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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煜。"

"娥皇……你是想让我生气么?"

她不转身,他亦不得越过她身前。娥皇轻笑,"臣妾不敢。只不过那个名字叫不得了。"

他不出声,她继续说,很直白,很坦然,"你是为了他改了名字吧,你不要李从嘉了,可是我……"

他仍旧不说话。她等了半晌,仍旧是将喉间那句僵持不下的话说完,"可是我,很爱李从嘉。"

他的手离她的背影半寸而已,微微发抖。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梦南柯(下)

"所以你给李从嘉喝了一碗安神沉睡的药,只因为你很爱他,所以那一天,你不希望他出去。"

娥皇瞬间有些错愕,"药?"

李煜笑起来,"现在我已经不想再问了,那碗药熬得恰如其分,它毁了很多东西。我还记得,当日是你亲手端的琉璃碗过来。"

娥皇这才知道他在说他发热时候那一次,确实是自己为他熬得药,可是他指的是什么事情全然没有头绪,"我…..那药怎么了?"

他摇头。"没什么,很难得的一碗药,让我知道你原来也会任性。"

娥皇觉得很多事情都要问清楚,立时想起了自己更想知道的问题,"皇上,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李煜同样转过身去,以背相对,"你是想问我关于你病的事情么?"

她缓缓地声音像是真的觉得累了,"说吧,你突然不让女英再接近我,她做了什么?"李煜很快地接道,"她说了关于北朝使臣的事情,所以我生气了。"娥皇回过身去,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声音却很平和,全然听不出异样,如果李煜能再稍等片刻,或许他就能等到她转过身来,他就能看见她的难过。

可惜他背对着她,不忍心再说出其他,娥皇分明不信,"我想过,可惜皇上,我太清楚你的性子,你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怪罪于她,何况我若不说,你又如何知道我已经得知了那几日你出去是见了谁呢。"

李煜无声,恰是正对着门口的角度,他抬起手来习惯性地揉着手腕处的那道伤疤,向外走去。

"皇上。"

他停住。

"说吧。或许我不得几日清醒了,总也该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变成如此模样吧。"

李煜摇头。

她坚持,"你当真狠心如此么?就算你今时今日不再是李从嘉,皇上也该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告诉我。"

他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腕,"娥皇,你为什么非要说到这种地步!"他原本没有任何疏远任何冷淡的意思,他心中挂念她的病抛下了所有人执意过来陪她,可是娥皇话中带刺根根扎在心上,他还能说些什么。"娥皇,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能像病中一样发疯对着我大喊大叫甚至哭着打我。这样远比你现在的态度让我好过。"

娥皇听了突然很大声地笑起来,"是啊,我如果能像其他女子一样出了事情便大嚷大叫或者缠着你不依不饶,我们都会更加好过些,可惜皇上,那样我会自己看不起自己,何况想要站在你身边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声音渐渐缓和下来,她反倒像是种劝哄,"所以皇上,告诉我吧,女英做了什么?"

"她给你的那只香包里放的不是什么特殊的紫檀香,而是一种奇异的植物根茎,平日携带无碍,可惜独独与紫檀香的气味相冲,引人神智崩溃疯狂。"

娥皇略略颔首,"难怪她每一次进东宫和我相处便有意无意说自己不喜欢紫檀香,我还为了顾及她的喜好特意更换,恐怕她也是怕自己受到牵连影响。"眼泪愈甚,声音却仍旧维持住平静不让他听出。

"现在你都知道了又能怎样?"李煜觉得此事完全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女英是她的亲妹妹。娥皇叹息,"我不会怎样,她是我妹妹。就像当时皇上一样的心情,那时候的李弘冀咄咄逼人朝野皆知,我就算不知宫中之事总也明白。骨血至亲相残,是非你我意愿……."话说到最后已经全然剩下了无谓的沉吟,"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朕不准。"她既然有心如此称呼,那也就只能顺应下来。

"皇上不先听听臣妾何事相求么?"

