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昱根本没打算答应对方。

虽然一直想继承父志统一四诏,可是最近连续经历战事,跟其他三王也加强了联系之后,他明显感到各诏士兵及百姓对自己国家强烈的拥护与爱戴之意。

退一步说,就算借此机会收并了他诏土地,谁又能保证何时可以收服他们的百姓?

关于这些,他反省良久,或许完成先王遗愿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刚刚,就连咏唱也希望自己能救暴君,这样一来,他更加不可能因此挑起战争。战争带来的苦痛——他越来越有深刻的感触,对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是件好事。

柯中原注视着他深眯的眸子,声音如寒风一样冰冷:“这么说,阁王是不愿意合作了?”

阁昱拥着咏唱,二人对视一眼,再抬眼时语气坚定:“本王奉劝柯将军最好三思而后行。四诏的建立,并不危及大唐的统治。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多年,柯将军难道没有感受到四诏子民的团结一心吗?难道将军希望这里战火横飞,变成硝烟之地?”

下意识地,他已把自己蒙舍与其他三诏并立到了一起。

现在面对的是一直野心勃勃的大唐,他突然有种切身体会,之前蒙舍国对其他三诏虎视眈眈之时,暴君、邪君他们的感觉…

咏唱吸了吸鼻子,狐疑之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他不是一直希望统一四诏吗?为了完成大业,他有在刖夙境内布置密探悄然进军,还特意培训自己企图用美人计逐步打入北诏,他策划了这么久,怎么突然改变了立场?

无论如何,他能这样说,她真的好高兴。

晶莹的水眸望着他的侧脸,瞬间觉得他比以前高大英俊了许多,丝丝柔情暖过心头。

柯中原如利剑般的语气打断了她的神思。

“既然如此,本公只好暂请阁王与公主在此多留几日。”语毕,他大手一挥,从四面八方现出十余名黑衣人,个个面无表情,惟有眼睛与手中利刃同样闪着寒光。

“大王…”咏唱靠近结实的胸膛,又一阵不适自喉头升起,美丽的小脸不自觉地皱起。

阁昱冷静的眸子扫过四周,轻轻拍了拍咏唱的手臂,撇起了嘴角:“柯将军真是好客。可惜,就算你扣下本王,蒙舍的军队恐怕也难以受将军要挟。”

“呵,阁王可以试试看!”柯中原抓紧了手中杯子。

阁昱感觉到臂中人儿的异常,低下头,见她脸色不若平时红润,粉嫩的唇瓣正在微微的颤抖。

“咏唱,你没事吧?”关心之语脱口而出,他最在意的是她的安全。

“大王…我没事…呃…”干呕出声,她突然捂住了嘴,眼角因强烈的不舒服而逐渐蒙上水气。

拂开她颊边的发丝,阁昱冷眼对上挡在门口的黑衣人:“让开!”

“看来公主是生病了,阁王不如就带公主在此住下。”柯中原放下手中杯子,热茶早已冷却,茶水冰冷地反着幽光。

“让开!”阁昱扶住怀中佳人,浑身紧绷。

“大王,我没事。”咏唱努力扬起一个笑,面对着他毫无笑意的脸庞,在她耳边轻问,“大王要杀出去可有胜算?”

阁昱暗了暗眼扫过四周,声音很低:“本王在赌,赌他们顾虑后果,自动退让!”

“大王,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咏唱不喜欢战争,或许,我还是任性了些,不该一时冲动让大王跟他们来此。”咏唱咬住了下唇,努力吸着气。

“我们若不前来,大街上就已经动手了。”

“呵,那现在是必须要动手了吗?我相信你…”

二人悄悄地对着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走廊里,走出了一个白色修长的身影。来人在看到他们两人互相依靠的身影之后,漆黑的眼眸泛动着复杂的情绪。

阁昱沉静地扫过他们,大手缓缓摸向腰间,快速一抽,只见一把黑色的软剑出现在手中。

剑身乌黑,剑刃极薄,那是极品乌剑,平日就隐身于腰带之中。出鞘后的剑在早晨清冷的日光中闪烁着温敦的青色光芒,他以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过光华不定的剑锋,俊挺的容颜上一扫平静,射出了孤高凄艳的光芒。

他将咏唱置于身侧,琥珀色的瞳眸瞬间充满了风暴,他一字一顿:“看来,今日本王不得不战了!”

