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嘈杂,人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孔心眼看着金酉,被撞了两次肩膀,却没有像从前一样紧张兮兮,而是专心致志的吃糖看热闹。

她慢慢松开了手,僵硬的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咱们转过那边的时候……”孔心指着市场的另一侧,“那里有卖冰糖葫芦的。”

“我看你刚才一直盯着看,是不是想尝尝呀?”

孔心僵笑笑都笑不出,伸手搓了搓脸,哄道:“我去给你买来尝尝,你就站在这里等我……”

孔心说完之后,金酉舔着糖的动作顿住。

他看向孔心,片刻之后,伸手要去抓孔心的手,孔心微微侧身避开了。

孔心没有再去看金酉的眼睛,那其中的依赖和信任,让孔心胸腔生出一把愧疚的刀,戳在她的心头,令人难以忍受。

“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孔心低着头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要你在一个地方等着,你千万千万不能走开,”

孔心拧着眉,抬头飞快的看了金酉一眼,“你要听话!”

金酉没有试图再抓孔心,但也没有低头去吃糖,而是眼睛紧紧盯着孔心进入市场的背影。

他脚步微微朝前动了一下,但随即想起孔心要他听话,便立马顿住了。

金酉本身生的过于精致,一头卷发,更给这份精致增添了不真实感。

而当他的视线,包括动作,都像定格一般,站在原地,还是这种人流攒动的地方,难免会让人驻足疑惑。

金酉已经不再惧怕这种人多的地方,但有人不断的撞到他,还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这让他有些难受。

而孔心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金酉想去找,却生怕她出来说自己不听话。

对于金酉来说,不听话这三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责怪,在他的潜意识里,不遵从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会疼会饿,会时时刻刻的被骂。

即便是现在,他早已摆脱那个会这么做的人,刻骨子里面的畏惧,却没那么容易客服。

他被人撞离了原地,等到人过去,还会重新站回来,如果有人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连动作都会恢复被撞之前的样子。

孔心从市场绕到另一侧,站在一堵墙的后面观察金酉,也在看有没有金良的人去靠近他。

“这是最好的办法……”孔心自言自语,用这种办法将金酉送回去,她当然也不会再回动物园。

没有金酉的情况下,金良想找到她基本不可能,而等到金酉的催眠生效,跟金良闹起来的时候,她再出现。

到时候要是金良不肯跪地认错,金酉就是她手中的筹码利器。

可孔心看到金酉固执的动作,和他一直殷殷望着自己离开方向的表情,伸手狠狠按了下自己的心口。

她为了任务而来,现在眼看任务只差最后一步,孔心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不能再耽误下去。

即便她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自己心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孔心拒绝去想,无论是什么,都是不会有结果的。

金酉一直站在那里,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整整两个小时,他被撞离了原地很多次,又重新站回去。

而他的表情和眼神,也越来越焦急,茫然四顾,伸长着脖子,朝着市场里面张望。

但他脚下的那一块土地,因为孔心的一句话画地为牢,将他整个人束缚在其中,半步也动不得。

早上来的时候,说好了分开行动,二老板去采买,孔心带着金酉逛市场,二老板买好了东西之后,这个时间应该去吃饭了。

孔心一直一错不错的看着金酉,看他无措的站在人流中,看他乖乖的听自己的话,一动没动过。

无数次想要走过去,将金酉带走。

去tmd任务。

不行,不能再心软。

要不再延缓一下,巩固一下催眠效果?

别自己骗自己,催眠已经结束,空间技能根本不需要巩固。

金酉手里的棉花糖,渐渐的从木棍的顶端,出溜到他的手上,塌陷了好大一块儿,他却始终没有再吃。

孔心已经在心里,把金良从上到下骂了个遍,效率也太低了,就这种效率,她如果真的带着金酉躲藏,金良一辈子也别想抓到。

如果一辈子藏起……

孔心闭了闭眼,脑子里一团乱麻,越滚越大,大的几乎要撑破头盖骨。

正这时候,有一个穿一身套裙的女人,走到金酉的旁边,笑盈盈的,不知说些什么。

孔心紧紧的盯着,金酉应该是没有给回应,女人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拉金酉。

金酉很显然不愿意跟着她走,女人拉着他,他就向后挣扎,然后女人又笑着跟金酉说了什么,金酉却挣扎的更剧烈了。

孔心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这女人不可能是金良的人。

女人和金酉说了半天的话,周围也没有其他的人过来,金良如果发现了金酉,没可能只让一个女人来找金酉。

眼看着女人纠缠不休,孔心怒从心头起,金良竟然不来找他弟弟,就别找了!

