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兰舟
作者:寂月皎皎

云舟几乎筋疲力尽,他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兰纯净无瑕的面容,回忆起方才与段如海的那场恶斗,实在说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他甚至想,当初孤刀韩玉楼把蓝兰交托给自己,是不是有意在考验自己的生存能力?
云舟第一次见到韩玉楼的时候,就见到了蓝兰。后来韩玉楼成了他最尊敬的朋友,而蓝兰呢,除了她的玉楼哥哥,又多了个云舟哥哥。是从什么时候起,云舟去看韩玉楼,也是为了看蓝兰?云舟早已记不得了,也许是从蓝兰第一次叫他云舟哥哥的时候。
然而蓝兰是韩玉楼的女人,见到的人都是这么说。从韩玉楼成名之后--也许在他成名之前,身边就有了这么个女孩子,韩玉楼叫她兰儿,有时候也叫她兰妹妹,别人就叫这女孩子兰姑娘,然后蓝就成了兰姑娘的姓,蓝兰就成了这女孩子的名字,女孩没有否认,所以她就是蓝兰了。
韩玉楼一向不修边幅,衣衫常常弄得邋里邋遢,头发也常常几个月不洗不梳的样子终日乱蓬蓬,但面目英挺,笑起来的时候很是能讨女孩子喜欢。但他终日不笑,甚至终年难得笑一次,就难令什么女孩子为他着迷了。但韩玉楼显然不介意,甚至还很高兴会这样。有人猜是因为蓝兰的缘故。有了蓝兰,很容易会把天下绝大多数女人都视若粪土的。
蓝兰可以说是和韩玉楼天生一对。她也一向不修边幅,衣衫常常弄得邋里邋遢,头发也常常几个月不洗不梳的样子终日乱蓬蓬,只是乱蓬蓬中常常会插两支非常精致非常名贵的珠钗,在乱蓬蓬的乌发中,那非常精致非常名贵的珠钗显得更加精致更加名贵,也更加夺目,更加耀眼,就如蓝兰那白皙精致的五官,在邋遢肮脏的衣衫下反而显得如明珠般透亮珍贵一般。韩玉楼是孤刀,是大侠,是江湖人,是终日在风雨中打滚的大男人,再怎么肮脏都不令人奇怪;可蓝兰是女子,一个很美丽的女子,美丽的女子都应该会收拾自己的容貌,让自己穿着华丽的衣裳坐在华丽的香闺中调脂弄粉,如果实在命运不济,潦倒落魄,也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清爽怡人。蓝兰并不潦倒,她身边显然很有几样价值不菲的首饰,她住的常常是最好的客栈,吃的也是最好的酒楼;韩玉楼也不穷酸,据说他也是个世家弟子,不但武功好,而且家资豪富,云舟曾亲眼看他从破烂的衣衫中掏出一叠银票,送给刚刚失去了父母的五个孩子和他们的祖父母;云舟也常听说过某个富家子弟对蓝兰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却被蓝兰赏了老大一记耳光或泼上一大盆污水。蓝兰实在不缺钱,前提是和韩玉楼在一起的时候。
云舟想起这个心里就很有些歉疚。他是个孤儿,深山中的师父除了给他一身的武功外,留给他的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把落英剑。当然他的生存绝不成问题,有时候会有人请他暂时充一回保镖或护卫,发一笔小财;也有江湖同道知道他手中短缺会赠些银子,最不济他也可充当苦力,或到山间打些野物,换些银子来买馒头吃,他对生活的要求极低,得以裹腹即可,所以他一向逍遥自在,就像有钱的韩玉楼和蓝兰一样,从不为生计发愁。
也许正因为韩玉楼从没为银子发过愁,所以当他有事要远行,不能把蓝兰带在身边时,他只想到把蓝兰托付给他最好的朋友,却没有想过他的朋友养得起养不起这个邋遢的小宝贝。
蓝兰第二天从醉酒中醒来发现韩玉楼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后,坐在床上足足有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正在云舟心惊胆战的时候,蓝兰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宣布:"玉楼哥哥不要我了。可我还是要找他。"然后就跑到当地最有名的旺春楼大吃了一顿,点的是最好的菜,足足吃了一个下午。云舟当然没这么多钱付账,而蓝兰显然也没有,但她毫不犹豫地拔下了一根珠钗,丢给伙计,然后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地离开了酒馆,留下掌柜的瞪着珠钗上的宝石发呆。
之后蓝兰开始寻找韩玉楼,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找了五处韩玉楼最爱去的地方,云舟只得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后面,尽管劝了好多话,蓝兰却只当耳旁风,甚至显然对云舟明知韩玉楼离开她也不叫醒她很是不悦。云舟也觉得有些理亏似的,是不是韩玉楼把蓝兰嘱托给他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有些窃喜而有意忽略了蓝兰的感情呢?他应该知道蓝兰不愿意离开韩玉楼,不然韩玉楼也不会趁她醉的时候一走了之,连去向都不向她提了。也许,真的如蓝兰说的,韩玉楼是存心不要她了。可云舟实在不懂韩玉楼怎么会不要这么可爱这么痴心的一个女孩,正如他不懂为何蓝兰明知寻找韩玉楼的道路任重道远,自己早已身无分文,却依然每到一处一定要吃住在最好的客栈一样。总算她已学得聪明了些,不再把珍贵的首饰直接换饭吃,而是先把它们送入当铺贱贱地当些银子,然后就可以多吃两顿饭了。也亏得云舟一路还认得两个稍稍宽裕点的朋友,半借半要了些银两,不然只怕二人早就开始喝西北风了。
当二人正往第六处韩玉楼可能去的地方出发时,出了一件事,让云舟觉得如果只是为每日的吃住担心,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
蓝兰管了件闲事,一件云舟怎么也不想管的闲事。
蓝兰看见了一堆人在打架。云舟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都是高手,而且全是天魔堂的高手。
天魔堂堂主燕归君,原是三年前江湖上的第一邪教天一教下天魔堂、地魔堂、人魔堂的首堂堂主。天一教主卢天远走火入魔去世后,天一教被以不平楼为代表的正道武林势力所摧,加之内部分裂,终于解散,其原有势力大半被燕归君和卢天远的师妹宫明月所收拢,燕归君在原有天魔堂基础上收罗了大批黑道高手建立了完全独立的天魔堂,其声势固然比不上当年一手遮天造成整个武林腥风血雨的天一教,却也正如日中天,别说单个的正义之士,就是许多名门正派,也不敢轻易撄其锋。
所以,当云舟发现这些人是天魔堂的人在起内讧的时候,心里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拉住了蓝兰要继续赶路。蓝兰只是好奇地看了这些人一眼,看来也想离开,可这时有人叫道:"兰姑娘!兰姑娘!"
蓝兰立刻停住脚步。她回头看去,只见是明显处于劣势那方的三个人中间的一个在叫她。云舟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呀?"
蓝兰皱起了眉,道:"我见过的人可多啦,可我认不出他是哪个。"
云舟笑道:"我想你也不会跟这些人有什么交往。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可这时那人又叫道:"我是劳七呀,以前侍奉卢教主的,少爷病重的时候,可不是我一直侍候你们茶茶水水么?"
话还未说完,他身上又着了一剑,发出了一声惨叫,而他的其中一个同伴也已经倒下了。
蓝兰仿佛有些失神,道:"你是那个劳七爷呀,我以为你早死了呢。"她忽地一笑,道:"我才不管你的闲事呢。"
云舟正要松一口气,跟劳七对敌的人也许也正松了口气,这时蓝兰动了,她一脚踢翻了靠她最近的一个人,手上的剑同时出手,切上了另一个人的脖子。然后冲了第三个人一笑,挥了挥袖子,那人一呆,胸前已经着了一镖。她这一下出其不意,竟一下子让对方死伤三人。
但对方还有六七个人,怒吼一声,三四种兵器一齐向她身上招呼。
云舟只有出手,立刻出手。落英剑客名下无虚,他不但护住了蓝兰,而且立即反击。他的剑法飘忽神幻,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加之对方与劳七等缠斗已久,功力大耗,哪抵得住云舟这些日子吃好睡好如初发之硎,虽说以众敌寡,可不过片刻便已落于下风。蓝兰武功不算高,但对付其中二三人却也绰绰有余,一时二人占尽上风,不一会儿又将其中三人伤在剑下。
对方为首那人又惊又怒,一声唿哨,众人一齐撤退,临逃前不忘丢下一句:"屈云舟,我认得你,从今以后,天魔堂跟你没完。"
蓝兰笑道:"这样的身手,也敢说这样的话?"
云舟却不得不叹气,道:"这些人不过是天魔堂下九流的角色,但他们一定会引来些真正的高手来找我们麻烦。"
蓝兰还是笑,道:"你不是常说只有在战斗中才能提高剑术吗?你不是说你的剑术虽好看却不是很实用,要多在战斗中吸取技巧吗?我正在给你找机会呢。"
云舟还没来得及苦笑,蓝兰已走向了劳七,问道:"你快要死了吗?"
劳七真的快要死了,他仅剩的一个同伴抱住他在哭。
蓝兰问他的同伴:"你是他什么人呀,这么伤心。"
劳七喘着气道:"这是犬子劳小达。托你们的福,看来他暂时还不会死。"
蓝兰点点头,道:"那你还不错,跟卢天远后面做了那么多坏事,居然还有人给你送终。"
劳七叹气道:"卢教主一死,我们这些人可惨了,燕归君几时把我们当人看过。"
蓝兰道:"你还算是个人么?"
劳七道:"也许我临死前可以做件人事呢。"
他吃力地指了指怀中。劳小达哭叫道:"爹!你,你要给他们?"
劳七苦笑道:"你以为你还留得住它么?纵然留得住,没有钥匙,你能用它来做什么呀,算是为父给你消了一灾呢。"
劳小达从劳七怀中掏出了一卷羊皮纸,不太情愿地递给蓝兰。
蓝兰不屑道:"又是什么流传了很多年的藏宝图之类的东西吧,就为这个给追杀送命?你也太不值了吧。"
劳七道:"这可不是子虚乌有的宝藏,是卢教主未出山时的隐居地的地图,他的隐居处有他所有的武功记录和习武心得,这是当年教主亲口跟我说的。当然也可能有好些奇珍异宝,这点教主没提过,但我猜是一定有的。你知道我们天一教声势最壮时……"他激动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了。
蓝兰推了推云舟。云舟只得皱眉,然后拍向劳七背心上输入真气。
劳七又可以说话了。
蓝兰问道:"既然你有这地图,干嘛不去找到那地方,好让你儿子练成一身绝世武功,再借重那些珠宝,好去一统江湖,再现当年天一教的辉煌?"
劳七当然听得出蓝兰话中的讥讽,但他居然苦笑道:"谁说我不想呀?自从卢教主临终前把这地图交给我,我是昧着良心夜夜想呀!可是,咱教主是什么样的人呀,他只打算把他的东西留给他自己的儿子,早就防着这一手了。我到那儿去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没有钥匙呀。教主当初就说过,这钥匙只有两位少爷身边有,我却不敢去向少爷们要。唉。"
蓝兰笑道:"你敢去要才是怪事呢。卢天远把地图给你,原是要你转交给他自己的儿子的,对不对?你竟然偷偷昧下了,还招来今天的杀身之祸。"
劳七流泪道:"小达太不谨慎了,竟然走了风。唉呀小达,别怪爹把地图又留给别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今天只是底下几个不入流的弟子发现了这事追来,后面不知还有多少人排着队来准备抢这东西呢。你呀,想办法躲过燕归君的追杀,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莫要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个小康小达,一生平安吧。唉,什么一……统……江……湖……哟……"
劳七头一歪,死了。劳小达丢下羊皮地图,抱尸大哭。
蓝兰捡起地图,从怀中摸出一对镶着宝石的耳坠,扔给劳小达道:"哭什么哭呀,拿这个换两个银子,买个薄皮棺材把你老子一装赶快埋了跑路吧,再在这儿呆下去小心给你的同道好友给宰了。"
蓝兰说完自己也立刻跑路,而且不是向预定的韩玉楼可能在的第六处地方跑。
云舟只有跟在她后面问:"你要到哪里去?"
蓝兰头也不回道:"去把地图交给卢天远的儿子。"
她忽然顿了顿身形,道:"也许在那儿我更可能碰上玉楼哥哥。"她大笑起来,跑得更欢了。
从那一天起,五天之内,他们遭遇到四次截杀。
这天是第六天,他们遇到了段如海。
段如海,人称"天命判官",年四十,手持判官笔,用笔如神,杀人无数,原为天一教某分舵舵主,现为天魔堂护法,是燕归君最为倚重的手下之一。
云舟看见那对要人命的判官笔,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同时也看出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胖个儿的那人一看就力大无穷,瘦个儿的也不好玩,看来瘦小,却真正是内家高手,只怕比胖子还难对付。这么多天就数这次截杀遇到的对手最少,可显然最难对付。云舟承认自己是个很懒的人,看见这三个人,他的头都快成两个大了,但蓝兰还是笑嘻嘻地看看段如海,又看看云舟,让云舟实在怀疑,这女孩子究竟有没有胆?为什么从不知道害怕一样?
这时蓝兰说话了。她笑笑的,把鼻翼微微皱起来,像被春风吹皱的湖水般,温柔的说:"你们打不过我云舟哥哥的。"
云舟立刻把手握紧了剑。
段如海眼睛也放了光。他笑道:"如果我打得过你云舟哥哥呢?你愿不愿意也叫我哥哥,跟我回去伏侍我两年?你不会再过半天这种苦日子,你会要什么有什么,而且我还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他哈哈笑道:"韩玉楼和屈云舟也许剑法还马马虎虎,可这方面我可是身经百战,他们是绝对不如我的。"
话犹未了,云舟的剑已经刺了过去。他实在很懊恼竟让段如海说了这么多话,他忘了段如海也是个有名的淫棍了。他就是死,也不能让蓝兰落到他手上。
云舟武功并不在段如海之下。他的落英剑法以变幻莫测出名,判官笔一寸短一寸险,原要仗着眼力和功力贴身近搏,一招致命;但它对于神出鬼没般的落英剑就略显无力,段如海很难抓住其中的破绽一击成功。
但他有个内家高手的瘦子从旁协力,云舟就很难应付了。更可怕的是,他发现如山般的胖子正以金刚压顶之势攻向蓝兰。
云舟一直不知道蓝兰的武功是哪门哪派的,她的剑法起势和收势都中规中矩,显然出自名门,却也显然不曾用心好好练过,明明看来应该很精妙的剑法,用来常常是破绽百出,倒是一些以剑代刀用出的刀法倒还像模像样。云舟认得出,这些看似刀法又似剑法的武术正是韩玉楼的刀法变来的。韩玉楼也怕蓝兰武功不济受人欺侮,所以也想着传授蓝兰一些自保之术。但他所用的是刀,精的是刀术,所以韩玉楼就教蓝兰用刀。可蓝兰用惯的却是剑,于是就很任性地用剑来学刀。刀剑自然有很多共同之处,但刀者,沉重厚实,用刀讲求力道;剑法却要轻灵快巧,蓝兰武功不高,却以剑御刀,实在只能应付些三流高手。可惜若是用她自己原先学的剑术,只怕她连三流高手都应付不了。
她现在应付的大胖子可不只三流高手。虽然这人云舟叫不上名字来,但云舟知道这人绝对是个角色。在他的重拳攻击下,蓝兰一叶孤舟在风浪滔天的大海上行驶,危机四伏,云舟远远看着,不由得汗湿重衣,分心之下,自然更处下风。
胖子打得很带劲,看着蓝兰在自己的拳风下像秋风中的落叶般乱飘,他觉得很爽,更自觉很有些男子气概。面对蓝兰娇娇弱弱的样子,也许他自己都不知不觉,手底下放松了不少,也算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吧。
蓝兰的确很可怜,她已经开始喘气,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眸子里渐渐泛出很疲倦很委屈的光芒。
胖子手底下不禁又收了几成力。这女子显然已是网中之鱼,既然鱼在网中,大可不必把它砸死在网中,也许可以捉起来养起来逗玩一番,玩腻了再烹而食之,岂不更为尽兴?
蓝兰剑式更散,几乎是像在儿戏了。
云舟焦急地连出奇招,指望能逼退段如海等几步,好对蓝兰施以援手。但段如海怎肯给他这个机会?
蓝兰又出错招了,胖子喜笑颜开,却不急于伤她。他"呼"的一声,一拳平拍在蓝兰的剑身上,蓝兰"呀"了一声,不但剑脱手,人也失去平衡,竟向胖子身上倒去。
云舟大惊,叫道:"小心!"可他偏偏抽不出身来抢救,不但抽不出身,一时心急之下,竟被段如海抓住了个空门,将袖子卷去一块,还亏得反应得快,不然一条右臂也给敲断了。
胖子很乐意地抓住这个机会,用他钢铁一样的手腕向蓝兰箍去。他不但想把蓝兰箍得动弹不得,还想趁机尝尝美人在抱的滋味。
蓝兰的身体无力地倒了过去。
云舟急得几乎叫了出来。他不敢想象蓝兰落入这群畜生手中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胖子已经在想了。他已经有了那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由不得要想入非非。
美人已经抱住了,下面该怎么做呢?他正想着,仿佛胸口忽然凉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他的手上没有了半点力气。他倒了下去。
段如海不由停了手。连云舟都呆住了。
胖子胸板虽厚实,却抵不住一柄薄薄的利刃。美人在抱的时候,美人从袖中送给他一柄同样很美的利匕。
真的很美,匕身有着纹龙的图案,匕柄镶着一粒晶莹的明珠,还垂着长长的缨络。
蓝兰显然很爱这利匕,她从胖子尸身上,轻轻拔出利匕,用一块洁白的手绢轻轻擦干,将溅了血的缨络解下,轻轻丢在一旁,然后又在袖中收藏起匕首,用很温柔很无辜的眼神看看段如海和瘦子,又看看云舟。
瘦子大吼一声,直奔蓝兰冲去,他已经决定不给这小女人任何还手的余地,立时把她击毙。
蓝兰显然很怕,她"啊呀"了一声,燕子般扑向云舟身边,似已无心应战,全靠云舟保护了。
瘦子立刻撤掌,换势,目标仍是蓝兰。
蓝兰仿佛惊惧似的挥挥手,就在瘦子换招的一霎那间。
瘦子反应极快。不管蓝兰挥手之间暗藏了什么杀机,他再撤招,身子整个向后退去。
这时天空好像下起了雨。粉红色的,淡淡的香雨。雨飘了起来,不是向瘦子,竟对着仍在防备着云舟的段如海。
段如海大惊,大鸟般飞了起来,也向后疾退。
但退得还是慢了一拍。他身上有几处地方忽然麻了一麻。
段如海不怕痛,但这种中暗算后不痛反麻的现象却不能不怕。只有中了有毒的暗器,才会不痛而麻。
伤口有多大?毒性大不大?会不会致命?他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器。虽然他事先对云舟和蓝兰的底细做过仔细的调查,但对于蓝兰,除了知道她是韩玉楼的女人,很漂亮,很聪明,也很会花钱,武功不高,就没有其他资料了。他甚至认为不需要更多的资料。但他现在知道,他只怕是错了。
既然错了,他只有退。他长啸了一声,瘦子立刻跟他一起退。
两人退了,蓝兰开始得意的笑。
云舟却是一身的冷汗,与其说是累的,不如说是给蓝兰吓的。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支着下颔微微笑着的蓝兰,问:"你用的是什么东西伤了他?"
"杏花天雨。"蓝兰从怀中掏了一个很精致的如碧玉样光滑柔润的绿竹筒,道:"你一定没听说过。有人送给我防身的。"
"有毒?"
"毒性不大,只怕难不了段如海。以他的内功,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所以我们还得防备他再来。"
"天魔堂高手众多,只怕下次来的人更扎手。"云舟吐了一口气,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我们到底要去哪里?真的要找什么天一教主的儿子吗?"
这个问题这么多天来云舟已经问了她好多遍了,蓝兰却一直只是笑。她笑得实在很好看,看得云舟老是忘了再问下去。
蓝兰这次又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问他:"你有没有去过江南?"
云舟一直在北方活动,江南却没去过。他只好说:"我没去过,玉楼兄也不会去江南,我没听说过他去过江南。"
"可他最心爱的人和最痛恨的人都在江南,不论他是要去和最心爱的人相会,还是去和最痛恨的人拼命,他都会去江南。"蓝兰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飘渺,如梦如幻。
云舟忽然明白了,"我们一直向东向南,你要去的地方是江南?你要到江南去找玉楼兄?可地图呢?带着地图去找玉楼兄,好一路被追杀?"