黑衣人立刻群起,瞬间剑花飞舞。

面对这么多高手的凌厉攻势,阁昱丝毫不敢怠慢,咏唱睁大着双眸,即使再害怕她也要看个清楚,生怕这个男人不小心受了伤。

再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以一敌众,还加上自己这个大麻烦,阁昱怎么可能取胜?

一袭黑衣诡异的柯中原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杯。他的目的倒还不至于杀了阁昱,只是需要逼他就范而已!

白影一闪,宛若一道轻烟飘过,最前面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段。

熟悉的声音让阁昱与咏唱同时顿下了动作。

“慕大哥?”美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身白衣皓如初雪,那越走越近的白衣男子不是慕千寻还是谁?

阁昱挑了挑眉头,未发一言,只是拥着咏唱的手臂占有性地拢紧了几分。

“柯将军,让他们回去吧。”慕千寻目光清澈,与以前不同的是冰凌相撞的峭寒话音里多了种冷然。

“侯爷。”柯中原撇了撇唇,“侯爷现在最该做的似乎是去通知阁王的部下。”

咏唱张大了水眸,紧紧盯着慕千寻,抓着阁昱的小手也不觉变得僵直。

慕大哥怎么变成了侯爷?

大唐的侯爷,跟黑衣人一伙的…怎么会这样?

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物一直被蒙舍中用,这样一个人物还亲切地关爱自己,甚至对自己表白爱意。

她不喜欢神秘故弄玄虚的家伙,更不喜欢满口仁义实则满肚子阴谋的家伙!

面如冠玉,风姿翩然的慕千寻就是那样的人吗?

慕千寻望着绝丽的容颜,因寒风吹拂的关系,她白皙的小脸浮现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晕。心下一疼,他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柯将军难道没有考虑,这里是茶溪镇,一个蒙舍大王怎么可能被你困在此处?我看这会,小部落大人应该已经带军往这边来了。”

柯中原微怔,他知道慕千寻说的很有可能,但是这样的好机会…

“侯爷,你几番犹豫将朝廷的计划搁置一旁,这会还要存有私心擅自做主么?”

“难道柯将军不是?”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阁昱与咏唱互相握紧对方的手指,静静地立在一旁。尤其是咏唱,惊讶过后逐渐冷静下来,慕大哥是大唐之人带着目的来到蒙舍,那瞳瞳岂不是…

悄然往阁昱冷峻的脸庞望去,心中又多了一道需要解答的迷题。

…第七十一章

庭院之中,古树浓荫,阳光穿过树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小光圈。

咏唱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半透明的帷帐,思绪仍为慕千寻的身份而震惊着。

“独斋居”——他们安全走了出来,因为慕千寻坚持站在他们这一方。

当所有人都抽出剑时,她以为一场恶斗难以避免,剑身在日光下反射的寒光,折射了每个人的眼。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温文俊雅的慕大哥也会有那样冷酷的一面,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一丝感情,比雪地里的大理石还要坚硬。

阁昱始终拉着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为她挡住一切风霜剑气。他挺拔磊落的身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稳稳地让她依靠。

恶战却没有发生,那位面目阴狠的柯将军似乎最后对慕千寻做出了妥协…

心底舒了口气,在踏出“独斋居”的门口那一刹那,她忍不住回头,白衣男子又恢复成温文俊雅,仿佛是站在雪后初霁的花园中一样闲雅怡然。

只是他眸子中注满了深情,凝视着她的目光久久…久久地不愿放开。

很快,身边的男人以不容抗拒的霸道,将她的头转正,拥着她的手臂更加有力。

空气中弥漫着雾气,冷风从光秃秃的枝桠间吹过。

咏唱坐起了身子,这才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阁昱呢?她记得他们一起回来,一进屋子他就立刻命小落部去请大夫过来。这个非常时期,她并不愿意让这男人知道自己已有身孕,所以推托先回到房中休息。

这一休息,还真的睡过去了…

“公主。”门口传来声音。

“丫头?”咏唱欣喜地打开门,“丫头你怎么来了?”

