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不以为然地道:“我从小就看惯了各式的圣旨,包括孝宗皇帝上的遗诏,皇上又和我师从一人,他从前还代我写过功课,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给皇上写过功课,就连熊师傅、左师傅都没瞧出来。皇上又没有特别亲密的人,我与个遗诏保管他们都看不出。”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李长青是想问,他不过是想蹭点军功,有谁能告诉他事情怎么突然急转直下,就变成了谋逆了呢?

他额头冒出大颗的汗来。

姜宪不由抿了抿嘴,说话的话气却淡淡的,透着股不以为然,道:“联姻就是这点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长青听出来了,姜宪这是在不屑他联姻的时候只想到怎样得到姜家的帮忙,如今可能被姜家牵连,却害怕起来。

他的确是被吓到了。

可他不是被姜家的骤变吓到了,而是被姜宪冷静缜密给吓到了。

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还不到二十岁,出了这样的事,慌张过后,恐惧过后,却能立刻就镇定下来,没有抱怨,没有哭泣,理智地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怎样应付目前的险境,怎样让家族的利益最大…寻常的男子,也没有这份魄力啊!

李长青隐隐有些兴奋,还有点不安。

他们家,可真是捡到宝了。

有了这样的媳妇坐镇,何愁家业不兴?

可是不安从何而起,他没有功夫多想,只是觉得应该好好地和儿媳说话,不能让儿媳妇误会他,引起家中的不和。

“我是没有想到郡主心中另有沟壑。”他解释道,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急切,“既然是姻亲了,自然要互相守望。不然联姻做什么?锦上添花的事谁不会做?就看有没有人愿意雪中送炭。”他没有多说,是不是怕被姜家连累,看他怎么做姜宪就明白了。“我这就让人去万寿山。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万寿山在城郊。

若是辽王先去了万寿山,可能曹太后早已命丧黄泉了。

李长青和姜宪都明白,却又都暗暗祈祷菩萨能够保佑曹太后,躲过此次命劫。

姜宪问李长青:“我们能不能离京城更近一些!”

李长青道:“我有将士和斥侯挡在前面,若是京城有什么变故,最多不过一天的功夫我就知道了。”

姜宪点头,说起伪造遗诏之事:“我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仅有遗诏没有用,还得想办法勤王。公公如今可求助于谁,人多力量大!”

“是的!”震惊过的李长青也恢复平静,眼中迸射着灿烂光彩,道,“我知道该怎么做。郡主放心吧!这边虽然有些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郡主不妨去客房先歇会。等会还有得忙!”

姜宪笑着称“好”,却想着李长青的事。

前世今生,李长青都在她面前是个温和无害的人,没想到她今天能看到李长青杀绝果断的一面——谋逆可是杀头的罪,在事情没有明朗的情况下,他不仅很快地接受了她的做法,而且立刻开始积极地推动。就这份向上的劲头,就足以让她称道。

姜宪向李长青借人,要进城去给曹宣报个信。

李长青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两人在偏殿里分了手,一个去整装,一个去安排相关的事务。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隐隐的更敲声中,暂借的院子里零落点起了几盏灯。

刘冬月跑了进来,神色怪异地道:“郡主,从前给皇上送信的那个阿吉…找来了!”

姜宪讶然,半晌才道:“你可看清楚了?是阿吉?”

第691章 诏书

刘冬月上前几步,神色冷峻地道:“人不会错。像个乞丐似的,问他找您什么事,他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他看着我的时候,拉着我的衣袖只喊‘表哥’,像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似的。我也不敢和他多说,就把他带到旁边小夹巷子里吃饭,给买了身衣裳。衣裳他收下了,饭却不愿意吃。非要我找个地方让他梳洗梳洗,来见您了之后再吃饭喝茶。我怕是京里有什么事让他带了口讯过来,没敢耽搁,就直接把人带了进来,正在门外等着呢!”

姜宪心中一沉,语所有些急促,低声道:“快带他进来。”

刘冬月一面应诺,一面所屋里服侍的都遣去了旁边书房,关上门,把阿吉叫了进来。

因是刚刚梳洗过,那孩子的头发还是湿的,十月有的天气已经很冷了,那孩子进门的时候打了个颤儿,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姜宪的面前,眼泪涮涮涮地就落了下来:“郡主,郡主,皇上让我把这个送给您!”

他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个卷轴来。

刘冬月忙上前接过卷轴,在姜宪面前把卷轴打了开来。

两人都吓一大跳。

那是一份继位诏书。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立赵玺为皇太子,嘉南郡主姜宪监国,内阁首辅汪几道、都察院御都吏左以明、兵部尚书李瑶、礼部尚书沈佩文辅佐朝政。

姜宪愕然道:“熊正佩呢?”

