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子,你在吗?是你吗?”

有人扣住了路小漫的手,与她缓缓十指相扣。那样温润如玉的触感,路小漫的呼吸停在了原处

。对方的手指轻轻揉蹭着路小漫的指缝,自从入了北宫之后,与她相触的只有得了痘疮的宫人,没有谁如此亲昵地对待她。

是谁呢?是王贝儿?还是小江子?

贝儿的手很纤细,小江子的手略有粗糙,而这只手的手指修长指骨分明,路小漫知道对方既不是王贝儿也不是小江子。

良久,对方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几本书卷着按入她的掌心。

路小漫打开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几本书。

她对着那个小洞,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人影略微晃了晃,对方悄然离去。

路小漫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她真的很想知道墙那边的人是谁。

当天夜里,路小漫躺在榻上,靠着油灯翻着医书。

忽然有人敲起门来,“小漫!小漫!快来啊!杜鹃她出事了!”

“什么?”路小漫轰地起身,打开门来便看见宁伊焦急地站在门外,全然不知所措。

“杜鹃她人都烧糊涂了!全身上下都犯抽!你……你快去看看!”

来到前殿,就看见杜鹃躺在地上,手脚抽搐的厉害,路小漫冲过,“宁伊!快按住她的手脚!”

路小漫替杜鹃一把脉,惊觉她脉象混乱,十分凶险,身体高热不止,甚至开始呕吐,路小漫闻到一股酒的气味。

原来杜鹃偷偷饮下了一整瓶清酒!

“小漫!她怎么样了!”

“去!打凉水来!还有小麦子那边应该熬了一些帮助镇静退热的汤药!你快去端来!”

待到杜鹃端着药进来时,只余路小漫颓然地坐在杜鹃身旁,脑袋埋在膝盖里,胳膊无力地垂在一旁。

而杜鹃如此安静地躺在那儿,就连胸膛的起伏都没有了。

“小漫……”宁伊僵在那里,“她怎么了……”

“她死了。”路小漫哑着嗓音道。

“怎么会……不是说饮下清酒之后会将体内的痘毒排出……就会好了吗?”

“是不是你告诉杜鹃我把清酒放哪儿的?”路小漫闷着嗓音问。

“……我……我只是想她好起来……”

“并不是所有人得了痘疮都能用清酒来排毒的!杜鹃连着烧了这么多日,肺腑受了重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调理她的内府,希望强健她的经脉好让她挺过去!可是她忽然饮下这么多的清酒,疮毒随着清酒的效力攻入她的心脉,她哪里承受的起啊!”

“可是……我……清酒不是救了我吗……”

“如果人人都能用清酒来救命……我为什么不把酒分给所有人?为什么不让赵良仪也饮用?这是下下策!不是我救了你宁伊,真的是老天爷眷顾你!”路小漫按住自己的眼睛。

真是一念生死啊!

宁伊摇晃着跪在杜鹃身旁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们将杜鹃的尸体带到后园,浇上清酒,烧了起来。

宁伊找了一个罐子,将杜鹃的骨灰装了进去,说等到有机会离开北宫,就将杜鹃的骨灰还给她的家人。她收拾了杜鹃的东西,还有一封信,宁伊翻来覆去地迟迟没有打开信封。

“那是杜鹃的家书吗?”路小漫问。

宁伊低下头来道:“不算是家书……但是对杜鹃还有她的主子都很重要。”

“杜鹃的主子?”

“杜鹃从前是伺候李才人的。她本没有生痘疮,只因为李才人入了北宫,所以她的贴身宫人都得被送来,怕她染上主子的痘疮……杜鹃其实来之前根本没事……”

路小漫一听,心中怆然。

杜鹃的事情让路小漫累到不行,她不过在后园走了两步,哗啦一声就倒了下来。

抱着骨灰的宁伊睁大了眼睛,赶紧叫喊了起来:“快来人啊!路小漫她晕倒了!快来人啊!”

