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南慕看着秦靳北缓缓走进,他黑色的短发微微凌乱,还染着湿意。

她把电脑放到一边,站起来,冲他走了过去,然后伸手,似乎想去摸秦靳北的脸,那个动作,最终却在半空中停住。

她忽然间很想知道,这几年的秦靳北,是不是都在做同样一件事——隐藏愤怒,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就像戴上面具一样。

或许,连现在也是。

只是那张面具戴得久了,他已经能够收放自如。

南慕的手,最终没有落在秦靳北的脸上,而是缠上了他的脖子。

秦靳北很配合地俯下身,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这样抱着。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的拉下她的手腕,扣住。

接着,他的吻顺着她手腕内侧细嫩的肌肤蜿蜒。

南慕被他的动作弄得很痒,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秦靳北牢牢握住。

“今晚留下?”他的唇舌,在她耳后和颈间流连,温热又缠绵,像是要把她身体最深处的欲望勾出来。

她浑身软得没有力气,只能软软地攀附着秦靳北的身体,欲念和理智纠缠着。

下一秒,他短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她胸前,然后顺着那道沟壑,直直往下。

秦靳北垂眸,视线一直追随着那滴水珠,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欲念。

“南慕,我想要你。”

他想要她。

一直都想。

她的脸,“腾”的一下变得滚烫,从脸颊到脖颈,甚至是胸前的皮肤,由里到外,都透着红。

这个晚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她和他,躺在了一张床.上。

“你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南慕侧着身,枕着手臂,看着身旁的男人,“以前都是我说得多。”

“想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很低,略有一些哑。

目光相交,南慕借着窗外的月光和灯光,看清了秦靳北的轮廓,还有他的眼睛。

他的眼窝很深,一双眼睛显得很深邃,在夜里,又格外明亮。

她伸出手,隔空描画了一下他的眉眼。

似乎是觉得这个动作很有趣,做完之后,南慕不禁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天晚上我说怕黑,只是想诓你让我进来?”南慕乌黑漂亮的眼睛染着笑意,看着他,不想错过秦靳北脸上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小区停电,秦靳北出现的时候,她站在角落里,也是这样看着他,对他说,“我能不能跟你待一会儿?我有一点点怕黑…”

“是。”秦靳北低哑的声音,把她的思绪由回忆拉回现实。

“那你…”

“因为,我想让你进来。”他打断她,声音很凉,眼神却很热。

*

第二天上午。

秦靳北推门进去的时候,恰好看见韩局在倒水。

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两个年代感极强的瓷缸子突兀地立在那里,一下子吸引了秦靳北的注意力。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局里上上下下都说,那个瓷缸子是韩局接待来客的最高标准。

韩卫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放下手里的东西,绕到办公桌另一端落座。

“你小子够大牌的啊,是不是还要我上家请你去啊?”韩卫业虎着脸,看着对面的秦靳北,语气有些不悦。

秦靳北笑了笑,倒是没被韩卫业唬人的架势吓住,径自走到韩卫业对面坐下,“韩局。”

韩卫业看了一眼时间,秦靳北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分钟,至于这十分钟他在干什么,韩卫业刚刚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刚才南慕满脸通红跑进来的模样。

“这大庭广众的,你好歹控制着点儿。”

秦靳北挑了挑眉尾,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您年轻的时候,不是也追求过我小姨。”

“您应该能理解,”他顿了顿,“虽然结果…未遂。”

“臭小子!”韩卫业被秦靳北调侃地脸上有些挂不住,斥了一句。

过了一秒,办公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韩卫业看着眼前的秦靳北,又好气,又好笑。

这幅情形,熟悉得让人眼热。

“打算啥时候回来?”

韩卫业再度开口的时候,开门见山。

“你就因为四年前那一件事儿,就给自己判了死刑了?”

“你是拿自己当人,还是拿自己当机器呢?”韩卫业看着沉默的秦靳北,嗓音发哑,“机器连轴转还有个坏的时候,更何况是人。”

说话间,韩卫业的目光直直落在秦靳北身上。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很认真在听他说话,却又安静得没有丝毫存在感。

就好像很多年前,韩卫业正在气头上的时候训他,他看着像是听进去了,结果又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韩局,我上午在学校还有课,下次再来看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秦靳北垂眸看了一眼,收了手机,然后起身。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课怎么上的呢?跟我这儿装人民教师呢?”韩卫业看着秦靳北这幅模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赶紧的滚蛋,看你这副混样子就来气!”

相较于韩卫业的气急,秦靳北倒是相当的好脾气,他不急不缓地转了身,离开了办公室。

韩卫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最终也跟了出去。

眼前,秦靳北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韩卫业盯着那一点,心里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下怅然。

“这小子,还是个混不吝,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

不远处,沈算和邢厉朝着韩卫业的方向走来,恰好听见了后半句话。

“韩局说得对!”离韩卫业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沈算一个大步上前,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韩卫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这么背着手走了。

“沈哥,韩局刚才说什么了?”一旁的邢厉挠了挠板寸头,表情有些莫名。

沈算悠悠转过头,看他一眼,两手往身后一背,也径直往前走了。

Chapter 3 天启(12)

审讯室里的灯光,亮得晃眼。

南慕和邢厉对视一眼,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中,南慕手里夹着的笔,时不时会砸落在桌面上。

一下,又一下。

像是合着心跳的鼓声,咚咚作响。

渐渐的,那个节奏越来越快。

“咚”的一声,南慕的笔最后砸落在地上,对面的关一丹肩膀猛地一抖,似乎是被吓到了。

“石永年已经承认,跟你合谋…”

邢厉还没说完,关一丹打断他,她浑身颤抖着,眼里隐隐含着泪光,“我老公被害了你们不去查凶手,反倒现在怀疑我!永年为了活命,被逼无奈说的话,根本不能当真。”

关一丹说着,抬起头,“永年,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凶手被抓到,你才能走得安心。”

邢厉看着眼泪汪汪的关一丹,愤怒却又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南慕。

“关女士,你认识孙亚楠么?”