按道理,这上面应该有熊正佩才是。

除非他在鞑子围攻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已被赵翌所恶或是已被赵翌处置。

谁知道她不提还好,她一提,阿吉“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熊大人,熊大人已经以身殉国了…”这句哽在他胸口的话说了出来,其他的事也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痛痛快快地倒了出来,“是辽王,他要谋逆!可恨那些京卫和禁林军,平时说起来有多厉害,遇到了鞑子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要不是镇国公他老人家,怕是那鞑子什么也不用做,再围上两日京城就可以不攻而破了。可就算是这样,他老人家也只有一双手两条腿,很快,那些守城门的人就这时一个那时一个的全都跑得差不多了。镇国公他老人家就叫了功勋世家的那些侯爷伯爷,要他们出人出力去守城门,还和李瑶李大人商量几位阁老各负责一个城门。熊大人就守了朝阳门。谁知道熊大人的运气不好,那天鞑子哪个门都不攻,就攻朝阳门,眼看着朝阳门就要被破了,国公爷领的人还没有来,熊大人就去了城头,向那些守城的人喊话,还立誓,说与城门共存亡。后来城门是守住了,可熊大人胸口早就中了一箭,他老人家不许旁边的随从说话,等到国公爷起过来和他老人家一起把鞑子赶走了,熊大人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已经不行了。皇上知道后,就写了这份诏书,让我想办法送到您手里。”

说着,阿吉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头道,“还有一个东西,孙德功孙大人把按着皇上的吩咐把它粘到了我的后背,说要我见到了郡主让郡主看着揭下来,我不知道是什么…”

刘冬月忙朝姜宪望去。

姜宪满脸寒气朝着他点了点头。

刘冬月就当着姜宪的面扒了阿吉的上衣,看见他后背贴着块巴掌大的膏药。让冬月犹豫片刻,就把那膏药撕了下来。膏药粘着张油纸,打开油纸,五彩刻丝,龙凤云海,显然是份又是份诏书。

姜宪和刘冬月都很意外。

刘冬月快步将诏书递给了姜宪。

姜宪打开一看,是份赵翌立他一个出了三服的皇叔继位的诏书。

显然,赵翌已经想到万一赵玺被杀后,由谁来继位的事,也预料到了一旦破城,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姜宪不由骂了句“蠢货”,眼泪却簌簌地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既然知道自己危险,还管谁继续大统,应该写勤王诏书才对,痛斥辽王的不忠不义,他怎么一生都没有在关键的时候走对路啊!”

她用帕子捂着脸,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刘冬月和阿吉立在那里,呼吸都不敢用力。

良久,姜宪才收起心中的悲伤,问阿吉:“你是什么时候出的京?出京的时候皇上还好吗?”

“我是在熊大人出事的时候出的京城。”阿吉语气沉重地低声道,“是亲恩伯世子爷亲自送我到的朝阳门,还说朝阳门白天的时候有过鏖战,那些鞑子肯定想不到有人会这个时候从这里悄悄出城。我走的时候皇上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御书房,谁也不肯见。我出城之后没敢直接往西安去,先打听了李总兵的消息,准备让李总兵派人把我送去西安的。前些天因为有镇国公、有熊大人,大家都觉得这城能守得住,路上的流民也不多。我怕万一京城的战事不利,会有很多投亲靠友的人,我怀里揣着诏书,不敢一个去西安,所以才来找李总兵的。没想到李总兵在怀县,更没有想我在外面徘徊的时候会看到刘大哥…”他说完又开始落泪,“郡主,您一定要救救皇上,不可让那辽王得逞。”

姜宪皱眉,道:“你说辽王谋逆,可有什么证据?”

阿吉被问得一愣,好一会才喃喃地道:“汪大人和熊大人都这么说啊!皇上也说,辽王无旨擅离藩地,是为谋逆…”

可这不足以致辽王于死地。

就算是欲加之罪还得演场戏,他们这些臣子不能就凭这样的猜测就定辽王的罪。

姜宪头痛,温声问阿吉:“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可好?镇国公可还好?你可曾见到过镇国公世子?还有承恩公曹大人和夫人…”

现在破了城,情况可能又不一样了。

可她觉得好能听听他们之前的消息,心里也好过一些。

阿吉忙道:“慈宁宫好着呢!亲恩伯世子爷亲自率了一卫人把慈宁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皇后,也避去了慈宁宫。镇国公世子跟着镇国公一起守城,承恩公曹大人和夫人却没有看见…”他安慰着姜宪,“承国公不是北定侯府的女婿吗?听说这次北定侯独自守着宣武门。想必承恩公了也在那边帮忙吧?”

曹宣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跑去北定侯那里掺和些什么?

姜宪气得脑门像被擂鼓敲。

第692章 伪造

姜宪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散了徘徊在胸口的那股子燥热,心里觉得好受了些,这才对阿吉道:“你来的路上可曾听到过什么消息?知道京城被破了吗?”

“知道!”阿吉抹着眼角,伤心地道,“我在路上听人说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人说得清楚。有人说是京卫守城不利,有人说是鞑子太厉害,也有说是京卫里有内奸,被里应外合,还有些说是因为皇上早就不在京城了,所以也没有什么人守护京城,这才被鞑子破了城的…”

居然还有人说京卫里有内奸…

京卫向来是姜家的地盘,若是有人抓着这个说法不放,到时候姜家会很麻烦的。

现在城破了,大伯父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