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何等机灵地人。马上接口:“甚么黛呀画地。我同少爷一道回来地。怎地没见他身上有这东西?”

小圆笑着点头:“猴儿。阿竹再要打你。我替你拦着。”

程福听了这话。真个儿爬下磕了个头。谢了小圆来日地救命之恩。这才退下去。惹得满屋子地人一阵好笑。

守角门地婆子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同上回一样摊出五、六个铜板。刚止住笑地众人又笑开了:“少夫人。定是钱十三娘来了。”

守门婆子道:“少夫人,我赶她回去?”小圆摇头道:“她好歹是个客呢,请进来说话。”

钱十三娘十分的焦急,听得一声请,几步就窜了进来,小圆好生惊讶,亏得她还是小脚,竟能走得这样快。钱十三娘心里有挂念,开门见山地问:“嫂子,表哥要将季六娘收房?”

小圆低头摆弄茶盏盖子,十分地委屈:“不敢拂夫人的好意。”

钱十三娘带着怨恨朝第二进院子地方向望了一眼:“嫂子,季六娘还未进门就有一顶绿帽子呢,你不怕?”

小圆正是要打听季六娘为何要委身作妾,闻言暗喜,嘴上却道:“人家是大家闺秀,且又是夫人亲自保的媒,怎会有差池?”

钱十三娘扭捏了会子,道:“若我把季六娘的密事讲与嫂子听,嫂子能否把房里人换成我?”

“不要脸。”阿云气不过,不待小圆出声,冲到天井的大松树下,折下一根粗枝,照着钱十三娘劈头盖脸地打。

钱十三娘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那几下,哎哟了几声,跌到地上爬不起来。小圆本想哄着她将季六娘的秘密讲出来,却不想被护主心切的阿云坏了事,只好编了篇话来:“十三娘,你表哥认得好些家中正室空缺的少爷呢,我替你寻一个,叫你风风光光地去作正头娘子,岂不好过与人作妾?”

钱十三娘被两个婆子从地上搀起来,疼得直哼哼:“正头娘子哪里是那样好当的,嫂子与我好陪嫁?”

“不知好歹的狐媚子。”阿云的松枝还未放下,闻言又上去补了几下。

小圆此刻也是被她气得慌,就不拦阿云,只继续哄她道:“不过几贯钱地事,嫂子替你出。”

钱十三娘大喜过望,觉得这十几下松枝挨得真是值,当即甩开两个婆子,爬下就磕头:“谢嫂子与我备陪嫁,这就把季六娘的事讲与你听,她与她姐夫颇有些不清不楚a泉州都传遍了的,实在呆不住,这才到临安来。”小圆笑:“嫂子,你拿了我这个好消息,还怕我姑姑要把她塞给你?”

她满心要听小圆道谢的话,不料小圆却是一脸的失望:“就这样的消息,你也好意思找我要陪嫁钱?无凭无据的事,拿到夫人面前去,倒要累得我挨教训。”

钱十三娘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顾不得疼痛站起来:“嫂子家的海船哪一天不跑泉州,叫人去泉州找人证呀。”小圆道:“人证远在泉州,你姑姑就坐在家里,等到他们千里迢迢地跑来,季六娘怕是都进了门了。”说完将她仔细打量一番:“你不就是个绝好地人证,何不亲自去你姑姑面前把真相道明?”

钱十三娘唬了一跳,别说当面作证,就是今日她来告密地事,若让钱夫人知晓,她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阿云见小圆一提钱夫人,钱十三娘就支支吾吾起来,便丢了松枝上去扯她,非要同她一起去前头院子找夫人讲个明白,钱十三娘一见这阵仗哪里还敢再要陪嫁钱,死命挣脱阿云的手,连滚带爬冲到角门前。

守门的婆子见她浑身是伤,又一双小脚,跑得实在是艰难,就好心去助力,将她的背轻轻拍了一掌,钱十三娘本就站不大稳,被这一推,直接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去。守门婆子将她的那几个铜板砸到她身上,拍着手笑:“钱小娘子,咱们都是热心人,不拿你地钱也帮你。”