榻上的赵良仪听见了抓紧床榻的边缘想要起身,最后还是无力地倒了回去。

前院里正在煎药的小麦子听见那声响赶紧冲到后园,果然看见路小漫倒在地上。

“小漫!小漫!”小麦子扶着她坐起,用力掐她的任中,路小漫这才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

路小漫眨了眨眼睛,“我没事……”

就是天地都在旋转。

小麦子瞪向宁伊,“你怎么回事啊?小漫都昏倒了你还抱着那个罐子做什么!还不来扶她!”

宁伊这才将骨灰罐放下,赶来扶起路小漫,小麦子背着她回到房里躺下。

“她……她不会染上痘疮了吧?”宁伊紧张地问。

“她就是染上了痘疮你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不是?”小麦子瞥了宁伊一眼,先是碰了碰路小漫的额头,她并没有发热,“宁伊,你看看她身上有没有生痘疮!”

“哦!”宁伊褪去路小漫的衣衫,细细查看了一番回答道,“没有!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小麦子捂着胸口,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那估计是累着了!你好好看着她,我用中午剩下的饭给她熬点粥!”

小麦子离开之后,并不是去熬粥,而是到后院,搬开了墙角的石砖,将一张纸条压在那里,到了傍晚十分,有人将砖石搬开,拿走了纸条。

路小漫的眩晕没有停下,粥自然也是没有胃口吃的。

“小麦子,谢谢你……跑到后园来……也不怕染上痘疮吗?”

“怕什么?我一路上都没见着人,除了你和宁伊。”小麦子将粥放在了桌边,叹了口气道,“你若是难受,那就再歇息一会儿。”

路小漫点了点头,小麦子就扯了宁伊走了出去。

“让小漫一个人待会儿,清静清静。院子里还有一些洗好的东西没晾呢!”小麦子将宁伊扯了出去。

路小漫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湿润的布巾擦过自己的额头和脖颈,有什么温柔的拨开自己额上的碎发。她朦胧着睁开眼睛,他蹙着眉头的模样竟然那样的不真实。

“轩辕流……霜?”路小漫撑起上身。

对方的仪态永远优雅,就连将布巾扔回铜盆里的动作都宛如行云流水。

“我若是再不来看你,只怕你是被烧成灰放进罐子里,被人捧着出北宫了。”轩辕流霜垂下眼帘,摇曳的油灯灯光映照出一种缱绻的美感。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你……”

路小漫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轩辕流霜被染上痘疮送进来了?

她左看右看,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她再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捞起他的袖口,手臂上也安然无恙。

轩辕流霜低着头,看着她为自己着急的样子,良久才道:“我没事。只是翻了墙进来看看你。”

“哦……”路小漫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

蓦然之间她想起什么,猛地往角落里一缩,叫嚷起来:“你快离开!别再碰我了!万一我已经被染上痘疮了呢?”

轩辕流霜无奈地一笑,伸长了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担心什么?小麦子他们帮你看过了,你身上什么都没长,就是瘦得厉害。我都吩咐过御膳房要好吃好喝地给你送来,你是不是都给别人吃了?”

“就算还没出痘疮也可能三、五天之后就发出来了!我现在身子乏力,这也是痘疮的前兆!你快走吧!”路小漫着急了起来,她害怕有人知道轩辕流霜来过北宫,会将他也关进来。

“身子乏力也可能是有喜的前兆啊。”轩辕流霜撑着床榻的边缘,缓缓前倾,他温热的鼻息撩拨着拂过路小漫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三更哦,希望大家多多捧场~码子真的很辛苦的,特别白天还要上班,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肯定。下一章轩辕静川就要被送入北宫来了,敬请期待……就是到了北宫,轩辕静川还是要把小馒头一口吃掉~

☆、所谓恋慕

“一点都不好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贵为皇子你怎么能来这里!如果你染上痘疮了,想一想有多少人要丧命啊!”

