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里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绷,屋里的人却瞬间感觉到了。

是谁说今非昔比,嘉南郡主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拿乔了。分明是皇后娘娘如今还依旧忌惮着嘉南郡主。

屋里服侍的宫女内侍这么想着,之前被韩同心指派去监视姜宪的宫女连死的心都有了,且还是求速死——不管是嘉南郡主还是皇后娘娘她都得罪不起,等会儿皇后娘娘问起嘉南郡主,她若是把嘉南郡主说的话转述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不得气个半死,她当差不利,不被当场拖出去杖毙也会被交给慎行司。可若是她不说,等到哪天嘉南郡主和皇后娘娘碰了面,记恨着这次羞辱,旧事重提,皇后娘娘知道了,只怕连她的皮都会剥了。

她不由朝采盈望去。

刚才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站在廊庑下不知道如何是好,采盈出来了。

她急急地迎上前去,哭丧着脸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采盈,求采盈代她去禀告皇后娘娘。

采盈神色大变,立刻撇清关系,沉着脸道:“这件事还是你亲自去禀了皇后娘娘。你是皇后娘娘亲点的人,我又不在场,若是说错了话让皇后娘娘误会,反而不好!”

她如丧考妣地拉着采盈的衣袖苦苦哀求,采盈却不为所动。

又有宫女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催促。

她们只好来给皇后娘娘回话。

那宫女此时绝望而又清醒地认识到,事到如今,谁也不会帮她的。

她当的不是趟能让她青云直上的差事,而是趟催命的差事。

那宫女索性破罐子破摔,扑通一声跪在了韩同心的面前,把姜宪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这么多事,我没有空和她玩负荆请罪的游戏…史书上又不是没有以皇后之尊却没有被尊为太后的例子…让她以后想干什么都想清楚了再做…可再没有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人了!”

一句句,一声声,像把刀似的一下下戳在韩同心的胸口。

她脸刷地一下白如素缟,捂着胸口说了句“她居然敢这么说我”,就直挺挺地气晕过去,倒在了炕上。

“皇后娘娘…”屋里服侍的俱是神情惶恐地一拥而上,随后又一个个眼巴巴地朝采盈这个大宫女望去,请她拿主意。

采盈不禁死死地咬着唇。

再去叫太医显然是不合适的。

不然太皇太后或是嘉南郡主问起出了什么事,她们该如何回答?

若是让她们知道了皇后娘娘的用意,责罚嘉南郡主不成反把自己给气晕了,岂不是要被人当笑话说一辈子?

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东暖阁的人知道。

她略略迟疑了几息的功夫,然后果断地道:“掐皇后娘娘的人中,看能不能行。”

如果不行,再去请太医不迟。

屋里的人都看明白了采盈的决定,也都觉得这样是最好的。

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嘉南郡主说了些什么,可两人争斗的结果他们却看见了,当然,以宫里人传话的速度,也用不了多久,宫里的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老成的宫女上前掐了韩同心的人中。

韩同心悠悠地醒了过来。

屋里的人都长吁了口气,露出欢喜的神色。

采盈忙上前扶起了韩同心,喂她喝着热茶。

韩同心喝了几口茶,缓过气来,就推开了采盈递到嘴边的茶盅,声音嘶哑地道:“姜宪呢?去了哪里?”

采盈想了想,道:“奴婢这就差人去打听!”

“不用了!”韩同心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自己这样,姜宪肯定觉得很没有意思吧!

赵翌活着的时候她笼络不到赵翌的心,赵翌死了,更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了。她不过是空占了皇后的名头,空占了六宫之主的名头。那凤印,一直在曹太后手里。

此时恐怕早已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吧?

而她,一直以来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韩同心虚弱地道:“帮我传东阳郡主,就说我伤心欲绝,请她老人家进宫来陪陪我。”

第708章 愚蠢

姜宪怒气冲冲地从西三所出来,不由低低地骂了一声“蠢货”。

赵翌驾崩,韩同心作为赵翌的妻子,知道赵翌的死讯之后,不是第一时间去祭拜赵翌,却来找她的麻烦,她以为别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她就不怕人非议?鞑子围城,她不在坤宁宫照顾赵翌,却跑到了慈宁宫来避祸,还可以用太皇太后做借口,说是为了孝敬长辈,可如今辽王、简王、汪几道几大势力齐聚紫禁城,韩同心做为皇后,居然不露面,这让汪几道这样的卫道士怎么想?

