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檐五官好看毋庸置疑,很久之前虞清嘉一直愤愤不平地叫他“狐狸精”,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宜男宜女、宽大松散的装扮一直遮掩了他的好看。这种好看无关容貌,而是那种直击人心、清贵逼人的气质。

慕容檐不知在哪里看了多久,他慢慢走近,伸手抚上虞清嘉的侧脸,将她脸上的花泥蹭掉。擦干净泥土后,他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依然停留在她脸侧,深深地看着她。

虞清嘉才知道自己脸上沾了土,她本来非常尴尬,慢慢发现慕容檐的神情不太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慕容檐的手比清晨的露还要冰凉,虞清嘉低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手这样冰冷?”

慕容檐没有回话,虞清嘉想把他的手拿下来帮他暖手,却被慕容檐另一只手握住:“别动,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虞清嘉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我不是真的,还能是个假人?你的手好冰啊,昨夜着凉了吗?”虞清嘉把慕容檐的手拿到脸前呵了口气,用手心帮他取暖。虞清嘉抬头看了慕容檐一眼,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你,你为什么突然…”

虞清嘉的话没有问完,可是两人都知道剩下的意思。慕容檐突然换回男装,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需要隐藏了?

“现在时机还不到。”慕容檐不甚在意,“不过差不多。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藏起来就能办成的,所以暴不暴露身份也没什么区别了。”

虞清嘉很想问他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都化成了暖暖的笑意。她捧着慕容檐的手摇了摇,说:“你不要担心,我除夕那天许了愿望,你这一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慕容檐终于露出些微笑意,他看着眼前鲜艳生动,会对他笑对他撒娇的虞清嘉,不期然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虞清嘉说完之后,突然感受到慕容檐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极大。她吓了一跳,仔细看慕容檐的神情:“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虞清嘉仔细地看着慕容檐的眼睛,想从中辨认出些许线索。她看到慕容檐的瞳孔幽深黑亮,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又看到这双眼睛慢慢转移,透过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虞清嘉跟着慕容檐的视线回头,看到虞文竣站在后面的栏杆后。虞文竣先是看着慕容檐捧在虞清嘉脸侧的手掌,之后又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扫过。虞文竣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嘉嘉,你先回去。”

“我和他有话要说。”

97☆、克制

突然听到虞文竣的声音, 虞清嘉也被吓到了。她匆忙回过头, 看见虞文竣站在栏杆后, 脸色紧紧绷着,神态严肃。

毋庸置疑, 方才他们俩的互动被虞文竣看了个正着。虞清嘉脸颊通红,她想说些什么, 可是还不等她想好,虞文竣就说:“嘉嘉,刚才白芷找你, 你回去看看后面有什么事。”

虞清嘉还想解释, 慕容檐从后环住虞清嘉的肩膀,缓慢但坚定地将她推开:“这里不需要你操心, 你先回去。”

虞清嘉看看虞文竣又看看慕容檐,最后顺着慕容檐的力道离开。走出两步后,她尤不放心地回头,轻声对慕容檐说:“那我先走了?”

慕容檐点头, 目送着她离去。虞清嘉慢慢走远, 虞文竣和慕容檐看着她的背影, 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直到风将空气中残余的香气都吹散, 虞文竣目光盯着虞清嘉离去的方向, 慢慢说:“嘉嘉出生那天,我被老君以拜访长辈的名义支使出去,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俞氏会发动, 我以为等我回来,还赶得上她临盆。”

“可是等我终于脱身回来,才从婢女口中得知,俞氏生产了。她难受了一整天,生下一个女孩。她们将嘉嘉抱给我看,那时她还没我手掌大,我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女儿。”

“俞氏怀孕时本来就体虚,又被老君故意拖延,导致她直疼了一天才终于生下嘉嘉。虽然最终母女平安,但是经此一事,俞氏血气大伤,再也没法怀孕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大概会是我和俞氏唯一的孩子。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她们母女徘徊在鬼门关的时候,我这个夫君兼父亲,竟然被自己的亲祖母支开,在她们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她们身边,甚至都不知道嘉嘉来到这个世上。我已然对不起俞氏,此后生生世世我都欠着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所以,我决不能再成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这些话虞文竣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是他心里最深沉的痛和愧疚。但是在这个雨后的清晨,他将自己的伤疤,一条一条撕开给慕容檐看:“公子,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之前就有听闻,这一年亲眼所见更是知道传言不虚,你在许多方面都是天才,音律你能过耳不忘,武艺你无师自通,阴谋诡计更是难不倒你。你才智过人,自律、理智又果决,所有人都知道若你登上大宝,日后足以成就大业。所以太子殿下去世这么多年,支持你的人却越来越多。天下乱了太久了,我们都在等待明主。”

慕容檐一直冷静地听着,直到这里,才平淡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虞文竣肃了脸色,转身对着慕容檐长长作揖:“琅琊王殿下,臣愿意肝脑涂地,以性命效忠您,可是臣却放心不下幼女。嘉嘉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她虽然看着活泼快乐,但是却从不和人深交,更不给人添麻烦。子女懂事都是父母的不合格,我这个当父亲的看着心疼不已。她这样的性格,若是进了帝王家,以后即使受委屈都不会和家里说。不怕公子笑话,我不妨直说,如果姑爷是普通人,我这个岳丈尚可以给女儿出头,但是若换成公子您,嘉嘉受了委屈,我连替她撑腰都做不到。公子,请您体谅一个父亲的私心。”

天底下哪里有人敢拒绝皇族抛来的高枝,尤其是对方刚刚露出些许兴趣,都还没说非卿不娶,对方父亲就急吼吼地拒绝,任谁都受不了这种折辱。可是慕容檐却良久无语。

如果虞文竣的话有任何装模作样、利用虞清嘉的成分,慕容檐都能说服自己置之不理。可是他能安安静静听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虞文竣的一字一句,毫无私心,都是发自真心为虞清嘉好。在明面上,嫁入皇家无疑光鲜荣耀至极,但真正爱孩子的父母都不愿意将女儿送入深宫,就算让慕容檐自己说,他也不觉得嫁给慕容氏是什么好事。