阿云也是乐得抚掌大笑,又叫小丫头们把松枝好生捡好,若再有这起人物上门,照着样子伺候。采莲责备她道:“她是客人,又是夫人的亲戚,你将她打成这样,小心被夫人责罚。”阿云笑道:“她比我还怕被夫人晓得,哪里敢去告状。她给脸不要脸,活该今日被我打,还是白打。”

小圆无心去理会钱十三娘吃亏,忙忙地派人去码头,叫去泉州地船捎几个知道季六娘底细的人回来。几个丫头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少夫人讲得乃是托词,为地是把钱十三娘打发走。阿云十分地佩服,笑道:“还是少夫人有谋略,不然就靠我的松枝,哪里赶得走她。”

小圆重重地叹气:“她没得好靠山,不足为虑,只这季六娘地事很是棘手,须得花费心思多拖几日,好等泉州的人回来。”

阿云问道:“咱们一口咬定石黛和画册不是少爷之物,她们能有甚么法子?”小圆摇头道:“我之所以叫你们那般讲,不过是想表个清白罢了,所谓众口金,积毁销骨,加上老爷又瞧上了她的好陪嫁,只怕就算众人都晓得这事儿是假的,咱们还是推脱不掉。”

她言罢长叹,最可悲地事,不是被蒙在鼓里,而是一切都心知肚明,还是只能无奈屈从。

她料得一点没错,待得程幕天回来,听闻了此事勃然大怒,顾不得孝子的名头冲到前堂,当着程老爷钱夫人的面,矢口否认石黛画册一事,但钱夫人却道,六娘的名声已毁在你手里了,你想纳也得纳,不想纳还得纳。

程老爷也道,这样一注好嫁妆,不要就是蠢货,难得还有个不得不纳的借口,不怕小圆的三哥翻脸,你就是再看不上她,也得把她抬进来搁着。

程幕天被气得不清,当面他不敢和父亲继母对着吵,回房就叫人收拾行李,说要带了娘子儿子上山去避寒。他这样的大孝子,能为了纳妾一事直面高堂,已属难得,小圆一面欣慰官人立场坚定,一面又叹他将自家父母想得太过简单:“我倒是愿意同你一道上山,但只怕等咱们下山时,房里已多了一位妾室了。”

程幕天虽嘴上不愿承认,心里其实也晓得,自家堂上的那两位,确是做得出这样的事体的,他颓然跌坐到椅子上,颇有些绝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算完么。”

小圆忙捂他地嘴:“瞎说些甚么,我和儿子还指着你呢。不过就是纳个妾,你又不亏甚么,大不了抬进来不理她就是。”

程幕天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纳,死也不纳,我不能叫你走我娘的老路,她要敢进咱们的门,我先把她打死。”

小圆偎在他胸前,轻轻笑道:“且不说打死人要偿命,咱们不必为了一个外人落个不孝的名声,不孝敬父母的人,做生意都无人搭理呢。二郎,你先出去躲几天,待得我将这事儿打理完再回。”

程幕天不解她的意思,问道:“你能有甚么好办法,若是要做恶人,还是我来,女人家不贤惠的名声比不孝更不好听呢。”

小圆拍拍他的手,故意逗他:“我的法子好着呢,明日一早就去同爹说,我要替你纳妾,这是贤惠不是?”

第八十七章你争我抢(上)

程幕天知她不会真弄个妾来屋里,不然也不会叫他先躲出去,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到程老爷跟前指了个甚么甚么生意,带了程福坐船往泉州去了。

纳妾的紧要关头,关键人物却不在,程老爷的脸上很有些不好看,把前来请安的小圆责备了几句。小圆见钱夫人不在,心道天赐良机,就不去计较公爹的态度,反倒安慰他道:“爹,反正季六娘的嫁妆从泉州运来也须得些时日,兴许陪嫁运到时,二郎就办完事回来了。”

程老爷想起程幕天也是去了泉州,欢喜道:“有理,二郎同捎信去的船是差不多时候启程的,说不定他随着陪嫁船一同回来呢。”

小圆朝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爹,你可晓得,季六娘因着陪嫁丰厚,二叔家的老大也想讨呢,我去他家吃年酒时,他媳妇方十娘就跟我提过这事儿。”