“那你知不知道,父皇听说京城还有宫内瘟疫蔓延,本欲返回,却刚出西川就遇上了刺客。驿站快马加鞭回报时,父皇的伤势还很严重。随行的太医是你师父,如果父皇有什么,你师父医治不力只怕也人头不保,届时……你就是死在北宫也再没人能帮你了。”

一阵风吹过,油灯灭了,轩辕流霜的表情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路小漫抽了一口气,怎么会这么凑巧?宫中流行痘疮,皇上赶回却在西川遇刺?

“现在你后悔了吗?本来你担心离宫会连累你师父,现在就算你不离开安致君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轩辕流霜竟然就着路小漫让出的半边床榻躺下,撑着下巴望着路小漫。

“……那……那……你帮帮我师父吧!如果皇上……你能替我师父求情,让我师父少受牵连吗?”路小漫摸索了半天,才扣住了轩辕流霜的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这让她有一种不安全感。

“小漫,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是我回答了你就会帮我师父吗?”

“你是不是恋慕安致君?”

轩辕流霜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路小漫还在辨识他问了自己什么。

“路小漫,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失去耐性的错觉。

“恋慕……”这个词在路小漫的心中百转千回,却得不出个答案来。

轩辕流霜却轻笑了一声,在这样安静的后园中显得格外空灵。

“恋慕就是喜欢。你喜欢和安致君待在一起,你期待他给你安慰,你心心念念就是跟在他的身后哪怕看着他的背影也愉悦非常,对吗?”

路小漫肩膀一颤,她以为自己对安致君怀抱着的小小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却未曾料到被轩辕流霜这样轻易地一层一层拨开,那种无法遮掩的感觉让她哪怕在黑暗之中都无所遁形。

轩辕流霜的眼眸如此澈亮,她毫不怀疑他将自己看的一清二楚。

“因为……他是我的引路人。他是我的方向。”路小漫闭上眼睛。

她知道在宫里,一个小宫女钦慕着太医是注定无疾而终的事情。更不用说这个小宫女还是他的徒弟。

“好吧。我会尽我所能帮他。但是……我更希望你在这里能找到其他的方向。”

轩辕流霜走了,当房门被推开时,月光静静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步一步融入到北宫萧瑟的夜色里。

路小漫困倦了,她闭上眼睛,整整睡了一天。当她醒来,是第二天的正午,日光急不可待地从窗沿中挤进来,路小漫揉了揉眼睛,甚至怀疑起昨夜的轩辕流霜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出了房门,就看见小麦子端着一碗粥跑了过来,将粥顿在桌上,他立马抓住自己的耳朵。

“哎哟,烫死了烫死了!”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路小漫笑出声来。

“姑奶奶,你可算睡醒了,看你睡的那么香,我都不敢吵醒你!”

“对了,殿里的病患呢?还有赵良仪……他们怎么样?”

“还管他们呢!你啊,就是太累了才会这样的!那些人有宁伊照顾着呢!”小麦子用勺子搅着粥,希望它凉的快一些,“赵良仪的高热倒是退下了一些,但身上痘疮却更厉害了,……还有……就是……前殿里有位小公公没挺过去……去了……”

路小漫叹了口气,她知道那个小公公,才十五、六岁,虽然说“小”,但实际上还比路小漫大上半年呢,一开始烧得不厉害的时候,每次见到路小漫还开玩笑说要她叫他“哥哥”,还说要是他大难不死,就真的认路小漫做妹妹,以后宫里无论出什么事,他这个做哥哥的有一口粥喝一定把粥里面的米省给她。

“别难过了……他临了去的时候,还说要你保重呢!说他枕头下面有些银票,是宫里主子打赏的,他用不着了,要都留给你。等以后有机会出宫,叫你一定要成为举世闻名的女大夫呢!”