世人艳羡慕容族的男子身居高位,天生善战,个个貌美,但是慕容檐却知道这些天赋之下,事实真正的样子是什么。去年四月他第一次见到虞清嘉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在晚饭时脱口而出,说慕容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病。虞文竣大吃一惊,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因此降罪。那时慕容檐看在虞文竣的面子上并没有发作,但其实他知道,虞清嘉说的没错。

慕容氏有一部分鲜卑血脉,表现在外便是体型修长,高鼻深目。缺陷源头已不可考,可是慕容家的男子却个个偏执好斗,多疑善变。到了后面好斗基因越来越重,以至于喜欢看鲜血汩汩流动,并且享受杀戮带来的刺激感。这绝不是正常的状态,慕容檐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血脉应该早点灭绝,不能再流传于世。

他的情感缺陷尤其严重,他的儿子可想而知,一出生就是可怕的魔鬼。如果换成慕容檐自己,他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如果是之前,慕容檐遇到喜欢的东西,就算毁掉也要握在自己手里。然而喜欢是放肆,是占有,是破坏,爱却是克制。当你喜欢一件东西时,你一定要占有她,恨不得全天将她捆在自己身边,然而当你很喜欢很喜欢这件东西,已经倾注了太多情感时,你就不敢再大手大脚,会担心她快不快乐,自己的行动会不会伤害到她。

慕容檐想到了昨夜的梦,如果未来的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她,那还有什么资格拥有她,让她等他?虞清嘉因他而死,他即便事后杀了虞家满门,又有什么用?

太过珍惜,导致他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失去的风险。这对慕容檐来说是一件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情,曾经他看上一匹贡马,常山王和他索要时,慕容檐选择杀掉它,可是现在,他却要将有生以来他最在意的东西,慢慢从自己手中拿开。

慕容檐听到自己说:“好。”

她说过,她日后的夫婿要和父亲一样正直善良,温和孝顺。他曾经不屑一顾,挑着这几个词一样一样反驳她,可是现在,他退步给她的喜欢。

如果这是她期待的夫婿模样。

.

虞家祖宅里,虞清雅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突然用力扣上镜子。又是这样麻木不仁的表情,前世的她就是这样木木的,疲惫,消极,但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改变。虞清雅感到一阵恐慌,她在心里大声呼唤:“系统。”

“宿主。”

系统话音刚落,虞清雅劈头盖脸就问:“虞清嘉跟着虞文竣搬出去了,这在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会这样?”

“这很正常。”系统说,“在后世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形容这种现象,蝴蝶效应。具体的原理我猜测宿主并不感兴趣,那我直接解释宿主现在的疑惑吧。前世虞老君没有生病,柳流苏虽然一样被接来虞家,可是只是借住,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所以虞文竣没有和虞老君闹翻,自然也不会独立门户。这一重世界有了宿主的参与,许多事情的轨迹改变,便延伸出无数不一样的结局。虞文竣和虞清嘉搬离虞家,便是其中之一。”

虞清雅确实不关心蝴蝶效应,她对这些来自未来的、全新的知识没有任何求知欲,她只关注怎么样可以抢走虞清嘉的机缘。虞清雅对系统的解释一知半解,不过她至少听明白一件事,这一世已经有许多事情不同了,前世的经验未必是真的。

虞清雅皱眉,想了良久后问:“虞清嘉搬走,我没办法看到她在做什么,如果她趁这段时间遇到琅琊王怎么办?”

系统沉默,它分析了片刻,说:“宿主给出的范围太广,系统无法分析可能性,请宿主自行判断。”

虞清雅厌恶地皱了皱眉,系统总是如此,算计她时格外积极,可是一旦有正事要用到它,它就总是说“数据不足无法判断”。虞清雅忍着厌烦,说:“罢了,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他们已经搬走,指望他们搬回来太难了,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制造意外,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非必要情况下,系统并不建议宿主对原住民下手,唯有人命是不可逆的。不过,如果这是宿主自己的决定,系统保持沉默。”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默许的意思,虞清雅暗暗冷笑一声,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制造意外,在不暴露我的前提下,让虞清嘉‘意外’死去?”

系统检索数据库,说:“根据史料记载,这段时间当真有一个很好的时机。不过宿主若想成功,恐怕需要摄魂类药物的辅助。”

虞清雅有点犹豫,问:“可是我的积分…”

“宿主现在的积分还为负数。”系统冷冰冰的,声线毫无起伏地说道,“宿主积分已经临近警戒值,继续购买商品会导致触发休眠状态,大部分功能无法使用。”

虞清雅就知道会是如此,她本来不屑一顾,然而等她听完系统口中那个所谓的合适时机,立刻又陷入为难。这个时机当真极好,错过之后再难遇到第二次。可是,她实在没有积分。

事情绕了一大圈,最后似乎又回到原点。虞清雅生出一种微妙的尘埃落定感,这个结果有些无奈,可是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虞清雅问:“我还可以和商店典当吗?”

“当然可以。”系统立刻接话道,“不过,自从宿主上次转授了‘爱’之后,商店内情感类需求已经填满,这次宿主要想兑换,得选择另外的东西。”

“比如?”

“比如人类原始生命的起源和生长。”

虞清雅愣了愣,才猛地反应过来系统在说什么。虞清雅大怒,矢口否决道:“不行。”

人类原始生命,不就是婴孩么。虞清雅感到自己受到极大的冒犯,系统竟然动起她未来孩子的念头,它把她当什么?

“宿主,在未来的法律里,胎儿在出生前并不算人,不具备思考能力,也没有人权。而你如果不兑换积分,系统功能会逐渐关闭,等三个月后,你会被自然抹杀。一个没有成形、只是一团细胞组织的胚胎,还比不上你自己的命吗?”

“可是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可以靠自己做任务补回积分。”

“更正,现在你只有一个半月了。”系统慢慢地说,“你有办法解决抹杀危机,和性命比你不愿意,那和未来的荣华富贵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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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不会虐的,发誓绝对不虐!

