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封杨俊为西山大营同知。

京卫早就千疮百孔,要不是有德高望重的姜镇元镇着,京卫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可就算是这样,鞑子打进来的时候,京卫还是没能撑住,伤亡惨重,十之仅存其二。之后又追剿密云卫和辽东卫,以疲惫之军迎精锐之师,自然输得多赢得少,之后若不是杨俊及时赶到,说不定京卫就全交待在北城了。

这道请封的折子看着挺好,可姜镇元是虚职,京卫早已只剩些残兵游勇,不过是名头好听而已。

姜镇元以为姜宪是因为不满汪几道的安排才这样问他的。

他也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姜镇元想到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不由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保宁,我想带着姜律去镇守辽东!”

姜宪大吃一惊,杏眼圆睁地瞪着姜镇元,嘴角翕翕,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姜镇元看着,不由地叹了口气,道:“保宁,我知道陡然间跟你这么说,你很难接受。可这是经过了我的深思熟虑的,甚至可以说是等了好几年的机会。”

姜宪定了定神,望着姜镇元的目光显得很是复杂。

姜镇元还以为姜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想法,忙解释道:“保宁,我知道你和别的小姑娘都不一样,你是胸中有丘壑的人,很多事我不说你也明白。

“姜家这几年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不,不应该说是这几年。是从你曾祖父时开始,就很不好过了。

“先帝在世的时候是怎样对待姜家的,你年纪还小,我也就不多说了。就说曹太后继位,赵翌亲政,哪一桩事我们姜家没有出力?可你看他们坐稳了江山之后是怎么对待姜家的?我就是想练个兵,那些言官都能弹劾我‘拥兵自重,想谋逆’!赵翌更是恨不得派人把我监视起来,只要我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就有了对付姜家的理由。

“而赵玺,也不过是另一个赵翌罢了!”

姜宪轻轻地在心里叹息。

她大伯父看人还真挺准的。

赵玺前世不就毒杀了她吗?

想起从前的事,姜宪有些走神。

姜镇元也有些走神。他想着这些年里发生的事,语气不由变得沉痛起来:“京卫这些年来尸位素餐,我是知道的,我也是难辞其咎的。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不吃空饷,朝廷中的那些阁老辅臣们拿什么来打点?我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那些功勋之家的纨绔子弟收编到京卫中来,那些功勋之家怎么会唯姜家马首是瞻?没有那些功勋之家的支持,皇帝也好、曹太后也好,又怎么会忌惮姜家,不敢随意动弹姜家?!

“可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是一饮一啄,天理循环的。姜家能有今天,是得了功勋之家的支持,可京卫的没落,也正是因为有太多功勋之家的子弟在京卫里当差的缘故。

“姜家已经和这个朝廷一样,老了,腐朽了。

“如果姜家想重焕生机,就只能走出去,剔除从前的毒瘤,重新开始。

“而这次辽东卫谋逆,正是让姜家不绝于此,可以重新出发的生机。”

姜宪神情古怪地道:“您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停留在原地给汪几道写了一道折子请内阁示下,让辽东卫一半的人马逃出了京城,您,您不会是有意的吧?”

姜镇元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地道。

他老脸一红,说话不免有些气短:“保宁,你治理朝政,国库的情况你不可能不知道。——户部根本没有银子给我们打仗。与其到时候户部让我自己想办法给死难的将士发抚恤金,我还不如节省点力量,少些伤亡,以图后续。”

也就是说,姜镇元是故意放走廖修文的。

姜宪很是无语。

姜镇元索性道:“辽东卫若是全都折在了京城,辽东怎么办?谁能镇守辽东?”

辽东卫的家眷全在辽东,辽东卫又受辽王恩惠多年,辽东卫若是全死在了京城,辽东肯定会大乱。而且不管朝廷派谁去镇守辽东,原辽东卫的这些后人都不会驯服,甚至有可能还会闹事。

而且兵源也是个问题!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就算是朝廷强制迁移一部分人去辽东,那些原辽东卫的后人会不会暗中抵制,迁移过去的人能不能适应辽东的苦寒,都是没有办法确定的。

姜镇元道:“若是以平乱的由头过去,就又不一样了。朝廷没有银子给我们,我们完全可以自行挑选精兵良将跟过去,在边关安营扎寨,开荒种粮,自给自足,自征自用,既能让将士们吃饱穿暖,满足卫所的军需,还能脱离朝廷的束缚,在平乱的过程中练出一只能征善战的兵来,为天子守国门。”

为天子守国门?!

她大伯父做官做久了,说话做事都变得拿腔拿调起来。

在姜宪看来,她大伯父这不是要为天子守国门,这完全是想割据一方!

前世,可没有这样的事。

当然,前世姜家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语气里不禁带着几分试探,道:“大伯父,若是我做了皇太后,您有这样的机会,还会去辽东吗?”

