑哧一笑。

梁水也弯了下唇角。

苏起迅速收了笑,不太服气,也不想那么快消气,便道:“我教你也行,叫学姐。”

梁水眼瞳微瞪,以为听错:“这便宜你也要占?”

苏起耸肩:“我大三了。请教问题,按规矩来。叫学姐。不叫你就坐那头去。”

她料定了他拉不下这个脸。

梁水目光清亮,轻唤了声:“学姐。”

苏起迎着他的目光,莫名感觉在给自己挖坑,垂下眼:“问吧。”

梁水把习题集往她身边推了点儿:“这个。”

苏起歪头看,手无意识在桌子上摸,梁水把稿纸递给她,她拿笔画道:“这是两个组合梁加一个铰链,我给你画一下受力图……”

阳光照在课本上,白纸光反射在她脸上,愈发莹润了,梁水只看一眼便收了心,低眸认真看她计算讲解。

她已飞速画出受力图,精确而明晰:“这样看得懂吗?”

梁水点头。

“你下次记住了,这种题目一开始先分析受力,一段一段画出来,就一目了然。”女孩耐心讲解着,声音细细的,有着刚才没有的温和平稳,春风一般,梁水脑子有一瞬走神,但很快集中了注意力。

“A端是固定的,那我们取B端为目标,列方程——”她在稿纸上写下两串平衡力学方程,说,“喏,这就解出来了。”

梁水点着头,转笔的手指停住,盯着稿纸上她的笔迹琢磨了几秒,说:“懂了。”

他把习题集抽回来,自己演算一遍。

苏起看看他认真学习的模样,很欣慰,说:“我看书了,有问题再问。”

他低头写着公式,随口“嗯”一声。

两人互不干扰,各自学习。偶尔他碰上一两个难点,找她请教,她稍一点拨,他就懂了,再反复琢磨记牢。

窗外,风吹梧桐;阳光一格一格,缓缓在桌椅间流动;教室门时开时关,椅子板上下开合,学生进出……

两人心无旁骛,各自看书。

不知不觉,窗外风停了,阳光变成橘色,暖暖地铺在教室里。

黄昏了。

苏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扭头一看,梁水已做完习题,在看航空英语。

她好奇地瞟一眼,大部分专业英语她都认识,一些涉及领航的有些陌生。目光一抬,少年的侧脸很好看,下颌的弧度更清隽了。

还看着,他忽扭头,迎上她的目光。

夕阳照着,他微眯了下眼,眼瞳在阳光中散着琥珀色的光,亮晶晶的。

苏起移开眼,合上书:“我要走了。”

梁水也收了书:“一起吧。”

出了教学楼,苏起往宿舍方向走,梁水跟着她走。

苏起说:“我约了室友一起吃饭。”

梁水说:“我也是。”

苏起:“……”

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并排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梁水抠抠脑袋,忽说:“七七——”

苏起凶凶瞟他一眼。

他无所谓:“行,学姐。”

“干嘛?”

“明天中午要不要跟我去看真飞机?”他语气像拿糖果诱哄小孩儿,“我带你去玩。”

苏起说:“水砸,我学飞行器设计的,大三了。我不仅见过真飞机,还知道怎么造飞机。我不仅知道怎么造飞机,还知道怎么造火箭、卫星、空间站。”

梁水一句话不说了,漠着脸色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回头:“你不会开。”

苏起说:“你也不会开。”他上学才一个多月,估计下月才去珠海上课。

梁水:“……”

扭头走了。

苏起落在他身后一两米,有些好笑,他就是颗瓜!

笑完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她忽就很庆幸——好在他足够年轻,年轻尚能经受折腾,倒了还能一次次爬起来,还能恢复过来,还能慢慢找回当初的少年心。

只希望,以后不要再有磨难了。永远。

吃完晚饭,苏起跟薛小竹在校园里散步,照例走去篮球场,停在拦网边。薛小竹很喜欢看男生打篮球,说朝气蓬勃,是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苏起也乐于欣赏,站在绿色的塑胶线网外围观,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梁水和飞行学院一群小伙子正在打球。无论平均身高,抑或身材气质,都比周围球场的高出一大截,自然吸引不少女生围观。苏起都不知道他们学校这么多女生,恐怕不少隔壁的。

薛小竹眼睛放光:“要不要进去里边?”

苏起:“不要。别被篮球砸到头。”

晚风轻吹,黄叶飘落,隔着一道绿色的镂空的网。那一头,脚步移动声,拍球声,篮球砸筐声,此起彼伏,像一曲乐章。

梁水手持着篮球,拍打,跑步,过人,转身,起跳,投篮,和朋友击掌,回跑,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身姿依然矫健。

苏起想起,上次看他打球是五年前了,还上高一的时候。

球场上的少年仿佛忽然之间长大了,褪去青涩,已隐隐透出男人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