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墨心咽下口水,却不知道如何圆这个谎。

光烈帝却极有耐心,缓声道:“朕给你机会,好好想,慢慢想,把理由想通透了,可别像水泡似得,一戳就破。”

墨心身子一僵,颤声道:“奴婢只是来看看……有什么王贝儿喜欢的,给她送去。虽然她做错了事情,但自小她入宫也算是奴婢看着长大的……此番进了内邢司是没命回来了……奴婢不想她去的太凄凉……她的东西奴婢打算都给她捎去……”

光烈帝轻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粱亭召,“梁大人,你对墨心这番说辞有什么看法呢?”

“微臣只想问问墨心姑娘,既然是要捎东西,为什么把这儿弄得像是被洗劫过呢?”

墨心握紧了拳头,用力平复自己忐忑的心境。

“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对奴婢有所误会。奴婢只是一个女儿家,不可能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带去,只能翻翻找找看有什么对于王贝儿来说是最重要的。”

“那么墨心姑娘,为什么要将王贝儿留给五皇子嫔的书信烧了呢?这对于王贝儿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吧?墨心姑娘不是来为王贝儿带东西的,而是来找这封信的吧?”

“这些不过没有送出宫的寻常家书罢了,王贝儿嘱托了奴婢,替她将它们都烧了……免得它日送回到她母亲手中凭添悲伤。”

“你的借口虽然都牵强,可朕都找不到十足十的反驳理由。不过有一点你恐怕没有想到,那就是你烧了的这封信,并不是王贝儿写的。信上的内容,朕也是一清二楚。”

墨心睁大了眼睛看着地面,“……信上的内容……奴婢没看清楚……只以为是王贝儿的书信,于是就烧了……”

光烈帝拍起手来,“好理由!朕都没话说了,只是朕不明白王贝儿出事之后就被押入内邢司,你是怎么见到她的?”

“奴婢……奴婢请内邢司的赵总管帮忙,让奴婢前去探视……”

“哦……梁大人,王贝儿入内邢司之前,你们都细细查过了吧?”

“回皇上,不止王贝儿,就连看守内邢司的人都全部被换成了大理寺的差人,他们身上所携带的东西,微臣都亲自检查过了。”

“可不知怎么的,却多出这瓶毒药来了。”光烈帝将一只瓷瓶按在了桌面上。

墨心抬头的那瞬间,呼吸停止在喉间,出不去也进不来。

“王贝儿身上没有这个东西,看守的差人也没有这个东西,那么这瓶毒药就只有可能是你墨心带进去的了。你又给王贝儿毒药,又将她写给路小漫的信烧了,当然那封信并不是她写的,而是梁大人差人写的,信上的内容么,就是你如何利用她的家人来威胁她在五皇子嫔的汤药里下滑胎药。你什么都不烧,偏偏烧了这封信,真是巧合。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受了王贝儿的嘱托将她的家书烧了,可这世上就不可能有王贝儿的家书,因为她出身贫寒,根本就不会写字,哪里来的家书?”

此话一出,墨心全身发软,跌坐在地。

“大胆墨心!皇上在此你竟敢信口雌黄!你再不说出实情,欺君之罪连累九族!”静妃扬高了声调。

墨心顿时眼泪横流。

“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做了这一切!告诉你,本官已经派人去了王贝儿的老家,也救下了她的弟弟,并且严查那个案子!水落石出之时,你真以为自己逃的脱干系吗?”

“还有,小漫肚子里的孩子好端端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因为王贝儿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她压根就对小漫的安胎药动任何手脚!你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静妃此言一出,墨心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什么……”

“你以为王贝儿喝了你给她的毒药了?告诉你,她也活的好好的!墨心啊墨心,你就是铤而走险啊,不然这么浅显的局子竟然看不穿?”

墨心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用力地磕在光烈帝的面前。

“皇上……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奴婢该死!”

“你做的?你还有本事做这些?”静妃冷然道。

“奴婢知道静妃娘娘觉得这一切定然是容贵妃在为奴婢撑腰?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奴婢见皇子嫔有了身孕,备受呵护与重视,内心妒忌不已,起了歹心。”

“就因为小漫她怀了身孕你就起了歹心?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墨心,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你一个人能扛得起的!”

“娘娘……您备受皇上宠*,有育有皇子,何等尊贵,怎么会了解一个小小奴婢的悲哀与妒忌呢?奴婢有幸服侍在容贵妃的身旁,在这宫中唯一令奴婢感觉到些许温暖的便是晋王……奴婢从不曾对晋王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要时常能看见他便觉得足够……可是有一天,这样的满足被打碎了!因为晋王竟然恋慕上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而这个孤女便是太医院的医女路小漫!”

此言一出,光烈帝眼神中一丝惊讶闪过,粱亭召则别过头去,反倒是静妃对这番话显得淡然的多。

“皇上您一定没想到吧,就在路小漫被阿扎德巴看中的那一日,晋王殿下就要来向您请奏……将路小漫婚配给他!堂堂晋王啊!竟然不顾两国邦交就为了一个太医院的小女子!而奴婢呢?这么些年他对奴婢的*慕却不闻不问,视若罔闻……奴婢的一颗心空付了出去啊!”

