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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大夫开了镇定心神的汤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也好。李从嘉坐在床边让所有人都退下,认真地看她的睡颜。

袖子里还有那一瓶沁骨的寒气森然。李从嘉拿出它来笑得很无奈,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真的能翻天覆地。

“娥皇。”他执起她的纤纤玉手贴在脸上,声音很轻怕打扰了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话说的自己都很难过,他怎么能让她受到如此的惊吓。

都是自己不好,可是他只不过努力去想要相信一些什么。“娥皇,你不知道,我和太子哥哥自幼一起成长,我说我不争,我便信他能够懂我。就如同我的坚持一般,我相信他不是……真的不择手段至此。”

所以我需要冒险,你明白么娥皇。

如果真的输得彻底,不要怪我。

“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太子也不会伤害你。娥皇……一定要记得霓裳羽衣舞,我一定帮你寻到它。”话说得这里凄凉之极,李从嘉自顾自地对着她喃喃地说话,明知道娥皇不会听见,却更加想要说出来,若是当面,他反而会说不出口。

她一心爱着他,可是他却想要用命赌一个或许注定的结局。谁让一开始,李从嘉就是这样的人。

他很清澈,他还有赤子之心,坚持相信自己最后所能把持住的一切。

“娥皇,如果真的有一日你拿到那谱子,而我却……不在你身边,千万要记得将它弹出来,要让天下人见证它的美。”

也是见证娥皇自己,谁能配得起一曲盛世残梦,只有她。

第一眼开始,她就一直艳丽得燃烧掉他的一目重瞳子。

什么帝王之相,多可笑。

他知她从不认为这双眼目有何难得,所以他爱她。

一朵本应艳冠群芳的牡丹,偏生要和清幽的紫檀携手。他弥散出的香气会掩盖住她的美,会熏染得她忘了自己本来的骄傲。

她为他倾身勾眉角的那一刻起,就拔光了自己的凤羽。

李从嘉拿着那瓶子轻轻合上房门出来,一路慢慢地走到露园去,早已经过了采露的时辰,没有人在这里。

山石之后的一方池塘,还有些芙蓉。

他将那瓶子扔进去。扑通一声。

明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忽然想起那架响泉,还被自己遗忘在笙鼎楼,怎么竟能把它忘了呢?

当真是被赵匡胤,彻底乱了心。

李从嘉走出府去,飘篷急急地跟上,可不敢再随意地丢了安定公,上一次他一个人夜里步行回府就带了个来历不明的赵公子回来,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情夫人还不要急出病来。

主子啊,永远看不透。

他回过身看着飘篷,也罢,“去笙鼎楼,昨日我将响泉忘在那里了。”他和赵匡胤乘风而下哪里还想得那架琴。

那架曾经他视之如命,流风响泉举世无双的琴。

有些年少的心思,太子哥哥生日恰好要建座园子,湖水和亭子的图谱迟迟不满意。十六岁的李从嘉一挥而就。

流风,响泉。

他还记得那一年自己的心情。

有些期待和不安,期待着太子哥哥眼底的欣赏,又怕他不曾真的喜欢。

故意地不署名,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懂得自己。

李弘冀没有让他失望,那画轴之上触目所及的风雅卓绝试问天下,再无第二人可及。他怎么能看不出这是谁的风骨。

今日李从嘉缓缓地走在金陵的街道上,还不曾得知,流风不再,一池湖水皆尽,故水流,再也流不到故人心。

李从嘉还在惦念着要寻响泉回来,他怕如果真的有一天,琴弦依旧,而古琴难复。

那就不只是悔恨能够平息了。

午后的街市,李从嘉淡然行走其中,引得三俩结伴出游的少女频频低头。

他一袭碧色衣裳,上等的织染自是证明身份不凡,难怪路人纷纷侧目,一见到他那一幕重瞳全部惊得收回目光。

渐渐得连喧闹声都隐下去,他走过的地方便自有暗香摇曳,淡淡的紫檀仿佛能够散开来形成触不得的屏。所有的凡尘污渍都只能远远地兀自翻飞。

红袖正巧出门去按日子查看自己的舞衣是否做得了,李从嘉要向着北边的大路转去,他要去笙鼎楼。

而她远远地由西边走过来。天气很好,身侧酒楼歌馆甚至临街的小小茶铺里都是宾客满堂。

红衣的女子不经意地抬首,忽地愣住,遥遥见得李从嘉一袭望不穿的烟雨傍身缓缓而行,手中一把折扇,千金的衣裳下摆就那么随意地翻尘掠土而过,她还不足以看清他的面色。可是她能够轻易地在眼前勾勒出来。

