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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嘉忽而转向赵匡胤,一目重瞳分明是淡漠的影子,却让赵匡胤看得心惊,眼前的人抬起手,指尖带露,突然点在他眉间。醍醐灌顶一般,直直刺进心里去。他问过他,“纵使我舍得江南,你可舍得天下?”生生用一句话便炸断了所有故事的尾声。这样蚀人心骨的魔,毁尽一夜牵强的安慰。

那一日分道扬镳的时候是个清晨,天气很好,凤凰台一夜风光揽尽,他骨中的清风夜雨足足能够让人醉生梦死百死不回。这么绮丽的心境,它甚至还不足以在记忆中熬到泛黄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伤人七分。

花行街上,四下寂静,李从嘉向东,赵匡胤向西,他开口对李从嘉说:“若是你还敢负约,我就一把火烧了金陵城。”

李从嘉颔首回答他,“好。”

分明是你自己应过我的。

到头来,你冷眼看着,赵匡胤是不是就成为你词句间的影子,轻而易举吟出来抛在一旁,不管听者闻之凄凉几何。

他独自想着越来越愤恨,翻身而起在帐内踱步,此生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如此戏弄自己,而李从嘉的可怕之处便在于,他逼得自己如此怒气冲天之后见他即将涉入江水竟然心里惊慌。滔天的波浪而起此生就再无李从嘉的一曲传奇,所以放不下,所以不忍心,非得要逼得他回去,甚至不惜毁了那镯子。

一箭而去,里面的谱子送给你。

我还记得你最初的愿望,那牡丹一样的女子,她说想要这谱子,便也就成为你的夙愿。

罢了。从此你我两清,也是遂了你的愿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敢教日月换新天(下)

帐外鼓声骤起,深夜之中四下空响回荡惊天动地般地摄人心魄,赵匡胤纷乱的思绪霎时被打断,他眼中光芒立时尖锐起来,深深吸口气听得帐外呼喊之音顿起大步走向帐外,伸手掀开万里江山。

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四下人影重重,火把猎猎迎风,军中武将对赵匡胤最为忠心者便是部将米信。米信带了手下亲兵召集将士高声呼道:“昔日有先帝挂帅亲征,方有我等征战之功。而今新君年幼,少不更事,我们在这方冒死为之征战,天子却童心逍遥,赵点检待我等不薄,若为天子定能厚恩于众人。”众将士一听此言,起初是交头接耳犹豫不定。只见左边赵匡义领来一支人马,前呼后拥请立新君,右边赵普领的左右亲信,手举一件黄袍,请立赵匡胤为天子。摇摆不定的将士一看人心所向,且赵匡胤掌有兵符,六军全握在他一人手中,汴京皇上又不再眼前,一哄而起,上下高呼:“点检为天子!”

声音宏大遍传四野,赵匡胤站于众人拥立之中眼见皇袍加身,瞬间想起的竟然和自己早年脑中的设想全然不同,为了今日等待了太久,真的看见这皇袍在身竟然想不起自己少年流落辗转的心情。

怎么还是在想他。

赵匡胤微微皱眉,有一瞬间的黯然,他已经是太子,过不了多久或许也要开始担负起他子民生息重担。

很难想像的画面,赵匡胤竟然不记得当日李从嘉于江畔迎接自己之时所穿着的官服是什么样子,好像他只能记得他天水碧的样子,而李从嘉也只能以那天水一色的姿态存在,其他任何的颜色都衬不起他,怎样都掩不住一缕碧色的通透魂魄。

赵光义眼见得大哥不知为何瞬间的失神,侧目看向左方米信所带的一队将士之中有人悄然伸手于背后取箭,众人目光全部凝聚于赵匡胤身上的龙袍,此时此刻任谁也不曾多想,只有赵光义一人牢牢锁住那人的身形,一寸不差,眼见得他箭在弦上赵光义突然大喝一声扬手命人上前阻止。