"皇后想见女英。"

她流泪的眼底却都是宽慰,果然他仍是最懂自己,"就当是我求你,让她进宫陪陪我吧。"

李煜站在门口听见了门外细雨潺潺,远远地未央殿中还有歌舞未歇,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他竟然都没有转身的力气。是他的罪孽,可惜他不喜欢承认后悔,任何时候。不管是李从嘉还是李煜,他不愿意面对却必须面对的事情一直都在,而他和娥皇之间远不该是今天的面目,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求你。

她有一日开口求他。

到底是谁不肯放过谁呢,他逼得那样艳若牡丹的女子开口说着求这个字,不断不断地炸响在李煜耳畔。

从他自己心里开始乞求她原谅的那一日起。

"娥皇,这么些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是第一次和我说求这个字。"他声音之中的悲伤无法掩饰。

"是,我求皇上,我求李煜,让我妹妹进宫陪我。"她可以求任何人,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求过李从嘉。

"朕准了。皇后想什么时候让周府二小姐进宫都随你。"他推门而出,走进了雨里。

未央殿里的弦音不绝,飘篷惊呼着撑伞,随即又问着,"皇上,现在去何处?"

"回未央殿去,传旨下去,今夜宫中通宵设宴。"

流珠见得皇上走了进内室来看看,"皇后可是累了?怎么又哭起来,歇歇吧。"回身看见香炉之中的紫檀快要燃尽,惯常地说了句,"啊,香要完了,流珠这就去续上。"

"不必了,下去吧。"

娥皇颓然倒在椅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树碧无情

次日,因皇后多日身子不好精神欠佳,女英奉命进宫相陪。

她见到周府前来接她的宫人很是诧异,却又不得其解,一路上心中忐忑。反倒是不明各种情况的下人们轻松不已,"二小姐今日怎么蔫了?皇后很想念二小姐。"

她无言以对。

进了宫去,本是按理该先去拜见皇上,可惜飘篷回禀过了却说皇上昨夜盛宴款待群臣今日累了,让女英直接去见皇后便好。

女英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李煜对于自己当日所为的愤怒,心中很想见他却又有所恐惧。

落花终须归根时,殿外鹣鲽已双飞。车撵入了凤阙宫,仍旧是那谱上的调子,零零落落却显得格外萧索,女英进去,娥皇捧着琴向她招手。一如既往的笑容,自幼起印象中温柔宠爱的目光今时今日不曾变过分毫,女英已经很多日没有再见过姐姐,此刻突然觉得她瘦得厉害,心下涌出说不出的滋味,她真的见到了娥皇不似往日的端丽雍容之后,反倒没有想象中的欢欣。

她躬身施礼,娥皇起身过来拉过她,"不用这样。"她带她坐在软榻上,女英瞥见她的神色想她定是不知自己做过些什么,也就无谓起来,"女英看姐姐今日精神大好,不似宫人传得那般厉害,爹还叮嘱了一定不要再劳神了。"

娥皇心里抽痛,她平静如常地望着女英,"爹娘可好?"

女英极是乖巧,"好得很,家中一切安好。姐夫…….啊皇上恩赏照顾有加。"娥皇微笑颔首,"都好便好。"眼光瞥向她上下打量,"女英可知姐姐这病好好不好得了?"女英一时无言,心中暗暗思量她此话是何用意,"姐姐不过是小病,别说这话吓女英。"她笑容满面眼光一转,看见娥皇今日的一件长裙极是华贵,"这衣裳真好看。"

娥皇抬起袖子来见她孩童般觉得新奇,袖口处的雀羽轻轻晃动,女英指尖轻点艳羡之情顿生,眼前那华服之人眼底寂静面上却是宠溺,"家里的珍奇也不少,怎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女英不去看她的眼睛,手却覆在她袖上流连,"姐姐穿起来更觉不一般,当然不似寻常的衣裳。"娥皇淡淡问她,"你喜欢么?"她点头算作是回答。娥皇又一指自己那把绝世烧槽琵琶,"它呢?"

女英微微一愣,忽地重又伶俐聪颖地抬手取过那谱子来,"不闹姐姐了,女英陪姐姐看这谱子吧。"她不想再多说这话题,直接想要略过。

娥皇却不动亦不接,"除了这些,女英,你还想要什么呢?"

面前翠绿色得人影忽地便收敛了所有笑容。

她的眼睛很像自己,娥皇细细地端详却看见她的不动声色。

女英问她,"姐姐都知道些了什么?"表情瞬间不似她原本年纪。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还想要些什么。"那口吻带些怜悯,像是小时候在被父亲责骂淘气之后一样,抚弄着她的额头,安静地哄劝着,你想要些什么。

女英眼见得她高高在上锦衣华服,当真是艳极的面容,"姐姐是在可怜我?还是同以往一般觉得我是个小丫头,事事都需别人来管教,别人来施舍?"

