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看着他涨红的面孔,抿着嘴笑。

她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李谦了。

好像在宫变之前,李谦和她谈天说地都不拘小节,被茶被咽着,或她赏了他太甜的点心他不喜欢却只好吃了,或是被她养哈巴狗掉的毛惹得打了喷嚏,他都会毫不在意地表现出来…宫变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谁在彼此的面前失过态了…后来,他就算是在她面前失态,她也可以装着毫不在意,冷漠以待了。

姜宪想着,低下了头,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茶杯。

有小厮送了茶点进来。

姜宪却再也没有了逗李谦的闲情雅致。

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犯堵。想出去走走,又怕被人看见坏了这次的出行,更不想搭理李谦。

她就这样如坐针毡,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李谦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信。

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长相打扮十分的平常,一双眼睛却秋水明眸,亮晶晶的摄人心魄,行动举止敏捷娇健,和那个叫云林的人非常的像。

她恭敬地给李谦行礼,上前几步准备低声回禀,李谦却道:“没事,这位姑娘没什么听不得的。”

那妇人好像是没忍住,抬头飞快地睃了姜宪一眼,退后几步,站到了两人的中间,低声道:“我们进了内宅,内宅里住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两个小丫头,一个烧火的婆子,一个粗使的婆子,四个护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继续道,“那四个护院身手十分的了得,我们进去的时候用了迷魂香,其中一个好像有所感觉。您之前交待要无痕无迹,我怕…他仔细想想,会发现有人进了内宅。”

李谦听到这妇人如此的回话,颇为惊讶,道:“你敢肯定吗?”

“敢肯定!”妇人答得斩钉截铁,道,“我怀疑那四个护院里有一个是岭南五行派的。”随后她面露狐惑之色,“可岭南五行派向来以白道正统自诩,怎么可能给人当护院。而且我那迷魂香是祖传秘方,就算是五行派的人,不是大师级的人不可能发现得了…”

姜宪虽然听不懂什么五行派,但她听得出来,那四个守在方氏宅院的人物非常的厉害。

这妇人觉得诧异,她则更加肯定了。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天下之人尽为皇室所用。

赵翌想保个人,不要说自诩白道正统,就是自诩道家天师的天一教不也要臣服吗?

李谦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直接掠过这件事,直击主题,道:“你们找到怀孕的妇人了吗?”

那妇人很是惊讶,道:“那宅子里住的妇人不就是那孕妇吗?”

“你说什么?”姜宪像见了鬼似的,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妇人,面如素缟,摇摇晃晃地就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妇人不解地望着李谦,这才发现李谦也神色大变。

这是怎么了?

那妇人想起了进入内宅之前云林的要求,忙道:“大公子,姑娘,那妇人长得白白净净的,中等身材,丰乳肥臀,眉目却很是娟秀,笑起来的时候两道长眉弯弯如柳叶,嘴角还有浅浅的梨涡。已经显了怀,看上去大约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了…”

怀孕难道是方氏?

姜宪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她茫然地朝李谦望去。

透过糊了高丽纸窗棂照进来的光线里,李谦的表情晦涩难懂。

这么说,是真的啦!

姜宪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却犹不死心般地喃喃道:“那妇人左边眉头是不是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第36章 往事

来报信的妇人仔细地回忆道:“好像是有那么一颗黑痣…”

那就是方氏无疑了!

赵翌曾经夸赞过她,说那痣叫草里藏珠,又称喜鹊登枝,是大吉大利,福泽绵延的长相。

姜宪顿时跳了起来。

她的心底像被点燃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原来如此!

赵玺原来是赵翌和方氏所生。

前世那些解不开的迷团此时都有了答案。

她为什么从来不曾怀疑过呢?

是她太自信?

还是她太自负?

难怪萧容娘淑房独宠却依旧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开口说话!

难怪近身服侍赵翌的宋娴仪会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难怪方氏敢在自己面前狐假虎威,理直气壮地插手六宫内务!

她紧紧地捏着帕子,像被关在牢笼里的困兽在雅间里走来走去,暴躁、愤怒、气恼。

窗外的竹林挡住了秋日的阳光,映得满室浓翠,仿佛挂着绿色绡纱帷帐的大殿,阴暗、潮凉。

姜宪双手颤抖,耳边响起女子娇媚而放纵的笑声和男子低低的喘息。

她好像又回到了玉澜堂的藕香榭。

方氏和赵翌滚在大红色四季锦的地衣上,丰腴如雪的双臂蛇般缠在赵翌的背上,乌黑的长发逶迤地散落在杏黄色双龙戏珠的被褥上…

她站在白色象牙雕的玉兰花屏风旁边,木木地看着大殿中的两个人,身体仿佛被浸在深秋的湖水里。

方氏斜睨过来,挑着眉,朝她露出个挑衅的眼神。

她转身就离开了藕香榭。

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大早,赵翌去上朝。

她带着从慎刑司挑选出来的几个女官去了方氏歇息的宜芸馆。

方氏还躺在床上没有醒。

看见她来,方氏懒洋洋坐了起来,没有一丝恭敬之意地笑道:“皇后娘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容我换身衣裳到了正殿里给您请安。”

她坐在方氏寝室临窗的大炕上冷笑。

慎刑司的女官上前架住了方氏,抿着她下颌往里灌着鹤顶红。

方氏厉声尖叫,挣扎不止。

却很快就被慎刑司的女官们按在了床上。

服侍方氏的宫女太监尖声惊叫,如鸟兽般散开。

慎刑司的女官神色惶然,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那里…”

她漠然地道:“随他们去。若是闯到了金銮殿更好,让群臣都来评评理。看皇上睡了自己的乳母史书上该怎么说?起居注上该怎么写?皇上若是要责怪,自然来找我。你们且放心,跟我办事的,只有把事办砸了受罚的,还没有把事办好了被惩治的。我既然敢动手,就不怕皇上追究。”

慎刑司的女官们都松了口气。

方氏在床上翻滚,大骂她是蛇蝎,说着“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她不以为然,幽幽地吩咐慎刑司的女官:“再给她灌一瓶鹤顶红吧!我听说处置大臣的时候都用鹤顶红。她这样一个没品没行的东西,给她用鹤顶红真是糟蹋了。可若是用三尺白绫,脚一蹬就没了,我又觉得太便宜这个女人了,只好给她用鹤顶红了。据说用了鹤顶红的人都是被疼死的,只是没有想到这鹤顶红不是即刻就死,得疼上几个时辰。我可等不了几个时辰,你们再加点药应该也能等到皇上来。正好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我也好听听这女人有什么遗嘱,免得皇上背着我悄悄地去办了,我心里不舒服。”

慎刑司的女官又给方氏灌了瓶药。

方氏疼得满头大汗,不住地骂她不得好死。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喝茶,等着赵翌。

赵翌来得还挺快。

他在东宫门的仁寿殿处理政务,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这其中她又让人喂了一瓶鹤顶红给方氏,方氏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