程老爷不以为意:“你婆母不会将人把给他的。”小圆道:“夫人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谁能给季六娘打包票,反正是个妾,到谁家做不是一样,二叔家的老大也是一表人才呢。”

程老爷有些意动,便问小圆可有稳妥的法子。小圆答道:“其实也极简单的,叫她先写个卖身契来。”程老爷连连摇头:“她到底是你婆母的亲戚,是要正经做二房的,哪会肯写这个。”小圆笑道:“又不是不还给她,等到二郎回来圆了房,再将契纸一把火烧了。”程老爷捋着胡子赞道:“极妙,等到开了脸,咱就不怕她跑,二郎不在的这些时候,还是须得一张契纸管起。”

小圆待得他急急忙忙地使人去季六娘处寻钱夫人,这才迈着轻松地步子回房,不多时前头就送了张卖身契来,却是程老爷半逼半劝让钱夫人写下,又叫季六娘按了手印,再拿来谢媳妇出的好主意。

小圆的心情立时大好,命人寻盒子棒疮药与钱十三娘送去,不料送药的小丫头刚出门,就和迎面而来的风风火火的程大姐撞到了一处,程大姐毫不犹豫地甩了个嘴巴子过去,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小圆连忙赶出门去,叫小丫头下去擦药,又问程大姐:“这丫头冲撞了主子,理应责罚,但你站在我院子闹,骂给谁听呢?”

程大姐两道眉毛竖了起来:“我为何要骂?你倒说说。是我同你亲。还是方十娘同你亲?”小圆故作不解:“自然是同你亲些。”程大姐缓了口气。指着第四进院子道:“既然同我亲些。那个小娘子。为何只把给方十娘。不把给我?”

小圆笑起来:“还剩下一个呢。昨日不当心跌伤了。方才那个小丫头就是送药去地。你不说跟着去瞧瞧模样。反倒打人家。”

程大姐听说还有一个。就不好意思起来。问道:“你不给二郎留一个?”小圆绝口不提季六娘。只道:“实话与你讲。这个钱十三娘虽是继母地本家。却入不了她老人家地眼。一心想将她弄走呢。你要是愿意把人接家去。倒是去了继母一桩心病。”

程大姐闻言大喜。一阵风似地随着送药地小丫头去钱十三娘地房里瞧了瞧。却又一阵风似地回来寻小圆:“脸上被划了好几道呢。等她伤好。我家官人早等不及又买乐女了。不如你把许给方十娘地那个同这个换一换呀?”

小圆本就恼她说翻脸就翻脸。打自家丫头。还站在院子里骂人。方才是顾及情面。才特意不把名声不好地季六娘告诉她。现下见她自己一意孤行。就道:“我可没许给方十娘甚么。想是你听岔了。继母地亲戚。也是我能拿来送人地?不过那个季六娘才写了卖身契来。若你能说动继母。我就把人给你。”

程大姐乐道:“卖身契都写了,就是你的人,我这就去同继母说,若是她不愿意,我就去找爹爹。”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直接就往钱夫人的正房冲。

钱夫人此时正为着那张卖身契急得团团转,季六娘安慰她道:“表姑,二郎对我必是有意的,等到他回来,拿了卖身契还给我便是,你莫要太着急。”钱夫人骂道:“你除了会勾搭男人还会甚么?你以为二郎媳妇会拿着卖身契不作文章?”

她正骂得起劲,突然程大姐冲进门来,还未行礼张口要人。

钱夫人被她卷起的一阵风吓倒在椅子上,稳了稳神方道:“我这里没你要地妾,三娘隔壁住的倒有一个,你若看得上去罢。”

程大姐知她讲地是钱十三娘,嗤笑道:“继母,就你那个本家,脸上划得跟花猫似的,我家官人哪里瞧得上。”季六娘很是愿意听到她这般形容钱十三娘,乐得笑出声来。程大姐这才注意到她,细细打量了几眼,赞道:“好一双桃花眼,我家官人必定喜欢,继母,我就要这个。”

钱夫人被她一口一个继母堵得慌,偏她是嫁出去了地女儿,不比儿媳可以随意责骂,只得强忍了怒气问:“你可知她是哪个,张口就敢要。”