98☆、生死

虞清雅动了动嘴, 张口无言。

她能毫不犹豫地同意出卖“爱”的能力, 可是当筹码换成孩子时, 虞清雅下意识就拒绝。

良知阻止了她继续想下去,被抹杀的风险虽然高, 但她能靠做任务补齐,这样虽然累, 可并非真到了非此不可的地步。然而,当天平的另一侧换成荣华富贵时,虞清雅还想要拒绝, 语气却虚了许多。

系统察觉到虞清雅的动摇, 它继续劝道:“宿主你要想想,这样的契机近年来只有一次, 错过了这次,你再也不会找到此等天赐良机。你现在下不定决心,无非是古代传宗接代、子嗣至上的思想束缚了你,让你没办法为自己而活。但是你想想, 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 让女主活着回去, 之后等她成为琅琊王妃甚至皇后,她会对你手下留情吗?即便生下孩子, 他日后也要活在飘摇和困窘中, 可如果你放弃了第一个孩子,放手一搏,那日后你的孩子就全是皇子龙孙。孰舍孰得, 你自己权衡。”

虞清雅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声音嘶哑,问:“你想要对它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系统说,“宿主,你把系统想得太坏了。我出现在古代乃是根据星际位面条约而建立的合法通道,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至于我和你签订的条约也合情合理,签署之前,契约条款你全部看过。我提出这个建议是根据你的状况量身定做,你不愿意,随时可以停止。”

虞清雅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系统说,“未来医学进步,可是因为结婚率和人口出生率年年创新低,新生儿反而成为难题。因为婴儿出生率低,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数据一直奇缺,所以研究进度停滞不前。如果宿主同意我采集胚胎发育各阶段相关数据,那作为交换,系统会兑换给宿主一大笔积分。有了这笔积分,宿主可以立刻解决抹杀危机,还能购买各种各样的辅助性药物,譬如提升智力、美容养颜、强身健体等。有了这些东西的帮助,宿主可以让自己变美,还可以解决女主,替代她嫁入王府。开国皇后亘古难遇,这种成就,岂是区区一个孩子能比的?”

虞清雅心突突直跳,她内心几番纠结,终于艰难地说出话来:“只是采集数据吗?你获得相关数据后,他会怎么样?”

“因人而异,这得结合个体情况而看。”系统说,“大部分情况下取样电流并不会影响到胎儿,极少数情况可能会引起胎儿流产。”

许是看出了虞清雅的犹豫,系统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你又不止这一个孩子。在婴儿出生前,他所有的养分都来自于你,你身为他的母亲,莫非还没有资格决定他什么时候出生吗?”

只是流产,虞清雅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生下一个畸形怪物来,流产比她预料的好了太多。反正她日后不止这一个孩子,孩子的命都是她给的,让他冒些小风险,为母亲和弟弟妹妹换来更好的生活条件,有何不可?

虞清雅最终被劝服了。她点头之后,连忙补救了一句:“先说好,只有头一胎是这样。”

“当然。”系统调出一份长长的合约,直接拉到最后,说,“宿主,确定无误后,就签字吧。”

.

自从搬家后,虞清嘉过上了难得的平静生活。虞清嘉坐在书案前写字,突然外面刮来一阵风,将纸页吹的哗哗作响。虞清嘉连忙用镇纸压住边缘,站起身去床边合窗。

她一手扶住窗柩,另一手伸到窗外接住雨点,喃喃道:“起风了。”

银珠飞快地从外面跑回来,跑到屋檐下一边抖身上的水迹,一边说:“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下起雨来。”

白芷端了热茶进来,她看到虞清嘉站在窗户前,还伸手去接屋外的雨水,连忙唤道:“娘子,下雨寒气重,你小心着凉。”

虞清嘉收回手,白芷赶紧将窗户合好,取了帕子过来给虞清嘉擦拭手指:“这天气也真是的,说风就是雨。娘子的书没有被水打湿吧?”

虞清嘉摇头:“无妨。”

外面雨骤风急,丫鬟们没法出去干活,只能端了烛火过来,一起聚在虞清嘉的屋子里做针线说话。白芷手里绕着线团,说:“马上就到盂兰盆节了,不知今年郎主有什么打算。”

虞清嘉说:“去年我们在青州,阿娘的灵柩不在身边,只能粗粗烧了往生经。今年我们回到祖籍,决不能再像去年那样粗糙了。”

“娘子说的是。”白芷说,“何况今年郎主带着娘子搬离虞家,这种好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夫人,也能让夫人安心。”

白芨想到什么,接话道:“盂兰盆节香积山要办法会,前后连办七天,不如娘子上山给夫人添些香油,重新供一盏灯吧。”

北朝佛教盛行,盂兰盆节是祭奠亡人先祖的大日子,许多寺庙都会举办盂兰盆法会,度亡解厄,济度六道苦难,香积山的法事规模最为宏大。虞清嘉和白芷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说:“十五那天香积山人一定极多,我们没必要和他们挤,不如早些上山,给阿娘供长明灯。明日我和父亲说一声,我们十一那天出发。”

白芷等人都应是。虞文竣也惦记着俞氏,可是他十一那天正好走不开,只好给虞清嘉带了许多人手,再三嘱咐她路上小心。虞清嘉时常自己出门,何况这次是去香积山上香,佛家圣地人来人往,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清早出门,带着丫鬟,驾车朝香积山驶去。

七月是鬼月,所有人都要在十五这天祭奠先人,慕容檐父母双亡,显然也不能例外。虞清嘉出门前,屡次想问慕容檐要不要同行,然而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知道虞文竣和慕容檐说了什么,自从那天之后,慕容檐突然和她疏远起来。当然,白蓉等人说虞文竣给慕容檐请了夫子,这几日慕容檐忙于课程,这才没有时间在外走动,可是虞清嘉就是知道,并不是因为忙。

慕容檐在故意疏远她。

虞清嘉跪在蒲垫上,她抬头看向宝相庄严、低眉悲目的佛祖,在心底无声地祷告:“阿娘,我们今年终于搬离了虞家。你在世时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你很不喜欢那个地方。现在我们终于远离了那些人那些事,可是你却看不见了。”

“阿娘,我今年十五了,你离开我,已经整整五年了。小的时候你总是一边为我梳头发,一边猜想我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我终于长大了,许多人说我像你,可是,我却连你的脸都记不清了。”虞清嘉眼中流露出悲伤,她深深地对着佛祖叩首,额头触地,低声默念,“阿娘,九泉之下你一个人要保重,来生唯愿你平安喜乐,再也不必受婚姻之苦。女儿也答应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天冷加衣,天雨加伞。女儿遇到了一个人,他…”

虞清嘉嘴唇动了动,最后摇头笑了笑,道:“罢了,没什么好说的,就不说出来让阿娘笑话了。”虞清嘉又再次虔诚地拜了三次,慢慢站起身,深深看了佛祖一眼,然后从大殿中离开。

走出宝殿,阳光倏然照在身上,虞清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大殿内香雾缭绕,端庄肃穆,而外面却阳光明媚,人来人往,虞清嘉生出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她站在大殿门口有些恍惚,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这是旁边走来一个沙弥,对着虞清嘉双手合十:“女施主,你是否在找你的婢女?”