蓝兰发怒了,她娇嗔道:"你怕给人追杀,离了我岂不好?只要告诉人,地图在我这儿,谁还无故去惹你大名鼎鼎的落英剑客。"
云舟自然不能把蓝兰丢下,即使没有韩玉楼的嘱托,他也不会把她丢下,也许,他早就丢不下了。
他记起唯一一次见到蓝兰穿戴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样子。
那是在不平楼的春雨堂堂主方草青家里。
方草青也是云舟的知交。他们曾无意间联手击退了九幽教的一次进攻,由此订交。但方草青不是云舟那样的江湖浪子。他是天下第一楼不平楼所属的外六堂堂主之一。不平楼高手如云,又以经商为业,势力虽以江南为主,但这几年来发展更为迅速,即使黄河以北,也随处都有不平楼所开的分店和属下。两年前,不平楼为更好拓展本楼势力,在原先七护法十八剑手七十二使者基础上又增设了内三堂外六堂,其地位在七护法之上,正是不平楼的核心领导层。其中内三堂设于不平楼杭州总部,地位更为尊崇,外六堂却是将各地势力分为六片,分交六堂打理,各堂在本辖区都代表了总部之利益,各自都管有数以百计的银楼当铺之类的生意,紧急时可调动数千不平楼子弟为各堂所用,权势也是极大。
方草青身为外六堂的春雨堂堂主,自是不能随心所欲,如云舟般四处闯荡,却对云舟的这种个性和生活方式大加赞赏,自订交后,每次云舟造访春雨堂,都会受到方草青极热心的招待。
有那么一次,云舟是和韩玉楼一道来到春雨堂附近的,云舟照例要去拜访方府,方草青听说与他一道的是韩玉楼和蓝兰,一定要邀请他们也到春雨堂小憩几天。韩玉楼不知为甚并不情愿,蓝兰却大是高兴,一头跑进方府,并与方夫人打得极为火热。
本来,蓝兰是个懒人,怠于梳妆打扮的,但在方夫人劝说之下,竟也从善如流,让几位侍女扶着去好好沐浴梳妆了一番。
当她穿上方夫人为她准备的一袭白色纱衣,高挽如云乌发,珮环丁当地在侍儿扶持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云舟的失态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事后,他一直想着韩玉楼和方草青看见他失态时那惊诧的眼光,怀疑他们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蓝兰是韩玉楼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可他那日还是一夜无眠,眼前晃动的,尽是蓝兰那宛若仙子的倩影和精灵般的微笑。那时,他就知道,无论韩玉楼心里怎么想,蓝兰心里怎么想,他是无法丢开这个女子了,纵然他永远无法表白这份情感。
现在韩玉楼居然把蓝兰交给了他,他曾经很紧张,也觉得很幸运,现在却觉得很有些不幸了。他终于可以终日和蓝兰在一起,却终日不得不为两人的生存打算,不是太悲哀了吗?韩玉楼当然应该知道蓝兰的个性,看来实在是在考验云舟的生存能力了。
云舟实在有些恨自己了,为什么武功不再高上一倍,为什么不能如韩玉楼般有魄力去喝阻蓝兰不要去做些自找麻烦的蠢事呢?
云舟又想叹气了,蓝兰终究要找到韩玉楼,回到他身边的。她虽然不肯听云舟的话,却非常肯听韩玉楼的话,韩玉楼就是真的打算不和蓝兰再在一起,可只要蓝兰找到他,他是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女孩子的,更何况,两人有那么多年的感情--蓝兰今年十九岁,但蓝兰自己说,她喜欢她的玉楼哥哥已经十五年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哟!
云舟哭不得笑不得,只有顺着蓝兰的意思向前走。他只希望能幸运一点,能逃脱天魔堂的追杀,尽快到江南,尽快找到韩玉楼,在自己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把蓝兰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他。
那一日因为段如海等的阻碍,他们没能到他们预计会到的集镇。天黑的时候,他们只能住在树林里。蓝兰宁可露天也不愿到农家投宿,这种宁缺勿滥的奇怪表现也算是蓝兰的一种独特个性吧。
云舟只有从包袱中取出自己两件长袍覆在地上,让她躺下。
蓝兰躺下也不老实,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下,对着月光看了又看,问云舟:"你说天魔堂的人聪明不聪明?"
云舟叹道:"跟你相比,自然是一群笨蛋了。"
蓝兰笑道:"但他们不是笨得利害的话,应该会去打听打听我每次当东西得到多少钱,每次在酒楼客栈里花掉多少钱,就很容易算到下一步我会去哪里了。"
她回眸一笑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明天一定会在当铺等我了。"
云舟道;"那我们明天就不去当铺,我身边还有些散碎银子,买些馒头充饥几日大概是够了。"
蓝兰叫道:"天哪,你有没有算算我们几天没好好吃顿像样的饭了,好不容易到了个大一点的集镇,不补上一补怎么对付下面那些坏蛋呢?"
云舟很想说:"大小姐,你莫要忘了我们正在逃命,能那么讲究吗?"如果是韩玉楼,想必这话早就说了,蓝兰也早就听了,可惜是云舟,他看看蓝兰如幻如梦的面容,竟然就是说不出口,再一想,就是说了也未必听,也就不说了,懒懒得靠着树根倚下,打起了盹。
那个集镇的确是这几日来他们所经过的最大的镇了。镇上的繁华甚至于出乎云舟的意料。
当铺,自然是有的,刚入镇云舟他们就见到了。同时他们也见到里面的人看起来相当可疑。
云舟很担心蓝兰执意要闯入虎穴,但蓝兰却像没见到似的款款而过。
经过后她才叹道:"你知不知道这只镯子是谁给我的?"
云舟记得。是方草青的夫人。当时正是公主般的蓝兰盛妆而出的时候,方夫人看她看得也有些发呆,半晌才道:"我正有个镯子,是内三堂的一位堂主夫人送我的,看起来好像更适合你戴呢,你戴上试试。"
方草青身为有天下第一富贵楼之称的不平楼的堂主,自然手中极是宽裕,蓝兰沐浴后穿的戴的,全是方家所提供,衣饰均属不凡,但独有这只玉镯,是方夫人特特所赠,其价值可想而知。而且云舟总觉得方夫人提起这镯子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些奇异,但要具体说什么奇异的,又说不上来,当时只为蓝兰的倩姿所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蓝兰道:"我已经是我最后的一件值钱的东西啦。"
她说完,已经步入了一家酒楼,状元楼。远远一看就知道这是本镇最好的酒楼。
这两人实在已经不太像能进入这样的酒楼的食客了。云舟一向是粗衣布服,毫不讲究。蓝兰的衣服质地倒是名贵,可早已破烂得不堪了,头上也不见了珍贵的珠钗首饰。
但伙计不敢怠慢。只因云舟掌中有剑,蓝兰的气焰又嚣张得很,一张口,就是最好最贵的菜色名目。这些名目不是一般蹭吃蹭喝的人可以说得出来的。
伙计也很骄傲,除了龙肝凤胆,很少有状元楼拿不出来的菜。
蓝兰吃得很开心。
云舟只好也先开心的吃。
但他们的样子在酒楼里实在有些扎眼。已经有食客对他们指指点点了,尤其是紧跟他们后面来的那三男一女,他们看着蓝兰的笑容里分明还有些不怀好意。
云舟兜中无钱,心也虚,只好装做没看见。
蓝兰压根儿没去看。
她在看着菜,品着菜,还叹道:"只怕又要有几天喝不着这么好的酒,吃不着这么好的菜了。伙计,这鹿脯是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吧。实在不错,酒也好。去拿五斤鹿脯包起来给我路上吃,再拿一坛十斤的酒来,给我云舟哥哥路上慢慢品尝。好够劲道的女儿红呀。"
伙计听到蓝兰赞他们的酒菜,高兴得也忘了担心他们付得起付不起帐了,立刻将酒菜打了包送来。
蓝兰终于吃饱了。
她打了个嗝,向伙计笑笑道:"多少钱?"
伙计也笑笑道:"不多,才三两七钱而已。"
蓝兰笑道:"真的不多呢。"
云舟以为她一定会去褪手上那只玉镯了。可蓝兰竟将手探入怀中。
她摸出了一方绣花手帕,手帕里包着个银别针。
她递给了伙计,问:"这够不够了?"
伙计一呆。这么小的一根银别针纵然再精致,也值不了半两银子。
但这伙计什么都没说,拿着手帕和别针去找掌柜的。
云舟的手握住了剑。他已经准备打架了。虽然因为吃白食,理不直气也不壮,他也打算打一架,先让蓝兰离开再说。
掌柜的很快来了,却不那么恶狠狠想算帐的样子。不但不恶,还笑嘻嘻的。
"姑娘,你的东西也只嫌太贵重了一点,这么一顿饭,哪值那么多呀,这是找的零头,姑娘你拿好了。"掌柜的居然从伙计手中接过来一个小包,递给蓝兰。
蓝兰居然也毫无愧色地接过包,笑道:"这么说来,多谢了。替我问云姐姐好吧。"
云舟被蓝兰一路拉着,大摇大摆地出了镇,还是莫名其妙。
蓝兰高高兴兴地打开了掌柜的给她的包。里面原样包着方才给伙计的手帕和别针,另外还多了十锭十两的银子。
"这下,我们暂且不用担心去江南的盘缠了。"蓝兰得意的像个孩子。也许,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云舟没办法不问了。
"这还不明白,你看看这手帕和别针。"
云舟看那手帕,很普通的绣花手帕,绣着一丛牡丹,牡丹后有片白云,还绣了行诗,是李白的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别针更没什么特别,到当铺里只怕二钱银子也当不到。
云舟摇摇头,道:"你不会告诉我,你跟掌柜的是亲戚吧。"
蓝兰笑道:"我跟他是亲戚,只怕他也不会让我白吃一顿,还送我一百两银子。--你真看不出来,这手帕里暗喻了一个人的名字吗?一个他们顶头上司的名字。"
云舟目光闪动,道:"你刚才提到了什么云姐姐?云想衣裳?云绣衣?你认得云绣衣?"
云绣衣,不平楼外六堂之锦云堂堂主,年未满三十,而名动天下十年,冷傲高贵,懒与人共,据说平生只服一人,就是不平楼的楼主苏凡之妻孟菲儿。
"这东西是云绣衣的东西,那酒楼是不平楼的产业?这里已经到了锦云堂的辖区了?"
蓝兰大笑道:"你还不是太笨呀,不过这不仅是云绣衣的东西,这手帕还是她亲手绣的,这别针也是她亲手打制的。你该知道云绣衣,她可是跟方草青一样的大忙人,叫她舞刀只怕要比叫她绣花容易得多。她还喜欢银饰,偶尔自己了会打制一两样,却比绣的花还要少得多。她亲手做的东西,往往会有自己的标记,掌柜的不会不认识,更不会不给面子。这样的小玩意儿,你要向云绣衣买,只怕花一千两金子,她也不乐意看你一眼呢,你说这两样东西宝不宝贵?光是云绣衣的一两样东西,岂能叫掌柜的如此信服!"
云舟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蓝兰莫名其妙,道:"我脸上长花啦?"
云舟叹气道:"我一开始觉得你这女孩很简单,可现在觉得你越来越不简单,简直跟个谜一样。怎么会有人送你杏花天雨那样的暗器,你又怎么会和不平楼的堂主打上交道?你好像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却偏偏不知道许多该知道的事。"
蓝兰看了看他身后,脸色却有些变了,也叹道:"看来我的确不知道许多该知道的事。"
云舟回过头,后面站着三男一女,正是在酒楼里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四位食客。
那女人穿着粉红的衣裳,看来极娇气,声音更是娇得发嗲:"听说你这女孩子不得了哟,把咱们段护法都给伤了。"
蓝兰也笑,道:"我要是个男子,只听了你这句话,就要给迷晕了。"
那女人似乎很中听,格格娇笑道:"只冲你这句话,也许我可以替你求个情,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就算你伤了段护法,也饶你不死。"
蓝兰却脸一绷,骂道:"可我也是个女儿身,你对我发什么嗲,不是变态吗?这样的女人,能有男人要吗?"
那女人的脸立时绿了,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云舟冷冷道:"天魔堂的天魔三艳里,有个爱穿粉色衣的,人称桃花粉。"
蓝兰道:"桃花粉这名字我倒听过,好像还有两个叫什么杏花红,梨花白的,是你们在青楼里没从良时的名字吧。"
桃花粉骂道:"说谁在青楼里的人呢?谁从良了什么的?"
蓝兰笑道:"原来你和你姐妹还没从良。怪不得呀,一定要这样的名字,够吸引人的。"
桃花粉斗嘴看来是斗不过蓝兰了。她立即决定动手。她听说了蓝兰偷袭段如海等人的事,但她相信蓝兰那套对付男人的装可怜的功夫对她是没用的。
蓝兰也没打算装可怜。她也立即动手。她相信同样是女人,她应该能对付得了这个娇嗲嗲的女人。
云舟只能接下那三个大男人。但他很快叫苦不迭。因为他认出了其中武功最高的那个,是天魔堂的护法纳兰德。一个纳兰德他就难以应付了,何况还有两个武功也相当不错的高手在!
蓝兰也发现自己错了。她根本不是这个妖形怪气的女人的对手。她开始后悔自己没好好花些工夫在练武上了。
云舟想逃了,双方力量悬殊太大,根本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
当然,他要逃,也必须带上蓝兰一起逃。
可惜,看来逃的机会实在太小,他给逼得已经快喘不过气来,只希望蓝兰能再拿出杏花天雨之类的法宝来应付一下,他也许就有一丝机会了。
可蓝兰根本没有把手伸进怀中的机会,她同样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候谁会帮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绝路?云舟心中已经开始有些绝望了,他开始想,以后韩玉楼会不会非常后悔把蓝兰交给他?一分神,他的剑法更乱了,不小心,臂上竟着了一下。
完了,这下更没指望了。
这时忽然冲上来十几个蒙面人,打扮得各色各样却全是蒙着面。
云舟没想这些人会帮自己,他很疑心是对方的后援到了。
可这些蒙面人一声不吭,上来就动手,动手就打桃花粉、纳兰德等人。
这些人武功不是很高,可显然人多势众,一对一不成,二对一不成,三对一还不成吗?何况云舟不过臂上受了点轻伤,无碍大局,见有援兵,立即精神大振,回身与两个蒙面人联手对付纳兰德。
纳兰德等人顿时处于下风,他们能怎么样呢,只有一个字:走。
他们很快撤退。云舟要照看蓝兰,自然想不到去追。蓝兰想追,又怕吃亏,赶了两步又退了回来,眨着眼看那群蒙面人。
那群蒙面人并无追意,他们原意好像就是要赶走纳兰德等人。纳兰德等人走了,他们也就准备撤退了。
这时蓝兰叫道:"大掌柜,谢啦!"
那些人顿下足来,其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拉下面罩,正是状元楼的掌柜。其余人也拉下面罩,其中有的分明是状元楼的伙计。
蓝兰笑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有危险。"
掌柜的笑容可掬,道:"这些人见你们一走,立刻就跟你们走了,我看着有点放心不下,就叫个伙计跟上来瞧瞧,发现你们起了冲突,咱们的伙计立刻通知了我们,忙乱中只好胡乱找了些人来帮忙。"
云舟叹道:"在这样的地方,忙乱间能在片刻间找出这么多高手来帮忙的,大概也只有不平楼了。"
掌柜的等人听得仿佛极其受用,显得非常开心,道:"既然你们是云堂主的朋友,若在我们这里出了什么意外,日后我们怎么向云堂主交待呀?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份内事呢。"
云舟有些惭愧。蓝兰却神色自若,笑道:"代我向云姐姐问好吧。跟她说,恨月山庄的兰姑娘,请她有空到恨月山庄去坐坐。"
掌柜的等人仿佛都一呆,笑容也立即敛去,换上一副极为惊诧极为尊敬的神态,向蓝兰道:"属下们听到了,立即会转达兰姑娘的意思。不知道兰姑娘要不要我们找些人来护送姑娘一程,只怕那些对头不会就此罢休。"
蓝兰道:"不必啦,再走一程,我们就过江了,我就不信,到了西湖之畔,还有人敢对付我们么?"
掌柜的不再多说,深施一礼,带上人转身离去,神色恭谨之极。
蓝兰看他们走了,转身对云舟嫣然一笑,问:"我来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好不好?"
云舟不在意他的伤口,却在意心中多出的一个谜,他道:"你好像成了他们的上司了。"
蓝兰一边给他裹伤,一边道:"他们尊敬的倒不是我,我算什么呀,可只要是不平楼的人,没人会不给恨月山庄面子。"
云舟惘然道:"恨月山庄?我怎么没听说过?"
蓝兰道:"其实江湖上很多人去过恨月山庄,不过他们只把恨月山庄当作了不平楼的一所别院,只有不平楼自己的属下,他们知道恨月山庄代表了什么。"
"代表什么?"
"代表财富,和才华。"蓝兰眼内忽然很骄傲,也很空茫,很亲近,也很遥远。那又代表什么呢?
"你是恨月山庄的人吗?"云舟更迷惑了。
"我?我当然不是,唉,那儿,不是我的家呀,可我的家呢?我家里的人呢?"蓝兰流泪了。
云舟惊慌得简直是手足无措。他从没见过蓝兰流泪,即使不见了韩玉楼,她也没哭过。他只能笨拙的道歉,笨拙的替蓝兰擦拭眼泪,当蓝兰乘势倒在他怀中大哭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给揉碎了。
他们来到了江边的一个小镇。
蓝兰很开心,好像早已忘掉了前日的痛哭,她欢笑道:"也许我在这里又可以碰到一个久违的朋友了。"
云舟却不敢再追问她什么了。他隐约猜出,这女孩子的身世,绝不是如自己当初认识她时认为的,是一张简单快乐的白纸,由人涂抹。她一定经历过很多事,很多可能很快乐,更可能非常痛苦的事。他不想再去唤起她任何不悦的回忆,不想再一次让她抱住自己哭。这实在比挨上纳兰德千刀百刀还痛苦。
蓝兰开始找酒楼。她找了间对面是家青楼的大酒楼。
正步入酒楼时,他们看到了三个好像是青楼女子的女人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当然,她们并不真的是青楼女子,因为其中一个他们认识,正是娇得不像话的桃花粉。还有两个,一个身着红衣,媚得像只猫,一个身着白衣,细眉细眼,风情无限,显然是杏花红和梨花白了。
天魔三艳任是一个,云舟是不怕的,就是两个来,云舟自己也能对付得了。可如果三个呢?三个人的武功简单相加云舟也不怕。可惜三个人的威力有时候并不是三个人的武功加起来的总和。天魔三艳就是这种情况。她们的天魔乱舞三花夺命阵可以将她们的力量增强三倍,也就是说,三个人结起阵来,等于九名高手起发威。正因如此,天魔三艳在天魔堂的地位几乎不在副堂主仇天翼之下。
云舟又开始头痛。
但蓝兰偏偏不知死活,她居然还去和这三个女魔头打招呼:"三位姐姐,也来吃饭哪?"
桃花粉一声冷哼,道:"你快去吃吧,饶你吃最后一顿。"
蓝兰笑道:"那可实在是多谢了。我也想着呢,我们若在这酒楼里打架,一定让三位姐姐大失体面,三位姐姐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若是叫人看见舞刀弄枪,一脸恶相,必然大不雅观。"
的确,三艳一来,几乎夺去了所有食客的眼球了,蓝兰的清新,在大多数世俗男人眼中的的魅力,是无论如何赶不上三艳的妖媚的。
杏花红猫一样蹑足而上,道:"你放心,我妹妹既然说了让你大吃一顿,你吃完之前,我们不为难你就是。"
她说话时声音轻柔,美目四盼,流光溢彩,夺人心魄,三人款款上楼,几乎可以勾去所有男人的魂魄。她们显然并不想破坏这样的美感,所以很温柔的坐下,温柔的说话,温柔的招呼失了魂的伙计点菜。
蓝兰却像个小子一般"啪"的一声一拍桌子,叫道:"人都死光了,没看到姑奶奶要点菜么?"
