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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碧色的人但笑不语,一如往常,重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裂了...."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喃喃地念了一句,看着飘篷不知所措地捡起来查看,他挥挥衣袖,转身离去,最后扔给下人们一句话。

"烧了它吧。"

他走回最后一日居住的昭华阁去。

流珠候在屋外,见得他回来略一行礼,他随口问句,"夫人呢?"

却见的流珠面色有些担忧,"夫人还在屋里,只是看着心情不好。"她这几日便一直总是郁郁寡欢,安定公的伤好了之后便接连几日奉召进宫,外面的事情还很多,一时他也不能总陪着她。

安定公的伤势无碍,夫人该高兴才对,可是她面上对他恢复常态,一旦他转身离开,屋内剩下娥皇一人的时候,只有流珠见得她的愁闷。

李从嘉本来未曾停下脚步就要走进去,听得流珠的话停了下来,"她....今日也没去园里逛逛?"

"未曾,便一直闷在屋里。"

他慢慢地推门进去,淡粉色的长裙曳地,娥皇斜倚着一侧的木窗边,似是在看外面的花树,天气尚好,她却又不全部打开,仅仅一条窄窄的天光投在地上,屋子里还是萦绕着燃紫檀香气,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李从嘉缓缓走过去,"怎么了?娥皇。"带着淡淡地笑意,听见的女子却像是被吓着了一样猛地转身看他,惊慌的手碰撞上了木窗也顾不得。

第八十九章 惆怅后时孤剑冷

见了李从嘉她长出一口气,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力地恢复如常,抬首冲他笑,"你怎么进来也没个响动。"

很明显她的失魂落魄映在他一目深重如墨间,平日私下里她便不喜穿着艳丽的华服,还有着闺阁中的习惯穿淡色的衣裳,衬得面色更加盛及般的艳丽,然而从他伤重之后,娥皇便明显心情不稳。

她就像是被淤泥负累还要兀自盛放的芙蓉。

李从嘉伸手拉她,"偷看见了什么被我扰了?吓成这样。"他当然知道那窗子后面不过就是春花几树再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平日里透透风也惯常开着,哪里能有什么好玩地新鲜事物,当然李从嘉的本意更加不是说她就看见什么秘密。

他仅仅是一贯地调笑两句,自知自己受伤的事情让府里上下都惊了心,知道她更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想着说些别的让她不要一个人乱想。

却没想到娥皇像是听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她的眼睛瞬间透过自己向后看着,很慌乱地摇头,"没。"

李从嘉还未曾多想,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去,却见得她盯着那放书的藤架,一时心惊,那架子上...他藏过沁骨。"我不是...."他开口想说他没有别的意思。

娥皇却又匆匆地看着他,"我不是有意的...我..."蹙起了眉头分外的困扰般,李从嘉伸手揽过她来安慰,她恐是真的多日的劳累扰了心神。

娥皇靠在他肩上努力地平静下自己,好几日了,她见过他一身血地被人送回来之后就不断不断地做着凌乱不堪的噩梦,有时候午夜梦回醒过来,见得李从嘉安静地睡在自己身旁甚至会有种错觉,她开始觉得自己分辨不清哪一个才是梦。

本来一切波澜不惊,神仙眷侣众人艳羡。

可是突然有一天凭空生出了不一样的事故,娥皇一直觉得她所亲眼见得的荒唐画面只能出现在无稽的梦魇之中,可是她费尽了心里去告诉自己接受它,掩藏起它,接二连三地发生不寻常的变故。

直到自己的妹妹来探访他也执意要出去。

出去了,却又一身血地让人送回来。

下一次,他还会怎么样。

几日来各种混乱地思绪不断地纠缠着娥皇。太子薨,东宫之位空虚,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断地召他进宫。

偌大的安定公府里丧期禁了歌舞之后更加空荡冷清。

她就只得一个人躲在昭华阁里,紫檀香不敢灭,她开始害怕有一日闻不见这香气,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真可笑,可是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也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娥皇,艳若牡丹般的女子,大气而端庄,只有她才配得上李重光。

可是连她自己有时候都忘了,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个女人,为人妻而已。

非要让自己装下这么多的隐晦秘密,夜里梦里都快要受不了。

娥皇靠在他怀里叹息,刚想要闭上眼睛,却突然想起那日,也是他这一侧的肩头...娥皇尖叫出声,一把推开他。

她记得那一天,他流了那么多血昏睡在榻上,自己轻轻地掀起他一方衣领,只见得清瘦见骨的颈下原来一直隐隐地藏有些暗红色的印记,延伸至肩膀,赫然绽开血肉的伤口,明显得像是撕咬出的不规则圆形。

娥皇惊恐地看着他的肩头,像是就能透过衣服看见骨里去一样,她恨死这样阴魂不散的场面,恨死自己看见的一切,一夜一夜地折磨她不得安睡。

她开始分不清李从嘉的怀抱是不是自己的又一个梦魇。

李从嘉亦被她突如其来的惊恐吓了一跳,拉过她来努力地抱紧,他看得出她的情绪不稳,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让她安静下来,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而受了刺激。

"没事。娥皇。"他的手顺着她的长发抚下去,静静地抱着她安慰。"我没事,我的伤好了,还在。都还在。你,我。"

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娥皇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慢慢都是他的紫檀气息。还好。

李从嘉俯在她耳边说,"我得知一个消息,霓裳羽衣舞残谱有可能留存在安东寺里,我让人去找好不好?"