也许是这个女人的行为催化,也许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勉强站住脚的理由。

总之孔心飞快的冲了出去,在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出老远。

“干什么呢你?!”孔心脸色阴沉,虽然她生的娇小,这具身体的眉目又柔顺。

但孔心的阴沉,是从灵魂中透出来,真动怒,十分吓人。

女人被孔心这样子吓了一跳,但马上堆着笑解释,“我是看她一个人在那儿站了挺久……”

“他一个人站了挺久,你拉扯他干什么?”孔心的语速不快,但是每个字都是从齿缝挤出来的一般。

“嗨呀!”女人愣了一下,稍微后退了一步,然后摆手笑道:“她是和你一起的?在等你嘛,哎呀,你误会了,小姑娘,”

女人指着拐角处不远的一个时装店,“我是卖女装的,在网上搞了一个小店铺,但找不到心仪的模特,我看她身高合适,做模特不白做的……”

“想都别想,”孔心强压着怒火,个不要脸的娘们,想要人做模特,还敢当街硬拉!分明是看出金酉不同于正常人,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走,”孔心指着时装店,对女人吼道:“现在就走——”

女人被孔心给吼的又连退了两步,也是被吼住了脾气,脸上堆着的虚假笑容瞬间消散,换上了尖酸。

女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转头边走边嘟囔,“一对儿脑子不正常,当自己是什么稀罕货,智障……”

孔心满心的怒火,对自己,对金良的,似是被这女人腾的一下倒上了一桶汽油一般,瞬间烧得铺天盖地。

她一声未吭,朝着女人冲过去,打算让她知道知道,天为什么这么蓝,地球为什么这么圆!

然而她一步卖出去还没等落下,被身后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的金酉,死死的箍进怀里。

他一手抱着孔心的脖子,一手搂着孔心的腰身,手上的棉花糖还没扔,半化的糖,一点儿没浪费的糊到孔心的脸上。

而孔心本来飞出去的一步,被金酉直接给捞了回来,半空蹬了一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女人听见声音,回头看两人,尤不知自己刚才躲过了一劫,见两人的姿势,又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一扭一扭的走了。

孔心气得肝儿疼。

但是很快,金酉就将她给勒的哪都疼。

“松开!咳咳——”

孔心拍了拍金酉的胳膊,金酉的手腕正卡着孔心的脖子,再使点劲儿,脖子都给勒折了。

“好久……”金酉叹息着小声在孔心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孔心顿时失去了抵抗,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抿上了嘴唇,然后不出意外,抿了一嘴的糖,齁甜齁甜的,齁的她嗓子发紧,眼睛发酸。

孔心不再挣扎,金酉的力度也慢慢放松,两人旁若无人的保持这种姿势站着。

前心贴着后背,两人的呼吸都是同步,好一会儿,孔心才开口。

“卖糖葫芦那儿的人实在是太多……”

孔心嗓子的调子不太对,里头带着几不可察的颤音,“我没买到。”

“不吃。”金酉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不吃……”

我不吃了,你去的太久我害怕。

孔心伸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按了一下,按了一手的水渍还站到了一巴掌黏糊糊的糖。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又软又哑,“咱们去找二老板,回去……”

金酉松开孔心,孔心在旁边的小卖店买了湿纸巾,将咱自己脸上和脖子上的棉花糖都擦掉。

把已经塌掉的糖扔进垃圾桶。

一回头就看见金酉在舔手指。

孔心无法形容这个感觉,“你他妈……”她骂了一半,声音就哽住了。

那么喜欢吃,等了她两个多小时,化在了手上都没舔一下……

她一直忍着的酸意,再也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腮帮,狠狠呼出一口气,抬起胳膊用手挡了一下,眼泪就簌簌掉了下来。

