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寡妇,系着一条歌舞伎乐才穿的大红裙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因此甘十二的扑卖门槛虽低,却是连程大姐都不愿下手。

程三娘就藏在厅中看着,甘十二如论如何也不敢把小寡妇再带回去,又见众人都不愿来博,急得作了一罗圈揖。钱夫人被程二婶烦恼了半日,正愁找不着机会反击一下子,便笑着朝甘十二招手,把他叫到近前,对程二婶道:“弟妹,你拉我去博小儿衣裳,结果全便宜了午哥,实在叫人过意不去,不如我把甘十二的奴婢博来送你。”

甘十二十分地机灵,不待她吩咐就取了三枚头钱来,这头钱,要掷成“浑成”难,想掷成“背间”还不容易?钱夫人看也不看,随手一扔就赢了那个小寡妇来,笑眯眯地交到程二婶手里,再三谢她给午哥添了新衣裳。

她将话讲得极漂亮,程二婶不好推辞,只得咬牙切齿地谢过,领了小寡妇气呼呼地告辞。

钱夫人见扑卖会已近尾声,剩下地又都是小辈,便叫小圆陪着她们去吃酒席,自己则扶了小丫头的手回房歇息。今日小圆帮了忙,小铜钱照例要替她讲好话,钱夫人却有些落寞:“她既有万般好,你何不跟了她去?”一席话讲得小铜钱再不敢开口。钱夫人虽有些不服气,但面子要做足,命人把她在扑卖会上博来地化妆品给小圆送了去。

不到半个时辰小圆就吃完酒送完了客,笑着走回院子:“这些姐姐嫂子们,赶着回去炫耀,连酒也不好好吃,还直追着我问下回的扑卖会何时办。”

因她们酒席间已商量好,下回的扑卖会是要到何府去办的,便见阿云央道:“少夫人,下回可得带我去,今儿我想博两盒子油膏,输了几十个钱也没博中。”

众人都笑她手气差,进得房内才现,屋里摆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的油膏,阿云欢呼一声扑上去,一手举了一个,笑道:“这定是夫人送来地,我瞧着她博的。”

小圆望向孙氏,待得她给了肯定答复,便笑道:“你们自个儿挑罢,甚么好东西。”

丫头们一哄而上,一人挑了一个,却不揣起,只凑到一处商议,要用这几盒子油膏接着扑卖。

小圆直道她们是走火入魔,拣出六盒擦脸地茶油,一盒给了孙氏,两盒分别送去给程三娘和丁姨娘,还有三盒子命人送到薛府,交给陈姨娘。

第一百章程三娘的嫁妆

姨娘收到茶油,深感闺女细心,连薛家大嫂二嫂都考两位嫂子送过油膏,隔日又到婆母面前告假,抱着小闺女雨娘去看小圆。

小圆正在开箱子翻衣裳,见生母亲自来谢她,忙把那一摊子丢给丫头们,上前接过雨娘,笑道:“昨日扑卖会,丫头们赢了几条裙子,却没得子来配,我正开箱子把自己的翻两件出来与她们去穿。”

陈姨娘拿了一包小衣裳来给她看,道:“我给午哥做了几件小衣裳,不知大不大。”小圆一手抱着雨娘,一手接过衣裳来瞧,赞道:“昨儿我婆母赢了三嫂的一堆小衣裳,全拿来给了午哥,那针脚,哪有姨娘缝的细密。”采莲笑道:“陈姨娘的苏竹誉满临安城,亏得近几年收手改做外孙和女儿的小衣裳,不然那些绣娘们哪里有饭吃。”陈姨娘笑起来:“只晓得你稳重,原来拍马屁也是一绝。”

小圆让孙氏把小衣裳收起,叫余大嫂把雨娘抱去同午哥顽,又让采莲端奶油夹心饼来给陈姨娘尝。陈姨娘拿起一块瞧了瞧,笑道:“前几日我去蛋糕铺子拿了一盒子蛋糕回来分给孩子们吃,却不敢说那铺子里有我的股份,不然我家大嫂二嫂的那几个小子天天嚷着要吃,能把你的铺子搬空了。”

小圆忙叫采莲多拿几盒来给陈姨娘带回去,道:“说是闺女送的,就无甚顾忌了。”她又问起陈姨娘过继的事,得知薛家人并不强求,这才放下心来,命厨房炖嫩嫩的肉末鸡蛋,留她和小雨娘吃午饭。

