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皇上,小东子的腰牌是采办局五品宫人所用,整个采办局只有四块。而出入宫门的腰牌都有详尽的记载。宫牌册中并没有臣妾或采办局总管将腰牌交给小东子的记录。”端裕皇后抬了抬手腕,文若姗将宫牌册。

“皇上,采办局的五品腰牌都还在宫中,一块都没有少,小东子口口声声说皇后赐了他腰牌出宫明显就是在诬陷皇后娘娘,皇上如若不信,可传采办局的五品宫人前来检验。”

“那就传他们来!”

此时的小东子低着头,额上已经满是汗水。

路小漫低头瞥过,心道只怕小东子的腰牌真的有问题。

采办局的五品宫人来到东宫,他们纷纷解下自己的腰牌呈送到了光烈帝的面前。为了识别真伪,光烈帝特地将雕制宫牌的宫廷雕刻师也请来。

“启禀皇上,这四块腰牌确实都出自微臣之手,毫无虚假。”

“那么这块呢?”

光烈帝将小东子的腰牌扔进雕刻师的怀里,雕刻师诚惶诚恐地接下,小心翼翼地审视。

“皇上,这一块乃是仿造之物!虽然雕刻的花纹还有字迹的深浅都与另外四块及其相似,但是微臣认得自己的笔刀,微臣雕刻时为了让腰牌上的字显得更深,特别将力道略微向外侧延伸,可这块腰牌上的刻字要显得呆板许多。想必仿制这块腰牌的人因为时间仓促并未尽善尽美。”

“这不可能是仿制的!皇上!奴才真的是从皇后娘娘手中得到这块腰牌的!皇上!”小东子神色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慌乱,路小漫都看在眼里。

她隐隐知道他并没有撒谎。

“小东子!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说实话!你每次偷盗了东宫的东西是如何带出宫外倒卖的!难道不就是靠这块伪造的腰牌吗!皇后娘娘虽然定了你私运倒卖后宫物品之罪,却感念你是为了凑钱给妹妹置办嫁妆饶了你一命!可你却恩将仇报!”文若姗扬高了嗓音,震的小东子瘫软在地。

“皇上!奴才真是冤枉的啊!”

“实在太可恶了!竟敢诬陷皇后娘娘!还不快说到底谁在幕后主使你去凉山图谋他人性命!”韩充容指着小东子怒斥道。

韩充容乃是右相得意门生韩御史的妹妹,她的姿色在后宫之中实在普通,若不是皇后娘娘对她照拂,她是不可能成为充容的。所以,她也容不下任何人动摇皇后的地位。

路小漫咽下口水,她看着小东子缓缓露出绝望的神色,如果不是他真的诬陷皇后,就是皇后娘娘早已经准备妥当了一切,或者应该说最开始皇后娘娘给他的就不是真正的腰牌。

“奴才没有!奴才没有!奴才与路姑姑素来没有恩怨!根本不会谋害她!是皇后娘娘听信宫中谣言说路姑姑是静妃娘娘的福星……”

“住嘴!本宫可从没听过什么谣言!皇后娘娘德备后宫,怎么可能会听信他人的闲言碎语派人去谋害一个小小的六品宫女?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若是真要谋害,还不如直接对静妃动手呢!”

“韩充容!”皇后蹙起眉头,意思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事实上她说的却是皇后最想听见的话。

“皇上,现在已经弄清楚小东子所谓皇后娘娘赐他腰牌出入行宫已经是谎话了,也不能凭他一面之词就认定皇后娘娘对一个小小的六品宫女下了什么心思。事已至此,不如将小东子交给内邢司严加审问,皇上仁慈,不忍在东宫对这个反骨奴才用刑,可不用刑,又有谁会白白招认呢?”

一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容贵妃蓦然开口,她不仅为这件事找了个结束的借口,也为皇上找了个台阶。

路小漫抬起眼望向光烈帝,她听说过内邢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进去的人几乎没有出来的,就算最后换了清白,人也残了。

他当初是如何答应小东子的?不是说会救他吗?