虞清嘉回过神,道:“是。我的婢女理应在这里等我,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沙弥说:“那几位施主在侧殿暂坐,只不过方才施主潜心礼佛,不便打扰,施主请随我来。”

虞清嘉皱眉,她对沙弥的话心存怀疑,可是这个沙弥头上有六个疤戒,可见是佛寺里正经受戒、并且有些年限的僧人。她将信将疑,点头对沙弥道谢,随着他往外走。

虞清嘉一路走来都在警惕,可是走到侧殿门口,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白芷的声音。虞清嘉愣了一下,心想莫非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这位沙弥了?

沙弥双手合十,对虞清嘉说:“施主,您的婢女就在此处。”白芷听到声音,也走出来迎接虞清嘉:“娘子,你出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虞清嘉惊讶,问。

白芷说:“刚才娘子礼佛专注,我们站在外面等太过显眼,这位小师父就让我们到侧殿等,还说等娘子出来后,他会亲自领娘子过来。”

虞清嘉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连忙对沙弥道谢:“谢小师父。”

沙弥说:“无碍。施主,寺里素斋亦十分出名,施主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虞清嘉本来打算给俞氏上香之后就下山,何况香积山的素斋十分出名,达官贵人专程来排都未必能等到,所以她的原计划里并没有留下用膳这一条。虞清嘉心里奇怪,问:“听说素斋有限,我们并没有预定,为何要留我们用膳?”

沙弥说:“佛家讲究缘法,素斋本来也是给有缘人准备的。小僧今日和施主有缘,故而冒昧留施主用膳。如果施主信不过,小僧亦不敢强求。”

对方话说到这种程度,虞清嘉再推辞就有不识好歹之嫌。她想到吃完饭也没有多晚,下山完全来得及,只好点头道:“好,有劳师父了。”

香积山的素斋果真名不虚传,虞清嘉原本还防着菜里有东西,最后一一用鸟试过后,发现只是自己疑神疑鬼。虞清嘉放下心,这才终于能专心用膳。等素斋过后,日头已经到了下午,虞清嘉重新净了面,吩咐人套车下山。

香积山并不算高,下山一个时辰足矣,天黑之前回家绰绰有余。虞清嘉坐上马车,看到车窗前的穗子随着山路轻轻摇晃,这时她才终于生出些真实感。

看来,今日都是她想多了?沙弥安置丫鬟、主动留她们用膳都是好心,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有缘,并不是有所图谋?毕竟她现在已经平安坐到自己车上,并无任何损失,甚至还赚了顿饭。

虞清嘉渐渐放下心,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今天不知怎么了,马车走的并不安稳,忽然,马长嘶一声,猛地挣脱束缚朝路边跑去。

虞清嘉坐在车里,被狠狠一晃。她为了保持平衡,双手下意识地撑到车厢上,这时,她感受到车厢上下晃动起来。

虞清嘉眼睛倏地瞪大,路上传来众人惊慌的叫声:“地动了!快跑啊,地龙翻身了!”

99☆、意中

谁都没想到, 刚才还坚实厚重的大地会突然震动起来。马先于人类一步感受到危险, 它焦躁不安, 忽然挣脱主人的束缚往路边跑去。马车猛地往前一窜,虞清嘉坐在车里猝不及防, 整个人都被晃得扑倒在车厢上。虞清嘉摔倒时狠狠磕到了胳膊,她都顾不上疼, 努力撑着车厢,想平衡自己的身体。

白芷也被这一出吓到了,她爬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扶虞清嘉:“娘子, 你怎么样了?”

虞清嘉忽略胳膊肘上钻心的痛, 摇头说:“没事,我们快下车, 地动了继续待在马车上危险。”

虞清嘉经历过马车失控,所以她反而比白芷更镇定。白芷六神无主,完全是虞清嘉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踉踉跄跄扶住虞清嘉,另一只手用力推车门, 想找机会跳下车。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 山路上还有许多同来上香的人, 现在人们都被地震吓到,慌不择路, 彼此推搡, 几乎寸步难行。马虽然失控,但是速度和上次完全不能比,虞清嘉好容易推开车门, 她看到外面乱糟糟的景象,害怕的手都在抖。她忽然想起上次他们在山路上遇到刺客,马车一路疯跑,眼看就要坠崖,情况比现在危险多了,可是那时候有慕容檐在身边,她虽然紧张,但奇异的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现在,她身边只有白芷,白芷吓的六神无主,嘴里不停喃喃怎么办,两人中虞清嘉才是被倚靠的那个。虞清嘉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告诉自己镇定,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上山的路已经完全乱了,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地逃跑,路上甚至传来孩子被踩踏的哭喊声。虞清嘉咬牙,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佛寺建立在半山腰上,山路两边都是岩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下来,她如果继续躲在马车上,一会慌不择路被落石掩埋起来,那就完了。

虞清嘉只好大声地对白芷喊:“白芷,不要慌,一会跟着我的口令,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跳。”

白芷惊慌点头。虞清嘉紧紧攥着白芷的手,白芷也同样用力地回握,两人手心都渗出冷汗来。虞清嘉看着前面的路,慢慢喊:“一,二…”

“三”脱口而出的时候,虞清嘉和白芷都下意识地闭住眼睛。虞清嘉脑海里突然闪过慕容檐的脸,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狐狸精”,然后纵身一跳。

她们两个女子毫无技巧,跳下来后都扑倒在地上,膝盖热辣辣的痛。好在她们除了膝盖破皮并没有其他大事,虞清嘉和白芷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踉踉跄跄跟着人潮跑。

人群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忽然大地又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地面很明显的震动起来,人左右摇晃,几乎站都站不稳。人群中有人哭喊:“地龙翻身了,地龙要来收祭品,今天谁都跑不掉。”

行人越发慌,许多人又哭又喊,虞清嘉拉着白芷艰难地往下走。虞清嘉跑出两步,忽然看到旁边一个孩子没跟上母亲的步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众人都想第一个跑出去,根本没人管路上的人,一旦摔倒若是没能及时站起来,恐怕会被众人的脚活活踩死。孩子被这样的场景吓得哇哇直哭,虞清嘉揪心,她来不及和白芷说,只能松开白芷的手飞快越过人群,将那个孩子拉起来,用力往路边靠。

混乱中碎石头顺着两边咕噜噜滚下来,这时候有人朝上看了一眼,惊慌地大喊:“石头掉下来了!”