丫头一见到咏唱,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泪就止不住冒了出来:“我的好公主,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王宫,真是担心死我了…幸好你平安无事。”

原来从无意中找到咏唱那刻开始,阁昱就打算让人护送她先回大和城,结果她倔强着不同意。无奈之下,阁昱又只好派人到宫中接出丫头,让丫头来照顾她。这个茶溪镇,恐怕得呆上一阵子才能将事情处理完。

“怎么不见大王?”一想到那群神秘的黑衣人如此胆大,咏唱忍不住提高了心眼。

“我刚刚才到,正好碰上大王和小部落匆匆出门,好象说暴君也到了茶溪镇,有急事的样子!”丫头见咏唱焦灼的表情,也不由地担忧起来,“公主,发生什么事了吗?”

“暴君?今天早上才从危险中解脱出来,不过片刻,他们竟然又要出门…”

“公主…你是说大王和小部落是去办危险的事?”丫头也紧张地瞪大了眼。

咏唱拍拍她的小手:“呵呵,没事,看把你吓得…是我自己瞎紧张呢。今天阳光倒不错,我们可以去街上走走。”

出去走走,可以去找蓝倪打探一下情况,她也有不少消息要告诉蓝倪。

白色纤细的身子,在大街上走走停停。

她一手拎着个小包袱,一手拿着白色丝绢。大约是天气寒冷,每走几步她都要停下来喘息一下。

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连薄薄的嘴唇也不见红润,细致的眉毛微微蹙着,让人很担心这样的女子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倒。

一头乌黑的发丝简单地绾了个鬓,柔柔地披在身后,

咏唱却因这抹白色的身影而呆住了。

“是她…”

“公主在看什么啊?”

“丫头,你去闲云客栈等我。”咏唱将手中东西往丫头身上一推,红色的身影便飞快地奔入人群中。

是瞳瞳,她没有看错。瞳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也是来找阁昱的吗?她哥哥慕千寻竟然是大唐的侯爷,虽然救他们出了“独斋居”,却依然难改对立的身份,那么瞳瞳到底在阁昱的身边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瞳瞳姑娘,请留步!”在街道转角的地方,咏唱终于唤住了纤柔的白衣女子。

“咏唱公主?”愕然之后,如百合般清新的笑容,在清丽的容颜上缓缓展开,“咳咳…真是好巧。”

二人选了一家较为僻静的茶楼坐了下来。

咏唱盯着对方苍白的面容,心生疑惑:“瞳瞳姑娘生病了么?”

瞳瞳摸摸自己的脸颊,笑道:“没有,我从小身子骨弱,一到冬天就这样。咳咳…”

“你…”咏唱踌躇了一会,也展开明媚的笑容,“你来找大王的吗?”

“大王也在这?”她脸色更加苍白,薄薄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中神色复杂难解,透露着哀戚之色。

咏唱心中一紧,呼吸有点不平稳。该不会是瞳瞳与阁昱出现了什么问题,那男人才又对自己好的吧?

“我是来找哥哥的。”瞳瞳抑住咳嗽,轻轻说道。

“慕大哥吗?我今天早上还看到他。原来…你们兄妹是大唐人。”面对这样一个脆弱的姑娘,咏唱不忍心说任何刺激她的言语,可是,这兄妹二人的身份实在可以让人联想很多。

水汪汪的眸子闪过惊骇,瞳瞳急促地咳嗽出声。

“公主,瞳瞳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咳咳…”纤细的手指冰凉,她缓缓握住咏唱的小手,一脸的真诚。

是的,她要告诉她,现在在那个男人心底最最在乎的人,其实是叫曲咏唱的女子,而不是自己。她也想告诉她,请好好地照顾大王一辈子,因为他真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至于身份,这些都不重要。一份已经逝去的真爱,一个脆弱短暂的生命…那些东西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的人要得到真正的幸福。

“瞳瞳。”咏唱只觉得喉咙干哑,她万万没想到瞳瞳会对自己说这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陪在大王身边?两年前你离开了他,伤害了他,现在你又这样离开他,你难道真以为他身经百战不怕伤害了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他?”

爱一个人,而不陪在他的身边,光是相思之苦就令人难以承受,这种痛楚她曾经经历过,没想到瞳瞳竟然也会选择放弃性的离开。

她真的不明白!