“当然不会去!”姜镇元想也没想地笑道,“你若做了皇太后,我怎么也要护着你,不能让你被那些朝臣欺负了去。”

姜宪眼睛一红。

前世,正是她拖累了姜家,拖累了她的大伯父。

姜镇元说完这话,微微一愣,随后有些不自在起来。

如今朝廷算是保宁当家做主,他这个时候不是留在京城里帮她,却转身跑去了辽东,保宁应该很生气,因而才这么问他的吧?

可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他若是不能抓住,姜家恐怕就得和这个王朝一起烂掉了!

第741章 举家

姜镇元想了想,不由劝慰姜宪道:“我知道你自幼和大行皇帝一起长大,他满朝文官都不相信,独独让人千里迢迢地把遗诏送到了你的手,你对他有责任。可这责任也要分大小。你已经出了嫁,是别人家的媳妇,以后过日子,得先顾着自己的婆家才是。像这次平乱,要不是因为实在是机会难得,我等了十几年才等到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推辞不去,举荐李家的。”说完,关切地问,“你公公心里肯定不太舒服,你可曾派人去跟你公公解释过?这些虽是小事,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事积累起来,就变成了大事。你可要放在心上才是。”

她的伯父,一如前世,事无巨细地关心着她。

姜宪的眼睛“啪”地一下落下来了。

姜镇元一个大男人,是从不管内宅之事的,就是姜律小时候也不曾抱过他。更何况面对像姜宪这样的娇娇的小姑娘。他顿时慌了手脚,忙道:“你这是怎么了办?可是觉得伯父说得不对?你别哭了!伯父这是为你好!”

姜宪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换了个笑脸,这才道:“我没有责怪伯父。我是觉得伯父对我太好了…”

姜镇元松了口气。

姜宪这几天过得并不轻松,特别是迟迟没有得到李谦的回音,朝廷的廷报西安那边不仅没事,而且李谦还利用庆格尔泰围攻京城的的事在陕西行都司和陕西都司整顿吏治,排除异己,把两司弄得如铁板一块,还无视朝廷禁令,暗围剿庆格尔泰,以至于庆格尔泰为了逃命,丢下大量从京城掳掠的财物跑回了草原,便宜了李谦。

气得姜宪咬牙切齿,又担心的彻夜难眠。

如今因为姜镇元的缘故大哭了一场,心里反而舒服了。

她问姜镇元:“您准备什么时候走?既然决定去辽东,就别回来了。还是把伯母也带去吧!别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有时候你们觉得是为了她好,可她宁愿和你去苦寒之地熬着,也不愿意担心吊胆地家里等着。”

这也说出了她自己的心声。

姜镇元地非常的惊讶。

他道:“你不反对?”

“我怎么会反对!”姜宪说着,不由笑了起来,道,“伯父和我想一块儿去了。伯父没有来之前,我正发愁怎么劝伯父去辽东平乱呢!”

姜镇元愕然地望着她。

姜宪敛了笑容,正色地道:“伯父,正如您所说的,这个朝廷已经从根子里烂了,姜家也已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么多年,也应该韬光养晦,养精蓄锐,避世墙东了。您能愿意去辽东平乱,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等我离开京城之后,就不用担心姜家在风口浪尖,要继续和汪几道等人周旋了。”

姜镇元讶然道:“你,你要离开京城!”

“当然!”姜宪理所当然地笑道,“你不也说我是出了阁的姑娘吗?我怎么也要顾着我的婆家啊!我不可能总呆在京城。您都知道京城不能呆,得想办法另辟蹊径,我不可能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得在那烂泥坑里蹲着吧?”

姜镇元听着不由笑出声来。

“你心里明白我就放心了。”他叹息着摇头,道,“我先前怕你多心,准备和你商量之后再决定走的日期。既然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我想你肯定早就我盘算好了我什么时候走最好。我就听你的安排吧!至于你说的把你大伯母带过去的事,还是要缓一步好。镇边的将军家眷通常都留在京城,你大伯母这个时候随我走不太合适。等过些日子,我在那边安定下来了,把你大伯母、姜纵和姜含也一并接到辽东去。”

也就是说,姜镇元准备在举家北迁,不再回京城了。

这样一来,姜宪可就真的成了远嫁的姑娘,难得见到一回娘家人了。

姜镇元之所以迟了两天才来见姜宪,也是因为这原因。

以姜宪的聪明,她怎么会不明白。

前世,姜家就为她放弃了远离中枢,割据一方的机会,今生,她怎么还能让姜家做出如此的牺牲。

姜宪笑道:“您别担心我。以我的性子,难道还会在李家吃亏不成。您直管去辽东,等您在那边站住了脚,我到时候带着李谦去您那爬山去。”

姜镇元到底有些不放心,姜宪向他保证了又保证,姜镇元只得点头同意。

姜宪寻思着这件事还不能由她提出来,而且还事不宜迟,否则廖修文逃回了辽东,筑城墙,广蓄粮,他们难还真的和他去对峙几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