陈姨娘推辞道:“你管着家事情多,我回去吃更便宜。”小圆的确有许多事要忙,便不强留,命人把蛋糕饼干给她带上,派了轿子送她们回去。

阿云见客人已走,跑进来回事:“少夫人,何家三夫人特特打人来,问那个蜜甘汤还有没得。”小圆正看着阿彩算扑卖会地帐,抬头奇道:“甚么好东西,她喜欢,昨日怎么不当面问我要?”阿云笑道:“我也是这般问来人的,他说,迎客茶送客汤,他们三夫人要守规矩,不好当面要得。”

小圆亦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三嫂也同三哥一般讲究起规矩来。”采莲在一旁听到她们的话,忙取来一束晒好的甘草,装进盒子里,交由阿云送出去。

小圆对过阿彩算的帐,想起要送采莲去学做蛋糕的事情,便叫她来吩咐。因做蛋糕的全是厨娘,采莲并未作其他想,满口答应下来,转身去教导几个小地,叮嘱她们,自己不在时,要勤快,要机灵。

程幕天忙完生意归家。见了午哥房里一大堆地衣裳。很是满意:“扑卖会不错。要常开。”小圆捏着一张办扑卖会剩下地会子。吃儿子地飞醋:“就晓得你儿子。也不问问我赢了甚么。”程幕天瞪了她一眼:“你多大。他多大?”等到下人们撤下去。他又觉得自己态度太粗暴。补问了一句:“你到底赢了甚么?”小圆想了想:“给午哥博了件金丝衫。”

程幕天一愣。随即笑得直捶桌子。小圆自己回过味来。忍不住也笑了:“幸亏继母给了几盒子油膏。不然没得我自己用地。”程幕天逮住了空子。问:“没得我地?”小圆不给他吃醋地机会。白了他一眼:“来地都是女人。哪有男人用地东西扑卖。”

外间传来甘十二地声音:“谁说没有男人用地东西。我不是扑卖了一个奴婢?”

小圆抓紧时间把钱夫人博得小寡妇赠程二婶地事讲与程幕天听。再把他推出去教导甘十二。

程幕天却很高兴那个害得他贴身小厮挨棒槌地小寡妇被卖掉。夸赞了甘十二几句才问他所来何事。甘十二掏出个雕花小匣子递过去。笑道:“昨日扑卖会。我看三娘只卖不买。就替她买了几样。不知她喜不喜欢。”

小圆在里屋听得他们谈论程三娘。出来一看。匣子里是>制成地桃、莲、菊、梅四样簪子。她握了簪子在手。笑着唤阿云进来。道:“告诉甘少爷。昨日扑卖会都卖了些甚么。”阿云掰着手指头道:“衣裳、油膏、水粉、玩意、还有三娘子地几色针线。”

这下连程幕天也望着甘十二直笑:“十二,好似没卖饰,这簪子哪里来的?”甘十二来临安这么久,头一回不好意思,却没有红脸,摸着脑袋道:“没有卖饰?许是我记混了。大嫂,这是照着四季的名花制成的簪子,把这四支同嵌到冠上,就叫‘一年景’。”

小圆半是玩笑半讲实情:“我记得三娘子并没有冠帽。”甘十二没有被难住,马上接道

头我买个来送她。”大大咧咧地甘十二也有细心的+程三娘没有钱去博东西,特特送礼物来,小圆很是为这个妹妹感到欣慰,让甘十二在匣子里头浅浅刻了个“甘”字,再将簪子收进去,唤来阿彩,送去给程三娘。

甘十二谢过他们两口子,过了几日真又送了个冠帽来,小圆亲自拿去给程三娘,陪她闲话一阵回房,现自己的照台上也有四只“一年景”,忙问这是哪个的。

程幕天一边遣丫头一边走进房来,自己动手倒茶吃,状是不经意地答了一句:“朋友新开了饰店,买了几样捧场。”“原来是应景儿买的。”小圆随手把簪子丢到了一边,照台太滑,其中一只咕噜噜,眼看就要滚落地上。程幕天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生气道:“小心些放,这>磨得很薄,跌了就碎了。”

小圆“咦”了一声:“不过是为朋友捧场才买地,慌甚么?”程幕天怕她还要到处丢,扭捏道:“甘十二粗人一个,竟晓得给三娘子买簪子,我也买几个与你戴。”小圆笑着接过簪子插进髻,甜蜜嗔道:“情意我领了,东西却不敢戴出去,让甘十二和三娘子瞧见,定要笑话我。”程幕天脸一红,伸手把她刚插好的簪子拔出来:“忘了这一层,明儿我换去,给你换个钗头燕。”

转眼三月初,科考放榜,甘十二胆大到连父翁也敢瞒,托了同年捎信回泉州,称自己不幸名落孙山实不甘心,要留在临安再苦读三年;能一举中第地毕竟是少数,甘老爷收到信倒也不怎么责怪他,又见儿子十分地有上进心要留下苦读,哪有不愿意的,特亲修家书一封,随着一船地聘礼运给他。信中说,甘十二在临安读书无人照料,不如先带程三娘回泉州成亲,再夫妻双双返临安。