漂亮女孩子使这招好像和温柔细语同样有效,立刻有还了魂的伙计来招呼。
蓝兰叫道:"我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端上来吧。"
那细眉细眼的梨花白轻轻一笑,低声对桃花粉杏花红说了什么,二人都轻蔑的笑了。
蓝兰知道她们一定在笑她死到临头还如斯张狂,却不以为意,悄悄对云舟道:"云舟哥哥,放怀吃,不过慢慢吃。"
云舟皱眉道:"拖延也不是办法,这里地方小,她们没法布阵,才乐得给我们个人情,一出这门,只怕她们立即会动手。得想个办法才行呀。"
蓝兰苦笑道:"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慢慢吃饭。"
云舟心想:"总不能吃到晚上吧,就是吃到酒楼打佯,也得面对这群母夜叉呀。"可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慢慢先吃起来。
这一顿他们足足吃了快两个时辰,桃花粉显然有些不耐,开始低低跟梨花白等商议起来。
梨花白却在淡淡笑,道:"猫捉老鼠时,犯得着立即扑上去吃了么?总要看看老鼠那呆怔怔自知逃不了的样儿,才好玩呀。"
她的声音一向很轻,这次却挺大的,显然是故意说给云舟等人听的。
云舟苦笑道:"我们还是出去拼一拼吧,我挡住她们,你立即买舟南下,只怕还逃得过一劫。"
蓝兰道:"这三个人一起来,你挡得住呀。再等等吧。"
云舟知道自己已被人看做砧板上的肉,只有挨宰的份了,却不知道蓝兰在等什么。
这时楼下忽然有了骚动,正在看天魔三艳和蓝兰的男人一概地转过了头,去看楼下的人。
楼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不过二十出头,一身蓝袍,俊美潇洒,面含微笑,说不出的讨人喜爱;女的那位正是吸引众多男人眼球的原因,真正的一位绝色大美人。那一低头一回首的风情,不但可以压过蓝兰的清新,连天魔三艳的妩媚也显得极为做作了。
"那女人是谁?"云舟听见桃花粉问伙计,她的目光闪动,大概想着最好在那女人脸上画上几刀,免得抢光她们姐妹的风头。
伙计大为不屑的模样,道:"你连她也不认得呀,就是对面红袖院的李红袖呀,原是扬州第一名妓呢,后来不知怎的就跑这里来过半隐居的日子了。有人说,就是为了那位秦公子,就是她身边那位穿蓝衣的,够俊的吧。"
那细眉细眼的梨花白"哼"了一声,眼看那李红袖和那位蓝衣青年上了楼,才道:"原来是个妓女,怪不得这么风骚。"
李红袖分明听见了,瞟了她一眼,掩口一笑,竟不做声,但那副眼高过顶的模样分明在告诉所有人:这话分明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嘛,你想风骚,风骚得过我么?
桃花粉拉拉她姐妹的袖子,眼中闪过了丝杀意。杏花红冷冷道:"等此间事了了再说吧。"
李红袖坐了下来,伙计们一下子围上去好几个。李红袖开始莺歌燕语般的点菜。
这时蓝兰忽然大声吟道:"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那蓝衣青年本来一直坐在李红袖身边,微笑着一直盯着李红袖的脸庞,耳闻这话忽然怔了怔,然后瞪住了蓝兰,叫道:"兰丫头,是你呀!"
蓝兰盈盈一笑,走了过去,不顾李红袖瞪她的目光,凑到蓝衣青年耳边说了句什么,那青年立刻看了天魔三艳一眼,回身又瞧瞧蓝兰,道:"每次看到你我都不愁没事做呢。"
蓝兰说完话,回到座位,扔下一锭银子,拉起云舟便走。
二人一下楼,天魔三艳立即如影随形跟过去。
这时蓝衣青年身形一飘,竟硬生生将三人去路全都挡住,他的脸上挂着还是极讨人喜欢的微笑,道:"三位,虽说''红袖添香衣读书''不错,可红袖也要几个漂亮丫环服侍才行,我看你们三位长得过马马虎虎可以做红袖的丫环,我出三文钱一个月请你们做红袖的丫环如何?"
这不分明是找岔吗?天魔三艳的脸气得红了,她们相信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云舟被蓝兰拉着跑到大街上的时候,酒楼里已经乒乒乓乓打得热闹了。
云舟问道:"这人你认识?你就是在等这个人帮忙?他对付得了天魔三艳?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还是回去帮着打吧。"
云舟要回身,蓝兰却拽住他,道:"赶紧渡江吧,这人一定对付得了的。"
当二人已经在船上,云舟还是一脸担心的北望。
蓝兰叹口气,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秦飞星?"
云舟不禁动容,道:"江南数一数二的青年高手,''万点寒星''秦飞星?你是说,那个青年便是?"
蓝兰道:"不平楼两位楼主秦悦和苏凡,都有个兄弟在楼里帮忙,一位是苏凡的义弟苏三公子,也就是内三堂中首堂麒麟堂的堂主。还有一位就是秦飞星,他是秦悦的堂弟,现是不平楼的七大护法之一。据说他的武功并不在苏三公子之下,可是生性好游,总不肯安分的呆在某个地方,所以就让他挂了个护法的职,不然以他的家世和身手,混个实权更大些的堂主准不成问题的。"
云舟道:"你怎么认识秦飞星?又怎么知道他会去酒楼?"
蓝兰笑道:"不平楼里我认识很多人呢。当年天一教横行的时候,我和玉楼哥哥跟他们许多人有过接触。不过更早的时候,我就认识飞星哥哥了。"她的脸上又泛出了很凄凉很遥远的微笑,就如那日痛哭之前的神情一般。
云舟自然不敢再问。
好在这次蓝兰神色不久就恢复过来,道:"我跟他其实也很久没见啦,玉楼哥哥不喜欢见到他,不过我还是听说过他的行踪的。他迷上了扬州名妓李红袖,可同时还有好几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在和他争,他就悄悄带李红袖到那个小镇躲藏起来,上次我就瞧见他带着李红袖在那座酒楼里喝酒,不过玉楼哥哥看见他就带我避开了,也没打招呼。今天我见那红袖楼开着门,所以我猜,他还在这里,他很可能再去那座酒楼,真个的我运气不错,他果然来了。我开口请他帮我挡那三个母夜叉一下,他念我们以前的交情,自然帮忙。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打得过三个母夜叉,但要拖延个把时辰让我们跑开自己再脱身是绝对没问题的。"
云舟问:"现在我们就去杭州,找--你玉楼哥哥最心爱和最痛恨的人?"
蓝兰道:"我们先去西泠桥,那附近有间小楼,是我和玉楼哥哥的,也许玉楼哥哥会在那儿。那楼小是太小了些,可是很不错呢,开窗就是西湖好风光。"她回眸笑道:"也许我们可以在那儿歇歇脚。"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座小楼。
蓝兰拿出把钥匙来,开了好久,才把门锁打开。她仿佛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舟知道,韩玉楼是绝对不会在这里了,锁已经锈蚀很厉害了。
楼里静悄悄的,果然没人。里面的家具很是精巧,原来应该也很洁净,收拾得整齐有序,现在却全蒙上了一层灰。
蓝兰叹道:"这么脏,看来今天还是得睡别处去。"
云舟道:"不过有层灰尘,很快就能打扫干净,你要住下,我现在就来清扫。"
蓝兰摇头道:"这哪是你们这些大男人做的事呀。"
她走向窗口,窗户开着,果然正对西湖。她叹道:"看哪,这就是西湖,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西湖,美不美?"
云舟向外注目,晴空如洗,青山如簇,映在湖面之上,果然极美。更美的是湖上还泊着三五只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一只上甚至有人在弹琴,音韵居然极其优美。
蓝兰也注意到了那条船,忽然瞪着那船,仿佛呆了。
云舟不禁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船。
那是条虽不是太大却显然是豪门之家才有的船,红色的底子,从外观看陈设就很是考究,四角各有串红灯笼在随风摇摆,仿佛是在与琴韵相和。坐在船头弹琴的是个女子,丝质的绿衣裳和着淡绿的丝绦飘拂在空中,虽说是远远而观,看不真面目,但那份高贵优雅的风情,足叫人心旷神怡。绿裳女子身后,盈盈站着个侍女,抱着拂尘,另有一个侍女在往香炉里添香,甚至还有一位正摇着扇子在烹茶。在靠近船舱的地方,有个小小而精致的摇篮,里面分明睡着个婴儿,一位奶妈模样的人正温柔的目注着小婴儿,摇着摇篮。
蓝兰叹道:"她好幸福呀,我什么时候会有她那样的幸福呢。"
云舟承认在这样恬静的画面里,那女子实在是显得很幸福。不过他总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
韩玉楼和蓝兰离开这里显然已经很长时间了,可窗户却开着,窗口的地面却和别处一样,均匀的布满了灰尘。纵然江南一直是和风细雨,也不可能一点风一点雨都进不了屋内。这显然只有一个解释:这窗户刚被打开不久。是谁打开的?当然不是韩玉楼,也不会是任何心怀好意的人。云舟心里一凉,只怕对头已经先一步找上门了。窗口没有足迹,那么这对头一定是藏在……云舟猛地一抓蓝兰,从窗口向外跃去,道:"快走。"
可惜他反应得好像还是太慢了些,他的左后背上忽然麻了一麻,当他落地的时候,他的半个身子几乎都有了种麻麻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当他们落地的时候,有四种暗器和三把兵刃向他们招呼而去。云舟运剑,将它们全都挡了下来。蓝兰反应也不慢,杏花天雨立时出手,连发三筒,逼向三处树丛和草丛,那三处地方立即有了阵骚动。
就这么片刻的工夫,云舟已抓住机会带蓝兰窜出了包围圈。
但他没想到正面还有个人,一刀劈向了他,蓝兰倒是发现了,用尽全力用剑拍了过去。刀被硬生生地甩了开去,却也在云舟胸前拉开了一个极大极深的口子。
不过两个照面,云舟甚至连对手的面孔还没看清楚,已经被偷袭成功,身受重伤。
蓝兰扶住云舟,慌忙道:"你怎么样呀?"
云舟狠狠地盯住伤了自己的那个黑袍人,道:"真没想到,连天魔堂的副堂主仇天翼都出动了,还一出手就如此卑鄙。"
仇天翼笑笑道:"不是跟你身边这位小妹妹学的么?"
蓝兰叫道:"我是个小女人,跟你们这些大男人动手,有什么招数不能出的?你这么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也用这女人的手段么?"
仇天翼道:"没听说过无毒不丈夫么?"
这时偷袭的一干人等也都出来了,段如海,纳兰德,天魔三艳,竟全来了。
云舟的心沉到了海底。
蓝兰盯住天魔三艳,道:"你们来得倒快。"
天魔三艳的脸铁青,桃花粉的脸甚至还有些肿,料想是在秦飞星手里吃了不少亏。
杏花红道:"无论如何,今天你们不会再有任何机会逃脱了,识相的,快把东西交出来,也给你们个痛快,不然,看我一寸一寸割你们的肉!"
蓝兰不再说话,又连发了三筒杏花天雨,逼退天魔教众人几步,扶住云舟就逃。
可她也许是气昏头了,竟然往湖边的方向跑去。那边根本没有路。她在找死吗?
云舟提醒她:"往有路的那边跑,不要管我,我来挡一阵。"
蓝兰叫道:"你挡得住这么多人吗?姐姐,姐姐,快救我!快救我!"
蓝兰竟然叫起姐姐来了。云舟怀疑她是不是也中了什么有毒的暗器,发了疯了。
杏花红等身子一晃已经拦到了蓝兰面前,笑道:"这时候才嘴乖有什么用?多叫几声哥哥,也许段护法会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段如海已经当头一下,将判官笔打向云舟,云舟举剑,挡下一式,可暗器中的毒性显然已经发作,手中毫无力道,几乎将剑掉落地上。纳兰德已经跟上来劈面一掌,云舟勉强一躲,还是被掌风扫中,"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竟然是黑色的。
蓝兰一眼看见,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叫道:"姐姐!快来帮我。"
桃花粉笑道:"帮你见阎王。"说毕一剑刺向蓝兰。
云舟眼见那剑势其快,蓝兰必然无法抵挡,回身一抱,挡在蓝兰面前,等着受剑。
可这剑竟然没能刺下。
因为这时忽然起了阵风,风中带唿哨声。那是十余枚暗器一齐破空的声音。正欲对云舟等下手的天魔三艳、纳兰德、段如海,每个人都受到了攻击,暗器之快之准,让他们立刻知道来了高手。
唯一没受到攻击的是仇天翼。他正在一旁看热闹。本来他是根本不需要出马的。他一直认为是堂主燕归君太过小心,只为杭州是不平楼的总部所在,竟然把他也派了过来。他认为有三艳和纳兰德、段如海等对付一个落英剑客和一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够了,实在是因为蓝兰他们的运气太好,或者说,是因为纳兰德等人太过轻敌,都要抢功,不愿联手对敌才要拖到今时今地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
正因为他在一旁看热闹,他很清楚地看到了是谁出的手。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实在不相信那艘红船上那文静美丽的绿裳女子竟是位高手。
蓝兰叫了姐姐之后,那船立刻飞驰向岸边,离岸尚有十余丈距离,那绿裳女子摘下檐角挂的一串灯笼,手一甩,灯笼已经陆续散开,一字排开铺向岸边,人也已经踩着灯笼箭一般飞到了岸上,几乎同时甩手,十余枚燕子镖出手,及时救了云舟、蓝兰两条小命。
蓝兰如遇亲人,哭叫道:"姐姐,姐姐,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云舟心里大痛,叫道:"别怕,别怕,我不会死。"但他心里却明白,内伤刀伤虽重,却不致命,可怕的是中的暗器,毒气已经袭向心脏,只怕片刻之间,便得与蓝兰天人永诀了。
绿裳女子已走过来,掏出一个玉瓶,飞快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塞入云舟口中,又从怀中摸出一颗足有龙眼大小的白色药丸,也递给云舟道:"快嚼下去,运功催化药力。"
云舟知她必是蓝兰至亲好友,忙依言行事。
仇天翼冷冷道:"没用的,段护法的金线蛇毒来自苗疆,连他自己都没有解药,夫人你能救得了人?"
绿裳女子回眸看他,道:"这倒不劳阁下操心。只请阁下立刻离开这儿,不要妨碍我救人便好。"
段如海哈哈笑道:"夫人说笑吧,我们千里追敌,好容易才抓到他们,夫人算是何等人物,竟想要我们功亏一篑?"
绿裳女子冷冷道:"我也不算什么人物,不过是绝对不会让人伤害我妹妹分毫的。"
仇天翼皱了皱眉头,道:"你真是这丫头的姐姐?"单从衣着气质来看,实在不像。蓝兰机警古怪,半点不讲究衣饰,有时简直像个出身低贱的小泼妇;那绿裳女子却始终表现出一种如牡丹般高贵娴雅的风采,连云舟都想不出这两个人会是姐妹。但听绿裳女子这么一说,众人细看两人面庞,果然有六七分相象。
仇天翼一挥手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如果管了我们这闲事……"
"只叫今晚伏侍我的女人又多了一个。"段如海打断仇天翼的话,几乎把这绿裳女子看作了囊中之物。即使这个女人武功再高,他也不认为她能逃得出这一干高手的掌心。
当然,这女子不是一个人,在她上岸之后,又有两名她的侍女踏着灯笼登上了岸,立于绿裳女子身侧。船夫早就躲了起来,船上那奶妈却抱着婴儿不见了,想是也避入了舱中;剩的一名侍女立于船头,持剑在手,看来是在负责保护那婴儿。
但在仇天翼眼中,值得对付的,只有眼前这个绿裳女子而已,那两侍女的武功,显然极是平平。他淡淡道:"夫人执意求死,我也只得成全。不过你那孩子倒很是可爱,夫人要他一起殉葬,未免可惜。"
那绿裳女子脸色变了变。仇天翼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一旦对敌,他甚至连那婴儿也不打算放过。
那红船离岸并不远,对仇天翼等人来说,登船易如反掌,那侍女又能挡他几招?不过那名正守卫的侍女显然远远听到了他说什么,急促地对船中什么人说了什么。船上忽然放起一朵焰火,淡绿的,像初春刚刚吐绿的青草,砰地飞上天,然后缓缓在空中炸开,经久不散。
这次轮到仇天翼微微色变了。他本来也没打算多说这许多,不过因为此地是杭州,不想多生事端,惹人注目。但不料反而引起对方警惕,这焰火,显然是某种求救信号。
不管对方是谁,他立即决定动手。他希望能在对方援兵赶到之前结束一切。
天魔堂六名高手和他们带来的十余位武功不凡的天魔堂弟子一起动上了手。目标是四个小女人和一个受重伤的垂死男人。
蓝兰和两名侍女武功平平,勉强对敌,只能拖延些时间罢了,那绿裳女子武功颇高,但却遇到了天魔三艳,遇到了江湖上最可怕的天魔乱舞三花夺命阵,她能做到的,只能是自保罢了。
段如海和纳兰德攻向云舟。他们甚至有把握一击致命。因为就是他们不去攻击,云舟也快死了。
云舟一直低着头,对段如海等的攻击仿佛根本没看见。也许他的神智早就糊涂了。
但就在段如海等的兵器即将触到他身上时,他忽然动了。
他飞了出去。他的目标竟然是仇天翼。
仇天翼正飞向那红船,他要找出那个婴儿,杀给那绿裳女子看。即使是黑道大魔头,许多人也不杀不会武功的人,更别说是婴儿了。可在仇天翼的字典里,并没有什么江湖道义。
守在船头的侍女变了脸色,却没有半点退却。她举剑迎了上去。
她当然敌不过仇天翼。
可云舟到了,他的落英剑刺向仇天翼后背,力道之大,半点不像受伤的样子。
仇天翼只有回身对敌。
这时候船上又升起了一枚焰火,是纯绿色的,绿得极其澄澈,颜色比先前那枚深了许多,却同样缓缓炸开,经久不散。
同时那奶妈也出现了,竟也提着剑,不要命地逼向仇天翼。
一个屈云舟和两个婢仆,仇天翼并没有放在眼里,但他却着实的有些心惊了。毕竟,很少有人家连奶妈丫头都有这样的身手。她们的背后,会是怎样的人物?
段如海这时又攻向蓝兰。蓝兰当然不是对手,但她的轻功挺好,反应也快,一味游斗,不时发出一筒两筒杏花天雨来,倒令敌手一时半会不能奈她何。
纳兰德决定先去帮仇天翼对付云舟。他相信如果能抓到那婴儿,那绿裳女子绝对会乖乖就范。对方情况不明,可显然已经两次发出求援信号,再过来的对手会是怎样的人?纳兰德心里全无把握。
纳兰德正要飞渡上船,忽然横里飞来一剑。他刚挡住,后背又过来一剑。他回头,头就有些疼了。
来了足有十余名武功不是很高却足够可以牵制他们部分力量的武者。就和那日他和桃花粉遇到的一样,穿着各色各样,有的一眼可以看出是酒店的伙计或是当铺的朝奉,也有的像是看门的,跑腿的。不过这些人没有蒙面。也许,这些人根本不怕别人认出来,因为这里不比江北,这里根本就是他们的地盘。那他们是……
纳兰德心里有些寒,他叫道:"不要拖延时间,速战速决。"
仇天翼也想到了,他全力攻出一式"横扫千军",云舟和那侍女、奶妈联手也接不下来,竟各喷出一口鲜血来,船儿也晃荡起来,几乎要倾覆了,舱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奶妈闻声,也不顾自己伤痛,立时要返回舱中查看,仇天翼一掌过去,正要取她性命,云舟拼命掷出一剑,将他拦了一拦。那侍女和身而上,也向仇天翼击去,那架势,分明是不要命了。
仇天翼再击一掌,云舟再受重创,那侍女已然倒地,兀自在叫道:"青燕姐姐,快带小少爷走!"