此时,一个小太监来到光烈帝的身旁,低着头小声不知说了什么,光烈帝的神色如故,但路小漫能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小东子,你私造宫牌、偷运东宫物品在先,后又谋害路小漫、诬陷皇后,实在罪大恶极!来人啊,将他押入内邢司严加审问!”

“皇上!皇上!奴才是冤枉的!奴才真不知道这腰牌是假的!皇上救命啊!救命啊!”小东子被拉了下去。

“皇上,臣妾也有话要说。”皇后起身,行了个礼。

“但说无妨。”

“后宫之中最忌讳谣言和捕风捉影之事,臣妾希望即日起,后宫之中不再有人搬弄口舌是否,散布不利于后宫平和的言辞!”

“那是自然。”光烈帝走了下来,衣袖一甩十分用力,离开了东宫。

宫人们纷纷跟了上去,只有皇后神色冷然地望着光烈帝的背影。

路小漫站在原地,双腿仿佛注铅了一般不得挪动半步。

她明明是那个被小东子谋害的人,可她却半分都恨不起他来。

她似乎能理解小东子的想法,他做错了一件事,于是不得不一直错下去。可当他想要摸着良心走回原路时,下场却很惨烈。

“路小漫,这一次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内邢司一定会对小东子严加拷问,会弄清楚到底他为什么要害你或者他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指使。”

端裕皇后一副宽宏包容的模样,似乎是要安慰路小漫,可路小漫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奴婢谢娘娘厚恩。奴婢保住了性命,已经是万幸,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静妃扶着后腰,来到路小漫的身边,“皇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静妃这次也受惊了,回了宫可要好好养胎,皇上对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盼望的紧啊。”

“这次也是臣妾连累小漫了,她在宫里向来人缘很好,却无辜差点丢掉性命,臣妾也不知道该不该再与她走的太近,免得有人眼红害小漫白白遭人算计。”

“云衣妹妹这是哪里话啊,小漫三番两次救了妹妹你,你自然要对小漫好。本宫从未曾将宫中流言放在心上,也请妹妹你不要介怀。”

“皇后娘娘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臣妾这就回去鸾云殿了,安太医一会儿要来为臣妾诊脉,正好让小漫好好学学脉象。”

“那是,小漫,你就跟着静妃先回去鸾云殿吧。”

路小漫终于松了口气,生怕真要和皇后在东宫里一对一。

跟在静妃的身边,路小漫的心是沉着的。

“你是不是想本宫帮帮小东子?”

“我想,但是我知道不可以。倘若娘娘这个时候帮小东子了,就会给想害娘娘的人一个借口,说小东子背后主使其实是娘娘。在后宫人心中,我是娘娘的亲信,娘娘假意谋害自己的亲信就是为了让皇上相信皇后要不利于您。”

“不错,本宫没办法帮小东子。这个后宫太深了,本宫就算再擅长泅水,也不可能救起落入水中的每一个人。本宫只会将自己的能耐留下来,去救对本宫重要的人。”

“小漫明白。”

当容贵妃带着一众宫人回到重华殿,便看见自己的儿子倚栏而立,望着殿宇之下的石板宫巷。

容贵妃抬了抬手腕,墨心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那儿有什么好看的吗?”

“当然好看,宫里所有的流言不都是从那儿传出去的吗?”轩辕流霜的后背贴着白玉围栏,衣摆在风中轻扬,低头时的侧脸是难以言喻的风致。

“是墨心告诉你的?本宫早就看出那丫头喜欢你。”

“你编造‘凤翔于天为云扰之,羽落尘埃云呈凤象’的流言,且让它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皇后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凤位还有慕容凌日的前途,所以静妃将取而代之之事,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路小漫?行宫里,父皇几乎片刻不离静妃,所以张继与小东子找不到对她不利的机会,可路小漫不过六品宫女,母妃……你为什么要拿她开刀?”

“因为你喜欢她。”

轩辕流霜发出一声低笑。

“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成我的错了?”