甘十二捧着信直乐,先送去与程老爷钱夫人看,再送去给程幕天小圆看,又央阿彩送去给程三娘也瞧瞧。小圆笑骂:“乐疯了么,生怕别个不晓得你要娶媳妇了?”甘十二连连摇头:“媳妇早晚是要娶的,并不是为这个乐,大嫂没瞧见我爹信中说地,许我在临安长住呢。”

小圆把信要过来又看了一遍,奇道:“明明只许了你三年,难不成还有密书?”甘十二拍着胸脯道:“中进士难,想落榜还不容易,只要开考,我就名落孙山,可不就是长住了?”

有了甘十二,格外多些笑声,小圆扶了扶头上的钗头燕,去同钱夫人商议程三娘的嫁妆。钱夫人不解:“这有甚么好商议的,照着程大姐的嫁妆单子备一份不就是了?”程大姐是程老爷的心头肉,程三娘是无人疼的狗尾巴草,这两姊妹怎能比得,小圆斟酌着答道:“老爷原先以为三娘子要去泉州过活,因此只打了些家具,现下他们成了亲还要回来,是否得多备些嫁妆?”其实那些家具,还是她从山上拖下来的杉木打的,程三娘的嫁妆,程老爷是一分钱没出,也不想出。

时下宋人嫁女都是倾家荡产,似程老爷这般只陪送家具的,怕是绝无仅有了,钱夫人可怜起程三娘来,叹道:“杉木家具虽也算得上贵重,但到底不像样子,我好歹做了她几天的母亲,替她添个妆罢。”小铜钱捧上个钱匣子来,钱夫人也不数一数,整个儿给了小圆:“拿去给三娘子置办些甚么罢,她要真只带着几件家具出嫁,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小圆惊讶道:“这里头是多少,娘不数数?”钱夫人笑道:“管它是多少,我这人甚么都在乎,就是不在乎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小铜钱也笑:“里头的会子换成铁钱,大概不是两万就是三万,若是不够再来拿。”这些钱早就被程老爷视为己物了,要是晓得拿了这样多出来给程三娘置办嫁妆,只怕要暴跳如雷,小圆犹豫道:“是不是多了些?”小铜钱道:“我们夫人给十三娘添妆都出了一万呢,三娘子不比她更亲些?”

程老爷从书房回来,恰好听到这一句,怒气冲冲地进来责问钱夫人:“你竟把我们家的钱拿去贴补内侄女?”

第一百零一章兜裹

爹与婆母吵架,小圆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出去,但她长裙稍稍提起,就听见钱夫人在申辩:“十三娘如今可不单单是我内侄女,还是媳妇的娘家二嫂呢,我就算不看在我娘家份上,也得看在媳妇娘家份上。”

只一句话,就把儿媳也拖下了水,小圆慢慢地躲到门边上,不敢再走,极是无奈地抚额头。程老爷顺着钱夫人的目光看向小圆,问道:“媳妇,你也给钱十三娘添妆了?”

小圆忙站直了身子,回道:“二哥结婚,怎能不添妆,叫二郎把咱们玩具店的玩意抬了一箱子去的。”程老爷满意点头放过她,还是去骂钱夫人:“是娘家侄女亲还是娘家二嫂亲?媳妇都晓得只送箱玩意,你竟拿出一万贯去,一万贯哪。”

阿云悄悄拉了拉小圆的袖子:“少夫人,没咱甚么事了,走罢。”小圆也极想躲开“战火”,免得受到无妄之灾,但一想到程三娘,她又挪不开步子:“三娘子可怜呢,若没有好陪嫁,别说甘家人,就是咱们自家亲戚都瞧不起她。”阿云把脚一跺:“原来少夫人是为了三娘子,这有甚么难的,叫大姐来呀。”

小圆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采莲不在,你倒比往常机灵了些。”阿云得了她的允,拔腿到门上叫小厮去金家请程大姐。程大姐是个疼爱妹子的人,又得程老爷的宠,必能为程三娘争份嫁妆来,小圆放下心,一手提裙子,一手扶阿彩,趁着两位高堂争辩得热火朝天,悄悄溜了回去,静候程大姐消息。

不多时,浩浩荡荡一队车马行至程家门前,为首一顶四人轿子上跳下程大姐,指挥着小厮们把车上的许多箱笼搬到钱夫人院中。程老爷与钱夫人吵架累着了,正在吃茶润嗓子,忽见这么多箱笼搬进来,哑着喉咙骂钱夫人:“原来你是先斩后奏,嫁妆都已置办好了才让我晓得。”说完赶到院中大声嚷嚷,让小厮们把嫁妆都搬去退掉。