“晓得。”程大姐自寻了张椅子坐下,又唤小丫头赶紧上茶,“咱们家就两个小娘子,钱十三娘我已瞧见过了,这个面生想必就是刚卖身给我家的季六娘。”

钱夫人晓得小圆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来出头地是程大姐,她驳不回“卖身”那两个字,便揪她言语上的错:“你家是金家,不是程家,她就算卖身,也与你家不相干。”

程大姐这才晓得,原来并不是谁都跟小圆一样好说话,她被继母堵得讲不出话来,只得将她和季六娘各瞪了一眼,又是一阵风地冲进程老爷的书房。

程老爷正捧着个紫砂茶壶翻他的私房账本,见得最心爱的程大姐来,笑着招呼她:“你好些日子都不曾来看爹爹了,正月拜年也只打了个马虎眼。”程大姐哼了一声:“我哪里还敢来,继母嫌我不是程家人呢。”程老爷心情正好,哄她道:“她到底是长辈,你就依着她些,爹爹疼你便是。”

程大姐上前把他的账本子翻了一翻,随手甩到一旁:“爹的私房钱月月往上涨,还有甚么好看的。”这话程老爷最是爱听,被丢了账本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叫人取果子来与她吃。程大姐把他的书桌拍了拍,道:“爹,我又不要你的钱,不过要个人而已,继母太小气。”

程老爷忙问她要哪个,程大姐道:“刚签了卖身契的季六娘呀,那个钱十三娘,若脸上好了,把给我也行。”程老爷吭哧吭哧,指着墙上的书画问她写得好不好,程大姐不耐烦起来,使出程老爷家传的砸物,抓起他面前的紫砂壶就摔,程老爷见她撒泼,亦生起气来,抓了个砚台也摔,父女俩都恼怒,争先恐后地抢东西来砸,直到实在是砸无可砸,才各自丢开手,程老爷唤人来收拾,程大姐去寻小圆讨主意。

小圆听说程大姐为了季六娘,先不敬继母,后大闹程老爷书房,惊道:“那个季六娘名声不大好呢,你真要她?”程大姐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妾,要那么好的名声作甚么,正是拿了她的把柄,才好揉搓。”

小圆哑然,不想程大姐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对付妾室上倒是颇有心得。程大姐见她不言语,连声催问为何程老爷这回这样小气,连个人也不给。小圆当然晓得程老爷不是舍不得人,而是舍不得钱,便问程大姐道:“大姐,若季六娘没有好陪嫁,你还要不要?”

程大姐奇道:“她还有陪嫁?我家里的妾不但没这个,还要倒花钱买呢。”小圆见她不稀罕钱,就替她出主意:“你去和爹说,你只要人,不要陪嫁,保准他就应了你了。”

程大姐做程老爷的闺女这么些年,自然也是晓得自家老父的脾性的,当即笑容满面地起身,寻到程老爷道:“爹,方才砸坏了你的书房,等季六娘的陪嫁到了,拿她的钱来修补。”程老爷方才生的那点子气烟消云散,心道还是这个闺女明白我心意,笑道:“哪里用得着那许多,等船到了,爹爹与你些零花。”程大姐却摇头:“我不要这个钱,全都是爹的,你把人给我就成。”

程老爷一思忖,反正他只要那注陪嫁,若把人给程大姐,既讨好了闺女,又讨好了儿媳,一举三得的事,为何不依着她。程大姐见他脸上露出笑来,便知这事儿是准了,喜得抓住老父晃了又晃,转身跑到钱夫人房里,得意洋洋道:“到底还是亲爹好,一说就准了。”

钱夫人大吃一惊,忙问详细,程大姐却急着去小圆那里报喜,哪里肯理她,只道:“好生替我养着那个妾,莫要弄得和钱十三娘一般。”

她丢下钱夫人,又回到小圆房中,却发现方十娘正坐在椅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嫂子,你明明说好把季小娘子给我的。”

程大姐最爱看他人落泪,拍着手笑道:“你却是来迟了,我爹已把季六娘许给我家了。”