娥皇苦笑着摇头,"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是!我一直都这样以为,一直都需要仰起头来羡慕你。你是太子妃你是皇后!"

娥皇眼里的悲伤掩藏不住,脸上仍然很是平静,她冲她伸出手,"你想要这些外人嘴里好听的东西?过来坐到姐姐身边来。"

女英执拗地转过脸,"它们不重要,可是你有了我便永远都不能被外人谈起。你在一日我便一日都是个小女孩,永远要在你身后尾随!"

她说得坦白,反倒让娥皇放松下来,"姐姐都给你好不好?"

女英笑,嘲笑她,嘲笑自己,"你知道我真的想要什么。你给不了。"

娥皇的声音很轻,手指翻着那谱子,"为什么…….给不了呢。人心变得最容易,何况他是皇上。"女英觉得这话全然不似娥皇平日心态,她抬眼望望,"姐姐,那香包真的害你失神至此么,你以前不会这样,你原是…..凤一样骄傲的女子。"

娥皇却依旧淡淡地把玩着那残谱,"再骄傲的人也有失望的时候。"

"对我失望了么?我从来都不觉得能够符合谁的期望,所有的期望都已经被你一个人完成!"女英满心地压抑突然地迸发出来,她看着眼前凤凰一般的女子掐紧指尖,"有人传言说你疯了,可是我看…….疯这样鄙陋失仪的字眼永远都不会与你有关!"

娥皇微笑,"我是疯了,你做的很好,可惜还不够,一个小香包而已,到底是孩子的把戏,还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女英,你还是心存善念。"

女英的眼泪就要流出却刻意地隐忍,翠绿的衣裳恰如其分地衬出她正当豆蔻华年,可惜这凤阙宫里却憋闷得花儿发不了枝丫。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芳心向春尽

娥皇叹口气,"别哭。姐姐没有怪你。"

姐姐眼里一瞬间的心疼让女英愤怒不可自制,起身猛然地抢过她手里的谱子摔在地上,"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的病是真是假?这谱子分明有问题,你不会看不出来,却日日捧在手上当宝贝!"女英痛苦之下一句话口不择言说出来惊得自己退后两步,愣愣地看她,"我……"娥皇却并不惊讶,"它确实有问题,这不是音律,或许是被人篡改过吧。和你的香包有异曲同工之妙,弹得多了,能加重人的伤病引人疯溃。"

女英慌乱地扶着桌子,"我……这不是我……."

娥皇摇头,"它与你无关我明白。"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它不是真的霓裳羽衣舞而已,没想过它能伤人。"女英颇为震惊,她实在想不明白除了自己谁还有这个胆子伤害姐姐,突然想到些什么心里一动,声音发颤,"姐姐,它是……谁给你的。"

娥皇抬起手来将额边的发拢至耳后,伸手拿过旁边暗色牡丹纹样的金碟来,里面放着一些平日里的糕点,云雾饼,她笑着招呼女英,"你姐夫最爱吃的,过来尝尝?"

女英骤然忍不住眼泪,她惊慌失措地摔在椅子上,"姐姐,那谱子是谁给你的?"

娥皇姿态极尽优雅地拿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笑落三月桃花,一如那碧色的人曾经对女英说过的那样,落纱一笑,此生难忘,她细细地品完,安静地说出答案,"是你姐夫给我的。"

女英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

娥皇依旧笑得极好看,"嘘,没事。过来陪姐姐吃云雾饼好不好?"

女英颤抖着接过来,扑簌簌地掉了一身的碎屑,把那糕点吃进去,什么味道都没有,突然她抬起头问娥皇,"你…….疯了么?"

娥皇起身去取一把梳子过来,细细地为她梳起头发,"没有。"

"你的病?"

"我没有病。当然治不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女英追问,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木梳之间的发丝摇摇欲坠,娥皇拍拍她的背算作是种抚慰。"从….从什么时候起呢?"娥皇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确实曾经受了很大的刺激,你的香包我也不曾怀疑,可能是真的受了影响吧。一开始的确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你东宫落水那日取回了那东西,我已经无事了。"

女英倒吸一口气,听她继续说,"后来没过几天,他拿回来了这谱子给我。你说为什么会这么巧呢?我病刚好便要奏这引人疯溃的乐音,所以女英…告诉我,你和他……."

女英突然挣脱开她身侧退至一旁,不断地摇头,"我没有,真的没有,姐夫做了什么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