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后院尚来不及隐身,只听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朝这边奔来。

一女子的声音,清脆中透着担忧:“左将军,你没事吧?”

“属下没事。公主…我们进屋。”男人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气息不足。

“恩,有个地方避着总比在林子里乱跑好。”

来人正是从血战重围中突破出来的咏唱公主,而左多纳早有伤在身,刚刚又连续与黑衣人力拼,现在已是一身血迹,伤痕累累。

他们身后还跟着三四名侍卫,似乎个个已负伤在身。

蓝倪屏住呼吸,小心地将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藏身于后院干枯的柴堆之后。她凝神细听周围的气息,丝毫不敢大意。

这寂静的林间,传入耳际的声音格外清晰——

门被推开的声音。

“左将军!你伤得太重了!”女子急呼。

“将军…”

“公主…属下没事…保护公主要紧。”

然后是重物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左将军…”女子的声音更加大声着急,“掌灯,先救左将军…”

“不…”左多纳努力站起来,“不要掌灯…我不碍事,屋子都是空的…大家先把公主藏起来,再走…”

“将军!”士兵的声音。

“此事一定是刖夙国所为…只有暴君殇烈才会安排这种阴险残酷的阴谋…他们派的是精兵,不知道岩将军能挡多久…”左将军不断调息,对着公主说出自己的推断,然后转向手下低吼道,“你们还把快把公主藏起来。”

“是,公主,快点!”

女子无奈地再次低喊了一声“左将军”,便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地方躲藏。

“我们走…出去引开刺客…”左多纳拼着刚刚提上的真气,握紧手中长剑,带着几名随从奔出门去…

林间的夜风柔柔吹动蓝倪的发梢,一袭白衣被夜色隐得变成一团薄雾,如梦如幻。

她将身子紧紧地蜷缩起来,让自己完全隐身于半人高的干柴堆之后。

微微的颤抖,手指扣得很紧…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公主?

今日八月初八,莫非这就是上次荷塘边巴都所提到的“和亲公主”?

她不是要代表蒙舍国嫁于北诏之王吗?

怎会逃难似的藏在这林子中,连灯都不敢点亮?

那个“左将军”气息微弱,受了重伤,似乎随时会死掉,而他刚刚说——这场残酷的阴谋是由刖夙国暴君殇烈策划的…

那日他说八月初八亲自前往,难道就是为了暗杀蒙舍国和亲队伍?阴险的家伙,他到底把人的生命当什么?

真是卑劣!

空气中突然掠过寒意,不期然让她娇小的身子打了个冷颤。

胸口紧掠过传来一丝疼痛,仿佛在为谁惋惜,又仿佛在为谁愤怒…

是因为那个暴君吗?

疼痛一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抓住。

她无法再做多想,因为耳边——

女子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呼吸显得急促而紊乱,听起来很累。

从枯枝交错的缝隙里看过去,依稀看到一团黑影,影子的身上带着一抹女人独特的香味。

是那位公主。

蓝倪紧张地绞起了手指,面前这位“公主”不会要往自己这边躲来吧?

神经完全紧绷,像已经上弦的箭。

残月被一团乌云遮住,夜空黑得神秘而诡异。

果然,簌簌几声之后,那团带着淡香的黑影真的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星光暗淡,月色已无。

两个女人藏身与黑暗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蓝倪低着头,暗暗祈祷这“公主”快快离开吧…另外藏一个地方也好…她现在这样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地怕碰碎了空气,不到半刻钟,连腰背都要僵硬了。

“嗤——嗤”墙角有老鼠窜过…

“啊…”咏唱公主在发出半声细小的轻呼之后,连忙捂住了嘴巴,而就在此时,她的全身开始忍不住升起了鸡皮疙瘩,某种怪异的感觉陡然潜了上来。

屋外仍是安静得很。

可是,鼻间若有若无的荷香从何而来?

该不会是…

指尖窜上一股冰凉,她咬住牙根,慢慢地…慢慢地…将手往旁边探了过去。

蓝倪一动不动。

柔软的衣裳,光滑的发丝…

然后,好象一个人的…真是人么?

“啊!…”这次,一声尖叫划过夜空,咏唱公主立刻惊骇地一把推开面前的干柴,跳了起来。

蓝倪被迫站起了身子,一袭白衣,在朦胧的夜色中若隐若现。

“鬼…女鬼…”

“别叫,我不是鬼。”蓝倪走了出来,她的脚步很轻,轻得地几乎听不到声音。

咏唱公主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地颤抖,老天爷,她并非胆小之人,只是面前这团白影轻飘飘的,连声音也平静地不像是个“人”,对于刚刚饱受刺激的她来说,真是巨大的惊吓啊。

“你…你别过来。”她指着蓝倪,苍白的脸色在暗中悄悄隐现。

蓝倪笔直地站立着,夜的轻风掀起了她的衣角,她语音清晰:“公主,我真的跟你一样是人。你刚刚摸到我的身子是不是热的?”

热的?

咏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冰凉的指尖的确好像是碰到一团温热。

她眨眨眼睛,红袖中的十指仍然绞成一团。

“你真的不是鬼?”