那奶妈想必就是叫做青燕,她脸色煞白,抱持婴儿在手,道:"你识相的最好现在就走,不然我家姑爷来了,你非被五马分尸不可。"
仇天翼狂笑道:"你以为我是被吓大的?"他再次逼向那奶妈。
云舟还要举剑阻挡,可竟连剑都无力举起了。
这时来了帮手,两个农夫样的人飞上船来,挡住了仇天翼。
仇天翼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二人打入了水中。但当他回身看去时,不觉暗暗心惊:岸上来援的各色人等已经增加到二三十人,而且还不时从林中路边跃出一人两人来加入战团。这些人显然是以那绿裳女子马首是瞻,足有十余人加入她和天魔三艳的打斗中,保护着她。蓝兰身边也围了七八人,竭力为她挡住进攻,全然以防守为主,并不与其余天魔弟子搏斗。段如海与其他天魔弟子想欺近蓝兰,竟不容易。
仇天翼知道现在己方虽然还是占着绝对优势,再拖下去就毫无把握了,竟一掌劈向船侧。那船立刻破一个大洞,向一边倾倒过去。那青燕抱着孩子遑急四顾,只见先前那绿裳女子用来踏脚的灯笼早已各自飘去,远非自己功力能到达了,不由大叫道:"夫人!夫人!二小姐!!"云舟踢起琴桌,让它远远落水,飞快拉起青燕,跃了上去。
仇天翼正要去追,便觉双脚被人拖住,低头一看,竟是早就躲开的两名船夫。那两名船夫显然不会武功,一见仇天翼瞪住自己,立刻放手,跳入水中,逃得无影无踪。
绿裳女子显然发觉情况紧急,叫道:"快去救我孩儿。"
刚来参战的大部分人显然只顾保护那女子了,并未注意湖中发生什么事,听她这么一叫,才各各大吃一惊,回身前去救援。但那船已飞快沉去,转眼只剩下一点飞檐露在水面上,不一会儿连飞檐也不见了。众人便要去救援,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只有几个轻功较好的,折苇飞渡,却眼见也来不及了,仇天翼已赶上云舟二人,一掌欲劈过去。
这时忽听一声长啸,足有几十枚亮晶晶如流星样的东西向他身上招呼而去。仇天翼人在水上,竟凌空翻身,将几十枚暗器尽数躲过。
云舟看那人蓝衣蓝袍,俊美非凡,犹未反应出这人是谁,身旁青燕已经喜叫道:"秦公子,快救我家小少爷!"
云舟才知来者是当日在江边小镇替他们挡住天魔三艳的"万点寒星"秦飞星,不觉心怀一松,人已堕入湖中,青燕功力原不够,琴桌重心一旦失衡,也落入了水中。原来云舟受创极深,那绿裳女子给他服用的分明是极品的祛毒和疗伤圣药,才使他能勉强支撑参与搏斗。但他在船上为救人又一再受伤,早已支持不住,踏在琴桌上几乎随时要昏过去,现在一见秦飞星来了,因知道秦飞星武功极好,不觉暂且放下心来,略松一口气就内力就散了开来,倒了下去。好在岸边驰援的人也已来到,且多半会水,立时将他和青燕背起来,游向岸边。青燕手中的婴儿,在落水时被青燕高高举了起来,秦飞星一手捞过,抱入怀中,回手又打一把暗器击向仇天翼,正是他的成名暗器铁流星。仇天翼不知来者是谁,却深知这铁流星的利害,只得再次闪避,回身在半空一个转弯,竟未落水,稳稳踏在了那张犹自沉浮的琴桌上。
秦飞星看得也不禁大为讶异,一边向岸边飞驰一边叫道:"兰丫头,这人是谁呀,你哪里找来这么多的利害对头!"
蓝兰自然没工夫回答他,帮她的人有一半跑去救那婴儿,她实在是应付不过来那许多的高手了,段如海的一双魔爪,甚至已将右臂的衫袖撕下了一大片,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秦飞星想去帮她,一眼看见那绿裳女子衣衫不整,发髻也散落开来,正斗得极其辛苦,眼看不支了,又欲去帮她,正在为难,仇天翼已到了,一刀劈向了他。秦飞星只得先应战。他拔出了他的剑。剑如秋水,剑名问天,是宝剑,亦是名剑。所吃亏的,他一手抱着个婴儿,一手持剑,不但无法施展他最得意的暗器,还要防备仇天翼阴毒地攻向婴儿的恶招,一时缚手缚脚,竟完全处于下风。
虽然云舟一方来了秦飞星这名高手,并且不断有些武功平平的人前来驰援,但天魔堂来的全是高手,驰援者武功太过平庸的,没几下就被撂倒,白白增加了许多伤亡。
两名船夫已经爬上来,他们居然没闲着,把先前倒在船上那名重伤的侍女从水中救了上来,云舟忙从怀中摸出金创药,一边帮青燕替那侍女包扎伤口,一边对内力加以调息。绿裳女子给的药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极品,只觉丹田之中有股热力缓缓涌起,一旦运起功来,行经内伤之处,便觉极是舒服,分明伤势大有好转。正在运功间,忽听青燕惊叫起来,向绿裳女子和天魔三艳飞奔而去。
云舟回头一看,那绿裳女子已经中了杏花红一掌,招式极为散乱,分明不支;蓝兰也中了一剑,鲜血从白玉般的肌肤上滴落下来。
云舟心头大痛,不顾伤势,挺剑去护蓝兰,却被纳兰德接下。他重伤之下,虽有原先跟纳兰德缠斗的几人帮他,也觉极为吃力。
而这时来增援的人却好像少了许多,也许该来的人都来了。看来云舟一方败局已定,云舟有些绝望。
这时秦飞星长啸起来。
他实在很闷。
因为一向是他素性潇洒,打斗之时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一向令敌人无可奈何。不料这几天两次遇到了憋闷事。先是与天魔三艳那场,因为李红袖在场,三艳不时攻击李红袖,弄得他顾此失彼,只得打了桃花粉两个耳光,找回点面子,带了李红袖一走了之。后来一想,为蓝兰拖延的时间并不太长,担心她出事,便安顿好李红袖,一路追向江南。直至西湖畔发现先后两次出现不平楼的求援信号,因身为不平楼护法,不好不管,便来探个究竟,不料却还是蓝兰和天魔堂的事,却已经将好友家眷卷了进来;更不料救了好友爱子,却成了对敌中的累赘,处处受制,偏偏还丢开不得。
所以他长啸,算是发发怨气。如果有可能,他实在很希望自己能再次一走了之。可蓝兰还在这里,绿裳女子还在这里,还有许多的不平楼弟子在这里--尽管他们大多地位低微,但若是弃之不顾,回楼后只怕会给不平楼两位楼主,秦悦与苏凡,打个半死呢。
这时另一处地方也传来长啸,遥遥应和。
秦飞星大喜。他知道救兵来了。
绿裳女子的眼中几乎涌出了眼泪。她知道爱人来了。
所有的不平楼弟子都振奋了。
只有蓝兰没听到什么啸声,她实在筋疲力尽,困得只想躺下睡上一觉,哪怕不再醒来。
云舟倒是觉出些异常。但他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他又被纳兰德击了一掌,舞起剑来像是梦游了。
啸声转眼到了眼前,有人在沉声喝道:"住手。"
不平楼的人当然想住手。他们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打,打的又是什么人。即使是绿裳女子,也只知道有人要杀自己的妹妹,自己别无选择,只有打,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天魔堂的人却想打,他们想速战速决,把已经胜券在握的战局稳定下来,也让自己在杭州立个威风。
但这时天忽然黑了。
天黑的时候常会有月亮。
这时就出现了月亮。
无数个月亮,大大小小的弓月残月满月钩月,恰到好处地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
有的人的兵刃被撞了一下,有的人只是眼睛花了一下。
但所有的人都不禁有了片刻失神。
这就够了,不平楼的众人都脱离了战圈。所有的人都暂时停了手,望向来人。
这时天又亮了,一个黑袍青年正从一匹被称做"乌云踏雪"的黑体白足的骏马上跃下来。他的手上持着一段长长的黑绫,黑绫中隐隐可见淡黄色的金属光泽,想其中便藏着那如月亮般的兵刃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不会有人想到那段黑绫竟会有那样的威力,几让天地为之失色。
蓝兰仿佛从瞌睡中清醒过来,她一跃而起,叫道:"小苏哥哥!"人已如小鸟般扑入那青年怀中。
那青年一眼看到她,那清逸冷峻的面庞立刻温暖起来,轻拥住她道:"兰妹妹!你怎么来了?"
云舟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身体也摇摇欲坠。他喃喃道:"你的好哥哥还真多。"
这时不平楼的弟子全向那青年行礼道:"见过苏堂主。"
没行礼的只有秦飞星,他瞪着那青年,仿佛被人欠了债。
还有就是那绿裳女子,她好像听到了云舟的话,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青年淡淡地扫视全场,放开蓝兰道:"都免礼吧。不过,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用刀子般寒冷的目光盯住仇天翼等人。
仇天翼吸了口气,道:"阁下,是不平楼的苏三公子?"
云舟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早想到在蓝兰和那绿裳女子背后,必然有位高人,而且这人多半是不平楼的人,但他也不料竟会是苏三公子。
苏三公子,不平楼楼主苏凡的义弟,内三堂首堂麒麟堂的堂主,号"千里明月",既形容其明月飞刀的快捷,更形容他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之外的心计。他的地位,在不平楼中仅次于两位楼主苏凡和秦悦。秦悦武功极高,却不擅经营管理之道;苏凡智慧过人,天下无双,能叫无数高手甘为所用死而后已,却偏一身多病,对楼中纷繁琐事根本无力顾及,更不用说分布于大江南北无数家店铺生意了。不过他们有两个极好的帮手,一个是苏凡的夫人孟菲儿,其人美貌机智,手段灵活,处世精明,且驭下有方,丝毫不让须眉;另一个就是苏三公子,在不平楼的总管海无情渐渐退隐后,他接管了大部分总管的权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财务大权。生来的理财天分,和海无情、苏凡对他这方面能力的加意培养,使他成为天下无双的理财高手,所有不平楼的生意,全仗他一手打点。自古以来钱能通神,不平楼能有今日成就,与它有强大的金钱后盾,毫无后顾之忧着实有极大的关系。所谓外六堂,它们的责任,一方面是处理各地的对外事务,另一方面则正是管理各地财务;从后者从说,外六堂是必须听命于麒麟堂的。正因如此,内三堂名义上是并列的,其余二堂凤凰堂和青鸾堂的堂主武功甚至于还在苏三公子之上,论起实权却远不如麒麟堂。而现在来的这个年纪轻轻,面目清秀姣好如女子般的人物,竟是传奇般的人物苏三公子!
苏三公子当然不好欺负。他的脸色着实不好看。他看得见绿裳女子的狼狈,更看得见秦飞星手中的婴儿,却看不见应该正悠闲泊着的他的船。他可以想象自己家人方才所历的惊险,所以他极是恼怒。但他的声调还是很平静,他的眼光在对手身上一一扫过,然后一一指认出对方的名字:"仇天翼?纳兰德?段如海?"扫过天魔三艳时却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然后用怜惜的眼光看了看绿裳女子。
"不知道我的家人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竟劳诸位千里迢迢赶到杭州来对付?"他的语气相当不善。
仇天翼暗自皱眉。他并不想得罪苏三公子,得罪了他,无疑是得罪了整个不平楼。可他现在显然已经得罪了。现在他想做的,就是擒住蓝兰尽快脱身。他相信即使多了个苏三公子,对方也未必一定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他道:"苏三公子见谅,天魔堂无意得罪公子任何家人,不过,这位蓝兰姑娘,拿了本堂极重要的一件东西,如果拿不回去,本座实在无法回去交差。"
蓝兰一撇嘴,从头上拔下她仅剩的一根银簪。她的头发立刻披散开来,几乎把面庞遮住。她不在意地甩了甩,把那银簪簪头拔下,原来那簪竟是中空的。她从簪中取出了卷得很小的羊皮地图,递给苏三公子道:"你们好不要脸,这明明是当年卢天远叫劳七交给他儿子的,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天魔堂的?"
仇天翼道:"我们天魔堂正是卢教主的下属,卢教主的东西,交给我们岂不理所当然?卢教主诚然说过有一对双生子遗落在外,可至今谁见着了?我们现在也正寻他们呢,如果找到,必然奉他们为少主,卢教主的东西自然也会交给他们。不过,这只怕是我们天魔堂内部的事务,不劳兰姑娘操心吧?"
蓝兰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几乎都出来了。她道:"既是如此,你们还是快来拜见你们的少主吧。"
苏三公子从听到卢天远的名字起脸色就更不好看了。连绿裳女子都变了脸色,有些担心地看着苏三公子。其余人却看着独自发笑的蓝兰莫名其妙。
等蓝兰笑得差不多了,苏三公子才捏紧羊皮纸缓缓道:"谢谢你们对卢教主如此忠心。不过,不必麻烦各位去找寻你们的少主了。我和我弟弟也担当不起。"
仇天翼一瞬间瞠目结舌,道:"你,你是……"
苏三公子目眺远方道:"虽然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可我确实知道,我和我弟弟,血管里流的,都是卢教主的血。他对我们并非无情,但他的行事作风却让我无法原谅。"他看了看秦飞星手中的婴儿道:"虽然我是苏家养育成人,可看在先慈份上,我曾很愿意将我第二个儿子以卢为姓。但可惜我那长子,竟然因我生父的任性和疏忽而夭折。我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父亲,也没打算受他什么恩惠。"
他手一搓,那羊皮纸已然化为飞屑,雨一般从他指缝间纷纷落下。
蓝兰急得跳脚,道:"小苏哥哥,你知道我和云舟哥哥打了多少场架才能把这东西交到你手里?"
苏三公子柔声道:"一路必然都是你们给他们打吧,这回给你个机会,你也去打打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如何?"
蓝兰嘴巴撅得老高,眼泪都快出来了。
绿裳女子走过来,问道:"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蓝兰道:"是地图啦,可以找到卢天远留下的珍宝和武功秘诀呢。"
绿裳女子笑道:"这就是了,我们又不少钱花,要那珠宝做什么?卢教主后来是练功走火入魔归天的,我们难道还去练他的武功吗?"
云舟暗自叹息了一声,道:"苏三公子当然不在乎这些了,只可惜了兰妹妹一片心意。"
绿裳女子眼珠一转,问道:"妹妹可曾看过那地图?"
蓝兰道:"那地图没什么稀奇的,我早知道画的是什么地方了。不过据说只有小苏哥哥和愁云哥哥才有钥匙。我想,多半就是他们的紫梅玉佩。卢天远留给他们的,只怕就只有那一样东西。"
绿裳女子笑道:"这就是了。小苏心里有结,不稀罕他父亲的东西,可你愁云哥哥可能很想找些父亲的遗物来做些纪念呢,你又记得在哪里,回去再画一张给你愁云哥哥,不就没忙乎了吗?"
云舟嘀咕道:"你有好多个哥哥吗?"
绿裳女子笑道:"待她最好的,想必只有个云舟哥哥。"
云舟顿时红了脸。他觉得那绿裳女子如秋水般的眸子似能看穿一切。他回头去看苏三公子。
苏三公子正用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神看着仇天翼等人。
仇天翼只得干笑。他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早知道苏三公子竟然是卢教主的骨肉,也不发生这样的误会。原来我们和兰姑娘的目的竟是一样的,唉,看来都是好心办坏了事。"
傻子都听得出他的言不由衷。但聪明人却懒得去戳穿这层谎言。
苏三公子显然是个聪明得不能再聪明的人。他根本不理会仇天翼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他们淡然道:"从来没有人能伤害过我的家人而平安无事。你们都得付出点你们该付的代价吧。"
段如海叫道:"你也恁地狂妄了吧。虽说这里是杭州,你却未必稳操胜算。"
仇天翼心中也早就盘算了,苏三公子武功虽高,毕竟只是一人,单凭目前场上的形势,苏三公子的胜算并不高,但在杭州与不平楼里最重要的人物硬拼显然是后患无穷。而他们目前显然已经不可能再拿到那张地图,及时脱身当然是明智之举。所以他立刻打算撤退。快速无声的撤退。
他打了个只有天魔堂的人才看得懂的眼色。段如海闭上了嘴,立刻和所有天魔堂的人一起撤退。
苏三公子没有拦他们。
但他们偏偏没有了退路。他们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做死白色。
他们的退路上忽然多了二十余名不平楼的高手。光从整齐划一的不凡衣饰就能看出,来的真的是高手,不平楼的精英人物,而非刚才杂七杂八无组织的杂牌军。
仇天翼等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往外冲。
苏三公子立刻飘身过去接住仇天翼。他用的同样的一把宝剑。剑名天机,与秦飞星的那把正是相生相克的一对。他的剑法显然不在他的暗器之下。
秦飞星跳了起来,将婴儿一把塞入绿裳女子怀中,竟也去斗仇天翼。他行事一向也是随心所欲,并不计较什么江湖规矩,只为方才被仇天翼逼得实在挺惨,务要讨回这口气来。
二人剑法一名天机剑法,一名问天剑法,与那宝剑一样,也是相生相克的两套剑法。但双剑合璧,共用相应剑法,各取其长而互补其短,立刻可以发挥出四倍的威力来。--一个秦飞星或一个苏三公子就可以叫仇天翼头痛不已了,何况四个?不下三招仇天翼就险象还生了。
但苏三公子却放过了他。
不是因为苏三公子气量特别大,或者特别讲什么江湖规矩,他实在只是太恨天魔三艳了,他要去斗天魔三艳给他爱人出气。
事实在,苏三公子退后,立刻有人替补了他的位置去帮秦飞星斗仇天翼;苏三公子进攻天魔三艳时,三艳也正被四五名剑法极佳的高手围困。
于是,本是天魔堂与不平楼的一场厮杀,立刻变成了不平楼对天魔堂弟子的一场屠杀。
这时候云舟晕了过去。
在确认了这场搏斗已经没有悬念,自己和蓝兰已无危险后,他心神大懈,一直勉强克制住的伤势终于全面发作,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在他晕过去之前,他听到了蓝兰一声惨叫:"云舟哥哥!"
在一霎那间,他觉得好生安慰。他想,如果现在蓝兰还有危险,他一定不能,也不会晕过去。
云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并不小心到了天堂。
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很大很舒适的床上,挂着极精美的流苏绣帐。绣帐是蓝色的,既不浅薄也不张扬;绣的是兰花,淡淡摇曳,鼻中也飘着淡淡的兰香,又仿佛是麝香,还夹杂着檀香。帐外摆着更精致的桌椅妆台,富丽优雅,桌椅妆台上的陈设不算华美,但玉器具备着最好的光泽,瓷器必是古时的精品,桌上一套茶具,乃是纯银所制,妆台上的果盘,竟是纯金的,装的是岭南的荔枝,盈盈诱人。房间显然很大,桌椅之外,又是一层蓝色的帏幕低垂,隐隐映有两个女子的身影,正低低的说些什么。忽而其中一位女子掀开帏幕向内一瞧,笑道:"屈少侠醒了,我告诉夫人和兰姑娘去。"
那女子转身走了,另一名女子云舟是认得的,正是船上跟着绿裳女子的侍女之一,她款款走来,细问:"觉得怎样了?饿不饿?身上哪里疼?"
云舟听她这么一问,立刻觉得饿了,几处伤口也隐隐作痛。但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问:"这是什么地方?兰姑娘呢?"
那女子笑道:"这里是恨月山庄呀。兰姑娘……"她回头看了看,道:"这不是来了么?"
蓝兰果然进来了,但云舟几乎认不出她来。她低垂双鬟,穿一套认不出质地却异常华美的粉色衣衫,映得整个人明媚之极,比那次在方草青家中见到的模样更叫人目眩神驰。她身边跟着个白衣青年,云舟认得是苏三公子。但当这白衣青年来为他把脉时,云舟的感觉极其奇怪。这青年的眼神太清澈太纯净了,简直接近幼稚和天真了,怎么也看不出西湖之畔那种凌厉和霸道的气势。
这时蓝兰问那青年:"愁云哥哥,我云舟哥哥怎样了?"
那青年道:"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本来伤重得很,可蕙姐姐给他吃了一颗九转回魂金丹,再重的伤也死不了啦。那毒是麻烦了点,连我们回春谷的祛邪丹也没法子完全解毒。现在还有不少余毒没清哪。"
蓝兰急道:"不会连你也没法子吧?你这个回春谷的嫡传弟子这么没用呀。"
那青年道:"我没说没法子呀。虽然金线蛇毒很厉害,但祛邪丹到底能解掉一大半的毒,继续服用两天,我再开些能解类似毒的方子,休养一阵子,自然就好了。反正他的内外伤一大堆,都是要调养的。兰妹妹,你放心啦,顶多一个月,你就可以和他成亲啦。"
蓝兰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叫道:"你说什么呢。什么时候你也会打趣人了?我告诉玉雪姐姐去,看她怎么骂你。"
那青年委屈道:"可不是我说的呢。我今天早上听哥哥和你姐姐这么商议来着。说你大啦,这屈云舟好得很,还是趁早把亲事办了好。这会子哥哥只怕正和你姐姐在开嫁妆单子呢。"
蓝兰正尴尬,一回头,只见云舟的胀红得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忙叫道:"云舟哥哥,你哪不舒服呀。"
那青年急忙为他把脉,纳闷道:"没什么不对呀,还是原来的样儿,可脉搏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这时有人笑道:"你们再说下去,只怕他的心脏会承受不住了。"
说话的竟又是个苏三公子,身边跟的是那绿裳女子,却换了套白色衣衫了。
蓝兰立刻偎上去,道:"姐姐,小苏哥哥,愁云哥哥欺负我呢。"
敢情这位才是苏三公子!他淡淡笑道:"你不欺负他就够了,他还欺负得着你?"
