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松理直气壮:“我要有娘子。还来问你作甚?此等女人家地事。我比你还羞。可铺子出了事。总要有人管。你要是不肯去打听。就寻几个丫头媳妇子来。我亲自一个一个问。”

采莲红着脸呸了一声。丢下他扭身就往外走。回到房里却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直。到底还是又挪到隔壁。用蚊子声儿讲了一句:“以为谁都跟你似地不知羞哩。且等我给你问去。”

家里女事房是现成的,她先去问过女事房管事,又在几个交好的小姐妹中间问了一圈儿,回去向任青松道:“并没有你说地那样的事。”

任青松紧锁了眉毛,背着手在房内走来走去:“我就晓得多半是诈,可这样的事,哪个讲得清。”

采莲站在门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端了杯茶来与他,道:“铺子到底出了甚么事,你也莫要太心焦,讲出来咱们都替你出出主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哩。”

很是高兴她主动相问,忙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个被唤作葛娘子的夫人,几个月前在棉花包铺子里买了药棉和布料,回家自己动手缝了棉花包使,这个月却使人来闹事,说用过之后下体瘙痒难忍,吃了好些日子的药都没好。

采莲听了这篇话更是羞得很,背过身去不敢看他,道:“药棉和布虽是咱们煮过的,可谁知道她缝之前有无洗手。”

任青松叹气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咱们地药棉和布料,卖前都是封在盒子里的,那封条一撕即坏,断没有事先就弄脏地可能,但葛娘子一口咬定她缝前是用澡豆洗过手的,咱们也拿她无法。”

采莲忧心道:“这事要是揪不出她地错来,咱们恐怕不是要赔钱,就是要打官司。”

任青松苦笑:“赔钱打官司倒不算甚么,只是这事儿要不给个说法,往后哪个还敢来咱们铺子买药棉?”

二人俱是忧心铺子,竟忘了这是件羞人的事,同坐到桌边商议起来。过了会子小圆那里有事要找采莲,程幕天亲自来叫,见她同任青松同坐在一处,还以为任青松是借了铺子有事地名头来私会丫头,脸上就十分好看起来,道:“你们若处得来,去求夫人配婚便是,这般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采莲听了这话,捂着脸就往外跑,任青松急道:“少爷,真是铺子有事,咱们是一时情急,才坐到了一处商量。”

程幕天此时认定了棉花包一事是假的,就不再害羞,哼了一声:“我也是做生意的,有甚么事,且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些甚么话来。”

任青松方才瞧了采莲半日,对她已生了那么几分好感,就有些埋怨程幕天老古板,连小厮丫头坐在一处都要管,便故意把葛娘子使了药棉包得了妇人病的事讲了个详详细细,直到程幕天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方才停下来,又问他道:“少爷,这事儿处理不好,铺子怕就要关门哩,夫人若是晓得她一年多的心血付之东流,怕是要…”

“闭嘴。”程幕天横了他一眼,“休要以为拿个棘手的事来考我,就能将勾引我家丫头的事混过去。”

任青松也有几分倔强气,梗着脖子道:“若少爷能将药棉包的事圆过去,我自背了棍子来任你打;若是你圆不过去,就把采莲许给我。”

程幕天很想说,那是我娘子的丫头,嫁与不嫁的,我作不了主,但此等掉价的话他哪里好意思讲出口,脸上更是红了一层,幸亏他对自个儿的能力很是自信,袖子一甩:“你回去备棍子罢。”

他为了男人的脸面,应承下了这件事,但却对棉花包几乎一无所知,仅仅晓得那是女人家来了月事要使用的物件,至于为何要掺进药物做出个药棉包来,就丝毫不清楚了。

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不得法,想去请教请教娘子,又碍着屋里有下人,便谎称还要歇午觉,将她们尽数赶了出去,连个打扇的都没留下。

小圆抿着嘴望着他笑:“都甚么时辰了,还歇午觉,害得我无人打扇热得慌。”无外人在场的时候,程幕天向来没甚么脾气,二话不说捡了扇子,就势坐到小丫头坐过的凳子上,替娘子扇起风来。小圆跟他认识这么些年,自然晓得他是心里有事,却故意不主动相问,只一会儿腰酸,一会儿腿痛。

程幕天有求于人,无可奈何地一边替她揉腰捏腿,一边思忖如何才能既问了问题又不叫她晓得铺子里出的事。小圆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笑道:“到底有甚么为难的事,竟叫我们程少爷皱起眉头来?”程幕天终于等到她主动来问,忙凑到她耳边放低了声音含含混混地问:“娘子,你可用过棉花包?”