蓝倪点点头,突然想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补充道:“真的。”

她可不喜欢开“自己是鬼”这种玩笑。

“真的?”咏唱公主需要再次确定,壮着胆子再问了一遍。

“恩。刚刚看你们进来,我就躲了起来,哪知道…嘘!有人来了。”蓝倪习惯了山中的寂静,只要一有异常之声,她的感知都比其他人敏锐。

飞快地拉过咏唱公主,她们再次在墙角蹲了下来。

对这间立在最中间的林间小屋而言,今天,绝对是它主人离开后最热闹的一天。

[刖夙篇——暴君·邪妃:018 紧局]

屋门被人大力地踢开,沁凉的夜风瞬间贯穿整座屋子。

脚步声响起,一声,两声…

一个人,两个人…

两个女子相握的手心骤然冒出冷汗,被突然而来的夜风一吹,单薄的身子都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们看不到彼此的眼神,她们不知道彼此长什么样,但是此刻,她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沉重,惊惧,加祈祷。

“仔细搜!”

紧接着——

窗户,门口开始透出火光,火光昏暗,却足以将后院的一切看个明白。

白色的衣裳如一团白雾笼罩在高高的柴堆之后,火红的嫁裳却被夜色藏得更深。

灯光斜斜地落在院子的地上,一个高大的影子骤然出现,阴影笼罩着大地,危险的气息步步靠近。

“什么人?”

就在蓝倪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前面屋子听到有人大声地问话,好像又有人来了。

刚出现在门口的阴影突然消失,那人转身返回的前屋。

蓝倪悄悄松了口气,缩回小手,发现掌心的薄汗,黑暗中露出一抹自嘲的轻笑:蓝倪,原来你真这么怕死…

咏唱公主将蓝倪往里拉,示意她再躲进来一点。

她们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弱烛光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一位面庞小巧白皙,嘴巴鼻子都如同粉雕玉琢般精致小巧,一双滚动着晶亮的水眸透露着平静,平静中又并存着让人迷惑的坚定与柔弱。

另一位五官绝伦,是个天生的美人,明眸皓齿面若桃花…

她们相视一笑,淡淡的迷人光华在二人的眼波中流转。

刹那间。

尖锐的兵器声在宁静的夏夜格外刺耳,声音又空洞,传得很远。

竟然又格杀起来了?

她们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不知道外面又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们是危险的。

八月初八,谁说是吉日?

傍晚酉时,谁说是吉时?

天已全黑,月光不见。萤火虫只敢藏在丛间,小心地收起它们的小灯笼,所有的蛐蛐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低鸣。

撕杀声,利器相接声,痛苦惨叫声…

隔着空气,传播开来,飘散在神秘深幽的丛林之中。

寒意直直窜向每个人的心间,当危险真的来临时,两名弱女子除了躲避还能做什么?

生死,有时候在刹那间变得很脆弱,变得…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突然听闻——

“你们为何非要劫持公主?可知这是与蒙舍与北诏两国为敌?”一声“哐铛”,是刀剑像碰之声,而问话之人气息微弱。

“左多纳,你连这等问题都想不到,阁昱还敢派你们护送公主?”

回答的人声音很冷漠,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是他们…”咏唱呢喃道。

蓝倪抬眼,问:“谁?”

“嘘…好像是左将军和那个戴斗篷的白衣人。”咏唱将声音压得极低。

左将军?刚刚出门欲引开追杀者的左将军?

他好像伤势严重。

蓝倪没有回答,只用大大的眸子看了咏唱一眼,就移开目光,紧盯着那门口投射到地上的阴影。

迷茫,其实心里乱糟糟的。

夜风拂过她的头发,鬓角的几屡青丝悠悠地贴在她的脸上,她暗下眸子,那里隐藏着无人发现的悲哀。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仿佛每次进入人群,都会碰到杀戮与劫难?

难道那诅咒真如此灵验?诅咒的力量真如此强大?

害人害己…

这几个字如万斤铅石,紧紧地,重重地压在心头,痛得她快要窒息。

好像,只有被软禁在殇都的王宫时,她身边的人都依然活得安然无恙,想不透其中原因,但是现在,她不敢去看身边的咏唱公主,公主生得国色天香,又高贵大方,这样的女子若因为靠近自己而发生意外的话…

血色瞬间退尽脸庞,嘴唇颤抖得厉害。

这位蒙舍国公主——她救不了她,也不能帮她!

夜色如噩梦一般,透过窗子、门口的昏黄之光淡淡地笼罩住布满伤楚的蓝倪。

她的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眼睛睁得很大,手指抱住膝头,抱得很紧。

恍惚间,心思摇曳。

几声惨叫之后,打斗声停止了,某一方占了上风。

黑暗中。

两个女人沉痛的目光交会,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心却是同样的颤抖…

左将军他该不会…

一束明亮的火光在门口亮起。

“把那公主找出来!”冷峻又透着优雅的声音像是神秘的白衣男子。

几乎立刻地,蓝倪回过神,将咏唱公主往里轻推了一把,在他们尚未发现她之时,自己以惊人的速度自干柴后面冲了出来。

顷刻,透明如水晶的眸子里盛满了跳跃的红光。

红光,映照着她的脸,细致的五官清楚地呈现,她抬起了下巴,声音轻柔而平静:“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