他是一见就无法忘怀的男子。

遥远的距离。红袖连日不安的心却默然沉寂下来。

望见他一颗能够淡笑听莲开的心。

她是多么艳羡这样的人,如果能够有一日,看他倚花而立,都是人生幸事。

偏偏自己明日,就要把这么美的画毁了。

红袖垂下眼帘,一双红色绣鞋走得不稳,却还是努力地向前。

人应当安知天命,他和自己永不会有所交集。再思量又有何用。红袖行至他拐过去的巷口,恰是办酒的那日和阿水说过话的地方。

向南,她再一次瞥见翠柳巷,遍体生寒随即匆匆离去。

街市上一家小酒馆里踉跄着奔出一个男子,已经喝得面色通红手里还死抱着个什么东西任人追打也不肯放手。他身后跟着三五个人一路推推搡搡。

该是欠了酒钱,这样的场景日日随处可见。只不过今天,这人被人追打不堪慌乱之中看不清前路,只随意地逃向北边。

追骂间躲避不及,他不知撞到了谁身上,还来不及看清楚,便已嗅见淡淡的紫檀香味道。

第二十六章 去年花不老

那一抹紫檀香萦绕不去。

好像是醍醐灌顶般突然清醒了些,阿水抬首看向自己撞到的人,上等的纱衣明显身份不凡,一旁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书童模样的人,一见得自己主子被人撞到,慌慌张张地过来推开他。

“啊…。。”他刚要开口说声道声抱歉却胃里一阵翻涌,今日酒的确是喝得多了。此时全部堵在腹腔里难受至极。

飘篷只见这人疯疯癫癫还满身酒气,便知是街头巷尾的酒鬼被人抓住欠了债。他拦在李从嘉身前,“主子快走吧,这人污秽别脏了衣裳。”

李从嘉并不见丝毫不悦,就连飘篷想着过来替他掸袍子他也挥手作罢,“走吧,无妨。”

一群口里不干不净的酒馆打手一路追过来,见得了阿水半倒在地上,上前就要踹,“让你还敢不带钱来喝酒!前三日的酒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一时没个完。“不然你就交出那盒子来,还能卖几个钱!”

这种事情随时都可能遇见,李从嘉心里惦念着响泉,刚要转过身去笙鼎楼,却忽然看见倒在地上那人手里还抱着个东西。

是个木盒子。很幽深的颜色。

他只需一眼就能知道那是紫檀木盒。

直觉让他停下脚步,再次转过身面对着阿水,飘篷赶忙上前催促他快些走,“主子这种事哪里管得完,快些…。。”

李从嘉扬手让他不要再说,他弯下身,细细地看他手里抱着的盒子。

一旁追债的人只见得眼前男子衣着不凡,一时愣住不知他想做什么。大家的目光全部停留在阿水怀里的木盒上。

飘篷本来还没有看出什么奇怪,这一下众人安静,阿水不再挣扎傻在那里让他有机会近距离地看了那盒子,“啊……。”他轻叫一声,这不是……。虽然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但是他还是认出了这是很多年前太子送来府上的那个紫檀木盒,因为本来打造它就是为了盛放琴弦,所以格外细长,更何况那一年虽然飘篷年纪还小,可是太子殿下听闻安定公没有放出任何音讯就自主归隐山林的消息很是生气,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阿水衣衫被推搡得破烂难堪,一脸醉酒后的颓废模样。他看着眼前书童模样的少年用手指着自己的檀木盒子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更加使劲地抱紧它。

“安…。。”飘篷差点就说漏了嘴,“公子,那盒子是……”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又不敢在外人面前妄提太子的名字,又急着想要告诉主子那盒子很重要。

李从嘉淡淡地扫了飘篷一眼,眼神分明是让他安静,随即再次俯下身对着阿水伸出手,“可有这个荣幸让在下欣赏一二?”一双清瘦秀雅到极致的腕子悬在半空中,期待着阿水将盒子给他。

李从嘉优雅的姿态和阿水匍匐在地一身污秽的样子明显格格不入,两侧开始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追债的打手们眼见得这人气质出众相比大有来头,却又贪图几个酒钱,听见李从嘉也开始打起了这盒子的主意,更加确定此物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为首的一个一把抓起地上的阿水冲着李从嘉一脸凶狠地喊,“喂!这人欠了我们的钱,他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东西,你想看这盒子?那先替他还了债!”

李从嘉看着那人市侩游民的嘴脸丝毫不以为意,很轻地笑了一下,颔首算是表示同意,一双重瞳子恰好于逆光里幽深难测,他缓缓后退一步,飘篷随即上前给那一行人扔过去一块金子。

酒馆里的一群人想见到了命根子一样争先恐后去追地上骨碌碌的金子谁也顾不得什么阿水,一脚把他踹到一旁。

阿水本来头晕脑胀受了这一下更加混沌不堪,一双手再也抓不住那盒子,紫檀木盒直接掉至地上。

飘篷知道利弊上前去接,李从嘉却让他去搀扶阿水,执意自己过去拾起那盒子。很沉,可是像是被水泡过,虽然色泽依旧可是李从嘉对紫檀可谓偏执般的喜爱,他一眼便看出这盒子怕是让人曾经扔进过水里。正所谓紫檀木千年不能成材,而这一整块紫檀精心雕出的盒子恐怕价值难以估计,虽然没有被人好好收藏,可上面的纹路依旧清晰。

阿水此时晕乎乎地被飘篷抚到街角的墙根下面倚着,模糊的视线里见到一抹浅碧色的人影缓缓而来,李从嘉冲他很和善地笑,算是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