路小漫抹开脸上的眼泪,“得,先喝粥,喝完了给我的小哥哥上柱香!”

只是路小漫的粥才刚喝下半碗,宁伊就撬开了房门。

“小漫!小漫你快出来啊!”

路小漫被她惊得整碗粥差点摔到地上,还好小麦子眼明手快一把给托住了。

“我说宁伊你瞎嚷嚷什么呢!就不能让小漫好好吃顿饭吗?”

“是……是南园的五皇子……他染上了痘疮……皇后娘娘将他送到南园里来了!”

路小漫一怔,“什么?五皇子染上痘疮?走——去看看!”

他们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对面的殿堂里几个宫人正蒙着口鼻打扫,陈顺在那儿张罗着一切。

“诶!这儿都没打扫干净呢!你们干什么呢!”

“这儿还有蜘蛛网呢!能让五皇子住这样的地儿吗?”

“你们——你们去哪儿呢——”

宫人们草草扫了两下,就扔了扫帚冲了出去。陈顺追在他们身后,拎起扫帚打向他们。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等到皇上回来了知道你们这么对待五皇子,一定诛你们九族!”

路小漫愣在那里,看着陈顺哭丧着脸将扫帚捡回来,一边咒骂一边打扫殿堂。

“陈总管?”

陈公公转过头来,见到路小漫的那一瞬间惊讶的不得了。

“诶——我说你还没死呢?”

“呸!呸!呸!我路小漫活的好好的,陈总管你可别触我霉头!”路小漫抱着胳膊走进去,只见轩辕静川就这样被搁在只剩下硬板的榻上,额头是薄薄的汗水,原本白皙的脸颊还有手臂上都是红点,那是还未完全发出来的痘疮。

他的眉头紧蹙着,细密的睫毛随着身体轻轻颤动,就连原本优雅的唇瓣也开始泛白。

路小漫的心宛如被死死抓住一般疼了起来。

“他怎么会染上痘疮的?你们不是将他照顾的好好的吗?”路小漫在他的榻边坐下,掏出布巾来,手掌隔着布巾触上他的额头,“他烫的很厉害,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

陈顺握着扫帚看着路小漫这架势,猛然想起路小漫是安致君的徒弟。

“大概是七天前,殿下对老奴说他很累要睡觉。你知道的,殿下每天都嚷嚷着要玩,这些日子痘疮在宫中蔓延老奴还怕看不住殿下呢……殿下睡下之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过了两天就开始高热了!太医院里的太医说殿下被染上了痘疮!可这怎么可能呢?整个南园没有宫人染上痘疮啊!”

“宫里太医有没有给殿下留什么药方?”

“留了!是杜太医留的!那些短命的家伙把殿下送进来就跑了,连药也不熬!”陈顺一提起他们就咬牙切齿。

路小漫将被随便丢在殿内的那一大堆东西打开,找到了杜太医配的药。

“也就是说殿下处于发病的头七天了!”路小漫细细辨识其中的药草,杜太医也许是顾念轩辕静川皇子的身份,药的力度只怕不够,她蹙了蹙眉,冲着殿外喊道,“宁伊!宁伊!”

一直在照顾赵良人的宁伊赶了过来,看见榻上的少年也是惊呆了。

“这……这不是五皇子吗?”

“是五皇子。你帮我个忙,把这个拿去给小麦子他们煎了,再多下半两百味草还有三钱牛尾草。”

“哦!好!”宁伊得知是给五皇子熬药,拿了药包就急匆匆赶去前院了。

“喂!你刚才让人在药里面乱加什么?你……你可别……”

“杜太医的方子比较温和,但是根据我这些时日照顾北宫病患的经验,若不在病症初期将痘疮镇住,到了痘疮全部发出来,殿下的身子如果抵御不了疮毒的侵袭,内府受损,就难以挽回了。”

陈顺倒抽一口气,“原……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