云舟勉强控制住情绪,坐起身来,正要说话,苏三公子忙扶住他道:"不要起来,你伤得不轻,这几天都躺着才好。"
云舟只得欠身道:"如此,三公子,云舟失礼了。"
苏三公子哑然笑道:"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是兰儿的姐夫,你若高兴,可以随她叫我小苏哥哥,不然叫我声三哥也行。"
云舟疑惑道:"姐夫?你是兰儿的姐夫?"
苏三公子怔了怔,转身去拧蓝兰耳朵,道:"你什么都没告诉他么?"
蓝兰嘟着嘴道:"玉楼哥哥不喜欢我提你的名字,不喜欢我提姐姐。"
苏三公子脸一沉,道:"可你云舟哥哥有必要知道你的一切。"
他回头对云舟道:"我姓苏,你想必是知道的了。我叫苏恨月,这位是内人,也就是兰儿的姐姐,任蕙心。这个和我长的一样的……"他笑笑道:"你一定看得出,他是我双胞弟弟,苏愁云,回春谷墨前辈的关门弟子。所以你根本不要担心你的伤了。"
云舟点点头,他到底没看错,这穿白衣的青年果然不是苏三公子。但他心里还有个问题想问,虽然他有点怀疑问了后蓝兰的姐姐姐夫会不会重新衡量他和蓝兰的关系,但他还是决定要问。这个问题实在太重要又太不重要了。他问:"那么兰姑娘的芳姓大名又是什么呢?"
他这么一问,苏恨月、任蕙心和苏愁云果然都瞪大了眼睛。半晌,任蕙心才道:"妹妹,你还是一点都放不下以前的事么?该丢开的还是丢开吧。"
蓝兰眼圈突然之间红了,她垂着泪,走了出去。任蕙心立刻跟了出去。
苏愁云望了望苏恨月,又望了望云舟,道:"我去开药。呆会就叫人煎了送来。屈少侠可以先吃些点心点点饥,正餐最好吃药以后再吃。"
那厢侍女果然送来了茶水和几样精致点心,放在小几上搬到床边,随即退下,房中只剩了云舟和苏恨月二人。
苏恨月问他:"你知不知道洛阳的古剑山庄、风云门和韩家庄?"
云舟动容。他当然听说过。这正是若干年前洛阳的三大江湖势力。三年前古剑山庄和韩家庄先后出现了至今不明原因的重大变故,韩家庄所有精英连同他们的庄主一起死于古剑山庄,古剑山庄的少庄主、庄主不久也先后辞世,二庄随及没落。风云门曾因此在洛阳成为一枝独秀,可惜不久在经营之道上频频出错,近来也已式微。这些事据说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有人说,这是三大势力明争暗斗的恶果,也有人说,古剑山庄得罪了官场上什么大人物遭到报复,还有一种听来更不可靠,说这事与不平楼有关,但不平楼远在江南,又怎会和洛阳的几大势力扯在一起?久而久之,这事也算是江湖上很有名的谜团了,云舟当然听说过。
苏恨月缓缓道:"我内人,任蕙心,就是古剑山庄庄主任一剑的大女儿,你舍命也要救的那位,叫任兰心,是古剑山庄的二小姐。听说,在江湖上,人们叫她蓝兰。我不知道你竟然也只知道她叫蓝兰。"
云舟心里有些苦涩,道:"其实,只怕你们有些误会,兰妹妹喜欢的,一直是玉楼兄,我只是替玉楼兄照顾她一阵子罢了。"
"可是即使是玉楼,虽然很疼爱兰妹妹,也不会像你那样舍了命地保护她。而且,玉楼心里并没有兰妹妹,他所真心爱的,一直是我的妻子,任蕙心。"
云舟惊讶地抬起了头。
苏恨月的目光开始有些飘渺。他道:"如果我不出现,蕙儿现在大概会是玉楼的妻子吧。"
苏恨月讲了一个听来很浪漫也很伤感的故事。情节并不很动人,动人的,也许只有这位苏三公子和任大小姐间至死不渝的爱情,以及韩玉楼与任二小姐之间的悲情。
韩玉楼是韩家庄的少主人,他和任大小姐曾被两家长辈目为青梅竹马最般配的一对,但随着任、韩两家的交恶,以及苏三公子的出现,二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
苏三公子初去古剑山庄,根本不怀好意。古剑山庄无意间得罪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招来了一批志在灭亡古剑山庄的高手,苏三公子就是不平楼迫于情面和自身的利益考虑而派出的高手之一。
但是,连楼主苏凡都没料到,一向看似无情的苏三公子,竟会爱上了古剑山庄的大小姐,而且爱得死去活来,不惜最后关头反弋一击,背叛了不平楼,灭掉了同样前来攻打古剑山庄的韩家庄众高手,其中,就有他的好友韩玉楼的父亲,庄主韩起。
苏凡震怒得差点处死苏恨月,但终究念着兄弟之情,又有着爱才之心,不忍下手,反倒和秦悦竭力调停,终于说服那位大人物不再继续追究此事。任大小姐如愿和苏三公子一起回了杭州,总算得了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
此时,古剑山庄的少主少夫人都已惨死,手下更是死伤惨重。庄主任一剑无法面对如此大的打击,一病不起,撒手而去。任二小姐自小痴爱韩玉楼,眼见韩玉楼家破人亡,爱人远嫁,孤苦伶仃,决然追随他浪迹江湖,相依相随。自此,名动一时的古剑山庄只剩下任一剑还在襁褓中的小孙子,守着风雨飘摇的大屋子。不久,任大小姐和苏三公子商议,将小侄儿接到杭州抚育教养,古剑山庄再也无人居住,几乎算得是从江湖除名了。蓝兰--也就是任二小姐任兰心,所说的韩玉楼最心爱的人,就是苏恨月的夫人任大小姐,最痛恨的人,当然是他的杀父仇人苏恨月了。其中最叫韩玉楼心痛的,是他最心爱的人居然嫁给了他最痛恨的人,如果他不想伤害他最爱的人,就必须放弃报仇!
苏恨月的故事说得很简略,但已将云舟说得忘了吃点心,更忘了品尝点心是什么味道了。他知道苏恨月跳过了其中很多惊心动魄的事,因为以苏恨月的阅历,竟也在眼神和面容上显现出如此多的爱与恨,幸福与悲惨,无助与伤感,疼痛与悲切……这决不是一个地位如他这般的人轻易会表现的。
苏恨月凝眉良久,才问云舟:"现在你明白了吗?"
云舟迷茫道:"明白什么?"
苏恨月叹口气道:"明白我兰妹妹对玉楼只是一厢情愿呀。而且我相信,她现在也已经从一厢情愿的感情中走出来了。"
云舟讪讪道:"她与玉楼兄感情看来一直很好。她一直在找他。"
苏恨月笑道:"玉楼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有一种很深的兄长一样的情感,加之他很寂寞,尤其是刚开始离家闯荡江湖的时候,他需要一个亲人守在他身边。但玉楼也是明白人,更是个真君子,为兰儿着想,他会放了兰儿,让她去找她的幸福。可能他认为兰儿的幸福就在你身上,所以就把她交给了你。--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早喜欢我兰妹妹了,而且一定在玉楼面前露出了珠丝马迹。至于兰儿,她守着她那毫无回应的爱情守得也太久了,早就忘了她究竟是真的爱玉楼,还是习惯性得爱玉楼。不过我相信,她的习惯已经开始改了。你没见到你晕过去时她的悲痛,我都怀疑你如果活不过来她会不会也跳下钱塘江。"
云舟仿佛傻了,道:"我……我……她……她……"
苏恨月更高兴了,道:"你早就喜欢她啦,她也开始爱上你,现在她再无别的亲人,只有我和她姐姐给她做主了。等你伤好了,我就给你们成亲。我这庄子里,有个独门独户的大院子,我就给它取名叫兰心院,明天我就叫人去栽上几百棵牡丹和兰花,把家具全换上最好最漂亮的,就做你们的洞房,嫁妆她姐姐已经开始在办啦,明儿我再给她几万两银子去买她自己喜欢的东西,你若喜欢什么也只管和我说,我只这一个小姨子……"
苏恨月说得正起劲,忽听咕咚一声,云舟已满面通红倒在了床上。苏恨月敲了敲自己脑袋,他忘了,人若是太高兴了,也会晕过去的!
帏幕外传来唧唧的笑声,苏恨月听得出是他夫人的,另一个同样满面通红端着药的,正是任二小姐,她恨恨地不知是瞪着苏恨月还是瞪着云舟,眼中却溢满了娇羞和欢喜。
全书完

《眉意引》
一、提携玉龙为君死
九月十四。晴天。万里无云。
林家庄正热闹。所有的婢仆都在忙碌。明天是林一行的生日。
林一行,林家庄的主人,五十岁,急公好义,素有侠名,有"老好人"之称。用一柄冷霜刀,重三十八斤,所用疾风刀法,有十成火候。有人说,他的刀法,快可以和云南横刀门的刀法媲美。但见到他用刀的人很少。因为他只有很少的敌人,却有很多的朋友。有时候,武功并不是第一位的。一个有人缘的人,总比不得人心的人,更容易在江湖上站住脚跟。有很多朋友的人,通常不需要用到太多的武功。
更何况,他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更不喜欢和人结仇。倒是别人结了仇,找他来调解的很多。"神机先生"陆策,和武当的清风道长曾为各自的门人,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但他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因为他们都是林一行林庄主的好朋友。
但他不找麻烦,不意味着麻烦不来找他;他不和别人结仇,不意味着仇恨就会远离他。
现在他就有麻烦了。而且在他的生日之际有了麻烦。大麻烦。
他的客厅里,围坐着他的最好的朋友和最忠心的部下。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桌子上。
一张贴子。乌黑的帖子。没有收帖人,没有落款人。只有一堆白骨,森森地堆在贴子的正中。白骨无名。无名白骨。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透着寒气。九月,已有落叶。却不是太冷的天。可厅里却很冷。林一行的眼睛里更是冰冷。绝望的冷。
"为什么?"陆策终于打破沉寂。无名帮的死亡之帖,没有人不认识。接到的人一门老小,没有能躲过死亡的。那是一批亡命之徒的组合。二十年来,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他们。即使是正道人士,也不敢轻捋虎须。江湖,是强者的世界。除了正义,还有量力而为的四字真诀。
林一行不是疯子。他很知道该如何为人处世,当然不会无故得罪无名帮。
林一行的眼睛里透着疲惫。"他们要我加入无名帮,连同林家庄的所有,所有人和物品。"
林一行有的是钱,他的侠名,他的乐善好施,他的助人为乐,他的慷慨解囊,没有钱怎么行?许多的朋友,是要靠钱来结交的,即使不是用钱结交来的朋友,也常要用到他的钱来帮忙的。无名帮没有太大经济实力。打家劫舍的勾当当然也做。但如果能名正言顺地得到一笔大财富,还可以得到相当多的武林高手来增强自己的实力,何乐不为?何况林一行目前的地位影响,如果加入了无名帮对他们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强盗,这些人真是强盗!"有人跳起来。是公孙豹。林一行最忠实的朋友。据说,林一行救过他;据说,他曾为林一行出面去解决一个仇家,受了十八处伤,至今全身还有着十八处磨灭不掉的伤疤。林一行很心痛。可他却很高兴。因为林一行的仇家太少,他只能有那么一次机会去还他的情。他在林家足足养了一年半的伤。结果他几乎把林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林一行当成了亲大哥,林家的儿女被他当作了自己的儿女。他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参加他最敬爱的大哥的寿宴。
陆策沉吟了好久,才问:"林兄没答应他们?"
林一行苦笑了。"我能答应么?我如果答应了,还配做列位的朋友么?"他是个好人,老好人,却不是滥好人。他有着洞察世事的精明,却也有着自己的原则。他有太多的朋友。镇上所有的客栈都被他包下来了。因为他的朋友要住。七间客栈,早已客满,宾客还是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心里真正的朋友,却只有几位。眼前的几位,是绝对无法用金钱买来的朋友。也是最可靠最忠实曾在患难中见过真情的朋友。
清风道长从帖子上收回目光,温和地说:"不要担心。我们帮你。"
很简单的话语。却很不简单。没有人躲得过死亡之贴。谁没事凑上去只有一条路:死。
清风说得很明白。愿生死与共。只因为是生死之交。
"好!"公孙豹大叫一声,一掌击在桌子上,道:"我替大哥谢你了。牛鼻子,我原来还没想过你这么义气哩。"
他这样说,自然是把自己当作了林家一份子,更无退缩之意。
这时坐在一边的五位青年剑客相视一眼,也霍地站起来,道:"林氏五剑自幼受庄主栽培,愿誓死护卫庄主!"
其他人等也是林一行的知交,无不激动奋起,叫了起来:"难道我们怕无名帮么?自然要和他们斗上一斗,好歹护住庄主周全。"
林一行大为感动,却摇头道:"到这样的形势下,我也不想枉作无谓的反抗了。你们没见洞庭柳家,西山吴家吗?"
众人一时沉吟。洞庭柳家,西山吴家,都是有名的武林世家,有的是好手,吴家甚至请从杀手集请来了最好的杀手来帮助自己杀人,杀想杀自己的人。可不但请杀手的人被杀了,连请来杀人的人也被杀了,十四名最好的杀手,抵不住无名帮主的一把无名天剑。
陆策拈须片刻道:"的确不能硬拼。我们联络外面前来祝寿的所有的豪杰,一起拼死把林兄一家人护送到安全地方吧。无名帮的势力,大多在江淮一带。但即使是这附近,也有安全的所在。"
"不平楼!"有人失声叫道。
不平楼。不平楼。想管尽天下不平事的不平楼。神秘莫测的不平楼。富可敌国的不平楼。掘起才两三年,就如明珠般夺目的不平楼。
"不错,不平楼,杭州的不平楼。"陆策看着林一行,道:"他们应该会帮我们。而且我前一阵才去了杭州,发现这两个青年人真是了不得。无名帮,残月谷,七星门,这所谓的江南三大势力,在杭州几乎已无立足之地。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不平楼,无名帮的日子越发难过,才把主意打到林兄头上。"
公孙豹疑惑道:"你肯定他们会帮我们吗?"
"应该会。不平楼的两位楼主,秦悦,苏凡,我没听说过他们怕谁。他们的一身武功高绝,声称要管尽天下不平之事。由他们所作所为来看,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的确没有人敢胡作非为。苏凡的性情似乎孤僻了点,但他的夫人孟菲儿和秦悦,都是有名的侠肝义胆,豪气干云。以林兄的令誉,只要能赶到不平楼,一定会受到保护。无名帮再厉害,也不敢跑到杭州去和不平楼斗。只要我们能争取拖住无名帮几个时辰,林兄一家人,就能安然脱险了。"陆策分析得头头是道,真不愧"神机先生"的称号。
公孙豹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从这儿到杭州,快马加鞭只要两三天就够了,大哥最好现在就动身,这里就交给兄弟们吧。"
众人纷纷点头,正想具体讨论有关事宜,只听"啪"一声,林一行手持单刀,将桌子一劈两半,叫道:"你们把我看作什么了?我是那样临阵脱逃将危难交给朋友的人吗?你们一定要叫我这等不义之事,不如现在叫我现在引刀自裁算了。"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陆策奇道:"既然大家决定以死相拼,为什么不想法自救,至少,让嫂夫人和峰儿岭儿逃出去才对。"
"我们不要逃,我们早决定和林家庄,和父亲共存亡啦。父亲担心的是你们呀。还有在客栈的那些前辈高手们。他担心你们会受牵连呀。"有个激愤的声音嚷了起来。
众人心中一怔,不觉大为感动,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是林岭。林一行的次子。一脸的决然。
"不错。"林一行声音颤抖了。"我不在意自家的生死,在意的是列位,还有住在客栈的那些兄弟。我接到死亡之帖,早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我唯一怕是的连累无辜呀。我找诸位来,只是商讨怎生有个法子,将众人都请走,不让他们受池鱼之殃。无名帮近来受不平楼有意无意之中的压制,声名有所下降,原就打算趁此机会大开杀戒,重新立威。林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实在不想无故地害了别人。若我明说明天无名帮要来,固然有人会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却也必然有朋友仗义拔刀相助。但想那无名帮岂是易与之辈,我实在不想平白地多些枉死之人。所以请诸位来,怎生变个法子,将众人遣去,免遭这场无妄之灾。"
众人一时竟无语。众人原来就知道他的心胸宽广,却不料,一个老好人,竟会有这样的担当。众人的敬重之心,现在更加深了几分。林一行,并非徒有侠名,他的朋友,也非徒具虚名。真英雄,假豪杰,都在危难见人心。
这时,门开了,管家林昆探头张望了一下,方走进来禀道:"庄主,有个小厮带了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在门外大吵大闹,说我们把所有的客栈都包了给贺客住,让他重病的主人没地方落脚休息。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来请示庄主……"
言犹未了,林一行的长子林峰已喝道:"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来回这些没要紧的事!"
林一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本来就是让他们住在庄里也无妨。现在……你叫人去跟哪家客栈说一声,让他们住下吧。"
林昆满腹心事,匆匆赶往庄门口。主子有难,他这奴才心里也不好受。可偏偏这时候还有人来无理取闹。他咂了咂嘴。要不是看了那小厮是女扮男装,非上去揍她一顿不可。
一到门口,林昆就吃了一惊。"夫人,您回来了!"
一顶青幔四人轿旁,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正迎风站着。那少年依然昏迷不醒。几名仆人正将他从马背上轻抱下来,准备送入轿中。那眉清目秀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个少女的"小厮",正眨着大眼睛,吸着鼻子,紧盯着那少年,手里牵着驮她和那少年的两匹马,生怕人抢去似的。
"夫人,"林昆小心地上前,道:"我问过庄主了,他说让这两个人到客栈休息。夫人,您这是……"
林夫人皱起了眉头。"这事我知道。这孩子的病我也看过了。只怕这里的医生都无能为力了。找名医又万万来不及。好在我懂些医理,又珍藏了几味灵药。应该能救醒他。"
"夫人要和他同轿入内?"林昆有些讶异。虽然丈夫是江湖人,可林夫人身处富贵,和大家闺秀一般绝少踏足户外。平时行事,也很是小心,内院之中,绝无五尺之童,和一个少年同乘一轿,不避嫌疑,想来总觉有些不妥。
林夫人哑然一笑,将那少年端详了一回,方轻抚少年苍白的脸道:"这孩子才多大?想来不过十五六岁吧,比峰儿岭儿都小得多,还怕招闲话怎么着?"
回头看了看那金光闪闪的林家庄的牌匾,不觉泣下数行,叹道:"何况我家是下已是大难临头,朝不保夕,还管什么流言飞语!"
林昆也黯然。夕阳西下,已是黄昏了。黄昏有时候也很美。比如今天。可没有人有心思赏这晚霞满天,秋色宜人。尽管明天很可能再见不到这阳光,这秋色,这火烧一样的天空。
那"小厮"却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的心境。她瞪着林夫人,仿佛林夫人欠了她五万两银子。"你到底救不救人呀。再那么多废话,活人也变作死人了!"
天下大概很少有这么不讲理的了。但跟一个气坏了的女孩子讲理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很美丽的女孩子,几乎没人愿意和她们脸红脖子粗的讲理。对如何,错又如何,让美丽的女孩子笑一笑比什么都重要。
林昆却大是不懂这样的道理。他想到了别处去。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是无名帮派来的?你来恐吓我们?小丫头,你最好老实说!"
"小厮"眯起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呀?"
林夫人立刻知道林昆误会了。"她说的是这孩子。他的病已经经不起拖了,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你扯哪里去了?敌人没来,你自己先吓糊涂啦?"