“可路小漫已经是五皇子的皇子嫔了,而且她还怀了孩子,她已经不可能再挡在你和晋王殿下之间了啊!”

“静妃娘娘,你知不知道女儿节之后,采办局给路小漫送去的那一套首饰都是晋王殿下在宫外精心为她挑选的?无论她嫁给谁,怀着谁的骨肉,晋王的一颗心永远拴在她的身上!她的出身比奴婢好了多少?凭什么她就能留在太医院除去宫籍?凭什么她就能让两位皇子倾心?凭什么她就能从一介孤女摇身成为皇子嫔?而奴婢却不行?从那一日奴婢看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地戴着晋王殿下送给她的发钗,巧笑嫣然走在回廊之中,还被五皇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奴婢就下定决心,要让她尝一尝什么叫痛苦!她不是最信任王贝儿吗?那就让王贝儿夺走她腹中的那块肉!让她知道什么是众叛亲离!”

光烈帝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将墨心送去内邢司吧。可别让她死了。”

“皇上……”静妃欲言又止,光烈帝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两人行出房门,天空微熹,晨光掠过树影,隐约而至。

“皇上是想要这件事在墨心这里就打住吗?”

“云衣,你是在怀疑容贵妃吗?”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又来了……偶的人生哦……

☆、74

“臣妾不敢。”

“不止你怀疑,朕也怀疑。但假若墨心视死如归,朕又能奈她何?朕只想借着墨心的事情,无论背后主使者到底是谁,都能收敛收敛!”

南园寝殿之中,路小漫抱着被子睁着大大的眼睛。

轩辕静川侧着身子看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在想什么呢?”

“……贝儿在内邢司会不会受苦啊?那里又湿又冷……阴气又重……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

“放心,过了今晚,陈总管就去接她回来。”

“如果墨心不上当或者今夜没有去找贝儿,那她是不是还要在内邢司待很多天?”

轩辕静川无奈地一笑,手指轻轻捋过她额前的发丝,“你还敢说……知不知道你把那碗药喝下去的时候,我吓的命都快没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因为贝儿在难过,所以我要把药喝了。”

“什么?”

“她真正难过的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害我,哪怕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真的被拿捏,她还是下定决心保护我。可这份心意却被怀疑……这令她心寒。所以我把药喝下去,就是为了让她知道,我相信她。无论别人说了什么,我都相信她!”

轩辕静川闭上眼,无奈地一笑。

“可如果她真的要害你呢?如果你信错了人呢?那么受到伤害的并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

“以前做乞丐的时候不觉得,可到了宫里这么些年却越发觉着……信任一个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怀疑别人更轻松,但也更痛苦。与其痛苦……我宁愿将所有怀疑喝下去一了百了。怀疑……本就是毒药啊。”

轩辕静川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眉心,舌尖轻轻舔过她的鼻尖。

“你要做什么!我可是怀了孕的!”

路小漫向后躲,严阵以待的样子令轩辕静川莞尔一笑。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轻声道:“放心吧,我比你还期盼这个孩子。”

“我饿了。”

“我让御膳房给你准备吃的。”轩辕静川撑起胳膊。

“我要吃烤地瓜。”

轩辕静川顿了顿,“我上哪里给你找烤地瓜?”

“你不是还让人在冬天里给你找枇杷吗?我现在要吃烤地瓜。”

“你是报复我从前骗过你吧?”

“没有。”

“现在你八成在心里骂我‘死骗子’呢!”

“诶?”

“露馅了吧?还烤地瓜呢?你再不乖乖闭上眼睛安寝,我就把你吃了!”

“哼!”

路小漫翻了个身,背脊却僵了起来,生怕轩辕静川来真的。但对方只是将胳膊搭了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

第二日清早,陈顺将王贝儿从内邢司接了回来。

姐妹俩在稀疏的南园树影中拥抱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话语,良久,路小漫拉着王贝儿回到偏殿。

火盆子已经生起来了,陈顺进来告诉王贝儿,她的家人已经没事了。

王贝儿呼出一口气来,眼角还沾着泪水。

宫里面议论开来,有人说路小漫的孩子没了,也有人说孩子仍在。但整个南园对此事避而不谈,太医院的安太医依旧日日来为路小漫把脉,但到底是调养身子还是安胎没有人说的上。

墨心在内邢司受了诸多酷刑,可仍旧一个人扛下一切。

容贵妃亲自来到南园向路小漫请罪,轩辕静川将路小漫支入房中,他与容贵妃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路小漫心想容贵妃再厉害只怕也绕不过轩辕静川的太极拳。

皇上对于容贵妃管教无方,任由墨心因妒生恨却全然不知,罚她闭门思过,抄写经书三百遍。

墨心被赐死,听说白绫送去的时候,轩辕流霜也在。

这一场风波终于告一段落,静妃为了维护路小漫着实费了一番心神。

趁着这两日日光正好,王贝儿陪着路小漫前去鸾云殿拜望静妃。

回廊之中,宫人们穿行而过,看见路小漫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瞥两眼。

“皇子嫔的气色看起来还好,你看她肚子里到底还有没有孩子啊?”