程大姐看着下人们放下最后一只箱子,丢下一把赏钱,走上去道:“爹,既然你无钱给三娘子置嫁妆,那就把我的拿去罢。”程老爷一惊,上前细细查看,果然箱子底上有他当年亲手刻上的“程”字。

程大姐出嫁时,程老爷怜她没了生母,不但陪了小半个家产过去,且一针一线都是他亲自查点地,此刻见她把他的心血原样搬回,竟有了丝痛心的感觉,怒道:“胡闹,又不是不给三娘子办嫁妆,只不过现下物价飞涨,我不愿浪费钱,这才简薄了些,再说我给她办再多地嫁妆,她也带不到泉州去,何必费钱又费事。”

钱夫人晓得程三娘出嫁后还要在临安住,但她愿意出钱,却不愿意出头,便闭口不作声。程大姐却是不知这一层,就觉得程老爷讲的在理,上前赔过不是,让人把自己的嫁妆又浩浩荡荡运回去。

她送走车队。带着些怨气来寻小圆。道:“既是远嫁。嫁妆简薄些也没甚么。大不了咱们做姐姐嫂子地。每人出些钱来帮衬她。”

婆母果然是除了钱。甚么都在乎。小圆轻笑了一声:“继母没有告诉你。甘十二收到了家书。甘老爷许他带着媳妇留在临安读书地?”

程三娘要留在临安过活?程大姐有种被老父和继母联手骗过地感觉。拍着桌子站起来。要去寻他们讨说法。小圆指点她道:“继母愿意拿嫁妆银子出来呢。你只需说服爹。”

程大姐找程老爷要东西还没有失败过。点了点头。重新去寻他。不料一向依着她地程老爷在此事上死活不松口。只道:“钱要留给午哥。”程大姐气得将他屋子砸了个稀烂:“四娘都不稀罕这点子钱。你倒要巴巴地留给他。”程老爷为了安抚大女。叫钱夫人拿了一贯钱来。塞给程大姐。哄她道:“乖闺女。拿这钱去换条郁金香根染地黄裙子穿。莫要和爹闹。你妹妹嫁出去同你就是两家人。你理那么些作甚么。”

程大姐捧着钱哭笑不得。折回小圆房中。将她同程老爷吵架地场景描述给小圆听。小圆听说程老爷提及午哥。苦笑道:“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儿子。那我可要避避嫌了。”程大姐指了指桌上地那吊钱。亦苦笑:“倒像是我要借机讨钱似地。我也不敢再去了。”

二人相视苦笑。都拿视财如命地程老爷无法。程大姐帮不了程三娘地事。就又记起钱夫人来。抱怨道:“继母到底不亲。明晓得三娘子要留在临安却不告诉我。不然我就不把嫁妆搬回去了。”

小圆劝解她道:“她算不错了,也没几个继母愿意拿自个儿的陪嫁出来给继女添妆的。”程大姐却道:“她的钱,她们钱家地钱,真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自然要趁着还在世,下死力地花。”小圆忙问这是什么意思,程大姐耐心解释了一番。原来大宋绝户的家产两种方法:一是“立继”,若钱老太爷死在辛夫人前头,就要从族中过继

个儿子到辛夫人名下;二是“命继”,若钱老太爷夫妻双双去世,还是得过继一个儿子,只不过归到尊长亲属名下。

小圆开了眼界,问道:“原来不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得过继个儿子来继承家产,那先前钱十三娘地爹娘来临安吵着要过继,辛夫人为何把他们赶了回去?”

程大姐笑道:“看你管家挺能耐,这些道理居然一窍不通。”原来过继的儿子并不能继承全部地家产,绝户之女一样也有继承权,这也分两种情况:未嫁的在室女能继承四分之三,继子继承四分之一;若绝户之女已出嫁,则要将家产一分为三,一成归出嫁女,一成归继子,另外的一成,要被官府收为己有。

小圆听她讲完,顿生豁然开朗之感,暗自佩服起钱家人的智慧来,钱夫人的巨额陪嫁看起来是为了撑脸面,实则为财产转移;钱家上上下下手中散漫,也不是家风使然,而是不想把钱留给继子。

这些道理,她现在才明白,程大姐却是早就透彻,道:“现在你晓得辛夫人为何要把钱十三娘的爹娘赶回去了?他们两口子,是要赶着把钱都花完,花不完的都贴补闺女,然后留个空架子让族里来过继呢。”