金酉看到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过来给她抹眼泪,一手还没擦的糖浆,混着眼泪,抹了孔心一脸。

孔心情绪崩溃到一半,不要脸的都开始当街哭了,结果哭了一半,被糖给糊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眼泪顺着脸上滑进嘴里,竟然是他妈甜的——

孔心在眼睛上抹了两下,上睫毛跟下睫毛粘在一起难舍难分,她“操”了一声,然后无奈的破涕为笑。

又折回了小卖店,这次买了一包湿巾和一瓶水。

直接让金酉给她拿着瓶子,洗了一把脸。

然后又给金酉把手洗了,两人都收拾干净之后,孔心朝着四外看了一圈,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没有看到金良的人。

送回去个鬼!有能耐就自己找——

孔心拉着金酉,转身钻进了市场,又绕到侧面的一排小饭馆,还没等去找二老板,二老板挺着吃的比平时又大了一圈的肚子,正从一个饭馆出来,看到孔心,就伸手招呼他们。

“溜达完没?要不你们再逛……”

“不逛了,”孔心说:“回去。”

两人正好路过卖糖葫芦的摊位,摊位跟前一个人都没有,糖葫芦都在冷藏柜里藏着,一个小伙子趴在冷藏柜上都快睡着了。

孔心为自己刚才撒的谎羞耻的红了脸,侧头瞥了金酉一一,发现金酉,神色如常,并且目不斜视,没有被颜色鲜艳的糖葫芦吸引,只紧紧抓着她的手。

力度有一点点疼,手心潮乎乎的,一直将她的心和眼睛也浸的湿漉漉。

她怀疑自己迟到了好几十年的青春期才来,动不动就敏感脆弱,屁事儿不算,就泪眼汪汪……

上车之后,二老板发动了车,孔心把手从金酉的手心拽出来,说道:“等一下哥,我去买个糖葫芦……”

她转头对着金酉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之后转身就要往车外钻,结果被金酉扯住了后脖领,往回一使劲,差点把她给勒的翻白眼。

孔心瞪着眼睛,把金酉的手拍下去,咳了两声,揉了揉脖子,前面二老板忍不住笑出声。

“他倒是挺黏糊你,”二老板说着摇头,孕妇一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啧啧,现在的小情侣啊……”

孔心正要张口,继续和金酉解释,但突然间僵住,错愕的转头去看二老板。

虽说金酉看起来确实较女孩子高了一些,但孔心在给他打扮这方面都很注意,胡茬从来没出现过,也是本身金酉就毛发稀疏柔软。

穿衣服什么的喉结也遮盖的很严实,罩都一直穿着呢,孔心朝金酉的胸前看了一眼,不算很鼓,可也是两个包呀,看起来就是个酷酷的高挑美人儿,连刚才卖服装的那个都认错了。

且两人成天住在一块,金酉没有单独和动物园里的人交流过,怎么可能被发现呢?

二老板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摸着肚子的手忙,要去捂嘴,最后却只挥了挥手。

看着孔心讪笑了一下,“先去买糖葫芦。”

孔心的心中惊疑,抿了抿嘴唇,对着金酉道:“我就去那儿买糖葫芦。”

孔心从后车窗指着卖糖葫芦的摊位,见金酉根本不看,只看着她,无奈到:“要么你就跟我一起去。”

最后还是金酉跟着孔心一起去买,一口气挑了四种,回到车上之后,二老板发动车,从市场侧面穿出来,开始往回走。

上车之后金酉在旁边吃着糖葫芦,孔心的视线,时不时和二老板在后视镜里对视。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一直等到出了小县城,下了土路,二老板才开口。

“你们是小情侣,”二老板摇头,语气有些黯然,“是家里面不同意吗?”