小圆很是惊讶他问这个,又见他俊朗的一张脸红扑扑的模样煞是可爱,就逗他道:“我用那个作甚么。”程幕天的头愈埋愈低,恨不得将整个脸藏进她脖子里:“你不用那个,设女事房作甚么。”小圆的脖子觉到他脸上的滚烫,知他已是羞极,忙拍了拍他的背,道:“用的,用的,只是怀着身子的这几个月没了月事,所以许久没去取而已。你这几天不是只关心孩子尿布的么,怎地想起问这个来这可是女人的事,你一向不是不屑于过问的么?”

第七十二章程二郎VS卫生巾(中)

程幕天猛地抬起头:“胡说,我何时问过孩子的尿布,那也是该女人管的事。”小圆慢慢地挪下软榻找鞋子穿,笑道:“是,都是女人的事,你只管做生意赚钱便是。我现在要去园子里逛逛,产婆和我姨娘都说,生产前多走动,孩子才好落地呢。”程幕天很自觉地替她把鞋套上,却抹不下面子扶着她的手去外头,只叫丫头们来侍候,自己在一旁跟着。

小圆出行,丫头婆子跟了一群,人一多,程幕天又犯了内向的毛病,恢复成那个永远板着脸,沉默寡言的程二郎来。

程家的后花园地盘极大,中间有潭清亮的湖水,养着上百条斑斓的锦鲤,在莲花荷叶下自在游来游去,叫人看了挪不开眼程幕天板着脸,下人们都不敢开口,一行人默默站在湖边瞧了一回鱼,又一路无语地登到湖中心四面敞亮的亭子中,小圆赞了声“好风”,马上就有人搬来铺了玉石片儿的躺椅,端上各样新鲜瓜果。

采莲今日才被程幕天斥责过,很是有些儿怕他,正想寻个借口溜走,抬眼看了看小圆的神色,见她像是有话要与程幕天讲的模样,就上前低低问了一声,带着下人们尽数退下,只在桥那头远远儿地候着。

转眼亭中只剩了她夫妻两个,小圆慢慢地往程幕天身上靠去,程幕天慌忙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下人们,伸手把她扶正:“那边有人看着呢,正经些。”

小圆被他哄着捧着过了这些日子,还真当他是转了性子,此刻见他还是那副食古不化的模样,就生起气来,往椅子上一躺,“就是不告诉你棉花包的事,急死你。”

“又作小儿姿态。”程幕天皱了皱眉头,忽地又警觉:“哪个要问那个甚么的事,我不过是随口提提罢了。”

小圆闭了眼不理他,一只手搁在在肚子上轻轻摸着,一只手搭在小几上慢慢拍着,程幕天无法,只得装模作样慢吞吞地踱过去,朝桥那头看了又看,见下人们确是都垂着头地,这才飞快地从盘子里揪下一颗葡萄,塞进她口中。小圆觉着嘴里多了颗酸酸凉凉的果子,立时就睁了眼,还是只来得及看到程幕天又走回栏杆边低头看鱼地背影,她突发奇想,就是练了轻功的武艺人,怕也是没这般快的速度罢。

程幕天背对着她。耳朵却竖得老高。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忙转过身来:“这下满意了。快些讲给我听。”说完又编了一篇话来:“生意上来往地几个朋友。听说咱们家卖得好棉花包。都想买了回去讨好娘子。但却不知买哪一种好。便来问我。可这女人使用地物件。我哪里晓得详细。只得先来问过你。改日再去敷衍他们。”

这谎话编地极有条理。小圆真个儿就信了。起身走到他身旁。将普通棉花包和药物棉花包细细讲了一遍。“外头传地邪乎。其实就是加了活血地方子并几味香料。不过用了确能缓解肚痛倒是真地。”

“来月事还会肚子痛?又不是生孩子。”程幕天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很是好奇。居然跑偏了题。

小圆望着他忍了半晌。还是撑不住笑了:“你是没瞧见我以前。疼得在床上打滚呢。后来使了药棉包。方才好些。”