小圆连称“受教”,但这些不过是别个的家务事,当八卦听听也就罢了,听完还得同程大姐商量程三娘嫁妆的事。程大姐有程老爷宠爱,又是已出嫁的闺女,行事无所顾忌,便嚷嚷着要直接抬箱笼来;小圆却是还要做人儿媳的,不好明目张胆和公爹对着干,只得暗地把玩具店的股份拿一分出来,偷偷将契纸交给程三娘,叮嘱她莫要声张。

钱夫人爱锦上添花,却不愿雪中送炭,被程老爷骂了几句,就缩手缩脚起来,万事只当不晓得,对继女的婚事问也不问一句。

程三娘每每去堂上请过安,都要到小圆房里哭上一场:“嫂嫂,非是我贪心,只是咱们大宋嫁女,不成文的规矩,男家送了多少聘礼,就得回更多的陪嫁去,要是我的嫁妆还不如聘礼多,我不如一条白绫了此生算了。”

小圆很想帮衬小姑子,却无奈她的陪嫁铺子,用来撑场面足够,真正到自己手里的钱并不是很多蛋糕铺子和棉花包铺子,六成的股份都留给了陈姨娘;玩具店的股份,也给程大姐和陈姨娘各分了一成;反季菜蔬每年虽能挣些钱,但只有短短几个月。她看着程三娘手里透湿的手帕子,道:“不如玩具店的股份,给你多分一成?”程三娘忙摇头:“使不得,亲戚们都只拿了一成,我又不曾出力,怎好多拿。”

都道她们是豪门大户,凤凰山下的富贵人家,谁能想到也有如此辛酸时候,倒还不如那些小门小户,虽然无钱,却肯倾尽家产疼一个闺女。

程大姐的嘴不严,程老爷只给程三娘陪嫁几样杉木家具的事,经由她传呀传,传遍了亲戚家,连甘十二也晓得了消息,跑到小圆处捶胸顿足:“早知叫她这样为难,不如瞒下一半的聘礼。”

程幕天骂道:“胡闹,陪嫁是她的脸面,难道聘礼就不是?”小圆悄悄看他一眼,当年自己还偷偷抱怨他挑了那么些聘礼去便宜了嫡母,原来是为了给娘子撑脸面。

甘十二在未来的大舅子面前后悔了一番,却不能解决问题,便私下找他借了几千贯钱,一半买了首饰和衣帛,另一半将着现钱装了几箱子,趁夜搬来给小圆,道:“大嫂,‘兜裹’一事古已有之,我也效仿一回,还恳请大嫂千万莫要告诉三娘子。”

何为“兜裹”?那是女家贫穷,或父母双亡,无力出资置办妆奁,便由男家在行定聘之礼时,另附送一些钱财,以用作女子嫁妆,免得她出嫁时因奁具单薄而被旁人取笑。

好歹也是住在凤凰山下的豪门闺秀,却落得“兜裹”的地步,小圆心一酸,险些替她落下泪来,忙借着查看妆奁,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第一百零二章程三娘出嫁

十二的“兜裹”帮了大忙,成全了程三娘的脸面,再姐送的十个箱笼,小圆送的玩具店一成股份,和那些杉木家具一起,勉强凑了份看得过去的嫁妆。

小圆为小姑子忙活了好几日,终于能歇一歇,取了采莲学着做的蛋糕,旁敲侧击问了问她对任青松的印象,可惜收效甚微。程幕天笑她太心急:“火候到了任五自会替他儿子担聘礼来,难道非得私下先来个海誓山盟?”这便是古今恋爱的差别了,小圆自嘲一笑,将此事按下不提。

程幕天也取了块蛋糕,哄着午哥叫爹爹,小圆笑道:“他才多大,你这也是心急。”程幕天把儿子交给余大嫂,叫下人们都出去陪午哥耍,他走到小圆惯常算账的桌子前拍了拍算盘,问道:“上次扑卖会还剩下一张会子?”小圆点头:“是,还剩下二贯,我让人换了八百铁钱收起了。”程幕天就问是入的是公帐还是私帐,小圆以为他要责怪,辩道:“你要讲究‘父母在不私财’的臭规矩,我可是能正大光明攒私房的,那个钱,全算在我嫁妆里了。”

程幕天在屋里东晃晃西翻翻,好半天才红着脸开口:“娘子,可有多的钱借我?”小圆笑道:“原来是要借钱,还以为你不许我攒私房呢,借多少?”娘子如此爽快,程幕天很开心,伸出九个手指头。小圆二话不说,也不问他借去作甚么,当场开了她放零花钱的小箱子,取出二十三贯会子与他:“拿去罢,换成铁钱,九贯还有多的。”