孔心眉梢一跳,他们知道金酉的性别,两人又整天住在一起,说不是情侣……估计没人信。

她没有回答,二老板又继续说道。

“估计是因为,小酉他……”二老板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吃东西,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拖在嘴下面,接着碎冰糖渣子的金酉,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孔心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没想着金酉不正常,能够瞒住动物园里的人,她只是在纳闷,他们是怎么看出金酉是男的?

二老板显然也看出孔心的疑惑,咳了一声,说道:“他去过园子里面的公厕……”

孔心盯着二老板,二老板尴尬的咳了一下,“我正好在里面……”

大概是孔心的眼神有些危险,二老板忙又接一句,“我没来得及出去,你别那么看我呀,当时他穿着花裙子……然后,掏,掏出来,我也很崩溃啊——”都吓的淋裤子上了好伐!

孔心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侧头看了金酉一眼,和二老板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虽然说,小酉他……”二老板说:“但是我能看出你们的感情很好,你一个小姑娘那么照顾他,决心那么大,从家里面跑出来,要我说你的家人就是糊涂,”

二老板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才说:“一辈子呀,碰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像样的,哪有那么容易……”

“几十年的时间,错过了,谁又知道下一个还有没有。”

二老板说,“就算是要跌倒,要撞南墙,但总得自己跌过,也头破血流了,才能算活过。”

孔心听二老板突然说出这些话,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脑中那一团乱七八糟的思绪,又不受控制的翻搅起来。

“所以呀,”二老板拍了一下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把土到前面过路的松鼠给吓的跑出了残影。

“前些天有人来问园子里有没有两个小姑娘或者是一男一女进来,”二老板大手一挥,“我就告诉他没有,就四个老爷们儿!”

二老板说:“那天正好你杀猪,戴个帽子蹲在地上开膛,小酉靠着墙边面壁,他们嫌弃猪有味道,没有往前走,就没看到你们了。”

孔心惊讶的抬头看向二老板,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还转头看了,但那些人已经转身走了,后来二老板只说是问动物园开不开放的。

这么一来就通了,她就说为什么金良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他们,逼得她不得不往回送人。

原来是找到了,被二老板给瞒过去了!

二老板看了一眼孔心,又说道:“不过你们这么一直跑着也不是个事儿,等到家里消停消停,带回去表表决心。”

二老板叹息道:“当父母的,总是会理解的……”

孔心动了动嘴唇,很想说金酉不傻,只是行为有点异常,学习能力还超强呢,就是被金良给当成了温室的花朵。

但她想了想,还是没说,只说了“谢谢哥。”

索性就认了这个“少女执意要与智障少年在一起,不惜私奔抗议”的,现代版本大小姐与傻柱子。

因为二老板认定了这个版本,她要是解释金酉不傻,大老板估计也会以为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傻柱子怎么像国家栋梁。

三人中午就回到了动物园,在路上,金酉将四个糖葫芦全都吃了,中间还要给孔心,孔心今天实在是对糖有点阴影,所以拒绝了。

糖葫芦串儿不小,回去孔心问金酉饿不饿,金酉摇了摇头。

她自己是有一点饿,今天的情绪大幅度起伏,总想吃点什么垫垫,大概是胃满了,许是能挤一挤心脏。

不过金酉不吃的话,她自己也懒得弄了,回家以后瘫在沙发上,迎着阳光晒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两人是怎么窝在沙发,以一种奇异的造型,头顶着头,中间悬空着睡着的,孔心不知道,只是醒的时候一面身子都僵了。

脑袋像是被人给拍了一砖头,又疼又麻。

孔心一只手揉着自己半边脑袋,另一只手揉着金酉的半边脑袋,而金酉则是两手都抱在孔心的腰上,近距离直勾勾的看着孔心。

“怎么了,我脸上压出花了呀?”孔心微微勾着嘴唇,满脸的温柔与甜蜜,她自己看不见,但金酉却看得清清楚楚。

太多的东西,他从前没有接触过,就像他到现在仍旧不懂,这种想时时刻刻粘在孔心身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从前他也喜欢黏着哥哥,但那仅仅是因为一天见不到哥哥,晚上的时候想抱抱他,不是这种时时刻刻想要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