原来来月事是会疼地。那痒也不是不可能了。程幕天若有所思。但却万万不敢将这样地问题讲出口。只旁敲侧击道:“到底是药物。所谓是药三分毒。用多了不会有害处罢?”小圆笑看他一眼:“那药又不是吞到肚子里。能有甚么害处。咱们家上上下下都使那个。你看哪个使出过毛病来?你打听得如此详细。莫非是想偷技。这个却是不能。乃是我祖传——传女不传男。”

程幕天心里装着事。无心与她辩解祖传秘方怎能“传女不传男”。但他身为生意人。却甚是忌讳别个说他有偷师之心。当即闭了嘴。收起所有表情。

他满腹惑,偏生娘子兴致颇高,游完了湖,又要去赏花,赏完了花,又要去瞧石头,好容易待到她走累,陪着回去吃完茶,这才抽身出来寻程福。

程福如今有子万事足,正在房里同阿绣两个逗弄儿子,听见程幕天亲自在外头唤他,忙带了儿子喜哥出来,教他叫人行礼。喜哥快满一岁,墩墩实实虎头虎脑,程幕天自己也是快当爹的人,见了孩子就不像以前那般无动于衷,自腰间扯了块玉佩下来送他。程福忙替儿子谢了赏,叫阿竹抱了进去,这才悄悄问程幕天:“少爷,可是棘手事?”

到底还是自幼服侍小厮懂得我心思,程幕天虚握了拳头凑到嘴边咳了两声:“你儿子如今是良人,还需得取个大名的好。”程福心中一忖量,看来少爷这回遇上的事不仅棘手,且还不好启齿,他一向擅长替主子解忧,忙道:“少爷,我虽跟你学了几个字,可哪里会取名字,不如你交件差事与我办,若办得好,就赏个名儿给喜哥?”

程幕天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叫他近前,低声把任青松的话和在小圆处套来的消息讲了一遍。程福听后大呼后悔,极不该上了程幕天的当,一时口快应承下来,这等女人家地事体,他个大老爷们如何去办差?

“少爷,夫人的铺子不是有管事么,他们都是能干人,哪里轮得到咱们去费脑筋?”程福心一急,脑子转得更快,开始搜寻起推脱这尴尬差事地理由来。

程幕天可不愿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抹不下面子才应下这事来的,正踌躇间,一抬头瞧见阿绣坐在窗前,灵机一动,提高了声量道:“他们管事与我打了赌,若我解决了此事,就将家里地丫头嫁一个给他;你说不愿替我办这件事,其实正合我意,我家里的丫头又懂事,又会认字,把个给你不好些,没得便宜了外人。”

话音未落,就见阿竹抱着儿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少爷,他既是你地小厮,哪有不替你办事的道理,看我揍他。”

程幕天还要多添把火,程福急得只差冒眼泪,拱手求饶道:“我的好少爷,我去办就是,切莫再说了,我家婆娘可是真会使棒槌的。”

他送走暗自得意的程幕天,转头怪阿绣:“亏你跟了夫人这么多年,还这般沉不住气,少爷是叫我去打探棉花包铺子里的事呢,你说我怎么好开得口。”

阿绣扑哧一笑:“怪不得少爷要哄你去办,他面皮儿比女人家还薄的,恐怕连棉花包铺子的门都不敢进。不过你也是太迂,现成的先生在面前不晓得讨教,倒在这里唉声叹气。”

程福眼一亮:“怎地把你给忘了,好娘子,不如你上那葛娘子家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绣却摇头:“你要问我棉花包,我还答得上来,可这与人打交道,还是去请别个的好,我的火爆脾气你不晓得,怕是事情没打听清楚,倒与人吵一架。”

程福抓了儿子的手羞她道:“你倒是有自知自明,不如就请你去寻个懂事的人?好歹你现下在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任谁都要卖你几分面子。”

阿竹把墙角竖着的棒槌看了一眼,笑道:“少拍马屁,我就算要去,也是怕你办不成差事无奈收了少爷赏的人,要挨我的打。”