程幕天伸出去接钱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极是尴尬地开口:“不是九贯,是九千贯。”小圆先是一笑:“我说你做生意的人,怎连九贯钱都没得,原来是九千贯。”紧接着又是一惊:“怎地要这多钱,你做生意亏了?”程幕天无奈:“你家官人在你眼中就那般没本事?这是前些日子甘十二问我借的,我一时凑不出那么些钱,就在铺子里支了九千,想向你借来先把公帐填上,免得爹起。”

小圆笑道:“想不甘十二竟肯为了三娘子的脸面去借钱,她是个有福气的。这钱你也别让甘十二还,就让他到我的玩具店做活抵账好了。”程幕天明白她是要将这钱送给甘十二了,点头道:“三娘子的脸面就是程家的脸面,当是哥嫂替她添妆了。”小圆很高兴程幕天不似程爷那般掉在钱眼里,亲自去关了房门,从床下拖出个箱子,数出价值九千贯铁钱的会子来,交给他去填公帐。

程三娘嫁妆一备好,甘十二就急不可耐地要动身:“早去早回,我不爱在泉州待。”小圆笑话他是急着要娶媳妇,指点他去同程老爷讲,程老爷对程三娘这个女儿是可有可无,自然无甚话讲,于是甘十二找程幕天订好了去泉州的船,择了吉日三天后出发。

眼看着程三娘要出嫁,全家人都欢,小圆却犯起了愁。这日她同程幕天行完人伦,戳了戳他裸在被子外的胸,问道:“二郎,三娘子就要出阁,房中之事谁人来教?”程幕天只顾着捉她乱动的手,随口答道:“有继母在,轮不到你操心。”说完发现小圆望着他似笑非笑,反应过来,那位可怜的继母至今还是处子呢,自己都不晓得闺房之乐,如何教导程三娘。

不论谁教,反正到他,程幕天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拍了拍小圆的脸:“长嫂如母,你去教。”

若这是自个儿闺女倒还罢小姑子到底不是从小一道长大地。饶是小圆自诩大方。也不知如何启口。她极为不满地把程幕天瞪了一眼。道:“你是站着讲话不腰疼。那些事。我讲不出口。大姐与三娘子更亲厚呢。不如让她来。”

程幕天回去:“这不合规矩。再说她那咋咋呼呼地性子。你放心?”教导房事还与性格有关系?小圆半日没想通。只得把他归结为老古板心理作怪。她绞尽脑汁又想了想。再找不出第二个合适地人选。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

说起来程三娘今年才十四。比小圆当年出嫁还小一岁。身量都未长足。便要嫁为人妇。小圆极为担心地看了看小姑子那略显单薄地身子。道:“比我刚进门时长好了些。但还是瘦。早知就逼着你多吃些地。”

程三娘不解:“我也没哪里不爽利。吃那么些作甚么。长胖了惹人笑话呢。”小圆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跟她解释。难道与她讲。你才十四岁。身子太单薄不经折腾。啊呀。想想都脸红。她憋了半日。冒出一句“身子壮实好生养”。羞得程三娘转身就走。

她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拽住三娘子道:“别恼。我比你还羞。”程三娘偷眼一看。果然嫂子地脸比自己地还红。既然两人都害羞。她反倒平衡了些。拉着小圆地手轻声问:“嫂嫂。你到底要讲甚么?”

小圆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你可知成亲是怎么回事?”程三娘笑了:“原来嫂嫂是要问这个,那脸红甚么,这些事我早就懂得了。”小圆听了这话,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原来她是无师自通,忙问她晓得哪些。程三娘还以为嫂子是考她,胸有成竹答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早起侍奉公婆…”她把三从四德讲了个透彻,洋洋洒洒几乎能写篇文章出来,小圆被惊得目瞪口呆,无语到想寻块豆腐撞一撞。

程三娘见嫂子的面色越来越不对劲,忙道:“可是我哪里讲错了,请嫂嫂指教。”小圆无力呻吟了一声,再顾不得甚么害羞,紧栓起房门,从人体生理构造开始,与她讲了个仔仔细细。

约莫半个时辰后,程三娘面红耳赤地从小圆房里冲出来,接连撞倒了三个小丫头,惊得阿云直叫:“三娘子魔障了。”小圆忙捂她的嘴:“三娘子是要嫁人了,欢喜呢,莫要大呼小叫。”

程幕天得知她满完成了房事理论教育,好奇地要她给自己也讲一遍,小圆哭笑不得:“你儿子都有了,还需听这个?”程幕天想了想,打横抱起她来:“说的是,那些我都懂得,不如演练一番。”