虞清嘉被土呛到眼睛,她用力推了孩子一把,让他快点往前面跑,自己却被惊慌的人群堵住,没能越过石头。一阵巨响传来,地面仿佛都被震得抖了抖,一堆碎石从山上滚落,灰尘遮天蔽日,小石子到处乱蹦,人在其中眼睛都没法睁开。等虞清嘉终于能看到东西,就发现山路已经被落石堵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有同样被堵住的行人一边哭一边不死心地去推石头,结果丝毫无法撼动。石头外也传来各色叫喊声,有小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呼唤声,隐隐还有白芷惊慌失措的声音。

虞清嘉只能定下神,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白芷,我没事。这里还有许多人,你赶紧下去去找父亲,让父亲带人来开路。”

白芷听到了虞清嘉的声音,她方才几乎被吓死,现在虞清嘉人没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为今之计只能按虞清嘉说的办,白芷擦干净眼泪,高声朝对面喊了几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下跑去。

虞文竣虽然给虞清嘉带了许多人,可是地动乃是天灾,混乱中护卫侍女早和虞清嘉走散了。原来身边好歹好有白芷,现在白芷去山下搬救兵,她一个弱女子一来一回不知道需要多久,在这段时间内,就只剩下虞清嘉一个人了。

虞清嘉压抑了许久的害怕汹涌而出,她疲惫不已,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这时候试图推开石头的人也都意识到,仅凭他们的力气不可能通开山路,他们耷拉着脸色,垂头丧气地坐回路边。

方才还人声鼎沸、梵香袅袅的山路转眼间变得荒寂一片,碎石满地。虞清嘉抱着膝盖,疲惫地将额头放在膝上。现在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高平城也感受到地动,街道里人声鼎沸,民心慌乱,不过好在并没有震垮房屋,伤亡情况不算大。一个谋臣模样的人快速从外面走来,对慕容檐说道:“禀主子,是香积山地动。”

慕容檐点点头,突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倏得抬头:“香积山?”

地震之后,紧接着就是极端气候。虽然已经六月,可是山上却吹起骤风。虞清嘉今日出门仅穿着一件白色上襦,红色长裙,白天在寺庙里还不觉得,现在起风了就有点不够看了。她中午除了素斋并没有吃其他东西,救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虞清嘉抱紧双臂,尽量给自己保存体力。

才酉时,天色就沉了下来。风将虞清嘉的裙角吹的鼓鼓作响,头发也有些乱了,她现在虽然形容略有狼狈,脸上沾了细微的灰尘,可是她容色姝丽,肤白貌美,现在发丝微乱的模样越发碰撞出一种反差感。

美人落难,这样的诱惑本能吸引着人。虞清嘉只是简简单单坐在这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足够吸引视线,无论男女都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看来。虞清嘉拂过微乱的发丝,脸上冷淡,一副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的模样。然而越是如此,越有人忍不住心痒,一个一脸络腮胡,人高马大的男子走到虞清嘉身前,问:“这位娘子,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的婢女呢?”

虞清嘉的容貌、气质无一不证明她出身不俗,多半是世家女由婢女陪着出来上香,结果却遇到地动。这可是世家女啊,世家高高在上,普通人穷极一生都只能远远看一眼世家出行的仪仗,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男子想到前几天那位雇主给自己开出来的条件,心底越发热血澎湃。他本以为这是普通的一单,谁能想到,目标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位貌美惊人、高冷如仙的世家女呢。

虞清嘉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她想到今日中午,佛寺里沙弥突然极其热情地要留下她们吃饭,虞清嘉当时还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她防备了许多种情况,唯独没有料到不是人祸,而是天灾。原来沙弥留他们吃斋,并不是想在素斋里动手脚,而是借着素斋拖延时间。毕竟肉体凡胎,谁能想到过一会儿会有地动呢?恐怕那位沙弥也不知道吧。

虞清嘉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她刚才落单时就在担心这个,现在事实证明,她还真没看错了虞清雅。虞清雅为了设计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虞清嘉没有理会对方,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后走。络腮胡子愣了一下,赶紧又从后面追上来。虞清嘉被对方的手臂拦住,她冷冷瞥了对方一样,朱唇轻启:“放开。”

虞清嘉不笑的时候姿态高洁冷清,她五官清艳,虽然有柔弱之嫌,可是配上此刻宽大飘飞的衣袂,宛如月中姮娥,飞天壁画,美得高不可攀。络腮胡子被镇住,不由后退了两步,虞清嘉借此机会朝后走去,虽然她姿态看起来不慌不忙,可是心里却已经急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现在只有孤身一人,这样的亡命之徒她惹不起。然而虞清嘉端出来的世家架子并没有威慑多久,很快络腮胡子就反应过来。他心想这个女子即便再高贵,现在奴仆都不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能耐。而且前几日那个蒙面女子也说了,只要络腮胡子趁乱将虞清嘉拉到草丛里玷污,之后善后自有对方来。络腮胡子无意揣测这个女子是什么人,他对这些大家族的肮脏算计不感兴趣,他只要收到钱就够了,并且还有美人享用,何乐而不为。

络腮胡子邪.念渐起,从后面追上虞清嘉。他人高马大,看打扮就知道不是好人,周围的人即便看到他对虞清嘉意图不轨,也根本没人敢管。虞清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暗道一声糟糕,她猛地将手里的泥土撒到对方眼睛里,然后都来不及多看,立刻拔步就跑。