程福老在外跑的人,花茶楼哪个月不去个几趟,他又不似程幕天嫉妾如仇,少不得就动过几次心,要仗着主子的宠爱收几个家来,可无奈每回都斗不过阿竹的棒槌,这才慢慢地歇了花花心思。他心有余悸地也朝墙角看了一眼,主动要求在家带孩子,娘子不回来绝不出门,恭恭敬敬送了阿竹出门去求人打探消息。

虽然程福没提醒,阿绣倒也晓得不能给小圆添堵,思前想后,程家除了夫人,就属采莲与自己最熟,且都是从陈姨娘家出来的。她打定了主意要去寻采莲,就先到院子去打听,正巧小圆逛累了园子在歇息,便使了个小丫头把采莲唤了出来把棉花包铺子的事讲与她听,又央她去葛娘子家打探详细。

采莲与阿绣相识多年,又羡慕她嫁人后还过得好,就在她面前吐露了实言:“绣姐姐,非是我不愿帮你,只是今儿我帮着小任管事出了几个主意,就被少爷误会我不守规矩,这要是再替他去葛娘子家走一趟,还不知被误解成甚么样呢。”

阿绣笑着把她轻轻一拍,“哪个他?明明是我求你办事,怎么同小任管事扯上关系了?”

采莲向来心思缜密不下小圆,此番却说漏了嘴,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扭身便要走,阿竹忙一把抓住她道:“采莲,听姐姐一句话,这样的事,任别个怎么说,你只当不晓婚姻大事自有夫人替你做主,你若不大大方方行事,叫旁人看见,倒真以为你们有甚么首尾似的。”

第七十三章程二郎VS卫生巾(下)

采莲听了这话,初时不以为然,细想过来却觉得字字在理,福身谢过阿竹,替她去那葛娘子家跑一趟。她是个聪明的,回房脱下丫环的衣裳改了打扮,又收拾了几样首饰绢花,用个双层的盒子提着,也不坐家里的轿子,只在外头雇了个滑竿,扮作个走街串巷卖珠子的媳妇子,到葛娘子左邻右舍卖了一圈儿下来,就把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葛娘子并非任青松所料想的是个浑人,乃是清清白白一个小寡妇,虽家里穷些,但却从未做过偷奸耍滑之事。

采莲提着盒子借着卖珠子,又进到她家去瞧了一瞧,屋里收拾得清清爽爽,房顶无蜘网,桌上无浮灰,再打量葛娘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芶,指甲缝里也是干干净净。

她回去向阿竹讲了所见所闻,奇道:“我看葛娘子不是邋遢之人,想来缝棉花包前是洗过手的,既然东西是干净的,怎会用后得病?”她不能明白,阿绣更是想不通,这话就原封不动转到了程福那里,程福一听,了一声:“你们女人家都不懂,我哪里晓得关节,不如交还给少爷。”

于是这团经由数人,兜兜转转一整圈,又摆到了程二郎的面前,他望着眼中带着些许期盼的程福哭笑不得:“你可是故意不办事,想收个人回去?”程福连忙摇头:“想也无用,阿绣的棒槌吓人,她是夫人的丫头,我得罪不起。”

他是少爷的人,却怕夫人的丫头,这是在暗讽少爷比夫人低一头?程幕天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纳便纳,莫要扯到夫人头上。”程福脑袋一缩,忙专心致志出主意:“少爷,查不清就不查,私下里塞葛娘子几个钱,叫她把事情自个儿认了;要不就闹上官衙,给官老爷塞钱。”

程幕天又瞪了他一眼:“你说地那些,要么是查不出头绪的事,要么是对付无理取闹的浑人,那葛娘子是哪样?”

程福呐呐讲不出话来,好半天试探了一句:“是查不出头绪?”程幕天踹了他一脚:“我看你的确是欠棒槌,还不跟我去铺子里瞧瞧,若真查不出头绪,咱们程家铺子地人往后就别想在陪嫁铺子面前抬头。”这一脚没下力气,程福嘿嘿笑了一声,赶忙跟上去,免得他家地少爷到了棉花包铺子跟前不敢进门。

他却是多虑了,棉花包铺子根本不卖棉花包,各种吸水的隔水的布料,还有普通棉花药物棉花,都是分开来卖,配套盛在各种不同档次的小盒子里,——这里只有布料与棉花,没有“棉花包”,要是不知详细,根本看不出这是卖女人用品的店铺。

