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种最可能的解释,义军明以礼待,暗中杀害。

流言真假不可追辩,翟让和他的义军,却为此付出了致命的代价。

传说,秦剑茹血,触骨尽裂。

这句话的意思是,秦剑杀人的时候,不是直刺心脏,而是先碎去人全身的骨头,再让人活活的疼痛而死。

大业十三年,翟让暴毙而亡,有看见的人说,翟让死的时候,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太极宫的光线忽明忽暗。

五年了,杨广等了这一天很久。

“你终于肯来见朕了。”杨广坐到龙椅上,俯视站在下方的人。

花开谋反了。

天策镇西大将军花开,一路铁骑,所向披靡。皇城终于沦陷。大隋的多数将士无心恋战,北军中更是人心向着花开。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一只人人可以诛杀的困兽。但,杨广仍然很冷静,甚至,仿佛有一点奇怪的喜悦。

花开冷冷的盯着他的脸,青色的秦剑在她的手掌下,发出一种嗜血般的低幽的红光。

杨广一动不动的坐在他的龙椅上,保持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

世间早有传言:得秦剑者,得天下。一年前,花开得到了秦剑,杨广便顺水推舟封了她做镇西将军。

一年间,花将军的铁蹄攘外安内,踏遍了这万里江山,征服了朝野人心。

在杨广眼前的,是个多么奇特的女子。

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一个男人,也许只有赢她,才能赢得她。后来,杨广却发现,自己连这一点,甚至也做不到。

“花开,你为什么要谋反?”声音极小,说话的人面容皎素,说不上有多么美丽,但那眉眼,让人看过之后还想看第二眼。仿佛是一种奇特的魅力与生俱来。

说话的人是当朝天子的宠妃,君贵妃。也是前任兵部尚书君无意的妹妹,君相约。

花开轻蔑的冷笑着,侍卫们的包围圈在缩小,但他们的剑簌簌颤抖。花开慢慢问:“皇上要夺我的兵权,难道是预见我要谋反?”她将谋反二字说得如此清晰,君相约的脸白了一白。

“皇上…他只是要争一口气。”君贵妃说了这句话,仿佛虚脱一样,脸色惊人的苍白。原本到死,她也不会说出这句话来。没有一个女子,愿意亲口说出,自己深爱的男人爱着别人:“皇上,若连一个女子的心也征服不了,不管这个女子有多么奇特不俗,也是天子的耻辱。皇上…他只是要争一口气。”

花开突然盯住君相约的脸,那里,有那个人的影子。

只是没有那种坚定,也没有那份温暖。

她突然觉得愤怒,她一字一顿的问:“五年前,是、你、下、旨、杀、君、无、意。”

明黄的手谕,赫然还有当日的血腥气。

杨广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犹豫:“是。”漫不经心的,他答:是。

“好,很好。”花开怒极反笑。秦剑一十七式,在这个女子手中杀气如霜,招招致命!

那剑压根儿没有把人命当命,连血沾到剑尖上的机会也不予,只有青光闪电般开凿出道路。

直取杨广的首级。

侍卫们用长枪拼身去挡,秦剑轻蔑的扬起,剑枪相撞,一时血肉模糊,此时,花开理智尽失,一心杀人,纵是千军万马,也连一分的胜算、一寸的机会也没有。

君相约在一旁惊煞惨白了脸色。她只曾听说,鱼在被钓起时,那挣脱的力气可以有鱼体重的十倍。

皇上用尽了心机来引花开上钩,一心一意要得到她。甚至为了她,动用天子的权力,杀了君尚书。皇上殊不知花开这一剑,直会挣得鱼死网破。

突然,君相约颤了一下。

再或者,这原本就是皇上的本意!