她无言颔首。

他知道他对不起她。

无关对错,做过了的事情人总要面对。

李从嘉抱着她,"娥皇,我知你识大体。你若知我,便信我。我既是你的丈夫,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弃你不顾。"

她的眼泪湿了他的衣裳。

第一次肯两个人一起面对这个刻意被回避的问题。

李从嘉叹口气。

人想肆意而为,真的很难。

所以他其实很羡慕赵匡胤,他说要天下,便去取天下,他说要做的事情,便当真能够放手去做。

而自己呢。

李从嘉受封吴王,尚书令、知政事,即日迁往东宫。

他的脚步最后一次停留在偏苑的月门之外,终究没有再踏进去。

那树碧桃,恐怕早已零落成泥。

朝堂之上,四下无声。

父皇不是不心痛的,死去的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李弘冀。总是自幼便总说弘冀哥哥他性子不易容人,说着他日后恐是要多生出变故来,但是为人父的心情总归是一样的,恨铁不成钢,恨他太过于青睐皇权,恨他锋芒毕露。可是说到底,终于是自己的孩子。李弘冀暴毙,父皇愈发地苍老。

齐王,太子。接二连三。

父皇也累了。李从嘉受封之后抬起身子,他望向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父亲。已经开始花白了的发丝。眼角都是强装出的威严。那个位置虽高,可是如今却也送出去半壁江山,甚至对外不得称皇。

小时候,父皇曾经抱着自己念诗。

不懂事的时候,李从嘉不喜欢照铜镜,他还不知道这双眼目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不喜欢。

父皇便抱着他放在膝上,李从嘉,你注定不同。这是天赐的机缘。

可惜是好是坏,谁又知道呢。

李从嘉知道他便是接替了李弘冀,只不过父皇心里或许依旧悲痛,或许是为了平稳民心,不明确地公布下去,谁都明白,实质还不是一样。

一时之间,堂上堂下,一父一子,同时叹息。

谁教你们生在帝王家。

第九十章 此中有真意

其实没有人甘愿。

韩熙载最知李从嘉的秉性,如今李弘冀一死,他势必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自幼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如今闹得如此地步,他自然心痛,更何况,李从嘉的性子实不该让他负起社稷。

老臣便暗暗地让钟谟去游说皇上,"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

可惜许是太累了,抑或者皇上怕了,上天给了这个孩子帝王之相,又不断阴差阳错将他推至了如此地步,这或许才是顺应天意的长久之计,皇上终究还是希望借着李从嘉的清淡性子来平息接二连三的灾祸。

更何况,那个碧色的人影,穿得起山河锦,容得下日月,也必能容下人心莫测。

他们都有各方的立场,谁都有自己的心思,既然不应允,从此韩熙载亦纵情歌舞,什么天下世事人心,就全给那些看不透的人去揣摩好了。

李从嘉听闻各种上门讨好的小人言语,说着韩大人暗中阻挠自己受封的消息,笑得很是快慰,天下之大,知己一人谁是。有人懂自己的感觉很好。

他不怒反笑,命人送了上好的酒去韩府。

不知内情的下官听了去便又是一番评价,新任东宫之主果然气度过人,奉承了几番下来只见得那穿着华服的人仍然掩不住的清绝,展开一扇扑面而来的紫檀香气。

他挥挥手按着额头离开,步子极缓,却又走的很是坚定。

金线的龙纹袍子。

从今之后他再也不能随意地穿着自己喜爱的天水碧,李从嘉不仅仅只是一个皇子了。

皇宫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下映衬着他的影子。

散了的下官三五成群聚在白玉的石桥上远望,平日里得见李从嘉时间稀奇事情。这样清淡的影子,日后不出意外,却也要高坐庙堂之上。

更多的是顺应依附而来的赞叹之声,但是也有人长长地叹息。

或许韩熙载的看法是对的。

但是很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轻蔑喧嚣,我们都需要奔赴自己应走的路途。

新的居所,与他而言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夜晚的金陵再度响起沉闷浑重的钟声,远远地从城北安东寺发出。

树影摇晃,入了夏。

月光给那至高无上的黄添了色泽,一道金色的影子,格外像是过往旧日岁月上潋滟的伤口。李从嘉手腕上的木镯摇晃,那清瘦的腕子扶在玉石围栏上。

他一让再让,逃不过的,躲不及的,如今还是身在这锦绣琳琅的囚笼中。

流珠和飘篷改了口,王爷王妃地叫着,是不是过几日,他便是太子。

突然想起了给红袖的那首词,悲人或许亦可用来伤己。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