程幕天站在柜台前笑了,娘子果然好心思,若真是卖地成品棉花包,怕是没一个女子好意思上门来买;这般布置,却是连他这个男子,都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店里观看。程福见少爷笑了,也站直了腰,叫了个伙计去请管事的。

任青松早就候在铺子里专门等候程幕天大驾。笑着拱手迎出来。将他往后边让:“少爷。可是有头绪了?”程幕天今天脸红了无数次。这番又变了颜色。但还是稳稳站在柜台前。指着那些布料棉花问道:“小任管事不介绍个清楚。我就是青天大老爷。也没法断案。”

任青松见程幕天竟敢当众问详细。倒很是佩服了一番。当即将各种棉花包上至功效下至使用方法。讲了个仔仔细细。羞走柜台前看货地小娘子无数。程幕天认真听完。走到后边坐下任青松一心想要瞧他地本事。亲自捧了一盒子搁到桌子上。

程福打小跟在程幕天身旁。最是知晓他心思。见他要棉花包。忙寻了把剪刀过来。动手将棉花和布料各剪下一小块。放到他手边。程幕天取了布料。用两根手指揉搓一番。摇了摇头。又拣起药棉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道:“艾叶、当归、益母草、鱼腥草、香附。还有一味是薄荷。这棉花是用药水煮过地?”

任青松听他将药名一个不差地报出来。额上沁出薄汗。强自稳神道:“是煮过地。不过少报了几味。”

程幕天这是常年在码头接货闻香料。顺路练就出来地辨药本事。从来就没失过手。他轻轻一笑。也不争辩。道:“这些药就算口服。也无甚么大碍。何况只是煮了棉花。葛娘子地症候。必不是出在这上头。程福。你且去把给葛娘子瞧过病地郎中请来。”

任青松道:“她哪里肯请郎中瞧那种病。还是我们要告她讹诈。才让一个老郎中地闺女给瞧了瞧。说是用了不干净地棉花包才得地病。”

程幕天与程福对视一眼,这可奇了,人也爱干净,棉花包也干净,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任青松见程幕天眉头皱了起来,心中竟有些窃喜,劝他道:“这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天色已暗,少爷不去,明儿再来想办法。”程幕天很是不悦被人看低,这么些年,总是有些习惯和套路,便吩咐把账本搬来查一查。

任青松也不悦起来,叫你来帮着处理纠纷,又不是请你来查账,账本子这样的机密,怎能叫你晓得。程幕天见他不肯,明白这是他地忠心,道:“不看也成,你把葛娘子买布料和棉花的时间数目报与我听听。”任青松缓了神情,叫来账房先生查账本,回道:“葛娘子是三个月前买的布料和药棉,各买了一盒,共六块布料,六片药棉。”

程福脱口而出:“六个哪里够用。”说完见几个男人全都一脸好奇盯着他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拉着任青松道:“我家少爷不晓得底细还罢了,你是管铺子的,难道不知道棉花包都是用后即扔的,我家——”他本想说,我家娘子每个月起码要用十来个呢,突然意识到场合不对,及时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任青松听了只顾着笑,程幕天却马上发问:“六个只能用多久?”他好容易抓住了些头绪,不顾脸红地发问,程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道:“只能…可能…恐怕一个月都不够用。”

程幕天微微一笑,果断吩咐任青松:“派人去问葛娘子,为何三个月前买的东西,现在才出问题?”程福好奇插了一句:“少爷,万一她有怪癣,买了藏到现在才用呢?”任青松道:“这东西药效还不满一个月,咱们都是现制现卖,若是她使的是过期的东西,咱们可是不负责任的。”他急于弄清状况,不顾这时外头已是漆黑,仍使了几个站柜台的女伙计去葛娘子家询问。

半个时辰后便有消息传来,说那葛娘子见人来问,窘得连门都不敢开,原来她嫌棉花包太贵,舍不得用完就扔,便拆拆缝缝,洗洗刷刷,硬是将六个棉花包用了三个月,这样的东西都是不敢见阳光的,阴干的棉花比草木灰更是容易生菌,用了不得病才怪。