已经晚了,那士兵忽地看见身侧左右有人持刀上前阻止大惊不已,全然想不到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人能迅速出手制止,手下一抖,那箭虽然偏了些仍旧是射了出去。

夜黑风高,星月无迹,数十点火把将几丈内照得白昼一般。

赵光义顺箭势看向赵匡胤,大哥回过神来为时已晚,眼看着那箭近在身前一切于事无补,突然一个身影猛地挡在自己面前,皇袍之上血溅三尺,伤的却不是赵匡胤。

赵匡胤一声惊呼,“光义!”就见队中有人一箭冲自己飞射而来,赵光义情急之下以身挡箭,瞬时鲜血汩汩,好在发箭之人仓促惊慌之间并未看得真切,手下不稳导致没有伤及要害。赵光义皱眉缓缓脱力,身后龙袍之人连忙伸手去扶,他觉得腹间疼痛不已,指尖暗中使力按压伤处,万幸,他感觉没有伤到自己脏器。

“大哥。”倒抽一口气,话还没说完赵光义挣扎着起身看向那一箭射出的方向疾呼,“捉拿叛贼!”那士兵早已被左右两侧拿住,听得此声立即押解上前,全军士卒见此突发变故俱是惊讶至极让开一条路来,赵匡胤死死扶住光义呼唤随行军医,仓皇之间赵光义满手鲜血仍是顾念大哥,抬首见他焦急神色,缓缓摇头,“光义…光义无事。”伸手握住那箭柄,还不等赵匡胤出声阻止便猛然拔箭而出,鲜血喷涌。

“光义小心!”赵匡胤还不知伤势如何就见他鲁莽拔出,一时心里无比内疚,“大哥方才失神导致贼人趁乱而为,感觉如何?”赵光义说不出话来,手间发颤,眼眉之人眼底锋芒顿现,转身看向那被压之人询问究竟是谁帐下的士卒,那人普通的士兵装扮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赵匡胤誓要逼那发箭之人说出背后缘由,赵光义撑在地上看着眼前人影纷乱,他指尖犹自带血,神志却很是清醒,目光飘向以刀制住凶手的一队人马,一个凌厉眼神过后暗中有人在背后给那跪下之人一脚,立时他不明所以顺势向前扑倒,押解他的人马之中有人惊呼保护皇上,刀剑出手立刻斩杀那发箭之人于众人眼前。

赵匡胤大声怒斥,“谁准你杀了他!”

众人统统跪倒请罪,俱说是以为贼人又要出手伤人情急之下乱了阵脚,赵匡胤顾不上追究看见军医匆忙赶来,进帐去先为光义疗伤。

情况比赵光义想得严重,箭尖原本并未射中脏器,却被他自己仓促拔出时候伤了胃部,剧痛难忍之际赵匡胤守在一旁狠狠将那皇袍掷在一旁,上面还站着自己弟弟的血迹分外慎人,赵匡胤看见他出事明显有些沉不住气,“是大哥疏忽,光义?”他怕他昏迷不醒,不断地唤他的名字,赵光义方才撑着精神高度紧张不觉如何,此时进了大帐失血过多渐渐觉得四周混沌,勉励睁开眼睛望向赵匡胤,“大哥切勿担心,光义无事。”探手出去想要赵匡胤近前说话,“此人必是衷心于先皇的旧部,今夜大哥自立军中难保有些愚忠之人暂时不得真心归顺,此事处理须得千万小心。”赵匡胤皱眉让他放心,想光义此时重伤仍是挂念着军中局势,心里更加难过,“放心,大哥自有分寸,不过可惜那人被人乱刀砍死还来不及处置。”赵光义微微一笑,“如此更好,将他尸首悬挂于军旗之下三日,杀鸡儆猴,若是军内还有人敢生二心,俱是如此下场!”说得太过用力剧烈喘息,赵匡胤连忙上前示意他先歇息,暂不用多想。

