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有两间书房。

一间在第一进的倒座,取名“九思”,是李谦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另一间在二进的正院里,取名“四毋轩”,是李谦读书写字的地方。

李谦居然会让她进出九思堂,姜宪觉得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前世,他就不畏惧她做任何的事。

隐隐中流露出对他自己强悍的自信。

每次这样的李谦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各种嫉妒羡慕,觉得他有着胸怀天下的无畏,做臣子的比她这个做太后的还要气势逼人…

今天,他还没有修炼到前世的位高权重,可也一样胸怀宽广,有了前世的模样。

姜宪微微地笑,用过早膳之后,就和他一起去了九思堂。

九思堂是个布置寻常的书房,若是非要说出一两点的不同,大约就是养在后门的西府海堂了。

“你这里居然养了株西府海堂?”她赞叹地笑道,“而且还养活了,养得这样好。”

姜宪围着郁郁葱葱的西府海堂转了个圈。

李谦一面接过丫鬟捧上来的茶盅用手指碰了碰盅壁试着温度,一面笑道:“你喜欢西府海棠?我们在正院也种几株好了?”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姜宪眯着眼睛笑,笑容明媚如五月的好天气,“这西府海棠不好种,不压枝,就这样随意地长,能长到三、四尺高。种几株,岂不是要把院子都占满了?我记得御花园里的西府海棠旁边还得种玉兰、牡丹和桂花,谓之‘玉堂富贵’。”她说着,四处瞧了瞧,失望道,“那边倒是有株玉兰树,却没有种牡丹和桂花…”

李谦见茶温已经适合了,就把茶盅递给了姜宪,示意她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才笑道:“我买这个宅子的时候你说的这株西府海堂和玉兰树就种在这里了,这边还有的是地方,等到来年开春,我们在这里再种几株牡丹,一株桂花树就是了。”随后又指了指西府海堂旁边的石桌石凳道,“再在那里搭个葡萄架,这院子里就热闹了。”

姜宪听着一愣,紧接着就笑了起来,道:“你不认识什么是西府海堂什么是玉兰树吗?”

此时已是夏末,西府海棠和玉兰树都已经开过了,只余油绿的叶片,没有仔细观察过的人的确认不出来。

李谦笑道:“我要认识那些树干嘛?我只要认识那些树长了多少年?哪边是东边哪边是西边,行军打仗的时候不弄错就行了。”

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以为然。

姜宪突然间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和李谦说话了。

不管她说了什么,李谦都不会受伤害,有道理的,他接受,没有道理的,他反驳,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见识、学问的不足而生出自卑怯懦之感,甚至会因为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很快地补上,弥补自己出身和学问上的不足。

就像块玉石,越打磨,越润泽。

让人觉得和他在一起,总是那么积极向上,就算是有挫折,也很快就会过去。

生活中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人和事。

这样的李谦,让姜宪很喜欢。

他就像缕阳光,照进她阴霾重重的生命中。

“那你干嘛乱示下?”姜宪忍不住像前世那样肆无忌惮地和他斗着嘴,“还要在石桌石石凳上搭个葡萄架子?这石桌石凳是你买这屋之前就有的吧?”她说着,走了过去,指着石桌石凳不远处的一块空地,道,“这个地方原来肯定种了株桂花树,夏天的时候,桂花树亭亭如盖,坐在这里正好纳凉。”又指了对面种了两丛青竹的地方,“那里原来肯定种着牡丹花,纳凉的时候正好可以赏花。”

李谦才不管这里那里到底种的是些什么,他喜欢和姜宪说话,喜欢看着姜宪说话时的表情,时而抿着嘴笑,时而狡黠地望着他,面颊红扑扑的,鲜活生动,而不是那个慈宁宫里像戴着个面具般的苍白女孩。

而这一切,都是他给她带来的。

他控制不住地觉得骄傲,止不住地想更宠她一些,再宠她一些,让她活得再恣意一些,再快活一些…

他走到了姜宪面前,望着她点漆般的眸子明亮而又灿烂。

“你怎么知道这里种的是桂花树?那边种的是牡丹花?”他和她胡搅蛮缠,“照我说,石桌旁种的才是牡丹花,竹丛那里种的才是桂花树。不然原来的屋主怎么会在那边种了竹子,这边放了石桌——树砍了会留树桩,可见你说的那株桂花树是连根拔起的,肯定会留个洞。与其还要用土填树洞,不如种几株竹子更省事。”