回过头,她又安抚那"小厮",道:"你且放宽心,我这儿用千年雪莲子做引,再煮一碗对症的药给他服下,一定能救醒他。"
"小厮"听了大为高兴,脾气也顿时好了起来。她笑道:"原来夫人真的能救公子。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我叫紫芸。刚才担心公子的病情,态度不好,是我的不是啦。望夫人和总管原谅才好。"
林昆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当然也没法子和这样一个女孩子计较。只得讪笑着退下了。
这里林夫人望着紫芸点头笑道:"姑娘自然是个性情中人,难免为了亲人的生死喜怒不定。唉,自古以来,生离死别,最断人肠哪。焉得不关心呀?"
林夫人想着自己家目下形势,感慨万千,喃喃叹道:"生离死别,最断人肠!"
这时那少年忽然微微一动,低低唤道:"娘……娘亲!"
紫芸忙奔入轿中,喜道:"公子,你醒啦?"
谁知少年半启星眸,却没有看向她,反而将眼神投向了林夫人,还轻轻拉住了林夫人的手,叫道:"娘亲呀,娘亲……"
林夫人早是做了母亲的人,被他一唤之下,顿时怜惜之意更浓。她温柔地拍了拍少年的手,哄着小孩子一般道:"睡吧,睡吧。"
少年仿佛听见了,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了。脸上,是一丝依稀的笑意。
林夫人探了探他的脉,忙吩咐:"快,快进府。"
紫芸慌忙牵了马,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药喂下去了。紫芸换了套深蓝色的女装,更显飘逸动人,可却依旧愁眉苦脸,守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秀气的主人。
林夫人坐在她旁边,微笑道:"没事了。不久他就会醒过来。只不过他的病很严重,只怕不久还会复发。而且,他的腿……他的腿不能走路?"
少年的腿极是细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长这样的腿。长这样腿的人,只能是终身瘫痪,别无选择。
紫芸低下头,道:"我们早就知道。他一向守着药罐子,吃的药向来比米饭多,身体从来没有好过。每次病起来都吓死人,总以为他快死了。不过他命大,每次都能从鬼门关逃出来。他的腿从小就这样了。天生的。更没法治。"
林夫人大为震惊。"天下竟有这样苦命的孩子!怎能还骑马出来?你们从哪里来,又准备到哪里去呀。"一个病得快死的人,一个纤弱的小姑娘,这样的两个人,能骑马也算是奇迹了。可他们不但骑马,还偏偏像骑马出远门的人。
紫芸叹了口气,道:"我们从我们的杭州的家里来。他要赶回老家去看他病危的母亲,一路急奔,才弄成这样。把我都给吓坏了。幸亏你救了他,不然他有个什么,我也没脸回去了。"
"原来他的母亲病危了,怪不得他唤着娘亲。"
"不是,这个病危的母亲是他的义母,你病里叫的,却是他的生母呢。他亲生的娘。很多年前就死了。"
林夫人奇道:"你怎知你叫的是生母而不是义母?"
紫芸笑道:"夫人不是把''生离死别,最断人肠''念了两遍吗?这''最断人肠''是公子时常念的一首词的最后一句。听公子说,这首词是他的亲生母亲生前最爱念的,到临终时还吟唱着。"
林夫人叹道:"想来,这中间又是一个动人的故事。这孩子很小就没了娘,腿又这样,委实太过苦命了。"
林夫人向那少年看去,竟见到一双极清澈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有些惘然,有些迷惑,如有所得,又似有所失,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淡淡的惊喜。
那少年竟已经醒了,正用极其奇怪的眼光看着林夫人。
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眼光看林夫人。也许很无礼。但林夫人绝对生不起气来。
她柔声道:"你醒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少年似乎吃了一惊,脸上也微微露出了害羞的神色来。他低低答道:"我叫小凡,平凡的凡。再隔一个月,是我二十岁的生日。"
林夫人怔了怔。紫芸已经咭咭笑了起来,道:"你刚才昏迷的时候,林夫人猜你是十五六岁,而你索性就像六七岁的孩子拉着她唤娘。你还记得吗?"
小凡脸又红了,道:"我好象听到我娘在念一首词。"
林夫人慈蔼一笑,道:"无论是二十岁不是十五岁,都只能算个大孩子吧。想念慈亲听错了声音,也没什么奇怪的。小凡,你且在这儿安心住上一宿,明天一早,我送你到最好的客栈去养病。"
小凡望了望她,低头不语,眉宇间透出了一丝委屈。显然他并不乐意离开这里。
紫芸奇道:"我看夫人对公子很是关爱,为什么不留公子多住几日呢?"
小凡轻斥道:"紫芸,你这算是什么话呀,天下有你这样的客人吗?"
他的话虽如此,失落和伤感却任谁都听得出来。
林夫人看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心头大为不忍。只能解释道:"我不是赶你走呀。
实在是你们不能留在这儿了。明天这里会变得很危险,你们不走,只怕会断送你们两条小命。
这样吧。到后天,只要这儿没出意外,我一定叫人把你们接回来住,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如何?"
林夫人几乎是在哄着他一般的说话了。如此柔弱的一个少年,实在是很容易激起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心的。
小凡望着她,眼睛里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神采。半日,他方道:"夫人知不知道欧阳修的一首词,叫《诉衷情》。"
林夫人想了想,道:"是又名《眉意》的那首么?最后一句是''最断人肠''。"
小凡的眼眸亮晶晶的,欢笑道:"您果然知道这首词,可以念一遍我听听么?"
林夫人抚了抚小凡鬓间的乌发,感觉到了这可怜的孩子对自己显而易见的依恋之情。虽说自己家中正面临极大的不幸,却不忍拒绝这看来有些荒唐的要求。只得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你听着。"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咽,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林夫人吟完了,小凡也痴了,眼中蒙起一层晶莹的薄雾。
这时侍女前来禀道:"夫人,庄主请您回房有事商议。"又凑近林夫人道:"说是想借夫人重病为由回掉所有的贺客,问夫人好不好呢。"
林夫人忙起身欲走,忽又回身叮嘱小凡:"你好好休息。记得不要胡思乱想。你的病固然是先天形成,可也与你的多愁多思有关系。没事自己放宽心,注意身体呀。"
小凡点头。
林夫人渐渐远去。
小凡看着林夫人的背影消失,低低地念了一遍这首词,方道:"林夫人看来家庭和睦,家境优裕,也算是富贵双全吧,这样一个人怎么也能把这首词念得这么动情?"
紫芸笑道:"大概是因为她家大难临头,心情抑郁吧。公子今天的表现奇怪得很呢,真的跟个小孩子一样。难道林夫人长得很像你母亲?或者念词的声调很像?"
小凡半撑起身子,目光有些迷茫,道:"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一位母亲。她一定是个好母亲。唉,她的儿女,实在是幸福。"
紫芸笑道:"看来她现在可是一点都不幸福。什么样的事要她装成重病?明天好象还有什么庆典呢,也不怕晦气。"
"如果他们遭遇的事远比些虚无的晦气更严重呢?"小凡看着紫芸。
紫芸极是聪明,立刻知道他的意思了,笑道:"你想叫我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
"你总不会要我去查吧。我现在连多说会话都倦。"小凡看来真的很乏,倚着床半闭着眼。
紫芸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的身子可不适合管什么闲事!"
小凡不答。
紫芸等了片刻没动静,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谁叫人家救了你,又会念这劳么子词呢?"
说罢,紫芸如狸猫一般从窗口跃了出去。
三、男儿到此是豪雄
九月十五。
清晨的阳光很懒,有气无力地投过树荫。轻霜如梦,几只鸟儿婉转吟唱,才算割破了一点沉寂。
林家庄很安静。尤其在昨天忙碌和暄闹之后。今天的安静很怕人。
没有一个贺客。因为传说林夫人病危,是女人家,江湖男儿们自是不适宜前来探病,更不好来贺喜了。更何况林夫人特怕吵闹,更不好来叨扰人家。一早,就有太多的人离镇而去了。
庄子里没有一个普通的僮仆婢佣。除了死不肯走的林昆一类贴身服侍的人。其余的人都拿到了一笔钱,连夜被打发走了。他们当然有疑问,但林一行并不让他们问。只告诉他们,十天后如果林家庄还在,他们可以回来。
但十天后,江湖上还有林家庄吗?
有。一定会有。林一行和他的朋友只能这样给自己鼓气。
他的朋友没走。他的部下也没走。林一行实在没本事把他们统统赶走。
最后,林一行只好把庄中所有的美味佳肴都搬到大厅里,预备和众人放欢饮酒,然后共御强敌。
没有一个人心里不是沉甸甸的。但没有一个人是垂头丧气的。他们欢笑着向寿星林一行敬酒,高兴地饮酒,吃肉。
前景虽不堪,当年勇堪提。许多的英勇旧事被拿出来议论评点。豪气,信心,希望,在对过去的美好时光的回忆中一点点地捡拾出来。
传说病危的寿星夫人,好端端地坐在一旁把盏,频频劝饮,绝口不提将会出现的恶战。
谁也不提。越不提就越沉重。不只是心中压着块大石头,简直是天要塌下来了。但每个人还在笑着。不得不笑。不能去想那要塌下的天。那种恐怖会击溃每一个人,在敌人还没有来之前。
林夫人趁人不注意,悄然弹去两点珠泪。
不过很奇怪。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会想起那个苍白病弱的身影和一首词。
"拟歌先咽,欲笑还颦,最断人肠。"这原本该是个歌女苦思远别情人的心境。可与面前众人面对死亡强颜欢笑的情形何其相似!那个小凡之病极其严重,几乎随时都活死亡的阴影中,很能难想象,他该如何度日。
也许,自己太狠心了,至少,凌晨小凡走的时候应该去送送他,告诉他多多休息,按时吃药。林夫人自己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偶然救下的一个人而已,已是自身难保,还牵系着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孩子。也许是缘。只有缘,才能让她出乎意料产生了一种特殊感情,母亲般的责任与关爱,母亲般的道义之心。
厅外正沉寂。厅中正热闹。
公孙豹正唾沫四溅地讲着以前已经讲了很多遍的经历。大禹山林一行仗义相救的往事,他讲不厌。众人也似乎听不厌。每个人都兴致勃勃,满面英豪之气。
"你说那王大陵是何等人物,手下又那么多人,我以众敌寡败了下来也不是太丢脸吧?
可想着他们这般没有江湖道义,我就觉得死得不值呀。跟他们讲理却讲不通,眼看大刀就砍到我脖子上了。谁想那么巧大哥就来了!"
林一行笑笑道:"别替我吹了。我是拜访朋友无意间经过的。远在几里外就听到公孙兄弟的大吼声。就去瞧了瞧,竟叫我捡了个好兄弟回来。"
公孙豹"嗨"了一声,继续道:"你们不知道大哥当时那神勇,拿来着宝刀,像个金刚……"
他忽然顿了下来,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面色已变。
众人也变了脸色。没错。是"笃笃"的叩门声。虽然大门离这里很远,但众人都非常人,耳力自是不凡,厅外又静,老远就听到了声音了。
这时候谁会来?贺寿的人早走了。除了在座的生死之交还有谁会来?
"无名帮!"公孙豹跳了起来,道:"我去瞧瞧这群狗娘养的是不是三头六臂!"
言犹未了,他已旋风般卷了出去。
众人纷纷冲了出去。
林昆也想冲出去。但他动不了。他的小腿肚子正抽筋。他想过第一个去开门,第一个去指着敌人的鼻子痛骂,第一个死在敌人刀下。他甚至想过死前要说什么豪言壮语来给主人争光。
可他现在没法儿挪出一小步。他只能站在那儿发抖,骂着自己:"快去呀,冲向前去呀。不能做胆小鬼。"可他还是动不了。
一群人如临大敌,在门口站住。相视片刻,公孙豹抢上前,一把拉开沉重的朱漆大门。
所有人都怔住了。
门外两人也惊讶地瞪着他们。他们当然没料到这么大了排场来迎接他们。
林夫人更惊讶。
因为只有她认识他们两个。
因为他们是早上才给送出庄的小凡和紫芸。
对于林家庄群豪来讲,他们当然是两个陌生人,却绝不可能是无名帮的人。
小凡穿了一身淡青的长衫,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阳光下,映着小凡的面容。极姣好,极苍白。后面跟的,是笑颜如花的紫芸,换了一件粉色衣衫,淡淡妆,天然样,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这两个人,一个又瘫又病,一个柔弱如柳,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危险人物。
林夫人吸了口气,向前挽住小凡的手道:"小凡,你又来做什么?"
一回头,见众人极疑惑,急忙解释:"他是我昨天救的那少年。我赶早将他送走了,不想他们又来了。"
原来是友非敌。众人透了口气。白白紧张了一回。
小凡笑道:"我当今天有什么事呢。原来是林庄主大寿呀。无论如何,我也该送点贺礼来,讨杯酒喝了再走呀。"
林夫人摇头道:"小凡,你仔细看看,再去打听打听,今天我夫君有没有设宴请客?这儿又像不像庆寿的模样?"
"怎么不像,有这么多朋友,府里又整饰得漂漂亮亮,自然是有喜事了。"小凡看来实在是很天真不解的样子。
林夫人着急道:"你们别管这些啦。这里不能久待,快快走吧。"
小凡笑道:"夫人应当先收了我的贺礼呀!"
林一行道:"多谢公子美意了。你应该看出我们这儿没人有心情品赏贺礼。"
小凡坚持道:"你怎不问问我的贺礼是什么呢?我昨天看看府上,样样不缺,只少了一样,那就是……"他从身后取出一只木匣子来,打开道:"欢乐。"
木匣里是一组十六个瓷娃娃,都是白瓷套色的,并不珍贵,随处可买。但这十六个娃娃形态各异,动作不一,做出种种极滑稽的姿势,很是惹人喜爱,引人发笑。林家庄有的是金银财宝,并不把钱财之物看在眼里,小凡送的东西虽不值钱,却着实是一番心意。
林夫人取了几只来,分给众人看,叹道:"你真有心,小凡。你的贺礼很好。我们收下了。你赶快走吧。"
小凡道:"我可不走。夫人收了我的贺礼,好歹也该留下我来喝杯酒呀。"
紫芸也娇声笑。"对呀,公子特地买了这套衣衫给我穿,还叫我为诸位起舞助兴呢!"
公孙豹大笑道:"小兄弟倒也知恩图报。好样的。等我们今天杀了无名帮那起混蛋,豹哥哥我带你游遍江淮名山胜水。你腿不好,豹哥哥背你。"
小凡笑道:"那就多谢豹哥哥了。不知道豹哥哥现在可不可以背我去和你们一起饮酒作乐呀?"
公孙豹还没有回答,林夫人已斥道:"胡扯!我实在跟你说,这里很快有一场厮杀,非常危险,你不要凑过来送条小命。况且你这身子还能喝酒?紫芸姑娘,快把你家公子带回去,不能由他性儿闹呢。"
紫芸望望林夫人,又瞧瞧小凡,苦着脸道:"他是主子,我是丫头,我得听他的呀!"
小凡淡淡笑道:"夫人,既然这儿很危险,为什么林庄主还有那么多朋友在这里?"
"他们都是庄主好友,愿与庄主同生死,共命运。"
小凡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道:"夫人与我大约也算是一见如故,忘年之交了。我为何不能与夫人同生死,共进退?夫人于我甚至有救命之恩,为夫人而死也无所憾呀。"
"说得好!小兄弟,值得豹哥哥与你痛饮三百杯!"公孙豹大笑着,把小凡与轮椅一起高举过头,托进大门去。紫芸莞尔一笑,紧随着进去了。
林夫人大急,又要去拦,陆策伸手阻止道:"嫂夫人且慢,我看这少年言谈举止不凡,只怕不是一般的残疾人。"
林夫人含怒道:"他当然不凡。他的病情几乎随时可能发作死去,能活到现在已是不凡了。可他弱得连你们一要小指头都经不起,留他在这儿不是摆明了断送他一条小命吗?还是那个紫芸姑娘,唉,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儿。"
林一行思索道:"你有办法劝走他们吗?"
林夫人一时语塞。她看得到小凡眼中的坚定。他的性格决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柔和。否则,他活不到现在。一个性情懦弱的人,不可能在那样的病情下活得很久。
陆策笑道:"到了这地步,只好看各人的造化了。那紫芸姑娘身材容貌都没说的,舞姿一定曼妙,我们可不能放过这机会,快去欣赏吧。"
清风也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如此助人为乐,连这么个残疾少年都舍生忘死相助,苍天不会那么残忍,一定会化凶为吉的。"
四、十二门前融冷光
有了小凡和紫芸,大厅里的气氛活跃了很多。小凡好象根本没意识到未来可能是什么生死大战。紫芸更睁着天真的眼睛,宛然一个不解事的美貌少女。
这是两个真正轻松无惧的人。
紧张能传染人,轻松和快乐亦然。
群豪的意志出乎意料地被激发起来。因为连一个病重的残疾少年都能如此无畏,他们这些四肢发达的人怎能不争气呢?
林昆挺直了腰板,跑去找了把刀挂在腰间。他发誓就是死也一定要拉两个垫背的。但他根本不懂武功。更别提杀人了。
林夫人让小凡紧坐自己身边,给他断了一回脉,才倒了一小杯黄酒给他喝,道:"你的脉搏还有弱得很,还有些乱,吃一点黄酒润润也就罢了。"
小凡轻叹道:"我原想昨天好好睡一觉今天精神会好些,可还是睡不好。总想着……"
他低头轻抿了一下嘴唇。
林夫人料想他必是思念自己的母亲,心中更是怜惜,不停要问他吃什么菜,喝什么汤,极是经心。
林峰林岭笑道:"娘,您待小凡弟弟这么好,不怕我们吃醋么?"
众人轰然大笑。
只有公孙豹沮丧道:"我想和小凡兄弟饮三百杯呢,瞧来连三杯都不成。"
紫芸已如一团粉色轻云,在厅中翩然起舞,曼声歌唱。小凡以筷击碗,发出极其悦耳的叮叮声相和。如不是亲见,很难想一根筷,两只碗,竟能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
只听紫芸唱道:"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一支歌了,众人拍手叫好。
紫芸蝶一般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凡,道:"公子,我所舞所唱,只怕太过娇柔了一些,于今天的冲天豪气不甚相配,公子何不一展琴艺,弹支豪放些的曲儿?"
林夫人道:"小凡这身子,可不适合劳心劳力。"
小凡笑道:"弹支曲子却一定不妨。只怕没有好琴。"
林家庄会弹琴的人不多,但自家大富,总会找些好琴来装饰点缀。林昆一听小凡说怕林家庄没好琴,立刻跑去把林家庄最好的一把十三弦琴取了过来。
林一行见了这把琴,不禁也面有得色,这把琴是昔日好友从天下最好的弦琴制作坊--蜀中桐丝坊中选来的最好的一把。若在市面上就是花三五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小凡接过,轻轻一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蜀中桐丝坊的琴?果然好呢。我曾在他们那里定过十把琴,都不如这把。可见他们偏心,竟不给我好的。"
林夫人道:"你若喜欢,就送了你吧。"心中却想,不知过了今日,他还有没有机会弹呢。
陆策却奇道:"你定那么多琴干什么?"他还有一句话没问。桐丝坊的琴,就是最不好的,市面上也要一千两以上。是什么样的人家出手那样大,一要就是十把?
紫芸笑道:"我家公子琴艺无双,跟他学琴的人太多了,只好到桐丝坊去多定几把来。"
林一行等微微一笑,心下却想着,再好,难道有不平楼的苏凡好么?那才是真正天下无双的琴艺。据说,许多死下苏凡手下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许是在最美的音乐中含笑死去,也许是在最悲惨最压抑的琴声中受不了自杀而死,也许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听到了一声琴声,就稀里糊涂地送了命。江湖人,讲究的是武艺。苏凡的琴艺,显然已经成为武艺的一种,他自然能得到江湖人的敬重。
不过,话说回来,没人愿意听苏凡弹琴。无论多美妙,多动听,听完以后就送命是谁都不愿意的。只有疯子才会愿用生命来换一曲极动听的曲子。
那么,就听小凡弹琴吧,即使不如苏凡,至少聊胜于无。
小凡略略调试了一下,笑道:"我们江湖人,理当听些雄浑的音乐。就来一首苏子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吧。"
陆策心中一动,道:"公子也是江湖人么?"