帐内赵光义止血过后昏沉睡去,赵匡胤出去平息众人惊乱,军前赵普率众人齐声高呼真龙天子,即刻跪拜行起叩首之礼,赵匡胤吩咐下去将此叛贼尸首悬挂以告众人,暗中却仍是叫来赵普寻其家眷给以抚恤,左右有人听闻传开去无不感其宽厚呼声更起。

几番变故之后,这一夜即将过去,天边隐隐了光亮,赵匡胤重新身披皇袍检阅六军,尘土飞扬人间惊变,四野士卒拥立之声如雷,震得山间鸟雀振翅惊飞。

马上遥望天地,极远之处山峦江川,他看得到的,终将都是他的,而他看不到的人,此时正在佛龛前闭目冥想。

室内仍旧昏暗。

李从嘉睡不着,便独自在佛前跪了一夜,突然之间漆黑一片,那长明灯竟然无风自灭。重瞳缓缓睁开,黑暗之中单薄的碧色影子幽魅难言,李从嘉忽然起身推开窗子,天未亮,江水浩汤。

天下和你,我都要。

不知为什么,想起这句话,开始无来由地心惊,他转身回去重新燃起那长明灯,再次见到光亮心里微微踏实下来。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故,他守在佛堂之中却不知外面天翻地覆,正兀自寻得一方清幽,东宫之外车马凌乱,瞬间而起的宫灯照亮了李从嘉所刻意回避的一切。

太子妃近日发病夜间沉睡,而太子竟然深夜不知所踪,飘篷唤醒全宫下人去找李从嘉,最后在那僻静的佛殿中寻得了他。

众人推开门去,一盏长明火烛摇晃出天水一色,紫檀香气缭绕不散,纯金佛像静默不语,李从嘉一身碧色双手合十,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十万火急的事情到了他眼前也好像突然能变得温和如许。

殿内氤氲而出的沉静气氛叫人不忍破坏,飘篷轻轻唤,就像是怕惊扰了他一般,“太子。南都宫里来了人。”

李从嘉松开双手蓦然回过身来,极尽清雅的侧脸,看着殿外十数人失魂落魄焦急万分,他心里一沉,面上却仍是安静,“出什么事了?”飘篷忽地扑倒在地,“太子!南都不好了。”话未说完几名连夜赶回金陵的宫人赶着禀告,“皇上昨夜病众危在旦夕,命我等火速赶回,尚不知……”说着说着声音减低,“不知今日如何……”

他突然起身,不知是带起的气流还是真的天命如此,长明灯瞬时再次熄灭,立时四下重又回归黑暗,天地静默,无人再发出声音,殿外呆立的众人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来,从那淡淡烟火隐遁之中出走来,走进凡人的生活。

飘篷开始觉得难过万分,眼望着佛祖慈悲竟然开始祈求此夜永不过去,是否主子就能一直夜雨满身不理尘世繁务。

可惜,

晨钟敲响,天仍旧是亮了。

李从嘉回寝宫之中吩咐好了众人事务,整装准备即刻启程去南都见父皇,如此时刻众人俱是心内忐忑,相反只有他镇定万分格外沉稳,他临行之前不放心娥皇,想进去看看,推门进去之后,李从嘉瞬间愣在当场。

娥皇梳妆整齐坐在榻上直直看着那方木门,李从嘉推开门来,便依旧看着他。

“娥皇?”他惊异于她起的这般早,平日里他总是清晨从佛殿里出来直接换了衣服进宫,一直都以为她仍在沉睡。

榻上的女子额上一点牡丹朱红,淡粉色的衣裙,外面披了件宫纱而制的奢华长衣,孔雀翎羽点缀其上艳丽到了极致。她轻启檀口,割裂开未央不眠的日日夜夜。“不是醒得早,是同样睡不着。”

李从嘉放在门上的手颓然而下,她目光随之黯然,眼前的人出尘绝世,他那曾经微笑挽住自己的手今日分外苍白,骨骼清奇的腕上横斜一道伤疤。

伤了两个人的醉生梦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灯笼易碎

灯笼易碎,恩宠难回。

年少时候他亦不言爱,如胶似漆羡煞旁人也都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不管街巷坊间别人的传言,他和她确认过的一个细微眼神,便知携手此生不再是一个人的担负。