第八十八章你争我抢

方十娘晓得程大姐虽浑,却不会扯谎,她说程老爷把季六娘给了她家,那就是真的给她了。她明白自己与程老爷到底隔了一层,在他面前抢过程大姐,那哭声,就越凄惨起来。

小圆被她哭到头疼,只好把程大姐一指:“你要人,就去同大姐打商量,在我这里哭有甚么用。”程大姐已是得胜的人,又晓得程老爷必不会偏着个侄儿媳,因此根本就不把她当对手,只讽刺了她几句,转身就走。

方十娘见程大姐甩手走了,向小圆哭道:“嫂子,你看她。”小圆拿出哄午哥的本事来,安慰她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你莫同她计较,不如去我们夫人那里打商量。”方十娘十分地畏惧自家婆母,顺带着连别人家的也怕,畏畏缩缩地不敢动身,只粘住小圆,央她去跟钱夫人说。

小圆只觉得好笑:“你怕我婆母,难道我不怕?”方十娘抱住她的胳膊大哭:“我们家兄弟一大群,婆母又只顾着幺儿,我们大房就要断炊了呀,等着季小娘子的陪嫁回去买米呢。”

见过哭穷的,没见过这样哭穷的,小圆有些招架不住,慌忙抽出胳膊,挑了张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了,方道:“我们大姐最得老爷喜爱,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去的东西,哪个能讨回来?不过我们家还有位钱小娘子,这个我倒是能作主,你若看得上,今儿就能领回去。”

方十娘抽出手巾子把脸一抹:“她家陪嫁几何?”小圆故作迷糊状:“这个我却是不知,她是夫人的本家,你何不去问她?”方十娘欢喜起来,福身谢过她的大媒,一面擦泪痕,一面朝前头去。

前头书房里,程老爷同钱夫人正吵架,屋里刚收拾好的物件又摔了一地,季六娘却是远远靠在门口,一脸地忿忿不平。方十娘没程大姐那般有底气,不敢硬闯,只轻手轻脚地走到季六娘跟前,陪着小心问:“这位小娘子,我家大伯同大娘为何拌嘴?”

季六娘在程家住着的这些日子,就是粗使婆子都不曾给过她好脸色瞧,忽见这样一位小意儿的媳妇,很是欢喜,连她是谁都不问就一五一十地答道:“你看我那个表姑,口口声声说替我打算,其实哪里是为我,替她自己打算罢了,那个金九少不但好手好脚,且还是正头娘子亲自上门来讨的,为何偏要我守着个瘸子不放?”

方十娘听她称钱夫人为表姑。便知她是季六娘了。忙连声附和:“还是季小娘子有见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九少地正室程大姐。最是好打骂作小地。你去了她家可没好日子过。”

季六娘心道。只要我将男人哄得好。有他护着我。任正房娘子再厉害也不敢动我。

方十娘见她不作声。还以为她意动。忙忙地添火:“我最是个疼惜人地。我家地妾。一个个白胖白胖。我家地大郎。长得比二郎还俊。你何不舍了金家来我家?”

该着她运气不好。这话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吵输了架地钱夫人耳里。

钱夫人先在程大姐那里受了气。后同程老爷争辩又没赢。正是怒火中烧时候。突然听见这话。气得不顾仪态骂了几句。等到骂完一抬头。才现讲话地是亲戚家地媳妇。她生怕谩骂亲戚地名声传出去。忙压了火气好言好语问方十娘前来有何事。

方十娘被自家婆母骂惯了地。极是会瞧人眼色。见情形不对。哪里还敢提季六娘。只道她是来求娶钱十三娘地。

钱夫人正愁那个侄女不好打,闻言大喜,再不计较她方才的话,将她请到正房看茶。

方十娘在长辈面前十分小心,坐椅子只敢坐半边,手边有茶也不敢喝,钱夫人深恨自己怎么没这样一个恭顺地儿媳,叹了又叹:“二婶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媳,真真是有福气,且还是个贤惠地,晓得主动与官人纳妾。”

方十娘得了夸赞,站起身来谦虚了两句。钱夫人愈爱起她来,命人去请钱十三娘过来给大妇请安,又道:“纳妾而已,也无需甚么礼仪,明儿就使个蓝布轿子抬过去罢。”方十娘一愣:“到底是大家闺秀,需得准备几日,再说泉州的嫁妆运来也没那样快。”