“咳咳…”瞳瞳收回了手,捂住小嘴的白色丝绢沾染上了点点红梅,她静静地微笑,回答很肯定:“不,我爱他!我这一生都只爱他!…咳…但是,我不后悔我的离开,两年前是,现在也是。公主…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大王现在爱的人是你,他心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你…咳咳…”

“呵呵,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只有咏唱公主你才能带给大王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咳…他和我在一起,撇开我大唐的身份不说,还有着很多责任和压力…咳咳…但是公主你不一样,你像阳光一样可以照耀着他,让他心灵最黑暗的角落都可以充满光明和温暖。”

咏唱注视着她,心灵却被震撼着。跟自己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子,可以如此平静而真诚地对自己说出这些,她的心胸该是多么地宽广…

低下头,咏唱觉得愧疚,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她感到自己好渺小。

“那夜,在松明山顶…大王为了救我中了黑衣人施放的毒气,昏迷了几天几夜,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模糊的意识中他喊的名字都是你…”

“他…中了毒?”咏唱抓住了前一句话,“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有来找她,就是因为正处在昏迷之中吗?

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没有陪在他的身边。他不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跟她道歉。

咏唱垂下了眼,乌黑的睫毛在眼帘上洒下一片阴影。

冰凉的手指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对上瞳瞳黑亮的眼睛:“咏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这是我们的缘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大王和你才是命定的一对…咳咳…他曾经带给我的一切,我都感谢着上天,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礼物,我觉得很幸福,这已经足够了…现在,请你珍惜,好吗?”

咏唱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请你好好爱他,连同我的这份爱一并都给他…好吗?”

“瞳瞳…为什么这么说?”不祥的预感在扩散在心间,咏唱有点无泪哽凝。

一朵楚楚动人的笑花在她嘴角浮现,她拍拍咏唱的手:“你知道吗?我很信命,命中注定的东西无法更改…这就是我的命啊。就如那么出色的哥哥一直深爱着你,可是你却永远不可能爱他,呵呵,这都是命…咳咳…咏唱不必疑惑,也不必为我担心,你和大王幸福了,我和哥哥也就幸福了…”

雾气弥漫的眸子,轻柔诚挚的声音。

咏唱望着她,许久无法言语。究竟哪里不对劲?为何感觉事情如何怪异,却无法从她无比诚挚的眼眸里看出破绽?

瞳瞳站起身,抓起手中的包袱微笑着:“咏唱,跟你说完这些,我真的觉得很轻松,很快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咳咳…我得去找哥哥了。”

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良久之后,她动了动手指喝下一杯茶,无法分辨出流进喉间的究竟是何滋味。

闲云客栈。

咏唱和丫头碰了面,却没有找到蓝倪。店小二说蓝姑娘一早便与一位气质俊磊的银公子出门后,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们回到属于王族的别苑,太阳西斜,天色重新被暮色笼罩之时,阁昱与小部落回来了。

一脸的疲惫,身上还带着隐隐的伤痕。

“你们这是去哪了?又碰到黑衣人了吗?”咏唱急急为他查看伤口。

“我没事。”阁昱看了看自己血迹已经凝固的手背,抬眼注视着她,眼神无比深幽,然后瘁不及防,他一个大力紧紧地将她抱住怀中。

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他闭上了眼睛,高大的身子竟然有点颤抖。

“你怎么了?”被他抱得太紧,有点呼吸不畅。

“别动,我想好好抱抱你…”他声音异常沙哑,扯动了她的心。

她伸出小手,环抱着他结实的腰杆,轻轻问:“发生什么事了?”

阁昱一动不动,只用力地抱着她,紧闭着双眸。

脑海中依然存留着上午在山顶与一群黑衣人恶战的记忆——柯中原死了,但是…刖夙国的国妃娘娘蓝倪却掉落了悬崖,而那个以暴戾闻名的殇烈也随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他和楚弈,连同银暝国的银翟一同派出了大量的侍卫,到山下到处寻找,都没有结果,暴君和他的国妃究竟是生是死,失去了踪迹…

看到深爱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消失,那种痛苦只有爱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看到殇烈为了深爱的女人奋不顾身,那种震撼也只有爱过的人,才能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