络腮胡子猛不防被虞清嘉呛了个正着,他不得不停下来揉眼睛,等终于将土末揉出来后,他眼睛已经通红。络腮胡子被激怒,连掩饰都懒得做,狞笑着朝虞清嘉追去。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在心里叹了口气,都将眼睛垂下。乱世自保尚且不易,谁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弱女子被乱民欺凌的事每天都有发生,他们早都见怪不怪了。

虞清嘉拼尽全力跑,可还是很快被抓住。虞清嘉方才的行为无疑惹怒了这个恶徒,他攥住虞清嘉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地将虞清嘉往路边扯。虞清嘉感到手腕剧痛,腕骨几乎被捏碎,她忍着痛,对附近的人大声喊:“你们现在袖手旁观,有没有想过一会儿他会怎么对付你们?他对我意图不轨,你们现在不反抗,一会他打起你们妻子、女儿的主意,你们该怎么办?我的父亲身居高位,只要你们救了我,我以财帛田产相报,如果你们袖手旁观,别说这个恶徒不会收手,便是我父亲也不会善罢甘休。”

虞清嘉的话极为攻心,许多人被说的动摇起来。虞清嘉这番话大大超出络腮胡子的预料,他一直觉得那些世家小姐就是吸着百姓的血却又故作清高的蠢货,没想到虞清嘉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先是威胁,将所有人拉到她的阵营来,随后又表明身份,用财帛田产利诱,这样一番话下来,乱世里见惯了死人的百姓都动摇起来。

络腮胡子眼看再任由虞清嘉说下去,他今天这一单就要失败了。他捂住虞清嘉的嘴,回头恶狠狠瞪了蠢蠢欲动的众人一眼:“谁敢多管闲事,我一拳就打爆他的脑袋。”

络腮胡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众人被煽动起来的正义感顿时被害怕压倒。一个男子想站起来,却被他的妻子一把拦住,飞快摇头。

虞清嘉奋力挣扎,眼睛一个个盯着路边的人,被她看到的人无不低头,却没一个人愿意看她。虞清嘉从没有一刻对人性这样失望过。她知道自己不能消失在众人视线里,她突然发狠咬着对方的手,其用力几乎要把他的肉撕下来。络腮胡子吃痛,狠狠一甩手,虞清嘉整个人都被摔了出去。

虞清嘉倒在地上不断咳嗽,胳膊处痛的钻心,站都站不起来。络腮胡子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手掌上已经被虞清嘉咬下一口肉来。他在一个自认为弱小的女子身上接连栽跟头,心里受到极大的屈辱,大为光火。络腮胡子恶狠狠嘶吼了一声,骂骂咧咧朝虞清嘉扑来。

虞清嘉绝望地闭住眼睛,都说最害怕的时候想起来的一定是自己最信赖的人,而这一刻,闯入她脑海的竟然不是虞文竣,而是慕容檐。

虞清嘉已经感受到对方的手伸过来时带起的风,她眼角渗出泪,声音脱口而出:“狐狸精。”

话音刚落,络腮胡子忽然大喊一声,声音中的痛光听着就能感觉出来。虞清嘉连忙睁眼,看到对方的手腕里插着一支箭,箭矢贯穿他整个手腕,尾翎犹在微微震动。

虞清嘉愣愣地回头,无意识喃喃:“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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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我在6月15号有一门很重要的考试,必须得断网准备,所以接下来到六月十五号更新临时改成隔日更,两天更一章,等六月十五考完后恢复日更,后期我会陆陆续续把欠的章节补回来。

请大家体谅,谢谢!

100☆、恶魔

一个穿着平纹布衣的汉子不住朝虞清嘉的方向看, 他身边的中年妇人狠狠掐了他一把, 瞪道:“别多管些事, 别看了。”

他们一家在城里做些小生意,家里小有积蓄, 日子在左邻右舍中还算体面。妇人对自家格外自豪,今日她拉着丈夫来上香, 就是想求菩萨赐子,过两年好给家里添一个大胖小子。妇人自己骄傲,以己度人, 就觉得别人也天天惦记着她的丈夫, 她看街上哪个女子都觉得对方想心怀不轨想勾引她的丈夫。丈夫频频往虞清嘉的方向看去,妇人撇了撇嘴, 用力拽住丈夫的胳膊,想掰回他的注意力:“别看了,她虽然长得好看,但谁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这世上落魄的世家小姐还少吗, 你可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最后给咱们家惹回一个吃白饭的寄生虫来。”

“可是这位娘子容貌出众, 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的贵女, 她遇到地动, 被地痞流氓欺负,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妇人听到这些话越发撇嘴,手里死死扣着丈夫的胳膊:“你才见过她几面, 这就给她说好话了?她和我们无亲无故,我们救了她,被那个恶徒记住怎么办?闲事少管,没看别人也不理么。再说,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世家小姐,现在有些风尘女子就故意装作大家小姐的模样…”

妇人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理没错。被落石阻断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现在谁都低着头,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见。更甚者有好事的人支起耳朵,故意听着那个方向的声音。妇人话还没落,突然听到络腮胡子大叫一声,声音中的痛苦旁观者听着都惊心。妇人被这样的声音狠狠吓了一跳,宽厚的身子立刻下意识缩到后面,让丈夫挡在自己之前。听到后面似乎没事了,才畏畏缩缩张开眼,探脑地朝后面张望去。

黑色的云层层堆积,危险又壮丽,一个黑衣少年站在断裂的岩石上,单手举着一把弩。他一身黑衣,光华内敛,尤其震撼的是,他脸上覆盖着一张铁面獠牙的银色面具。

这个黑衣少年恍如从天而降,众人愣愣地看着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在众人眼中收了箭,单手撑着石头,轻巧地跳了下来。他衣袖不似寻常衣裳那样宽大,而是窄袖束腰,从石头上跃下时,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紧致的腰身,以及修长有力的四肢。

方才还将自家男人当宝的妇人已经完全呆了,她愣愣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黑衣少年,眼角瞅到自家五短身材、脸方身厚的丈夫,顿时觉得不是滋味。不久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络腮胡子捂着手倒在地上,手腕上的血汩汩直流。络腮胡子也意识到不对,他想拉虞清嘉过来当人质,然而他才刚刚伸出手,黑衣少年又在众人的视线中架起□□,毫不犹豫地飞出一箭。箭矢铮的一声钉入土地,络腮胡子被箭的力道带得扑倒在地,倒在地上哀哀哭嚎。

这一箭毫无顾忌,便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平民妇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杀气。妇人不由哆嗦了一下,看到那个华丽凌厉的少年冷冷扫了络腮胡子一眼,快步走到一个女子身前,紧张又克制地扶住对方的肩膀:“嘉嘉。”

虞清嘉惊魂未定,她鼻尖嗅到熟悉的清冷味道,眼睛忽然一酸,眼泪不受控地掉落下来。她回过头,不顾疼痛环住对方的脖颈,紧紧抱着后面的人:“狐狸精!”