钱夫人笑道:“她一个妾,能有甚么嫁妆,少不得是我出几文钱与她备几个箱儿罢了。”

原来这是个穷的,方十娘大悔,不该被她一骂便失了方寸,连嫁妆都不问就求娶,她不敢直接拒绝钱夫人,急得坐立难安。

娘由个小丫头扶进来,依着钱夫人地话去给方十十娘见她脸上有几道划痕,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拦住她不许她行礼,道:“小娘子脸上地伤还未痊愈呢,且等好了再说。”说完生怕钱夫人叫住她,匆匆行礼,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她前后反差太大,钱夫人半天才回过神来,将气撒到钱十三娘身上:“临安无人要你,且回泉州去罢。”钱十三娘落下泪来,浸得脸上的伤口辣辣地痛,抖着嘴唇道:“季六娘都被程大姐要去了,姑姑还不愿用我一用?”

季六娘不等钱夫人开口,抢道:“表姑,你不如就用十三娘,把我给金九少罢。”钱夫人手里地茶盏盖子几被捏碎,气道:“你真以为男人能哄一辈子么,没我给你撑腰,你在金家一天都呆不下去。”季六娘听她提“撑腰”,越认定她是为自个儿谋算,跺脚就走:“空口说算甚么本事,能不能呆的,何不把我送过去看看,反正我的卖身契也不在你手里,我只等着泉州的陪嫁和金家的轿子到。”

钱夫人看着她趾高气昂地走出门去,突然觉得一阵头昏眼花,身子朝椅子下溜去,钱十三娘忙上去扶住她,唤小丫头找郎中来。钱夫人摆手道:“本就成了一桩笑话了,不要再张扬,你且回去罢,不是姑姑不帮你,现今的人娶妻,都是看资财,没有好陪嫁,哪里有人肯要。”

钱十三娘咬了咬嘴唇,问道:“我只想做个妾都没有出路?”

钱夫人深恨她父母要过继儿子给钱老太爷,有人主动上门来讨还罢了,哪里肯主动去给她寻人家,就只装头晕,扶着额头不搭她的话。

钱十三娘揣着满腹的怨恨离去,回到房里打开自家里带来的小箱子翻了翻,里头只有一百来文钱,几根琉璃簪儿,一双镯子还是银丝的,她扶着箱壁狠狠落了几点泪,从底下抽出一条长汗巾来,靠着箱子坐到天黑,趁夜走到钱夫人房前,把自个儿吊在门口的树丫子上。

也是她命不该绝,脖子上还未勒出痕,就被值夜的婆子救了下来。小圆听说她寻死,唬了一跳,忙赶过去劝慰她,问她为何想不开。钱十三娘拉着她的手哭道:“她把我往绝路上逼,我就叫她吃官司。”

小圆知她指的是钱夫人,不好接口,便扭头叫阿彩去打水,叫阿云去请郎中。钱十三娘见屋里只有她的几个丫头忙活,恨道:“你看,你看,我都要死了,她连面都不露。”小圆劝道:“许是夫人未醒呢。”

钱十三娘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拿我当傻子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就是因为我爹娘要过继儿子给她家,所以就将我恨上了。”小圆只当没听见,亲自绞了巾子让她擦脸,又叫小厨房开炉子,给她炖参汤。钱十三娘见她忙前忙后,愈觉得她是个好

人,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嫂子,你就可怜可怜我,把我收了房罢,我定处处以你为先,只听你的话,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小圆被她这句话气得不轻,突然觉得钱夫人不喜这个侄女还是极有道理的。采莲见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忙上前掰开钱十三娘的手,将小圆扶出门去,边走边大声道:“少夫人也是,人家不过是想作妾,何不成全她,程福前些日子不是还来央你赏个人与他么,我看这个就很好。”

阿云带着郎中走过来,听见她们说要给程福纳妾,她与阿绣近来很是亲厚,忙道:“她哪里配得上程福,外头看门的小厮倒还罢了。”说完又叫郎中回去,称这样的人不配使郎中。

采莲比她明白许多,责备道:“别犯浑,要死也死在外头,死在咱们家害人呢?”