小凡眼中闪过一丝傲色,那是自始至终他的脸上从不曾有过的孤傲。他一直显得极温和,林夫人把他当作孩子,他也很像一个温顺的孩子。但这一刻,他却是忽然有了这种极为奇怪的神色,傲视天下的神色。这跟他的身体状况和面容上的驯良极不般配。这丝傲色一闪而过,陆策刚刚捕捉到,就已经消逝不见。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小凡已经微笑起来,道:"我若无病,定然驰骋江湖,也做个四海为家的大侠客。"
紫芸道:"公子自幼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身体太差啦。"
小凡已肃容调弦,且弹且歌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这首曲子一向风糜,也为江湖豪杰所爱,很多人都会哼上几句。群豪大半是粗人,不解音律,这曲子虽是听过,竟从未想到这样的一首曲子弹起来竟有如此气魄。只觉那歌声琴声,如惊涛骇浪,气势磅礴,荡人心魄,令为不由豪气万丈,只觉天下之大,尽在自己胸怀之中,区区一个无名帮算什么?不过是天地之间一芥尘。
心潮澎湃之下,群豪忍不住出声相和而歌:"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林夫人是女流之辈,虽出身江湖,却极少涉足江湖之中,生性也和婉之极,不像群豪那般心情起伏如此,但也觉得天高地阔,心胸大展,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凡,听着这雄浑无比的音乐,一时大为迷惑,看面容,依然是那弱不禁风的少年,听词曲,竟是位充满朝气的侠客。孰真孰幻耶?
"砰!"一棵大树忽然长了脚,撞破厅门,直飞向众人。琴声嘎然而止。林一行连发数掌,把大树又打了出去。
小凡恼道:"这些人好不知礼。如此好听的音乐也来打断。必然是俗而又俗的一群蠢人。"
众人相视苦笑。他们当然知道无名帮来了。在众人沉浸在乐声中的时候,他们来了。甚至已经过了大门和前院,进入了厅前花园。他们是来杀人的。杀人的人会想着听音乐吗?
但听这样的琴也许真的好处多多。面对强敌,群豪惊异地发现,自己几乎没什么恐慌。
"大江东去"的余韵仍徘徊荡涤着心胸。天下,天下有什么事情是可怕的?即使是死亡,也是一种不值一屑的经历。是小凡的琴声的作用吗?什么样的琴声,会有这样几乎让人脱胎换骨的效果?但没有人去想了。强敌在前。强敌在前!
公孙豹吸了口气道:"小凡兄弟,你就坐这里别动,待豹哥哥打发了那群混球再来陪你饮酒取乐!"
群豪满怀激情,箭一般地向外冲去。
林昆跑得最慢。他不会轻功。但他的刀举得最高。
林夫人轻轻拍了拍小凡的手,叹了口气,也一跃而出。身手之矫健,竟不在群豪之下。
厅中只剩紫芸和小凡了。
紫芸望了望忽然空空大厅,有些紧张道:"公子,我们怎么办?"
小凡摸了摸被林夫人拍过的手,微笑道:"你说呢?"
紫芸笑道:"少了我们,林家庄就没戏唱了。"忽而又皱眉,"公子,你这身子折腾得起吗?"
小凡沉吟道:"也没法子了。唉,如果能速战速决还好些,不然,我只怕没法支持了。
我的身体,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我原以为今天会好一些。"
"可惜你的天音琴给秦公子拿了去。有天音琴一定好很多。"紫芸发愁。
小凡轻轻一掂,桐丝坊那把十三弦琴已托在手上。他道:"这也行。"
五、湘娥啼竹素女怨
林一行等人跃入花园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名帮的人来了。
不但十二剑使来了九位,连五大护法也来了四位。
一剑光寒赵映真。冲天一凤颜小湘。夺命琵琶风如玉。鬼见愁阴九幽。
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凶神恶刹般的人物。每一个都可以叫普通江湖人闻声变色,避之唯恐不及。那四个人一起出现呢?
林一行等并不普通。他们大多是成名人物。他们至少表面不会显出惧色。即使这四个恶魔般的人物一起现身。
但他们终于还是变了脸色。
因为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那个蓝袍人。一个脸上挂着冷冷笑容的人。
莫无名。无名天剑莫无名。
在不平楼没有出现之前,黄河以南,几乎没有人的剑术能超过他。包括残月谷的杜姥姥,七星门的寒九天,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剑术奇高,可以为横行天下之资。无名帮之独霸一方达二十余年,也不以为奇了。
莫无名深知自己的利害,也深以为傲。他的面容上总带着自己独有的那种睥睨天下的冷笑。这几乎成了他的标志了。
林一行等认出了他的冷笑。所以他们忍不住变了色。
除了不平楼那两个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只怕没人会对着这样可怕的对手而不变色。
林一行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林某何幸,不但让那么多无名帮兄弟奔波劳顿,更有劳莫帮主大驾光临。着实是莫大荣幸。"
莫无名冷冷道:"我的确是抬举你了。还当你多么的义薄云天,可以找多少人来替你卖命,没想到只剩得你们这么几个人了。实在叫我失望。"
陆策拂袖道:"人不在多而在心齐,我们人虽少,心思却只一个,一定要护林兄一家周全。你们人再多有什么用?不归客现在在哪里坐享其成呢?"
不归客,无名帮副帮主,趁莫无名的势力受不平楼或明或暗排挤的时候,已经召唤了一帮人马团结在自己周围。有时候,莫无名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快被架空了。但不归客心机深沉,对莫无名表面极为恭敬,莫无名一股无名火竟发不出来。但内心的猜忌却没有停止过。陆策心思细腻,见识又广,竟一语点破莫无名心头猜疑。
无论是谁心思被看穿都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莫无名变了色,道:"你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么?"
陆策笑道:"若是真的好兄弟,还怕人挑拨么?须知真金不怕火炼。"
公孙豹拍手道:"可不是么?要有人来说我林大哥怎样怎样,我才不会去理会呢。你那个兄弟,八成要自立门户啦。你不过是在替他人打江山而已。"
林岭冷笑道:"打什么江山呀,都快被人赶到爪哇国去了。有本事的,带着你的兄弟惹不平楼去。把你们在杭州的生意抢回来,才算本事。"
林岭年纪极轻,说话更不知轻重,一句话可以塞死人,常因此给林氏夫妇责备。但这次倒没谁说他说得不对。能看到莫无名气白了脸的样子的确大快人心。
不平楼,早是他心中的刺,却偏偏连他自己不想说出来。当然更不想别人提起。
秦悦的剑。苏凡的琴。剑无敌,琴无双。今朝江湖,独看琴剑风流。
和残月谷、七星门一样,对于不平楼,无名帮拿不出对策来。不平楼几乎一掘起就极其夺目,三大帮派互相间勾心斗角,都盼别人出面对付,到后来却谁也不敢出面对付。因为谁都没有必胜把握。谁输了,就意味着自己的地盘和一切势力会被另两方和不平楼吞噬得一干二净,从此一无所有,甚至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所以,无名帮宁可对不平楼一再容忍,到别处谋求发展。比如,找上了林家庄。
莫无名不承认自己怕不平楼。但显然几次暗中交锋无名帮完全处于下风。
最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自己为何处于下风。更不知道对方怎样在不知不觉间就将自己的势力逐出杭州。在杭州的人,大多是自称混不下去而主动离开的。但从未见过不平楼对己方采用过什么手段。败得莫名其妙,输得稀里糊涂。
林岭的话当然叫他生气。这样的疮疤怎能忍受!
偏偏他的护法一剑光寒赵映真还凑上来加上一句道:"我们只要足够对付你们也就够了,抵得上我们杭州的损失啦。"
陆策笑道:"当然了。如果对付得了我们,你们更有足够的资格反叛啦!--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归客一手提拔的吧?"他又对莫无名摇头叹息道:"可惜呀,一代宗主,竟只为他人作嫁衣!"
莫无名道:"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么?"
话虽如此,莫无名心中也着实信不过赵映真。他冲赵映真笑道:"赵护法,你不妨教训教训这位离间我们兄弟感情的神机先生吧。"
无名帮有备而来,足有百余名高手,可林家庄一方仅二三十人,如若一哄而上,林家庄几乎无还手余地。但他竟叫赵映真独自一人先行出手,分明有嫁祸江东,借林家庄的刀排除异己之意。
赵映真暗暗叫苦,却不敢违背,只得干笑道:"看来我要先向陆策先生讨教一番了。"
陆策以谋略闻名,武功却不是最上乘。赵映真却是五护法之首,实实在在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显然无法对敌。他略一迟疑,公孙豹已然笑道:"杀机焉用宰牛刀。不如我来领教领教阁下有什么狗屁本领,也来林家庄撒野。"说着不等回答已赶向前一刀砍了过去。
赵映真匆忙接住。
公孙豹以力闻名,来势汹涌。赵映真经验极是丰富,又知莫无名有排斥己心,更要保存实力,竟避开正面攻击,专走偏锋与之游斗。
公孙豹却好胜心切,想速战速决,好腾出手来打击别的对手。这却正中赵映真下怀,以柔克刚,不紧不慢地牵制住了公孙豹的招式。
公孙豹久战无功,愈加焦燥,钢刀施展得更快更急了。赵映真守多攻少,好似有些应接不暇一般。群豪这边已经有人叫好。
可是林一行等高手暗暗着急,知道要糟。
果然,三十招后,公孙豹精招尽出,锐气大挫,内力也大打折扣,赵映真却显出真正的实力来。他的招式,居然也变作至刚至强的路数来,凌厉非常。
公孙豹乍见换招,未免手忙脚乱,冷不妨脚下花枝一绊,身形一动,胸口已有一极小的空门。
对于高手而言,再小的空门也是致命的。
赵映真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听得他冷笑一声,一剑直向空门奔去。
林一行闭上了眼睛。这剑下去,正达心脏。公孙豹必死无疑。这里就数公孙豹与林一行武功最高。公孙豹一败,胜负已定。
也许胜负早就定下了。没有人抗得了无名帖。死亡之贴,注定了死亡。
公孙豹也知不妙。他的眼睛发涩,喉咙也干渴得要命。对手的剑正要刺入他的肌肤,而他避无可避。完了!
"铮!"远远传来一声琴声。
谈不上美妙。似乎有人正在调试琴弦。
这里可以无忧无虑地弹琴的,只能是小凡了。他的心里自然只有音乐。
公孙豹心里叹了口气。再不可能背小凡去游山玩水了。也许真的是他害了小凡。如果他不把小凡背进来,小凡必然不会稀里糊涂在这里送掉一条小命。
他准备死了。甚至准备等着小凡。也许黄泉路上,小凡也要请他背上一程的。
他等着剑刺过来,刺入他的心脏。
他等着死亡。
可赵映真忽然停了手。
他的剑留在离公孙豹胸前关寸的地方,一动不动。
公孙豹怔住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难道说,赵映真打算放过公孙豹?难道说,赵映真打算现在就背叛莫无名?
这好象都说不过去。
公孙豹惊讶地看着对手。
半晌,才醒过来似的伸手向赵映真推去。
赵映真轰然倒在,唇边开始汩汩冒出鲜血。
莫无名等都为这变故惊住了。他们奔了过去。
赵映真竭力睁大眼睛,吃力地吐着字眼:"琴……琴声……七煞……"
他没能说完,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再没有了气息。
夺命琵琶风如玉怔怔地盯住赵映真的尸体,忽然叫道:"琴发一线,伤人无形!这是七煞琴音的最高境界,会振断对方的心脉。他们请来了不平楼的高手!"
所有人都吸了口气。包括林一行等人。他们自己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和不平楼发生了什么联系。
陆策忽然钻到林一行身边道:"小凡和紫芸都不在厅里。"
林夫人骇然道:"他……他们……"
"苏凡!苏凡!"风如玉又在叫道:"只有苏凡的琴能让赵映真死得这么惨。"
他自己也是音律高手,知道什么样的音律可以致人死命。作为江湖人,对于音律比他更为精湛的苏凡,当然十分注意。他说苏凡来了,苏凡当然来了。
莫无名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震惊。旋即冷笑:"好!好得很!该来的一定会来。我早知道和不平楼的一战不可避免了。"
冲天一凤颜小湘却忍不住四处探望。"苏凡在哪里?"
鬼见愁阴九幽冷森森道:"他一向喜欢装神弄鬼,从不露面,常常躲在一辆乌黑的马车中发号施令,或以琴伤人。找到了这样的一辆马车,就找到苏凡了。"
众人还来不及去查看哪里有马车,就听到了一个极为清冷的声音:"这么说我不乘马车就不是苏凡了?"
莫无名等猛回头向发声处看去。
他们首先看见了一座山,冰山。
然后才看到了小凡。
小凡的眼睛冷沉如千年玄冰。所有被他看住的人仿佛骤然间被冰山冻住了。
他端坐在轮椅上,膝上是一架林一行等熟悉的十三弦琴,他的手指正抚在弦上,却没有发出声音。在一丛粉色秋菊的掩映下,他的面色更显苍白。
紫芸也如冰美人一般站在他身后,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剑。那个娇柔美貌之极的小丫头一瞬间成了个浑身充满杀气的女剑客。
那一瞬间,林夫人几乎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看容貌,那分明是小凡。可那气质神态哪里像小凡?那种骄傲冷漠,视天下人如无物的眼神,绝对不是那个温婉可怜病弱无力的小凡所应该有的。如果说那是苏凡的眼神倒很叫人相信。传说中那个孤傲之极的绝世高手,年纪极轻却已是一派宗主的苏凡。
林夫人不信地盯着小凡看。
小凡显然感觉到了她的眼神。
他回过了头。看了林夫人一眼。
那一眼又叫林夫人怔住了。那种温和得甚至带着些孺慕的目光,当然是小凡的。
他是小凡,也就是苏凡。
和苏凡很亲近的人,苏凡的亲人,都叫他小凡。
在太多的人眼里,苏凡深不可测,神秘莫名。
但在他的亲人和好友眼中,他只是小凡,一个兄弟、朋友或是孩子而已。
他看林夫人一眼后转头去看莫无名,他的眼神又变得冷冷的,甚至极为尖锐,如利刃般尖锐。
"带上你的人,离开林家庄,这事一笔勾消。"他的话语没有妥协的余地。
莫无名只能冷笑。"我们一向敬重你们不平楼,可不意味着你可以骑到我们脖子上为所欲为。"
苏凡叹了口气,道:"现在是你在我在林家做客的时候跑林家庄来为所欲为。"
林一行等人又惊又喜。苏凡这样说,等于已经把林家庄这档事揽下来了。林夫人更是想不到,自己无意间,竟然救下了不平楼的楼主。
但谁能想到不平楼最神秘的苏凡竟是这样又病又瘫又弱的年轻人呢?他能敌得过无名帮这许多人吗?即使他武功真如传说中深不可测,也无法以一对百面对这样多的高手。何况,林夫人太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了。
他的脉搏林夫人刚刚为他把过。细弱之极,虚弱之极。这是装不出来的。
莫无名又冷笑。但他还没有说出什么来,耳边忽然响起了琴声。
苏凡弹琴了!
他竟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就出手了。
他的武器自然是琴。林家庄那把从桐丝坊弄来做装饰的琴,在他手里成了武器。真正的武器。比任何刀枪剑戈更有用的武器。
林一行等大多是粗人,不解音律,只觉得他的琴声在悠扬闲淡之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气,仿佛在音乐中另有一种平常所不能听到的某种音调,与应该极为优美的曲调很不般配。
苏凡的琴声在林一行等听来不过有些怪异。但在无名帮帮众听来却是恶梦。
谁也想不通,那样优美的曲调中,竟会有那样恐怖的一种锐啸。仿佛两种金属在剧烈磨擦中发出的刺耳厉叫。那种厉叫几乎可以把人的脑膜震破,心脏撕裂。
一刹那间,无数声惨叫仿佛从地狱中传了出来。
方才还队列整齐不可一世的无名帮徒,好象骤然赤足于烈焰之上,狂跳起来,疯了般手舞足蹈。
除了莫无名和九大剑使、剩余的三大护法,由于功力深厚,来得及运力抵御,勉强不受影响,其余的人一时全疯了。
最先醒悟的是夺命琵琶风如玉。
他也是深通音律,甚至也会以音伤人或杀人。对于他人的音乐,自然有较强的抵御抗衡能力。
他奏起了琵琶。夺命琵琶如裂帛般凄厉地响彻云霄,竭力向那悠然自得的十三弦琴声压过去。
可琴声依旧悠然。
不但悠然,而且多了些散淡。
夺命琵琶的曲调竟乱了。乱中也多了些散淡。
就如一个男子正怒火燃烧,却被心爱的女子吐气如兰地在耳边吹了口气,登时怒气全消,转而换了副极温柔的心肠来。
莫无名也清醒了,他发出了长啸声,向那不紧不慢的琴声压过去。其余剑使和护法心神一震,也发出了长啸声。
一时间,啸声震荡四野,林家庄群豪,竟有人忍不住,用手向耳中塞去。但无名帮众却在啸声中神智一清,许多人回过神来,以手塞耳,向外避去。
苏凡琴音,为啸声所牵,也为之一滞。
林夫人等不由心中一紧。他们知道今日生死,完全系于苏凡一身。但苏凡重病未愈,怎能敌得过如此多人以内力联手相抗?
只听得苏凡似乎冷哼了一声,十指翻飞,声调立时大变,如向时大江东去的歌调一般汹涌而来,并凭添了许多原先没有的凌厉的杀气,怒涛般卷向无名帮众人。
林家庄众人听来不过是声调激越而已,在无名帮中,竟起了鬼哭狼嚎一般的效果。
莫无名等人勉力支撑,努力以啸声相抗,只能使无名帮众保持一点清醒,疯一般向外逃去。
几乎在转眼之间,无名帮份位较低的帮众已经逃得干干净净。
而苏凡的琴声在继续。
莫无名等以啸声相抗也在继续。
林家庄群豪有的已经支持不住,呻吟着用衣片塞住耳朵。
但林夫人注意到,苏凡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莫无名也发现了,他脑中灵光一闪,忽叫道:"攻击苏凡。"
好主意。舍其末而攻其本。苏凡一旦被缠住,当然无法再弹琴。没有了琴,苏凡只是一个再嬴弱不过的少年。
十余名高手齐齐击向苏凡。
林夫人等大惊。
但他们下意识地避开苏凡琴律的锋芒,一方面保护自己,另一方面好让苏凡发挥琴技时少些顾虑,离苏凡都很远,想要相救,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苏凡当然也看到了他们的攻击,他的琴声中忽然连发出三声极其奇怪,甚至奇怪得不像是琴所应当发出的声音来。
所有攻击他的人攻势都缓了缓,几个功力较弱的甚至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停了下来,看来竟已受了伤。
但莫无名只是身形略顿了顿。很快,他的剑飞一样刺向苏凡。
现在苏凡应该退开。虽然他在轮椅上,他是可以推动轮椅或者用轻功连同轮椅一起退开的,如果他能运用轻功的话。
但这样一来,他一定会分神,至少琴声会缓上一缓。
可只要缓上一缓,对莫无名这样的高手来说也是太够了。
何况后面还跟着堆如狼似虎的护法等人,等着把苏凡一口吞下去来成就自己的威名。
六、西楼望月几回圆
苏凡没有退。
他的处境显然很困难。他紧抿着嘴,冷冷地看着向他攻击的人一动不动。
莫无名的剑刺了过来,如同最灵巧最毒辣的蛇。
林家庄的人惊呼起来。林夫人急急奔过去,眼中几乎迸出了泪花。
这时有人动了。
竟是一直毫无动静的紫芸。
她一直毫无动作,所有的人都无意地把她忽略了。
她的剑已出鞘,闪电般挡住了莫无名的无名天剑,而且毫不犹豫,立即反攻,以很奇特的姿势极快发出了三招很奇特的剑式。
每一招恰好逼退莫无名一步。三招下来,莫无名已经退了三步。
莫无名当然觉得大没面子,竟被个不知名的小丫头逼得连连后退,传了出去,真成笑话了。眼看紫芸第四招递出,他立即迎了上去。
但紫芸这一招根本不是对他的。她的责任是保护苏凡,她的剑指向了最靠近苏凡,正向苏凡发起攻击的冲天一凤颜小湘。颜小湘号称冲天一凤,轻功最高,他的来势,仅比莫无名略慢一步,现在已经向苏凡一掌击去了。紫芸这一招,恰恰斜切他的手掌。
攻击苏凡固然重要,但手掌当然更重要。颜小湘侧身避过。
紫芸保护苏凡,来不及换招,莫无名一剑过来,横扫向紫芸。苏凡的琴声蓦地发出地声断裂声。莫无名胸间如受猛击,去势大缓。紫芸已经身体一仰,从他剑间擦过,只听"哧"的一声,衣衫已被削去一片。
莫无名再度发动攻击,林夫人已经赶到,抢向前一刀劈向莫无名。莫无名听得风声,反手一掌向后击去。
林夫人功力不低。但跟莫无名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但她没有退。紫芸已经被颜小湘和阴九幽缠住,一时虽不至落败,却无法保护苏凡,只要林夫人一退,莫无名会如入无人之地,直捣苏凡要穴。
如果她不退,莫无名那一掌,会很结实在拍在她身上。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她要保护苏凡,如同保护她的林峰林岭一样。
这时又一声极难听的断裂声,这次莫无名胸前依旧感觉到受到了压力,但他没有再放慢手脚。他心里甚至有一丝得意。因为这种断裂声的劲道已经不如先前那样气势凌人了。
这说明了什么?苏凡已经体力不支,后力难继了!