“你说得不错!”姜宪笑盈盈地望着李谦,目光转流,熠熠生辉如星河,“按常理是你说的那样,不过,我们现在说的可是布置宅院!布置宅院,是要讲园治的。你难道就没有发现,竹子种在东边,石桌石凳在西边。太阳出来的时候,先照着的是竹子,太阳落西的时候,没有竹子的遮挡,西阳却会一直照到石桌那里…”

两个人就为那不存在的桂花树和牡丹花说了大半个时辰,把召见刘冬月的事抛在了脑后。

第300章 提携

谢元希和云林到了昨天说好的时辰来向李谦辞别,李谦和姜宪这才想起昨天两人商量好的事。

李谦微微地笑。

姜宪却有些赧然。

从前也是这样,他们两个人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就算是吵架,也要吵个一、两个时辰。

她问李谦:“那还要不要让冬月去?”

“当然。”李谦笑道,“这件事虽然急,可也不能因为着急就草率。冬月去最好不过了,正好乔装成那些豪门世家里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刘冬月虽是宦官,可他到底是在慈宁宫长大,没有了姜宪在旁边,走出去那也是通身的气派,很能唬得住人。

在这一点上,李谦身边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

姜宪笑盈盈地应“好”,让香儿去叫了冬月过来。

李谦则和谢元希、云林说了这件事。

两人都齐齐赞“好”,谢元希更是道:“云林刚才还跟我说,担心自己扮不好世家的贵公子,冬月若是能和我们一起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个人商量起细节来。

刘冬月知道了姜宪找他过来的用意之后,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郡主,我不行!这么大的事,要是办砸了可怎么办?会连累郡主和将军的!”

让手下的人扮绿林盗贼打劫同僚的东西,这要是传了出去,李谦这辈子就别想做人了!

而且他是身有残缺之人,因心性好强,平时绝不流露出一星半点,可心底却没少为这件事自卑,让他扮个贵公子,而且是让他在姜宪面前扮个贵公子,他真心没这底气。

姜宪向来觉得李谦比她会笼络人,闻言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将军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不行,你自己去跟将军说去吧!”

“将军的意思?!”刘冬月愕然。

将军也觉得他合适吗?

刘冬月想到李谦的那些手下,个个都很厉害…难道将军觉得他也很厉害不成?

他神色犹豫而又忐忑。

姜宪就笑着带他去了李谦那里。

李谦把他要做的事重新跟他说了一遍。

刘冬月听得很认真。这次没有婉言拒绝,而是小心翼翼告诉李谦,他怕做不好:“…坏了将军的大事!”

李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这么多人,我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你,自然是觉得你能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冬月瞥了眼站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的谢元希和云林,眼睛都比平时明亮了几分。

没等李谦说上几句话,他躬身行礼,表示一切都愿意听从李谦的吩咐。

李谦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刘冬月交给了谢元希和云林,让两人具体地交待他应该做些什么,要准备些什么,并决定让他们推迟两天启程,把应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至于耽搁的时间,则想办法在路上补回来。

三个人笑着应诺,李谦送了姜宪回房——他等会还要跟着李长青去拜访胡以良,希望胡以良能尽早把山西总兵府的军饷拨下来。

姜宪就拧了李谦的胳膊一下。

结实的肌肉紧致有力,根本就拧不动。

姜宪就更生气了,道:“我不要刘冬月了,你把他收在身边好了。”

李谦愕然,但转念间就明白过来。

他忍不住转身抱住了姜宪,低声笑道:“这都要吃醋?要不是你,他怎么会听我的。我这也是因为你之前说想刘冬月帮你打点陪嫁,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些日子,觉得他心性行事都还不错,这才觉得他合适的——刘冬月这样走一趟福建,不管眼界还是行事都会有所精进,再帮你打理你的那些产业的时候,就得心应手了。”

姜宪脸色通红,喝斥他:“快点放手!”

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说了些什么?

李谦立刻就松了手。

姜宪这才发现周围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其他的人。

李谦笑道:“你放心,我身边的人都很灵机,看见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散步,就决不会跟上来的。不仅如此,还会暗示你身边服侍的丫鬟媳妇都要有点眼力…”

姜宪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又去拧他。

李谦倒吸着凉气咧着嘴直喊“疼”:“你轻点,你轻点…等会我还要帮我爹写拜贴呢,你把我给拧伤了,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