小圆扶着采莲的手,直到回房坐下,方才顺过气来:“这个钱十三娘,比季六娘还可恶。”

采莲倒了杯热茶给她,道:“她脖子上连痕都无一条,谁会信她是上过吊的,不如明日就备了轿子,送她家去。”小圆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她到底不是我的亲戚,夫人不开口,钱府不来人接,不好就送回去呢。”

采莲宽慰她道:“她今儿这一吊,明日夫人定要送她走的,不然下回要是成了真,夫人可脱不了干系。”

第八十九章程二郎的礼

二日大清早,天还未完全放亮,钱夫人就使了一顶十三娘送回了钱府,只等季六娘的陪嫁船到后,把她带回泉州去。

一家子人盼呀盼,终于等来了陪嫁船,随行的却还有两个人,口称他们是人证,程老爷只顾看嫁妆,不管甚么人证不人证,就把人丢给了钱夫人。钱夫人使人把他们领回来一瞧,大惊失色,你道是谁,原来是钱十三娘的爹娘钱大伯与钱大婶两个。她先让陪嫁丫头关上门,这才压低了嗓子问:“你们怎会随六娘的陪嫁船来?”

钱大伯是早被人教过的,嗓门很大:“咱们早就想把你堂弟送来,却苦于没路费,正巧季六娘的陪嫁船要来临安,这等不要钱的顺风船,为何不搭?说起来你这婆家真不错,咱们一来就有人帮忙把你堂弟送到他叔婶家去了。”

堂弟的叔婶家,那不就是钱老太爷家,钱夫人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响:“那人证又是怎么回事?”

钱大婶理直气壮,嗓门也很大:“做人要厚道,季六娘名节有污,咱不能害了你家程二郎。”

季六娘明明是给了程大姐,为何她说是程二郎,钱夫人也不是笨人,稍一思忖就悟过来,钱大伯两口子必是儿媳故意寻来的,这是暗地里警告婆母:我有把柄,不要惹我。她看了看钱大伯两口子目光炯炯的眼,无力地挥手:“要多少钱,去我爹娘那里领。”

她的陪嫁丫头把门在钱大伯二人身后重重关上,回头问钱夫人:“夫人,六娘是做妾,名声不好又怎地,为何要用钱来塞大伯大婶的口?”钱夫人苦笑:“老爷最是个讲究规矩的,若让他知道我本要送到二郎屋里地人,是个名声不好的,定要怪罪于我。

我这招棋败在了媳妇手里,往后少不得要看她的脸色。”

陪嫁丫头出主意道:“不如听了程二婶的话,过继她家幺儿。”钱夫人这点倒不糊涂,斥道:“且不说老爷那关过不了,隔了肚皮的本来就不亲,何况还是个侄儿。”言罢又长叹:“我最是个苦命的,别看现下还风光,等到老爷和爹娘百年,我孤苦伶仃,就好似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连我地陪嫁,怕都是要被人夺去。”

她这里愁云密布,程家和金家却都是喜气洋洋,程老爷得了丰厚进账,乐得合不拢嘴,躲在书房拨算盘记账,忙得不亦乐乎;程大姐带了季六娘回家,当天就开脸作了金九少的八姨娘,她那一双桃花眼果然灵验,只一晚就把金九少迷得神魂颠倒,喜得程大姐到处宣扬自己寻了个好本事的自己人。

过了几日她带着季六娘来谢小圆地大媒。小圆抬头一看。那个所谓“自己人”地一双桃花眼。一看就是被人捣了两拳。肿地似俩馒头。她不禁愕然:“大姐。你就这样待自己人地?”

程大姐先回头对着季六娘地脸啐了一口。再才答小圆地话:“哄男人地本事倒不错。就是不听话。且让我用拳头先调教调教。若还不改。提脚卖掉。”

小圆见季六娘瘪着嘴想哭又不敢。知她是吃了大亏地。就劝程大姐:“省着点。到底是夫人地亲戚。”程大姐笑得十分灿烂:“我才听爹说了。继母娘家大伯大婶正在钱家闹腾着要过继呢。这个继母。这边二婶要过继儿子给她。那边大伯要过继儿子给她爹娘。两边凑一起。够她忙活地。哪里还顾得了这个表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