林一行抢上前要救妻子,夺命琵琶已如乌云般向他罩去。
在林峰林岭的惊呼声中,林夫人心头一阵绝望。
也许她只能等着死亡的到来了。
可这时情势忽然怪异起来。
直到后来,林夫人才想起这种怪异是因为苏凡的琴声忽然停止了。在周围一直被他的琴声充塞了那样长的时间后,忽然的静止反而让人觉得怪异莫名。
莫无名也觉得异常,这时他听到了脑后的锐啸声。这是某种极锐利的暗器高速飞行发出的啸声。他当然得先挡住这枚暗器,他感觉得到这暗器的力道极强,几乎可以击破他的头盖骨从他的脑袋中穿过。
他当然不愿意自己的脑袋被人穿过。所以他放弃了对付林夫人,全力来对付这枚暗器。
他的剑成功的拦截了这枚暗器。
当他看到这枚暗器时他瞪大了眼睛。因为这枚暗器竟是一根断裂的琴弦,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琴弦。
他向苏凡看去。
林家庄群豪已经奔过去护住了他。他当然已经不再弹琴了。他的琴弦已经断裂了两根。
他抚着弦,仿佛正叹着气。
没有了声音。所有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打斗一时也停止了。
林一行等人当然退到了苏凡身边。林夫人弯下腰,焦急地冲苏凡望着,道:"小……苏楼主,你觉得怎样。"
苏凡抬眼看看她,竟微微一笑,道:"我身边亲近的人都叫我小凡。"
林夫人呆了呆,道:"你到底觉得怎样?不然……你还是快走吧。这里有我们呢。"
苏凡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傲色。他冷冷地看着莫无名,道:"你的功力也许可以,可你的剑术却实在不怎样。你的剑也配称什么天剑么?"
莫无名一时气结,只能冷笑道:"本座剑术再不好,也未必输在你手中。"
苏凡自嘲地笑了笑,道:"不错,今天我的琴无法敌过你的剑。谁叫我自己身体不争气呢?"他微微转头,仿佛在对林夫人说道:"我原以为休息一夜,我可以恢复六七成元气。可今天我的琴技,竟只能发挥三四成威力,就体力不支了。想来实在叫人恼火。"
他想着恼火,可在别人想来却是震惊了。三四成琴技就有如此威力,若苏凡身体好,发出威力的琴技来,是怎样的一种霸绝天下?
莫无名吸了口气,道:"那看来我今天是来对了。"
林家庄所有的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林夫人已尖叫道:"你要趁人之危伤害于他?"
莫无名狞笑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上天给我这么一次机会让我灭不平楼,我若不抓住,岂不是对不住天?"
紫芸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她厉声道:"你敢!我家夫人和秦公子会把你碎尸万断!"
莫无名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落了单?如果不平楼的人知道你们的主子在这里带病御敌,会不出面相救?现在我杀了苏凡,有谁知道是我杀了他?"
他自己带的人即使不全是亲信,也不敢乱说自己曾与苏凡对敌过。谁都怕遭受报复。而不平楼的报复手段显然不那么温和。
而其余的人,莫无名看着林家庄的一群,竟将他们都当作了死人。
陆策叹了口气,低声对紫芸道:"紫芸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带你家主人离去,但能为我们报得了仇,我们就已感激不尽啦。以姑娘的武功,再加上我们缠住他们,你们脱身并非难事。"
紫芸这时却不以为然。她高声道:"想逼得紫青双剑逃走的人只怕还没有出世。"
她执住剑,剑身反射出阳光来,竟是极凌厉的光芒。
陆策诧道:"听说不平楼有两位剑婢,武艺极高,是苏凡夫妻的贴身爱将,号称紫青双剑。想来姑娘竟是那位紫姑娘了?"
莫无名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道:"想走吗,只怕一个也走不掉。紫姑娘如果肯做我第十六房小妾,我倒可以考虑放她一条生路。"
紫芸气得浑身发抖。苏凡却笑了起来。
苏凡笑道:"我们这丫头,今年也十九了,我早想把她嫁掉,省得她一天到晚总替内人来唠叨我,莫帮主若敢要他,我倒也求之不得。可我只怕有一样东西不同意。"
莫无名道:"你不会说是你的琴吧。我不信你还有多大能耐来弹多久的琴。"
苏凡道:"我已经弹不动琴啦。我的七煞琴音原本就极耗体力和内力。"
莫无名笑道:"那一定是紫姑娘的剑了。"
苏凡道:"她的剑其实也平常得很。只是女孩子很少有把剑术练得有些像样的,内人就把她和青丫头两个当成宝啦。"
莫无名道:"那我就想不出什么能拦得了我纳她做妾。"
苏凡忽地又一笑,笑得诡异之极,莫无名的寒毛都难笑得快竖起来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什么错误。但他实在想不出他犯了什么错误。陆策等人也在想。他们在想,苏凡的笑一定自有道理,可他们也看不出莫无名犯了什么错误,也想不出自己的生路在哪里。
这时苏凡徐徐道:"你实在不该和我说这么多话。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连话说多了都觉得累。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话?"
莫无名的瞳孔突然收缩。"你在拖延时间!"
苏凡笑了,他道:"不乐意紫丫头做你小妾的,是阿悦的剑。"
紫芸的眼睛蓦地亮了,她瞪着园门,道:"秦公子来了!"
秦公子来了。阿悦的剑。秦公子。阿悦。秦悦。秦悦来了。不平楼有两位楼主。一名苏凡,一名秦悦。苏凡的琴。秦悦的剑。
所有人抬头向花园外望去。
园门口,正惊慌失措地奔进来几名无名帮徒。
有一个已经跑到莫无名面前,惊悸地好象已经说不连贯话了。"马车……一辆黑马车,一个人,穿白衣服……拿着鞭子,在马车上……马车顶……"
莫无名实在听不出他在讲什么。但他知道有人来了。来的一定是秦悦。
他很快知道了那人讲得是什么意思。
更多的无名帮徒逃进来。不错,是逃,他们被一辆黑幔的马车赶得似乎已经无处可去,直往帮主身边赶来。赶车的大个子苦着脸,双手空空地坐在车边。
漆黑的马车顶上,站着一位白云一样的少年,正用一根长长的鞭子驱逐着那些无名帮徒。他的鞭子象是长了眼睛,几乎每一下都抽在他想抽的人的他想抽的部位。
所有被他鞭策着的人都似乎惊惶失措,但这个一身白衣的少年的大眼睛里流露的,竟是比那些被他鞭策着的人的惊惶失措更惊惶失措的害怕表情。
但他的那种惊惶失措的表情在见到了苏凡后一扫而空。一见到苏凡,他的眼睛顿时明朗如七月的天空。
如一片洁白的云,他轻轻巧巧,潇洒出尘地卷了下来,飘落在苏凡身畔。
"小凡,小凡,你没事吧。"他紧紧握住苏凡的手,唉声叹气道:"你弹弹琴怎么突然就不弹了。我听到了你琴弦断裂的声音,我吓得……唉。你可别把我给吓死。"
看来他是路上听到了琴声循声找来的。但他半路上听到了琴弦断裂,发现琴声中断,不可避免地向坏处想,竟以为苏凡出事了。
而苏凡,竟也早料到他差不多会在这时候赶到了。
苏凡瞪着他,道:"我却快给你气死了。"
秦悦叹着气,道:"我拿了你的车和琴出去给小思玩,只说一时半会的就带回来还你了,谁知你会突然有事要用车呀。你也太性急了些。等我回来再走何妨!不然也该叫人备车才是。"
苏凡仍然瞪眼,道:"我不喜欢做别人的车。我更不喜欢别人坐我的车,弹我的琴。你怎能拿我的东西去讨好别人?"
秦悦直挠头,陪着不是:"我知道我这次太鲁莽啦。你也别生气了。看你这脸色,是不是又犯病了?"
紫芸嘴撅得老高道:"如果不是林夫人救了公子,只怕这会子你都见不着他啦。"
秦悦抬手按住苏凡的背心,竟当着众人的面将真气度入苏凡体内,一边还没事人道:"这可不能怪我了。你自己太不知自爱了吧。病得这样还和人打架呀,亏你没叫人打死。"
以本身内力救人,本是件极危险的事,一时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使救人的人和被救的人都毁于一旦。一般来讲,很少有人会妄用真气去救护他人,即使一定要用到本身内力救人,也一定会小心翼翼,找个安全的所在,最好有人护法,以免为人所扰,伤人伤己。但秦悦面对强敌竟也若无其事地以内力输给苏凡疗养,一面还分心说着话,真不知他是太聪明了还是太傻了。可莫无名偏偏不敢趁机攻击。
苏凡同样对秦悦的举止习以为常,也不认为他当众冒险度气给自己有何不妥,居然也一面接纳真力为己所用一面闲闲地道:"也不知道那个歌妓有什么好的,让你着迷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什么暴发户,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识过什么美女呢。"
秦悦一边救护他一边还被他数落,却看来一点都不生气,还是陪笑脸道:"嘿,我怎生没见过美女啦。你妻子漂亮得都不像是真人,不是天下第一号的大美人!可你找了第一号的,总得把第二号的让我找着吧。我和你同岁,你结婚都三年啦。我难道不该也找个漂亮妻子?现在偶尔要你帮忙,坏了你一两次事你就别生气啦。你瞧你的车我不是带来了?天音琴也带来了。呆会儿我自己送你去见你义母去。"
苏凡喃喃道:"我知道你才不想陪我去呢。你心里巴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个叫什么思的歌妓。如果诚心陪我,你把大辉带来做什么?"
秦悦干干一笑,道:"你的车一向是大辉赶的,马也听他的,我自然找他来赶车了。他也一向最听你的,不是吗?"
两人絮絮叼叼,竟全说些与目前情势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林家庄与无名帮的人面面相觑,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时苏凡面色已经微有些红润,秦悦方才停了手,道:"好啦。现在你是不是就去你义母家?咦,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和人打架了?都是些什么人呀?"
他好象现在才注意到这许多的人和事,呆呆地看了看莫无名等,又看林一行等。他看到林夫人时紫芸道:"这位林夫人救了咱们公子呢。公子说她很象他的妈妈呢。"
苏凡脸红了,回头瞪着紫芸。紫芸吐了吐舌头。
林夫人却觉得很不自在,却不知说什么好。
秦悦明白了,笑道:"小凡在为你打架呢。"
"不过,他们是什么人呀?怎敢和小凡动手?"他转过脑袋盯着无名帮一群人看。敢情他把人家一群人打得乱跑乱跳却还不知道打的都是什么人。
苏凡仿佛脸都气红了。他道:"你没脑子么?看不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物?"
秦悦笑了笑,道:"想事情想得太多只怕脑子会想坏,不然就会像你这么病恹恹的。"
他果然没去猜测苏凡的对手都是什么人。但他却也很快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了。
因为他至少可以看出莫无名是一干人等的首脑。
他就走过去,极是雍容有礼地向莫无名抱拳道:"在下秦悦,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莫无名即使不回礼,也不得不冷冷地回答:"莫无名。"
秦悦失声道:"无名帮主?天!你们做事一向过分,不过我们还没去惹你们呢。怎地跑来欺负起小凡来?你不知道他身体不好么?快快带了你的人走吧。别招惹小凡和他的救命恩人啦。"
话犹未了,就有两个声音同时道:"哪有那么容易!"
一个是苏凡。一个是莫无名。原本一直作对的两个对于不肯善罢干休这一点上倒是极为一致。
秦悦当然更听苏凡的话。他道:"你要怎样呀。"
苏凡不看他,却看向莫无名。"你的死亡贴不能撤回。可我的尊严同样不容冒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解决之道。你同不同意?"
莫无名看了看四周。他身边的人在琴声停止后已经渐渐聚集过来。虽有被秦悦鞭伤的,却并无大碍,不影响战斗力。苏凡琴艺虽高,为体力所限,已不可能再施展如杀赵映真那样的手段,即使有天音琴在手也已不足为惧。其余一个紫芸,一个车夫都不足为患。林家庄的人只要派九位剑使就可以打发了。
厉害的是秦悦。
可秦悦太年轻了。
莫无名用的是剑。他对自己浸淫四十载的剑术有太大信心了。
秦悦不幸用的也是剑。以他的年纪,他的功力,怎能是莫无名的敌手?不平楼最可怕是应该就是苏凡的琴。
"好得很,江湖事,江湖了。苏楼主,请划出道来。"莫无名紧握宝剑,盯住苏凡。
苏凡清冷的声音扬过花园。"你和秦悦决斗。你赢,不平楼拱手相让,我和秦悦退出江湖。你输,无名帮同样绝足江湖。"
除了秦悦,所有的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这个赌约实在不小。事情到这样的地步,远远不是区区一个林家庄的事了,可谁也想不到苏凡竟刻意将之扯到不平楼与无名帮的生死存亡上来。
莫无名的眼睛中泛过一丝难以克制住的狂热。
不平楼的富贵。不平楼的权势。不平楼的武功。
太诱人了。即使胜算再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何况,他决不认为一个如此年轻的剑手会敌得过自己。
"很好。只是秦楼主觉得意下如何呢?不平楼应该不是苏楼主一个人的。"莫无名眼中闪过狡诈。他也不无挑拨之意。
可他遇到的是秦悦。
秦悦看来聪明,可实际上真的是笨笨的。他说道:"啊,小凡这样说了,当然就这样办了。"苏凡一个人作主把他当筹码,把不平楼当赌注押了下去,他竟认为理所当然,毫无异议。
莫无名当然只得无可奈何地瞪着他,道:"那么你拔剑吧。"
秦悦点头道:"那你小心了。"只见他手一翻,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已持在手中。莫无名是剑道高手。他当然一眼就看了,秦悦用的是柄宝剑。
秦悦道:"我用的剑名九天龙吟剑,也算是上古宝物。"
莫无名道:"无名天剑,亦非凡品。"
秦悦道:"你若后悔,不妨直说。我四岁习剑,十四岁便将所有教我剑术的老师击败,十六岁以后我的宝剑再没有遇到过敌手。我不希望你一旦落败,一无所有而恨我一世。"
谁都听得出他完全秉着一副忠厚心肠说着这些话。
但莫无名听着这话却实在不舒服。他道:"我在三十五岁时击败了江湖上最有名的高手后,根本没不遇到过敌手。这些话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秦悦居然笑了笑,道:"虽然你名声极坏,不过你倒也实在,有点意思。我尽量不取你性命就是。"
秦悦说的在他自己看来是大实话,但旁人听来却不无嘲讽小看之意。莫无名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往前冲,蓦地挺剑直取秦悦心脏。
秦悦的九天龙吟剑发出一声锐啸,悠然迎了过去。
莫无名的剑,早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是属于手的延伸。
而秦悦呢?
秦悦衣袂摆动,随剑而飘,竟似成为剑的一部分,随剑游动而已。
莫无名以气御剑,翻飞处气势磅礴,草木飘摇,树叶零落,天地为之变色。
秦悦却不然,他根本不像是一个人。他似乎只是一柄剑。
一柄剑知道怎样才能更快更好的达到自己的目标,决不多花半分力气在无谓地方。它静静无声地做着该做的事,去迎敌或攻其不备。它轻飘飘如无半分力道,但莫无名的头上却冒出汗来。
他忽然感到,那柄剑,也许,剑也就是秦悦,给他的压力,重逾泰山。
他不敢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剑法。仿佛根本不是剑法,又仿佛天下根本不存在剑法。
他想起古书在记载的关于剑术的最高境界的记载。
万物本自然,无招胜有招。
他怀疑自己犯了个大错了。
不平楼存在到今天,岂会仅是侥幸?苏凡有名的机谋出众,岂会做完全没有把握的事?
秦悦为何对苏凡的看来不合理的赌约毫无异议?
因为苏凡知道秦悦的剑。秦悦当然更明白自己的剑术非比寻常,根本已经不是一般的剑招所能破解的。
所以在莫无名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时候,苏凡秦悦压根就是胜券在握。
莫无名忽然觉得很恼恨,心中更是烦燥。
高手过招,有谁在这样的分心之中能赢的?
谁也不能。莫无名当然更不能。
他的对手是秦悦呀。秦悦根本已经是一把剑,九天龙吟剑。
等他有些意识到这一点时,秦悦的剑已经逼住了他,正对着他的心口。
他感觉到了森冷的剑气穿过了衣服,几乎触及了肌肤,却没有伤害他。
秦悦笑了笑,移开了剑。
天地在一瞬间仿佛才归了位。秦悦还是秦悦,不是九天龙吟剑。
莫无名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不是人……"
他忽然把无名天剑甩了出去。他的人也奔了出去。
其余无名帮徒骇然相视一眼,一窝蜂地向外窜去。
去的比来得更快。
几名护法剑使窜得更是比谁都快。
秦悦耸了耸肩,转身又对苏凡陪笑道:"你不生我气了吧。"
苏凡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已经耽搁了半天了,也不知义母怎样了。豹哥哥,送我到马车上去好么?"
他这话自然是对公孙豹说的。公孙豹已知这个不起眼的病弱少年竟是不平楼主,哪里还也托大自称什么豹哥哥?一时竟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秦悦笑道:"这人个子倒大,怎么性情忸怩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紫芸"嘻"地笑了。
公孙豹给一激,登时豪情万丈,道:"好,小凡,豹哥哥这就送你上车。"说着依旧如将小凡托进大门一般,一把将轮椅高举过头,直送上车。
林夫人等跟在后面,送苏凡入车。
苏凡一时坐稳,便向林夫人看去,道:"夫人,你家的琴弦被我弄断两根了。等我带回去修好了再来还你。"
林夫人道:"苏楼主哪里话呢。我原就说了这琴送了您的。"
苏凡微"噫"了一声,说不出的失望和落寞。头靠住了装饰得极为奢华的椅垫。
林夫人料是自己太客气让苏凡伤感了,不觉大是难过,又说不了什么来。
苏凡叹了口气,道:"大辉,咱们走吧。"他的怀中多了把样式极为古朴的十三弦琴,看来就是传说中的天音琴了。
他轻轻了拨了几下,音色美如天籁之音。可谁也说不清那音乐中有几多伤感。
秦悦道:"我也跟你去吧。"
苏凡皱眉道:"免了吧。我不想一路听你念叨你的什么小思姑娘。没病还给你念出病来呢。让我清静清静吧。"
秦悦"嗨嗨"笑了两声,再不说要跟苏凡走了。他心里,只怕早已在念叨自己的心上人了。
苏凡的车渐行渐远。一阵极其凄美的琴声幽幽传来。
林夫人落下了几滴泪。"小凡,小凡,保重呀。"
她的声音不大。林一行走近妻子,拍了拍她的肩。林峰林岭都出言安慰道:"母亲,别难过,小凡,苏楼主会好好的,以后还会来看望你呢。"
马车后面的帘子揭开了,苏凡探出头来向他们看去,眼睛亮晶晶的。开始他只看住林夫人,后来又看看她身边的林一行和他们的儿子。终于叹了口气,黯然放下了帘子。
林夫人等大是不解,不知苏凡为何又叹气。
一回头,竟见秦悦也看住他们在叹气。一直很明净的眸子里,竟有和苏凡一样的落寞之色。
只听他叹道:"我和苏凡都是孤儿,什么都有,偏偏没个自己像样的家。夫人,你真的很幸福呢。"
林夫人呆了呆,看了看劫后余生的家人和朋友。
她原来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