两口子圆满完成实践工作,满意足的程幕天呼呼大睡,小圆却还有许多事要做。陪嫁的箱笼无法带去泉州,便列出详细条目,让程三娘带去给公婆过目,又将私房钱取了一千贯给她带上,免得到了甘家,连个打赏的钱也无。程三娘已白得了玩具店的一股,很不好意思,就推辞不要那钱,小圆教她道:“拜堂前你还是程家人,一路上怎好使用甘家的事物,没得让人瞧不起。”

程三娘然大悟,诚诚恳恳给她磕了个头,谢她代行母职教导自己许多。三日晃眼就过,甘十二万般兴奋地来告辞,携了程三娘登上海船,往泉州成亲去了。

程三娘一走,家里多出几个丫头,阿来问小圆如何打发,小圆心道,钱财陪嫁不起,人总是陪得起的,便让她把那几个丫头留起,待程三娘回来,还送去与她使。

且说那日参加扑卖会的李五娘几个,听说小圆已嫁过小姑子,得了些空闲,便盘算着再办扑卖会,姜夫人正愁无处赚钱,听得消息也要来耍,又见李五娘住的屋子太小,就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收拾了一个大厅,请了好些亲戚友朋去扑卖。

这日小圆同钱夫人带着几丫头去何府捧过场,赢了几箱子东西回来,各自回房歇息。这回小圆也卖了些物件,便叫阿彩拨算盘,算一算赚了多少花了多少。

她们正得热闹,阿云拎着几样玩意从外头进来,乐道:“夫人特特叫我过去,说她方才赢了几件玩意,叫我拿回来给午哥顽,我一看,这不就是咱们玩具店卖出去的东西么,我怕她恼,也不好意思说,在她面前忍了半晌的笑,好不辛苦。”

阿云把这个当作趣事来讲,小圆却琢磨:婆母这般行事,是无意,还是有心?若是无意便罢了,如果是有心,恐怕就是在暗示儿媳,要分玩具店的一分股;她完全不介意分一股给婆母,但程老爷的吩咐在前头,她可不想失了股份还得罪公爹。

她极是不愿费这样的脑筋,但不弄清楚,又怕婆母给自己小鞋穿,于是趁着请安,故意先提玩具店的生意。钱夫人唤过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四娘,叹道:“老爷舍不得钱与三娘子办嫁妆,不知我养的这个长大,有没得好陪嫁。”

小圆明白了,婆母自己得子无望,便把小四娘视为己出;她自己的陪嫁被程老爷盯着动不了,只好打儿媳的主意。丁姨娘不晓得钱夫人的心思,还道小四娘年纪小,夫人操心过早。钱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暗骂一声蠢货,把她赶了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钱夫人PK丁姨娘

姨娘不解风情,小圆却很识趣,道:“娘不用担心小妆,待我禀明爹,将玩具店的股份分她一成。”

钱夫人一愣:“那是你的陪嫁铺子,赠人股份还需老爷同意?”小圆笑道:“百事孝为先,媳妇做事,向来是要先知会爹的,不然我分给亲戚两股,怎不见爹说我?”

程老爷之所以对儿媳赠股份给生母视而不见,完全是因为他最疼爱的程大姐也得了好处。钱夫人不是笨人,稍一琢磨就明白,这是小圆要给生母送钱,拉了程大姐作幌子,跟甚么对公爹的孝道根本不搭边。

这其中的道道她全明白,却不敢接着再问,不然要是小圆接上一句“不信你去问爹”,那可真是自讨没趣了。

她为了今日讨股份,策划了许多日,绕了许多弯,又是拿玩具暗示,又是用言语提点,却不想儿媳的四两拨千斤更胜一筹,抬出个程老爷就将她弹压住。

小圆见她低头语,又添了一句:“正好我还没给爹请安,不如现在就去与他说,把玩具店的股份分一成给小四娘。”

钱夫人怎敢叫程老爷晓此事,慌忙摆手:“媳妇的心意我领了,四娘子还小呢,不急。”

婆母果然高,明明是主动讨要股份,却偏偏不明说,到了了还道是儿媳的“好意”,如此一来,这事儿就与她无甚干系了就算有人告到程老爷那里她也不怕。小圆在心里由衷道了声佩服,起身告退,撤离战场。

程幕天陪程老爷打完拳回来,见娘子面色不佳,悄声问:“继母为难你了?”这要放在以前,讲孝道守规矩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自从上回钱夫人要把季六娘塞到他屋里,他就对这位继母有了些成见。小圆晓得如今在官人面前讲一讲钱夫人的不是,是不要紧的,因此放心大胆道:“继母话里话外,暗示我把玩具店的股份分一成给小四娘作嫁妆呢。”