娥皇端坐在床上望他,同样地,李从嘉站在门口,恰好遮住清晨一方晴朗天空,娥皇侧过脸去,她很温柔地口气问他,“今日可是个晴天?”她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接着和他说:“你挡住天光了。”李从嘉一愣,回过身去看看天色,“是。”

娥皇看着两人相隔一方木桌,桌上还有自己昨日折好放在上面的霓裳羽衣舞残谱,越想越伤心,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夜里去了哪里。近日你究竟是怎么了?”

家事国事,李从嘉自然知道轻重,他叹息而后还是转过身,“病还未好,今日出了大事,我回来再说好吗?”口气很是哄劝,“不要乱想,娥皇,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就回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

娥皇怒气顿起,她愈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这种生活像是一个无止尽的循环,不断不断地往复走得越远却反而重新回到了原地,问题一直都在,李从嘉究竟想要做什么?她突然起身大声对他说,“你有话便现在说!你知不知道我每日都坐在这里等到天亮!透过屏风看着你在外间换好衣服出去!李从嘉你到底有没有心?”

李从嘉只得重新转回去,“娥皇你到底是怎么了?”探手拉过她来想去确认她神智清醒却被娥皇一把推开,“你以为我疯了对不对?李从嘉你才疯了!”她踉跄往后退去,猛然撞到了身后放着衣物的木架,李从嘉赶忙去扶她又被她躲开,“你自己说,你做过什么!躲躲闪闪这么长时间!”

李从嘉知道她近日一直在病中,并不去计较,伸手牢牢地拉住她想让娥皇先镇定下来,她却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一般,何况她也不知宫外天下如何一股脑不住地说下去,“女英前几日来陪我我才知道些外面的事情,你去驿馆迎接使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日思夜想的人吧!”一句话说得李从嘉手下一颤,娥皇扑倒在地上。

寝宫之外飘蓬催促,“太子快些启程吧,耽搁不得。”

李从嘉心里焦急,父皇那边也不知如何,此时此刻娥皇又彻底地揭开了旧伤不依不饶,她触及冰凉的地面蜷缩起身子,喃喃自语,“你走吧。”

他蹲下身来抱住她,“娥皇。你别这样。”她突然觉得困乏无力,软软地没了挣扎的力气,抬眼看见桌上一方织锦的帕子角度刚好,金线明晃晃地映得人心慌,“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女英和我讲了些外边的事情之后你便下令不准她进东宫来,你到底在怕什么?”

李从嘉沉默任她说,半晌突然松开手,起身而去。

他掩上寝宫的门,背对着廊下等候的十数人有那么瞬间的犹疑,呼吸吐纳之间不敢转过身去直面那些人的期望。

如果父皇出了事情,那么甚至不止是身后的这些人在看他,还有无数的子民都将以这般期许的心态仰视自己,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尤其是李从嘉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足矣让谁仰赖。

可是没有办法,就像他没有办法解开娥皇心中的死结一样,他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寝宫门上的龙纹捧珠纹样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去,淡淡地拉扯出一道狭长的影子,分分毫毫最后阴影飘然而去,脱离了最后的一方乐土,李从嘉平静如常地带领众人出去。