程幕天今日脸红了太多回,见事情已水落石出,就不愿再多留一分钟,将后续扔给任青松,匆匆往家赶。

此时已是夜深,房里还亮着灯,阿云阿彩见他回来,一个打起湘妃绣帘,一个忙忙地跑进去报信。小圆扶着腰迎出来,心疼道:“怎地忙到这时候,快些来用饭。”程幕天朝桌上看了一眼,两双碗筷,饭菜分毫未动,生气道:“你不疼惜自个儿饿着肚子,我忙活来忙活去又有甚么意思?”小圆先前见他打听棉花包,早就使人去查探了详细,不过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这会儿才装作不知情。她此刻听了程幕天发火,还以为是事情没有解决,有心要安慰他,又不想露了馅反叫他难堪,只得装了笑脸哄他道:“早就吃过了,肚子大了容易饿,所以陪你再吃些。”

程幕天这才露了笑容,但他生性不喜张扬,就是铺子里的事已圆满解决,还是只字不提,害得小圆担心了一晚上,直到第二日大清早,任青松上门负荆请罪,她才得知了实情。

任青松背着根棍子跪在房里,讲到程幕天昨日心细如发,甚是服气:“少爷是个有本事的,可惜我没福气跟着他历练几年。”小圆笑道:“你真是个胆大的,叛变也不用当着我的面讲出来罢。”任青松忙道不敢,“我与少爷打过赌,若是他解决了这事儿,我甘愿受罚。”小圆望着他背着的棍子又笑了起来:“既是赌注,断没有只论输不论赢的,若是你赢了,少爷许你的是甚么?”任青松看了采莲一眼,却是摇头道:“我是故意激少爷呢,哪里会许下那么多。”

小圆晓得此间必有缘故,也不多问,只将葛娘子后续处理的事拿来问他。任青松道:“那葛娘子不过是勤俭,并不是故意为之,再说这事儿也没闹大,因此我只叫人给她另送了几盒去,教她如何使用。”

此番话连躲在里屋的程幕天听了也不住地点头,做生意也要有容人之量,方才能兴旺,他晓得替人掩饰尴尬,这葛娘子只要手头有了钱,定还会来店里买东西。

第七十四章初为父母(上)

小圆深知程幕天能鼓起勇气办完棉花包的事已是极限,断不会出来见任何跟此事有关的人,便命人扔了那根棍子,好说歹说将一心求打的任青松劝了回去。待得任青松出了院子,她走到里屋门口,将竹帘子掀开一道缝,轻轻倚在门框上,冲正在听墙角的程幕天一笑:“二郎,若是你没办成这件事,要将甚么输给青松,为何他竟不敢说?”

程幕天才听任青松用棉花包作主题,演讲了半日,正羞得不敢挪步,忽见小圆堵在门口,还以为她也要把这个拿来说,就不由自主地往床后躲,直到听见她问的是赌注,这才小松了口气,从床后走出来道:“他想让咱们把采莲许给他呢。”

小圆朝外看了一眼,走进来把帘子重新放下,道:“方才采莲就在我身后站着,想必是青松怕她羞恼不敢提,但我看采莲那丫头,并不像对他有意思的样子,大大方方地看他,脸都不曾红。”

程幕天看了看她挺得高高的肚子,责怪道:“都快生了,不向产婆请教请教如何生产,倒琢磨这些小事,他们有没有意思的,等你生完孩子,叫过来问问便是。”

小圆摸了摸肚子,道:“你说的是,昨天肚子就坠坠的,怕就是这几日了。

不过这事儿无需我琢磨,若青松那小子真对采莲有意,自有他老子任五去操心聘礼婚嫁。”

说话间外头的早饭已摆上,小圆出去一看,桌上有程幕天最爱的虾仁馅包子,忙招呼他来吃。程幕天急着去码头,想把几天事务一日之内就处理完,后头几天好在家守着娘子,因此也不坐下,抓了几个包子就走。小圆见他急冲冲的模样,笑问:“可是想把事情今儿都做完,好在家守着我生产?”