“左丞相的孙女岳霖梢与你年纪相仿,待字闺中。再过两个月,你就成年,你父皇会给你王爵,赐你府邸,你将像慕容凌日那样进入朝堂,你会需要助力。岳霖梢这孩子本宫见过了,模样生的讨巧,诗词书画无一不通,他父亲又是六郡巡抚,家世渊博,最适合做你的王妃。”

“什么时候我的终身大事也成了买卖了?我的女人,我会自己选,不牢母妃费神。您还是留下精力继续与皇后娘娘在后宫博弈吧。”

“本宫就知道你会不愿意,也知道你想娶路小漫那个丫头。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拜访了虎威将军陆劲晖吗?陆劲晖膝下无子女,你想要陆劲晖收路小漫为义女,到时候她就是二品大员的女儿,论身份地位,做你的王妃绰绰有余!”

“同样都是要勾朋结党,左丞相的女儿可以,陆将军的女儿就不行了?”

“路小漫是陆将军的女儿吗?是你堂堂皇子卖了脸面要陆劲晖帮你!这个小丫头让你鬼迷了心窍,本宫怎么留得下她!”

“娶了左丞相的孙女又如何?我正好搂着如花美眷在府中夜夜笙歌,母妃,你想要我在朝堂上与二哥拼个你死我活,可我不想费这种力气。天下这么大,难道还会没有我轩辕流霜容身之处?”

“如果仅仅是你喜欢路小漫,本宫根本犯不着费这么大力气害个小丫头!本宫是要你知道,除非再没有人能成为你的敌人,你连最喜爱的女人都保不住!今天是我放出流言,明天呢?你要是永远做个与世无争的皇子,那么人人都能在你心爱的女人身上戳刀子!”

“全部戳在我身上就好。既然身在帝王家,这不是我注定了的结局吗?”

☆、46

轩辕流霜耸着肩膀莞尔一笑,生死无谓。

路小漫恢复了跟着安太医学医的生活,只是有什么变了。她不再没事瞎转悠,少了许多言语,终日待在太医院里学习医理,就算跟着安致君去了其他宫里,也是鲜少说话。

出了韩充容的承恩殿,两人走在宫巷里。时不时有路过的宫人向安致君行礼,也不少是路小漫的相识,以往她都会兴高采烈地与人寒暄两句,如今也只是点头一笑而过。

“是不是在凉山行宫的事情吓着你了。皇上亲自过问此事,东宫是不敢再拿你怎样了。”

安致君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揉了揉路小漫的头顶。

她长高了,已经到了安致君的下巴。

“师父……我……我只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很运气。”

“怎么运气?”

“我初入宫门,任性妄为,这样的性子本来应招来祸端,却没想到遇上了师父,沾了太医院的光,少吃了很多苦。风平浪静的久了,差点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谁了。”

“所以呢?”

“所以……我想专注自己该专注的事情,心无旁骛,也就少了是非。”

安致君叹了一口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如果有一天王贝儿出了事或者静妃娘娘需要你出手相助呢?世事难料,如果为师出事了呢?你也能做到心无旁骛袖手旁观吗?”

“那当然不能!”

“既然不能,如何心无旁骛。”安致君翩然转身,唇上挂着一抹浅笑。

路小漫呆傻着站在原处,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年兜兜转转却没转出这迷宫。

“我还是喜欢那个任性妄为的你。”

“什么?师父?”

“没什么,走吧。”

还没进太医院的门,便见到了一堆宫人还有陈总管。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五皇子病了?”

“小馒头你坏!”轩辕静川的嚷嚷声传来,宫人们纷纷低着头让开,就看见他坐在安致君的医舍前,双手抱着膝盖。

还有一年左右的光景,他就要成年了,也越发的俊朗迷人,时常有宫女对他偷偷注视。

如果他没有痴傻,多少女子眼巴巴地要将终身托付。

“我坏,我怎么坏了?”路小漫来到他跟前,蹲□来,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都不来跟我玩。我来找你,你也不在!”轩辕静川别过头去,气鼓鼓的模样。

“唉,你都不知道殿下每次找不到你,可难过了。整一天就在镜池边傻站着,老奴怎么劝殿下,殿下动都不动一下。”

“你找不到我就回去寝殿啊,留个口信在太医院就好,我会去找你的。”

“我怕你又掉进水里面,所以我要在水边看着!要是你掉下去了,我马上拉你上来!”