手卷珠帘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

早便是动了迁都的念头,国主向北周称臣之后便已开始在南昌府兴建长春殿,修鸣銮路。

南都到底比不了金陵风光,市井寥落远不及旧都珠围翠绕,烹金馔玉,朝中诸多重臣怨声载道,竟连府邸一时都寻不得良地。

一道狭长屏风遥遥地挡住了北边的窗子,殿外公公沉默不语,夏风闷热,白蛉飘忽,南都长春殿内为了国主病情许久不曾透进风来。

国主已经说不出话来,日日眼望着北方不肯歇息,宫人们无法,只得用一道锦绣屏风遮住他的视线但求国主能好好养病,却不知他仍旧是眼望着北边早已看不清的天空一夜不曾睡去。

或许是有了悔意吧,笙歌已远,此时幽冷的南都长春殿中再也望不见早年的心高气傲,气若游丝间格外开始想念一些人事。

他想起自己的弘冀,这是命中注定锋芒毕露的孩子,果不其然,保得了他一时,难保李弘冀一世。谁不曾有过年少轻狂,待到心累了就剩下几曲弦歌慰寂寥,何况江北拱手让人是他的永远的心结。迷迷茫茫地一袭珍珠色的屏风,他早已无力呵斥宫娥们撤去,只能躺在榻上远望金陵,前几日早就觉出身子不好,他写好了遗诏不许李从嘉再入南都,身后便留葬西山,累土数尺为坟便是了。看见有宫娥进来换洗额上汗湿的病巾,他微微动动干涸的唇齿,试着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得出,可是心里仍旧挂念万分想起过去的种种,最为安慰的画面便是那个孩子于未央殿中一袭山河锦绣展扇而笑的眉眼,那一年六皇子撒手躲进了山林再不理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是自己执意要召他回来,如今看来竟是错了。

一袭山河锦,踏遍了三千里地山河除了李从嘉竟然就再寻不得第二人能衬得起,如此也是天命使然吧,从嘉自幼便是睡不暖床天性凉薄,都说他不懂得世事人情,其实李从嘉只是不愿说。很多事情说了也改变不了,何必多费唇舌,他心内澄澈,懂得的,嫌恶的,悲喜不在面上,全都沉于心底。

身后之事统统扔给这样的孩子,对他良善的期望也许便会害了他。

可惜无从选择,温润如玉般的锦绣孩子,偏生得一目重瞳,帝王之相,父皇与你都有各自天命,无从选择。

国主只觉得呼吸艰难,殿内错金的横梁竟然旋转不定,突然顶上清明,瞬间觉得尚有余力,眼前几名宫娥惊呼唤人,殿外瞬间聚集了数名元老重臣随时候命。他尚值壮年,怎奈经年饮酒寻欢累及病体,撑着软榻直起上半身,眼睛仍是远望着北方一隅急急地挥手,众人会意撤去了屏风。

一层云雾缭绕的薄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金陵。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了两个字便哽住,浑身脱力,身侧陪侍的宫娥急忙上前,听得国主说:“山河……”旁人赶忙劝慰起来,只当他是想起了早年赐给太子的山河锦,“那织锦在太子那边皇上忘了么?可是想太子了?”

却见得国主气若游丝,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无人解其意。

第一百四十章 月以煜平夜

玉砌花光锦绣明。

天边悠悠回响,“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李从嘉一行还未出得了金陵,忽然接到江对岸加急军报,北朝点检拥兵自立,即日夺宫逼训宗退位,传位诏书已下,新皇仿尧禅舜,让位于赵匡胤,建国号为“宋”,改年号为建隆;封赵匡义为晋王,赵普与薛居正、范质同为宰相,其余文武也各有封赏。贬后周皇帝柴宗训为郑王,迁至房州。

天一生水,姿禀圣武。御街之前万民叩首,天命所归,万象皈依,从今而后顺天应人,无今无古。

兵不血刃,市不易肆。从此这江北日月,俱是他掌中方寸。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些许的感慨,南都之事更为紧迫。

李从嘉逆江而上赶往南都,船未离岸,丧报已至。

众人无不向南跪地而泣,李从嘉独独站立,半晌突然想起些什么,他问来者,“父皇……可曾说些什么?”

“遗诏命太子李从嘉即日登基,先皇身后留葬西山。”

他的悲伤不在面上,瞳色却愈发深重格外妖异,答话之人一时战战兢兢不敢抬起头来,李从嘉仍旧追问,“再无其他?”

江畔风急天高,那人思索再三突然想起了宫娥传出的字句,“皇上驾崩之前几度远望金陵,娘娘说……说……皇上最后说了四个字,下臣也只是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