她并不是为赵翌打抱不平。

赵翌这样对待韩同心,韩同心和赵翌离心离德,她完全能够理解,同为女子,她甚至更倾向韩同心。可韩同心丝毫不理会如今的局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明明手里有一把好牌,却这样的乱折腾,她除了骂韩同心一声“愚蠢”,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快步地朝太皇太后如今做为寝宫的东暖阁走去。

路边的垂柳如藤蔓般轻轻地拂过她的头顶。

她的怒气骤然间消散无踪。

太皇太后把她当成性命一般,不知道多少次像垂柳这般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她怎么能因为韩同心的事发脾气,让太皇太后担心呢?

姜宪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心态也趋于平和,等到她走进东暖阁的时候,已把在韩同心那里惹的怒火抛到了脑后,轻声地问白愫:“太皇太后醒了没有?”

“没有!”白愫笑着看了看太皇太后的寝宫用同样的声调回道,“我刚才还进去看过,睡得正熟着。你有什么事就去忙你的去,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

房夫人也劝她,道:“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大伯父刚刚给我带了话过来,让我再在宫里住几日,等事情都过去了再出宫也不迟,让我陪着太皇太后,免得有人打扰。”

姜宪点头,道:“怎么没看见阿律哥、阿瓒哥和曹姐夫呢?”

她去西三所的时候这几个人还坐在正殿里喝茶呢。

房夫人笑道:“刚才宫外来人,把阿瓒叫了出去,听那口气,好像是石家的人找来了。阿律被你大伯父叫去了,说辽王准备明天一早进宫,今天晚上你大伯父要和汪阁老商量明天的事,让阿律帮着高岭给大行皇帝守灵,承恩公则是为了曹太后的丧事和阿律一起去见你大伯父了——你大伯父和几位阁老在上书房里议事呢!”

高岭前世没有背叛赵翌,今生想必也是如此。

有他守着赵翌的灵堂,想必不会有事。

至于辽王,她大伯父在宫里盘桓了这几日,他应该是怕她大伯父挖了什么陷阱给他,他有些不放心,把进宫的时间拖一拖,也好和身边的幕僚商量着该怎么进宫。

今天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

姜宪心中很笃定。

姜、李几家拧成了一股绳,再加上原来的京卫,辽王如今在兵力上占不了便宜。而她的一纸勤王诏书已让辽王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否则辽王兵临城下,先悄无声息地杀了曹太后和赵玺,再借着鞑子的手击溃京卫,最后他趁虚而入,直捣黄龙,杀了赵翌…天下就是他的了。

可惜先有赵玺这条漏网之鱼,后有她这个作弊之人,辽王注定了与皇位无缘。

姜宪寻思着,认为一切的意外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大头已经敲定,她连续几天的奔波,应该倒头就能睡下,谁知道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子里全是李谦的身影。

他怎么一封信也没给自己?

庆格尔泰虽然最终夹着尾巴逃跑了,可他攻陷过京城,抢劫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古董珍玩,对于鞑子十二盟来说,这就是天大的胜利,庆格尔泰当然不希望中途出现什么波折,他命丧黄泉,却为别人做嫁衣。他定会绕道九边,一路狂奔回部落的。

李谦那边还有什么仗可打?

他既然不打仗了,为何不给自己写信?

她这次丢了封信就很任性地离开了西安,现在仔细想想,的确做的不对,没有尊敬李谦。要不,她主动给李谦写封信好了!

姜宪想着,压根就睡不着了。

她爬起来给李谦写信,而且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李谦,好像这样,就能表明她回京城意义有多么的重要似的。

情客等人全都被姜宪给吵醒了,等到服侍姜宪歇下,天色已微微泛白。

姜宪吩咐情客:“派个人去斋宫那边看着,辽王一有什么动静就来告诉我。”

情客应声而去,帮姜宪放下了床边的帐子,姜宪这才慢慢地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她不由喊了情客进来,不悦地道:“斋宫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客情一面服侍她起床,一面低声地道,“辽王才进宫不到三刻钟,之前辽王从朝阳门绕了东直门、安定门,从德胜门过来的。绕了好大一圈,我听宫门外当值的小太监说,满京城的人都出来看辽王了,还有好多人在辽王经过的地方摆了香案,给辽王磕头,还说要供奉辽王的长生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