路小漫的额头与他轻轻一碰,“傻瓜!”

安致君说的没错,她有那么多的牵挂,也有那么多人牵挂着她,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做好自己。

夏日的余韵即将退去,夜晚也凉爽了起来。

安致君来到医舍外,仰头望向繁星似海。

“安太医。”

女子清润的声音响起,安致君无需回头也知来者是谁。

“文姑姑,可是皇后娘娘身体有恙?”

“不是。我忽然想起,今日是安太医的生辰,所以特来探望。本以为安太医这里会有不少人,没想到竟然如此清冷。连你的宝贝徒弟都不在。”

文若姗脸上的表情一如每一次见到安致君时一般清冷。

安致君轻笑了笑,“宫里知道我生辰的人本就不多。”

“那为什么连你徒弟都不告诉?”

提起路小漫,安致君低垂的眉眼笑意更浓。

“如果告诉她,还不咋咋呼呼地闹的整个皇宫人人皆知?”

“也是,无论她做什么都能轻易地博你一笑。而我,只会让你觉得沉重。”

“若姗,再过两年你就二十五了。”

“二十五又怎么样?皇后娘娘会放我出宫吗?还是你会娶我?我在皇后身边,才能帮到你,不是吗?”

“你不可能帮我一辈子。”

“难道你打算在宫里看着五皇子一辈子吗?就为了你姐姐的一句嘱托,你要把一辈子都赔上吗?”

“若姗!隔墙有耳,不可胡言!”

文若姗自嘲地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酒壶。

“这是清泉酿,宫中很是稀少。”

文若姗抬起头来,对着酒壶饮下一口,将它推到安致君的面前。

“致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待到她起身离去,安致君的手抬起,用力地扣着那只白玉酒壶,骤然仰头一饮而尽。

炙烤的夏日过去了,而容贵妃的生辰也正好就在初秋。她是除了皇后之外,在后宫中品阶最高的女人,无论御膳房、采办局还是制衣局都忙活了起来。

光烈帝御赐一桌酒席,皇后也命人送来不少贵重的饰物。

重华园秋景雅致,枝头叶儿泛着隐隐的红边,凉风怡人。

容贵妃静坐在观景亭中,一桌美酒佳肴,色香味俱全。而她的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白玉缎子的年轻女子,云鬓花貌,引得来往宫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容贵妃娘娘身旁坐着的那位是谁啊?”

“是谁你不知道?那是左丞相的孙女,岳霖梢!说起她,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啊!多少皇亲贵胄想娶她入门!听说就上个月,骠骑将军在游湖会见了岳小姐一面就念念不忘,请了好几个人去说亲,就连户部尚书都请去帮忙了,结果左丞相硬是没有答应!”

“哟,这么看来没答应还是对的!今天这情形,明摆着容贵妃是看上岳小姐了!”

岳霖梢自然是听见宫人们的小声议论,一抹红晕上了脸颊。

“这些奴才,平日没事就*嚼舌根。不过你若能成了本宫的儿媳,本宫的一颗心就安下来了。”

“娘娘……”岳霖梢低下头来,唇角的笑容是几分得意。

哪怕是堂堂容贵妃,还不是得仰仗左丞相。

“流霜呢?怎么还没来?墨心,去请四皇子……”

“既然是母妃的生辰,如果还要母妃派人来请,那流霜就是不孝了。”

轩辕流霜款款而来,他的声音犹如清泉落在岳霖梢的心头,她强忍着没有回头,而是矜持地垂下眼帘。

“啊……父皇还真是有心,这一桌菜肴都是母妃你最*的。”

他惬意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岳霖梢一抬眼便撞上他那俊雅的眉眼。他的手指修长指骨分明,轻轻转动酒杯,岳霖梢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被他把玩于手中。

“你父皇哪里记得,是御膳房记得罢了。花无百日红,本宫如今只能靠你了。”容贵妃的笑容中掠过一丝落寞。

御赐的酒宴,听起来风光,可光烈帝却未曾亲自来道一声喜,再锦衣玉食也不过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