程幕天被她点中心思,又见丫头婆子们俱捂嘴偷笑,立时就恼了:“你生又不是我生,守着作甚么。”他怕被人笑话,本来下午就在码头看完了货,硬是挨到晚饭时分才归家,岂料一进房门,就听见产婆们低声议论,说夫人中午见了红,怕是这两天就要生。他不知见红是何意,估摸着是不好的症候,想起自己故意在外晃悠,不早些回来陪着娘子,一时间悔恨莫及,短一截的那条腿突然就失了重心,朝前猛跌了两步,好容易勉强稳住身形,一抬头,却见小圆就站在面前,正同几个产婆一起看他,都是一脸地莫名其妙。

糟糕。定是我会错了意。程幕天地脸。一点一点地红起来。直想把闲杂人等全都赶下去。好叫她们看不见自己窘迫地样子。可惜这里在场地都是有用人。一个也遣不得。他只好低着头。匆匆扎进里屋。

小圆知他是担心地紧了才站不稳。忙跟进里屋关上门。将产婆们隔在外头。安慰他道:“二郎。我还没发作呢。莫怕。”程幕天地嘴角勾了勾。忍不住笑了:“你肚子疼不疼。怎地反安慰起我来。”

小圆过去摸了摸他地额头。道:“我这里还没开始痛呢。你就先出了一身冷汗。不安慰你安慰哪个。”说着就去翻衣箱。要取干净衣裳出来给他换。程幕天忙扶她到床上坐下。自己动手换了身全新地。笑道:“第一次见我儿。且穿件新衣裳。”

小两口说说笑笑。一同吃过晚饭。小圆地肚子还是没动静。程幕天要去请郎中来瞧。产婆们笑道:“夫人头一回生产呢。瞧这样子。至少要明天才能生。且安心去睡罢。若腹痛再来叫我们。”

这也就是大户人家。才专门养着产婆。一般地小门小户。都是肚子痛得受不了才匆匆忙忙去喊人呢。产婆们对程幕天着急地态度很不以为然。但到底拿了人家地钱。就得勤快办事。便主动排了两班。留了三人彻夜不睡。在隔壁小厅里吃浓茶候着。

小圆早由陈姨娘仔细教导过。晓们讲地是实情。就拉着朝产婆瞪眼睛地程幕天回房睡觉。谁知经验老到地产婆也有失算地时候。四更天还未过。她地肚子就一阵一阵疼痛起来。虽然还不至于疼到皱眉。但她两世都未生产过。旁听来地理论知识丰富。摊上实践地活儿还是免不了紧张。一时间竟只晓得捧着肚子叫哎哟。却记不起叫产婆。还好程幕天睡眠浅。听到她低低地呻吟立时就醒了过来。轻轻推她道:“娘子。快起来生孩子。”

他匆匆下床披衣裳,高声叫产婆,盯着她们把小圆扶进了产房,仍站在门口不肯离开,采莲劝他再去睡会子,他竟发起了脾气:“夫人正在生产,你不说去伺候着,倒在这里躲懒。”

陪嫁丫头都是未嫁之身,怎么好进得产房,采莲,只得劝他往旁边挪了两步,莫要碍着产婆们进出。

天色渐渐泛白,产房里还是无甚动静,外头等候的众人俱是捏了把汗,忽然房门开了道缝,走出个产婆来:“夫人还未大痛呢,说要吃蛋糕。”程幕天不等丫头们动身,拔腿朝外奔:“那东西铺子里才有,我叫小厮们拿去。”

前院住着的程老爷觉得今日很是奇怪,怎地儿子儿媳都不见过来请安,待问过下人,方知小圆半夜进了产房,孙儿就要落地,他捋着胡子乐了一阵,突然想起程幕天来:“儿媳生产,不来也就罢了,二郎怎地也不来?”下人们连忙出院门,把亲自取了蛋糕来的程幕天拦在了半路,“少爷,老爷叫你过去请安呢。”

程幕天平日里最守孝道,今儿实在是着急才混忘了,听得下人们提醒,忙提着蛋糕盒子赶往前院。心情大好地程老爷拉着他讲了半日闲话,直道女人家生孩子没男人甚么事,叫他等着抱儿子便是。

等他听完程老爷的唠叨奔回后院,产房里地呼痛声已是一阵高过一阵,他忙拉了个出来端热水的产婆,叫她把蛋糕送进去,那产婆却摇头:“已疼成这样了,还怎么吃,少爷等夫人生完再送进去罢。”程幕天望了望手里还未开封地蛋糕,想起产房里饿着肚子受累的娘子,头一次对老父生出一丝埋怨。

产婆端了热水回产房替小圆擦汗,笑道:“夫人,少爷是真担心你呢,惨白着脸站在外头一动也不动,拳头攥得比夫人还紧。”小圆本已疼得昏头昏脑,听了这话忽地清醒过来:“不是备地有布么,拿来我咬着,定是我喊痛,吓着他了。”