“不就是新闻上那个副院长,之前在我家的时候,你们不是已经问过了。”

南慕眯了眯眸子,点点头,“不过上次我师父口误了,那个事情发生在三年前,不是四年前。”

“哦,”关一丹微微一愣,“我就听见上次那位警官说,福利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的事情了,没注意时间,再说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几年前了。”

南慕看着稍稍恢复平静的关一丹,没有说话。

关一丹的回答,听起来很合理。

只不过,福利院孩子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发生不久之后,石永年就失踪了。

所以,关一丹不可能会记混时间。

然而问题在于,关一丹的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破绽。

这个疑点,至多只能作为推测,不能作为证据。

南慕转头,看了看邢厉,冲他使了个眼色。

关一丹的嘴巴很紧,要从她嘴里把真相套出来,很难。

“关女士,你只是在新闻上听过孙亚楠?”南慕直直盯着关一丹,“那你是否知道,孙亚楠是你丈夫的情人呢?”

两秒的沉寂之中,南慕看见关一丹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的样子。

“石永年承认了,孙亚楠当年和他在一起了,孙亚楠也正是为了石永年,才买入那批一次性餐具,”南慕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下去,“孙亚楠年轻漂亮,又温柔善良,男人会爱上她,并不稀奇。”

“可是…”南慕注意着关一丹逐渐拧紧扭曲的五官,“孙亚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要选石永年?为什么偏偏要当第三者?”

“你一个人养育孩子已经很辛苦了,孙亚楠出现之后,石永年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喜欢回家,也经常不接你电话,前一刻他跟孙亚楠在一起有多快乐,面对你、跟你解释的时候,就有多不耐烦。”

“石永年明明越来越忙,生意却没有一点起色,他半夜回到家的时候,虽然已经很小心,衣服上偶尔却还是会有女人的头发,棕色的长卷发,不是你的头发。”

“你开始怀疑石永年,甚至跟他吵架,一开始他还会解释,后来越来越烦躁,有时候半夜,你们大吵一架之后,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连儿子也被吵醒,石永年却什么都不顾,摔门就走了。”

“大半夜离开家之后,石永年会去哪里?孙亚楠那里?你辛辛苦苦支撑起一个家,到最后,却让孙亚楠那个女人破坏了一切,抢了你的老公,甚至还要抢走你的家!”南慕说到这里,双手紧握,语调压得很低,音量却不减。

“她该死!”关一丹双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面部肌肉抽搐着,“那个贱人该死!”

“要不是我,石永年还在外面给人端盘子!”

“是我,都是我!我从家里拿钱给他做生意,搞得最后我爸生病都没钱治病,结果呢?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点钱了,就在外面找女人!”

“那个贱人再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她死了!而且,是石永年亲手杀死的,我是伪造了她的遗书,那又怎么样?你们当真以为那个贱人有多无辜?”

关一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那个贱人明知道那批餐具有问题,不是一样买了给那些残疾孤儿用,话又说回来,你们真以为这是第一次么?”

“没出事的时候,这一出唱了多久,你们又知道么?!”

*

审讯室外,南慕和邢厉双双走出来,然而这一刻,外面比审讯室里还要安静。

“那个贱人明知道那批餐具有问题,不是一样买了给那些残疾孤儿用,话又说回来,你们真以为这是第一次么?”

“没出事的时候,这一出唱了多久,你们又知道么?!”

南慕沉默着站在那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关一丹最后的两句话。

她不知道,没出事之前,这样的餐具,流入市场已经多久了,被多少人使用过。

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那44名残疾孤儿一样,因为用了这些餐具出现不良反应。

不仅是她不知道,就连那44个集体得病的孩子,到如今,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病。

“小木头,”邢厉是最先打破沉默的人,他伸手,拍了拍南慕的肩,“关一丹认罪了,这是好事儿。”

“是么?”南慕低声反问,声音却压得很低。

不像是在反问邢厉,更像是在问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孙亚楠死前的画面。

***

傍晚,石永年打车把孙亚楠送到小区楼下,两人双双下车后,孙亚楠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忽然问道,“今天你怎么不开车了?”

石永年微微怔住,“我的车下午送去修了,一点小毛病。”

孙亚楠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家之后,孙亚楠换了鞋,靠坐在沙发上,神色倦怠,眉眼里的焦虑和不安,却没有被倦意掩盖。

“永年,你说这件事,不会被查出来吧,要是真被人…那可怎么办啊…”孙亚楠眉心紧拧,说话间,紧紧抓着石永年的手不放。

“别担心,”石永年虽然人到中年,样貌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身形也维持得很好,否则,也不会让孙亚楠那样沉迷。

他紧握着孙亚楠的手,耐心地安抚她,像是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一切,都有我呢。”

很快,孙亚楠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事情。

Chapter 3 天启(13)

“福利院里头,所有的一次性餐具,我都处理掉了,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石永年搂着孙亚楠的腰,将她拥入怀中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