路小漫听见这声议论,狡黠地一笑,踩上了回廊边的矮栏。

“小漫!你做什么呢!”王贝儿赶紧上前扶住她。

路小漫伸长了手臂,一摇一晃,低下头坏笑道:“贝儿,你说我肚子里还有小娃娃吗?”

来往宫人们也下意识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不敢出声。

万一她还有身孕,摔下来有个什么,所有在场的宫人都难逃责罚。

“别使坏了,快下来吧!”

其中一个脑子转得快的宫人见王贝儿这么紧张,就猜到路小漫的孩子绝对还在,赶紧上前跟着扶住了她。

“皇子嫔,您快下来吧,真有个什么,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都涌到路小漫面前要将她从高处抬下来。

忽然,一只手抬住了路小漫的指尖,她侧目的瞬间,心里一悸,差点跌落。

对方却轻松地托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扶稳。

“你们都散开吧,这么七手八脚的,会吓着皇子嫔的。贝儿,我陪着她走一段,她好动,真要让她中规中矩,她会难受的。”

“晋王殿下!”

宫人们纷纷行礼。

“可是……”王贝儿有些犹豫。

“别担心,我会抓着她,不会让她摔下来的。”

轩辕流霜笑容清朗,令人难以拒绝。

今日的他除了身着墨色银边的锦衣,肩上还围着狐裘,衬得脸庞更为白净优雅,多了分雍容高贵。

王贝儿转身对着那些宫人道:“各位姐姐手头上应当还有事吧,奴婢在这儿照顾着就好,姐姐们去忙吧。”

宫人们尽皆离去,只剩下路小漫与轩辕流霜走向回廊深处。

路小漫被他扶着,缓步向前,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一遍一遍掠过斑驳的石板。

她本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可他却沉默不语,仿佛只是在享受闲庭散步的时光。

“三个多月的身子了,也没见你圆润起来。是害喜害的严重吗?”

路小漫面前是一个廊柱,再走不过去了。

她刚要下来,没想到轩辕流霜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地上。

“殿下……”路小漫睁大了眼睛,轩辕流霜这么做是不合适的。

“你担心什么?现在父皇都知道我*慕你了。”轩辕流霜的笑容坦荡。

“……墨心……她说了什么吗?”路小漫低着头,她忆起当年自己第一次在重华殿外见到墨心的情形。她看起来就似一朵清雅的茉莉,单纯地在风中摇摆。

到底改变一个人的是时间还是这座皇宫?

又或者她从没有变过,只是路小漫未曾看清楚她。

“她问我,都是没有家世背景伺候人的奴婢,为什么我会*慕你,却不曾对她动心。”

“……殿下是怎么回答的呢?”

“大概是你出现的方式与别人都不一样吧。当其他人都低眉顺目的时候,你却仰着头毫不遮掩自己想要飞出去的期待。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却能将你脸上的表情看的清楚。”

“所以,我只是特别而已。殿下喜*的也许只是我的特别,而非我本身。”

轩辕流霜笑了,“也许我们都本末倒置了。我是因为*慕你,才会用你的特别作为理由。”

对于路小漫而言,每一个皇子都是一棵树,他们奋力地扎根在坚硬的土壤里,想要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根扎的越深,就越没有移动的可能。他们只能画地为牢,将自己的心也牢牢圈住。可轩辕流霜却看见了她……*慕成为了一件危险的事。

“谢谢。”

轩辕流霜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微微叹息了一声。

“殿下,若你真的那么喜*我,就不要与五皇子兵戎相见。”

“世事本无常,万般不由我。”

轩辕流霜向后退了一步,轻身离去。

大理寺对廉亲王挪用赈灾物资一案的审理终了,端王轩辕凌日虽没有直接参与此案,但其府中幕僚收受廉亲王贿赂,以端王府为廉亲王挪用的赈灾物资过账,端王有不查之过。

朝中本以为光烈帝会将端王贬斥为郡王,没想到光烈帝保留了他亲王的爵位,但却将其遣派至滇川思过,改善那里的民生。

滇川地处荒凉,远离京都,“思过”二字虽不及“贬斥”严重,王爵犹在,但谁都知道此番去了,端王只怕再没有回来京城的机会,说不定就此客死异乡。

散朝之后,轩辕凌日默然走出朝堂。

午后的日光落在他的肩头,寥落中又有几分暖意。

群臣从他的身边悉数而过,有人偶尔驻足,却也只是露出怜悯的神情,最终什么都没说还是离去了。

轩辕凌日转身抬头,在高高的角楼上看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他的唇角缓缓凹陷,转身行向角楼。倚立在楼边的女子见到他的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

“殿下。”

“贝儿,这一次你该不会又说自己是在赏雪吧?”

王贝儿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冷峻的冰川融化,显露出最柔和的线条。

“奴婢……奴婢是……”

“我就要去滇川了。”轩辕凌日来到王贝儿的身边,背脊抵着墙,侧目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