慕容檐一只手还搭在□□上,虞清嘉扑过来时,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慕容檐的手指几次蜷紧伸直,最后环过虞清嘉的腰,慢慢收紧:“我来了,不要怕。”

“嗯。”虞清嘉哭着点头,她额头抵在慕容檐的侧脸上,脸埋在他的脖颈中放肆地掉眼泪。额头上的触感冰凉坚硬,他又戴上了上次那枚银色面具,明明是冰冷的金属,可是虞清嘉靠着却觉得无比温暖安心。

慕容檐半抱着虞清嘉,想扶她先站起来。虞清嘉刚才摔倒时擦伤了胳膊,起身时不小心蹭到伤口,虞清嘉痛的一缩,又赶紧忍住。可是她的变化还是被慕容檐发现了,慕容檐沉着脸撩开她的袖口,原本纤细白皙的手腕现在已经高高肿起,上面淤痕青红交错,和虞清嘉本来的肤色对比起来狰狞至极。

虞清嘉怕他担心,赶紧拽着他的袖子,说:“狐狸精,我没事。”

慕容檐一言不发,抱着她站好,却再也没有弄痛她的伤口。

两边的人全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最开始看到络腮胡子的那个美貌娘子图谋不轨,心里叹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伸张正义的意思。甚至有人在心里想,谁让那个女子长得那么漂亮,即便没有络腮胡子也会有别人,乱世中就是如此,他们帮不帮忙都没用。

然而慕容檐出现后,形势立刻调转。众人看向慕容檐的目光敬畏又忌惮,慕容檐身形修长,动作利索,一看就常年练习出来的身手,可是慕容檐却带着面具,刚才搭箭时那股视人命如草芥的气势扑面而来。这样的一个不速之客,众人与其说敬畏,不如说害怕。

慕容檐小心将虞清嘉放好,他低头为她整理衣袖,平平淡淡地问:“这些伤是他捏出来的?”

虞清嘉朝地上扫了一眼。络腮胡子常年厮混在阴暗地带,虽然仗着孔武有力的身形为所欲为,可是对危险的直觉也最敏锐。他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位主根本不是他能惹的,他彻底害怕了,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即使疼得要命也不敢将箭□□,而是对慕容檐砰砰磕头:“郎君饶命,小的狗胆包天,冒犯了娘子,请您手下留情,饶小的一命。”

慕容檐当然是理都不理他,络腮胡子眼睛毒辣,一眼就认出来这位少年看着就不是善茬,可是对那位美貌娘子的在意程度非同寻常,他转换了求饶方向,毫无骨气地向虞清嘉磕头求饶。

虞清嘉看着络腮胡子这副没骨气的模样,既气愤又鄙夷。她现在手上还在疼呢,怎么可能饶过他,虞清嘉哼了一声,她哭腔未散,说狠话时带着鼻音,就像是撒娇一样:“就是他,他刚才都快把我骨头捏碎了。”

慕容檐轻轻点了下头,伸手覆住虞清嘉的眼睛:“闭眼。”

虞清嘉感受到脸颊上清冷的温度,她纤长的睫毛在慕容檐掌心挠了几下,最终还是听话地闭上眼。慕容檐放开手,刚走出两步又被虞清嘉捂住手腕。虞清嘉闭着眼睛,纤细的睫毛细微地颤动着:“你小心。”

慕容檐是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慕容檐这样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可是虞清嘉也不是圣人,不至于傻兮兮地给一个害自己的人求情。

饶过他,下次他可不会饶过自己。

慕容檐揽着虞清嘉,将她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对着虞清嘉时细致文雅,可是一转身,唯独露在面具外的眼睛立刻迸发出浓重的杀气。

“你是这只手碰了她。”慕容檐走到络腮胡子面前,隔着刀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络腮胡子吓得汗如雨下,然而慕容檐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反而弯腰,握住箭矢慢慢地拔了出来。

络腮胡子痛的抽搐,但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正要感叹虚惊一场,忽然眼前冷光一闪,慕容檐抽刀,反手挑断了他的手筋。络腮胡子不可置信地抬头,隔着冰冷狰狞的面具,看到一双格外美丽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看着他:“谁给你的胆子碰她?你哪里碰到了她,我就卸掉你哪里。”

本来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众人一阵惊叫,甚至有小孩子都被吓哭了。慕容檐在众多恐惧的、慌乱的声音之中,一寸寸挑断络腮胡子的手筋。

他视若珍宝,你们凭什么伤害她?

络腮胡子痛的想要喊出来,却被慕容檐一刀背打的说不出话来。络腮胡子看看不远处闭着眼睛的虞清嘉,不敢置信,目眦尽裂。

这个少年不肯将真面目示人,挑断人的手筋时熟稔又残忍,可是却怕他发出声音,吓到了一旁的女子。残忍和细心,血腥和温柔,为什么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共存呢?

慕容檐将络腮胡子碰到虞清嘉的那两只手全部卸掉,络腮胡子已经疼得快要昏厥,他本来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可是没想到慕容檐握着刀换了个方向,猛地朝他身下削去。络腮胡子眼睛瞪大,眼角几乎都要迸裂。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

慕容檐收回刀,从衣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他擦刀时的动作认真仔细,仿佛看的是一个有生命的人,而不是一个物件。男人身下的那个器官削下来后痛感剧烈,失血也十分严重,有其他男人看到这副场面感同身受,忍不住说:“又没出什么事,哪能这样毁人一生?现在山路被堵着了,他这样失血来不及救治,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男子说完后叹了口气,其他人刚刚见识过一场极为惊悚的血腥场面,对慕容檐的忌惮已经远远超过络腮胡子,方才还凶神恶煞、大肆行恶的络腮胡子在他们眼里一下子成了需要同情的弱者。不少人面露同情,不满慕容檐的暴虐。

慕容檐也不生气,他回过头,轻轻问:“刚才那句话谁说的?”