程幕脸一沉:“高堂俱在,四娘子的嫁妆该由咱们操心么,顶多送几样礼添个妆罢了。”小圆想了想,道:“其实玩具店的股份,我给三娘子也分了一成的。”程幕天道:“前年我们在山上时,她通风报信帮过大忙,又在家替你盯了丁姨娘,就是钱十三娘和季六娘的事,她也出了不少力,你送一成股份谢她是该的。”

小圆笑道:“婆母可不晓得这一层。若是她知道我分股份给三娘子却不给四娘子。非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程幕天道:“她地嫁妆咱们不稀罕。但也休想打你地主意。若你地陪嫁都散光了。爹定要生你地气。”

到底是青梅绣马地夫妻。想法都是差不多。小圆冲他笑了一笑。送他出门去码头。自回房处理家务。

且说钱夫人。与儿媳多次交锋。竟没一回赢过。气得关起门随便寻了个由头骂丁姨娘。丁姨娘早已习惯她敝开门贤惠。关起门竖眉毛瞪眼睛地风格。不声不响等她骂累。走到程老爷书房抱怨:“四娘子才一岁多点。夫人就操心她地嫁妆。真是无事忙。操心就操心罢。要不来钱还拿我出气。”

她是咬过程老爷地人。怎还敢到他面前抱怨正房夫人?原来程老爷自从晓得钱夫人私自拿嫁妆钱去给内侄女添了妆。就一直不待见她。正头娘子“失宠”。丁姨娘便抓了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再借着些辅助用品。竟将程老爷留在她房里睡了好几宿。

有了这层关系。加之身患隐疾地程老爷极是依赖丁姨娘地“手段”。不免就偏向她几分。关切问她究竟受了甚么气。丁姨娘道:“怕我听见。赶我出去了呢。幸亏我机灵。贴在门上听了一点半点。好似她在向少夫人讨要甚么股份给四娘子做陪嫁。”她重得程老爷地宠爱。一心想让小四娘与自己更亲。便见不得钱夫人对小四娘好。又道:“依我看。她哪里是要替四娘子讨嫁妆。怕是为她自己地多些。有老爷在这里。还怕四娘子将来没有一份好陪嫁么?”

在程老爷眼前。甚么钱夫人地陪嫁。小圆地陪嫁。统统都是他孙子地。怎由人轻易动得。他怒火上窜。却不想在一个妾面前责骂正妻。便取了一方田黄石先把丁姨娘哄回去。这才走到钱夫人房中去找她算账。钱夫人自然辩解那股份是儿媳主动要送。而她没要地。但程老爷先信了丁姨娘地话。哪里肯听她讲。仍旧摔东摔西地骂她。

丁姨娘回房坐了一会子,按捺不下心内激动,偷偷溜到钱夫人窗下去听,见里头确有程老爷的怒骂声传出,捂着嘴笑了好一气。待到程老爷教训完正妻离去,她忍着笑进房寻钱夫人,把那方田黄石拿给她看,故作烦恼道:“我尽心尽力服侍了老爷,却赏我块硬石头,能作甚么用?夫人是不是得了俩换换?”

早有下人回报,说程老爷这几晚都歇在丁姨娘房里,钱夫人本还不信,但见了田黄石,她的心就七上八下起来,这样名贵的东西,不是丁姨娘自己有能耐买来的,那她的话,一多半便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她究竟有甚么能耐,竟能让废人一个的程老爷重振雄风?钱夫人又是疑惑又是心惊,自己只顾算计儿媳,竟生生把男人推向了丁姨娘。

丁姨娘见她盯着田黄石看了半晌还不言语,猜她是气闷,愈发得意起来,伸手就要抱她身旁的小四娘。小铜钱见情形不对,忙进去抱了个小箱子出来,取出里头的一条男人裤子问丁姨娘:“可还记得这个?”这条裤子是钱夫人与丁姨娘第一回过招时栽赃给她的,不论程老爷信不信,只需再提出来给她盖个大帽子,她这辈子就别想再翻身。丁姨娘安稳日子过久了,竟忘了这一出,灰溜溜地垂头退了出去,连田黄石也忘了拿。

小铜钱轻轻唤了声“夫人”,劝道:“小人得志,莫理她,夫人且把这条裤子拿给老爷看。”钱夫人却道:“总要顾着点四娘子的脸面,她还要嫁人呢,赶明儿你去寻个人牙子来。”小铜钱会意,把箱子拿回去藏好,又拣起田黄石欲丢,钱夫人拦她道:“送还给她,没得让人说我同一个妾争风吃醋。”她面儿上云淡风轻,心里的那坛醋早就搅了个天翻地覆,丁姨娘虽年轻些,但到底是生过孩子的,又只是妾室,程老爷既然已中用,为何不来自己房里,反倒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