不能同生,便死在她手上。那日,在重重帷幕之下,皇上突然浸凉如死灰的惨淡眼神,烙印一样在她心里灼热滚烫起来。

不——!君相约扑身去挡。花开的秦剑若要杀皇上,就先舐了她的血吧。

胸前一阵温热。一只手掌被秦剑生生洞穿。

那手不知是什么时候伸过来的,手被剑贯穿的地方血流如注,骨骼咯咯作响,君相约听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仰面昏了过去。

这世上,原本没有人可以忍受秦剑碎骨的痛苦,但这个人,这只手的主人仿佛并未闻到浓郁的血腥,平之又平的声音好似完全没有感情:“花将军,你不该回洛阳。”

他一手点住自己手腕的大穴,甚至连眉也没有皱一下,那普通的布衫血迹点点,却是风华不改,阶下人人色变。

“可惜他一生心愿——”苏同的话寡淡无味,尾音几不可闻的怅然一叹。

一年前,君无意已病入膏肓。

这个秘密只有苏同知道。

新伤牵动了旧疾,心肺俱损的君无意活不过那个冬天了;更何况,他就算能多撑几日,隋炀帝杀他之心也已硬如磐石——君无意早料到自己的结局,他唯一的心愿,只是保天下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而这件事,唯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名将花开。

“皇上,你做错了一件事。”苏同对龙座上的隋炀帝说:“你杀他,但不该让他死在翟让的军中。”他的语气平和得仿佛对面的并不是皇帝:“君要臣死,他不会有一句怨言,但你嫁祸翟让,借花将军之手去剿灭瓦岗军,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件事,却是让他一手栽培的良将亲手毁灭了他的理想。”

苏同慢慢侧开身来,一线阳光刀般劈在他的眉目上:“皇上,你对不起君无意。”

大殿中安静得只剩下血残酷滴落的声音,杨广突然狂笑:“我负天下人,又何惧多负一个?”他居高临下扫视着众人,似乎要用暴戾的骄傲把那一双双眼睛里的仇恨点得更旺:“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花开,你有了复仇的心,才会活到今日——来取我的首级。”杨广的眼中有奇怪的喜悦:“我要你活着,但永远不会给你机会去完成另一个男人的愿望——天下是属于我的,你就是我的天下!我负天下人,却只求——不——负——我——心——!”

他的声音响彻大殿,摇摇欲坠了繁华最后的真实和残艳。

宁负天下,

不负我心。

花开竟冷冷的笑了一下,甚至没有正眼看杨广:“一手栽培的良将?苏同,你也帮着他来骗我,骗我心灰意冷——你们以为,这样我就能忘了他?”她猛地转身,眸中露出一抹温暖的残忍:“你们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我。或许,我和杨广才是一类人——”

突然寒光斜飞,血溅三尺!

殿中的所有人恐惧的看着突如其来的艳烈的死亡,那闪电般的一剑,花开竟将自己的头颅整个割了下来。隋炀帝即惊即起,那头仿佛还有生命一般,滚了几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明黄龙袍。

杨广冷汗涔涔的愣了片刻,大叫一声,颓然倒地。

苏长衫的手保持着一个向前阻止的姿势,凝固在了空气中。几滴血迹溅在了他的脸上。

所有人都看见,天下第一剑秦剑,被无头的主人遗弃在了大殿的台阶上!名剑坠地,声音钝厚。

青色的剑身,倒映着尸首狰狞的悲伤,和鲜艳的血光。

大好河山万里驰骋,剑下铁血千军臣服,何曾有人真正靠近过你的天下?只在那一个曾经阳光的午后,红尘铅华洗尽,世间明雪如醉,你不能说话,我却知道,她走进了你心中的天下。

君无意微微笑着执笔:我喜欢百姓。

花开认真低头去想,然后她嘀咕:“我问的是天下。”

百姓,不就是天下么。他写。

十四岁的花开极小声的,又嘀咕了一句什么,她确定那人没有听见,但她还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匆匆的出去了。

窗外阳光慵懒。

苏长衫斜倚在门框上:“不妨让我来一猜,那孩子问了什么——”房内,君无意纯淡温和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苏长衫毫不客气的学着那天真大胆的语气:“我也是百姓,你喜欢我吗?”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