众人立刻噤声,慕容檐目力过人,他眼睛从众人身上扫过,很快就从神态上判断出来。他将染了血的帕子随意扔掉,握着刀,慢慢朝方才说话那个男子走来。

男子慌了,拼命往人群里躲。男子拖家带口来上香,他的妻子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哭一边求救,他们的儿子年纪小,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慕容檐掷过来:“滚开,你个怪物!”

孩子力道有限,这块石头只弹到慕容檐脚下就咕噜噜停止了,然而慕容檐的脚步却没有继续。慕容檐虽然没有同理心,但是却谨守鲜卑族的规矩,不杀妇孺和小孩。他想到刚才那个孩子的话,怪物。

对啊,即便他有皇族身份,有琅琊千顷封地,有着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以触摸的天赋,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是个怪物,一个喜欢杀戮和破坏,从骨子里就携带着不详的怪物。

那个男孩见慕容檐没有躲,立刻越发有底气,不住地捡石头砸,嘴里还不停地骂。渐渐地,围观众人的心也大了起来,他们也低声帮腔,指责慕容檐残忍血腥,不是正常人。

虞清嘉本来闭着眼,她听到那个男人说风凉话时气的不轻,等后面听到孩子天真又恶毒的喊话,虞清嘉再也无法忍受,倏地睁开眼睛。

狐狸精冷血无情,用很残忍的手段弄残了络腮胡子不假,可是,络腮胡子就不该吗?她知道慕容檐的精神不对劲,他偏执残忍,无情无义,闻到鲜血的味道会失控。他是旁人眼中的恶魔,可却一直是她的英雄。

101☆、保护

那个男孩仗着旁人帮凶有恃无恐, 扔石头越来越过分, 甚至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朝慕容檐脸上掷来。围观的人看到男孩的动作觉得不妥, 可是躲在人群中,似乎所有的行为都成了正义。他们想着反正男孩的父母都没有开腔, 他们多说什么。于是众人仗着法不责众,继续旁观。

慕容檐想躲开这块石头简直轻而易举, 他还没有动,忽然有一个纤细柔弱的影子扑到他身前。虞清嘉运动天赋不好,她接不住石头, 就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她的手臂被尖锐的石头狠狠划了一下, 虞清嘉吃痛一声,紧紧皱起眉。

慕容檐脸色骤变, 立刻握住虞清嘉的手臂,他抬头看向那个孩子,目光尖锐如刀。他只是遵循成年男人世界的准则,不杀没有自保能力的妇孺小孩, 可并不代表他什么时候都愿意贯彻。那个男孩刚刚还有恃无恐, 他扔了石头后洋洋得意, 一抬头见到慕容檐的眼神,顿时吓住,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久之前仿佛连话都不会说的男孩母亲连忙跑过来, 将自己儿子一把护在身后,哭道:“你要做什么?你一个青壮男子,会武艺有兵器, 不想着保家卫国,竟然只会来欺负小孩子吗?”

虞清嘉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她不顾还在汩汩流血的胳膊,一脸肃穆地望向那个母亲:“没有人生来就该保家卫国,为了大局牺牲自我这种话只有当事人有资格说,由你来说,那是自私虚伪。既然你想保家卫国,那自己去参军啊,凭什么要求别人?”

“可是我又不会武艺,何况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对方母亲不服气,梗着脖子辩解,“如果我是男子,我早就参军了,才不会像他这样,只会和地痞流氓、妇孺小孩横,却不想着参军平定战乱。”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虞清嘉气的不轻,慕容檐之前说过,他的父亲是守关将领,但是家业被叔叔巧取豪夺,虞清嘉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结合这一年以来慕容檐看的书、私底下做的准备,可想而知他日后必然要投身疆场。战场百死一生,慕容檐还背负着沉重的家世,他凭什么被一个自私自利、连儿子都管不好的妇人指责?

方才这些人对自己见死不救,虞清嘉心凉但并不气愤,可是现在他们说慕容檐,她就出奇地愤怒起来:“你是妇人不能参军,你的儿子和丈夫也不能吗?再不济,你家里的米粮钱财,大可以充公当军饷,你怎么不去做啊?”

妇人被质问地一愣,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怒:“你好毒的心思,我们自家的钱财,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做主了?”

“你也承认那是自家的钱财。”虞清嘉说着冷冷瞥了对方一眼,居高临下,冷艳非常,“那你指点别人的事做什么?对人对己搞两套标准,虚伪。”

周围的人也是旁观者的一员,听到这些话而不太舒服。他们指指点点:“你这是强词夺理。他如果看不惯那个络腮胡子,大可一刀了结,结果偏偏要挑断对方手筋,还断了人家的香火。习武有道,有仇该报,却不该折辱对方。”

虞清嘉笑了一声,突然问:“刚问这位好汉,你有女儿妹妹吗?”

对方不明所以,警惕地看着虞清嘉:“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的女儿或者妹妹被恶徒玷污,你愿意原谅那个行恶的人吗?”

对方听到这句话大怒:“你!”

“那你就闭嘴。”虞清嘉抬高声音,压过了对方的话,“什么文有文道武有武道,凭什么你们不去处罚恶人,却总是要求被害者宽容?如果他没有来,我会经历什么,你们想过吗?”

“但并没有出事啊。就这样断了人家子孙根,也太…”

“这是我要求的。”虞清嘉站在慕容檐身前,紧紧握着慕容檐的手,“是我气不过,让他将这个混账断子绝孙,既然这个人管不住自己,那还要下面的东西做什么?挑断手筋也是我的意思,谁让这个人用肮脏的手碰我。”虞清嘉冷冷看了一圈,问:“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

围观的人都说不出话来,虞清嘉看向方才扔石头的那个男孩,冷冷呵道:“道歉。”

男孩瑟缩了一下,将脸埋在母亲怀里不肯出来,母亲紧紧搂住自己儿子,一脸悲愤:“他才是一个小孩子,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