蛋糕盒子的提手几被程幕天攥断,突然房里的声音小下来,他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去问,方才那个产婆又走了出来:“少爷,夫人怕你担心,特特咬了块布在口中,不叫你听见她喊痛呢。”

小圆在房里听见直发急,这婆子,将这事儿告诉二郎作甚么,不是让他更着急么。她正想忍着疼痛斥两句,那产婆走回来道:“夫人,莫要惯着男人,不叫他们晓得生孩子的痛,还以为孩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原来她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很是有几分超前,小圆心中发笑,转移了注意力,倒觉得疼痛稍稍减了几分。转眼到了中午,产婆们还是一致认定没到用力的时候,便端了加人参的鸡汤来劝小圆喝两口补补力气。

小圆已疼得蜷作了一团,不愿再爬起来,突然窗外的程幕天大吼一声:“夫人还饿着呢,我吃甚么,都不许吃。”她听见这话,不知怎地就生出了力气来,忙叫婆子们扶她起来喝汤,先前的那个产婆极是明白她心意,不待吩咐就隔着窗子道:“少爷,夫人已在用中饭了,你也去吃些罢。”

小圆半躺在产床上,趁着阵痛的间隙断断续续喝着鸡汤,一碗汤才下去小半,就有产婆走上来接过碗去,道:“夫人,是时候了。”

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产婆果然有真本事,一个守在小圆旁边教她何时吸气,何时用力,另几个则轮番上阵,手法老道地替她文學迷推肚子助力。

小圆先前疼了足足十几个时辰,等到真正使力生产,反倒顺利起来,仅一个多时辰孩子就落了地。

程幕天在门外候到心焦,终于等来了那声啼哭,他心中喜极,想大喊一声“我当爹了”却又不好意思,只得将面前的那棵老树重重拍了几掌,口称“叫你也沾沾我的喜气”;待得房门打开,他头一个冲进去,直奔小圆床前,问她还疼不疼。小圆虽筋疲力尽,精神却尚好,轻轻摇头道:“产婆们说我底子足,使力不到两个时辰就把孩子生了下来,我这是在府里做粗活时攒下的一把力气呢。”

方才产婆们开门,是抱着孩子想讨赏钱,却被他一阵风卷进来的模样吓住了,待得他们两口子讲过几句知心话才回过神来笑道:“少爷真真是好郎君,连孩子都不瞧就先去看夫人。”

第七十五章初为父母

程幕天见产婆来讨赏钱,便知得的是个儿子了,他接过孩子,竟是轻松大过喜悦:“这回爹无甚可说了。”小圆听见这话不免有些心酸,原来承受着压力的不只我一个,不过都埋在心里不开口罢了。

程家乃是单传,少夫人一举得男,家中添丁,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亲戚友朋送来的粟米碳醋满满堆了一屋子。

程老爷亲自上后院,抱着孙子足足看了一日,乐得合不拢嘴:“几十年前老太爷带着咱们南迁,到二郎这辈落地时,一大家子还是七零八落,因此没能按着族中人口论排行,如今咱们安定下来,我要亲自上泉州报族谱,看看我孙子在族中排行第几。”他在家里,程幕天连儿子的襁褓都摸不着,因此欢欢喜喜地把同样欢欢喜喜的程老爷送上了去泉州的海船。

小圆本是打着自己奶孩子的主意,因此并未备得奶娘,却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任她吃遍了催奶的食物和汤药,还是一滴奶水也无,正愁匆忙间寻不着好奶娘,陈姨娘及时赶到,领来个才生了孩子的余大嫂。小圆以为她家孩子夭折才出来做奶娘,细细一问才知,她自家孩子已满月,丢在家里吃米汤。陈姨娘见小圆面露不忍之色,宽慰她道:“她若不出来做活,孩子连米汤也没得喝,你要真怜惜她,不如多给一份月钱。”

小圆如今自己做了娘,很是能将心比心,忙道:“多给月钱哪里够,我家庄上产得好羊奶,叫人每日里送了去。”余大嫂大喜过望,爬下就磕头:“早先也在别的人家做过奶娘的,哪个都比不上夫人这般有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