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诅咒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能呆在他的身边…可是,我的诅咒根本无法可解啊,那么我…永远无法在他身边。我了解他,他不会这样就让我离开的,纵然这样离开,他也一定会四处找我,会无法解脱内心的牵挂…我是那么希望他永远记住我和我们的过去,可是我又怎能那么自私,让他永远记住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女子?

那天。

我忍痛告诉他,其实我根本不爱他,我心里一直有别人,现在别人来找我了,所以我要走了,离开属于他的王宫。

我努力说得很平静,不让他看出破绽。他眉宇紧皱,琥珀色的眸子一片黯淡,我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我掐着手指提醒自己,若非这样,他怎能解脱自己,去寻找能给他幸福的人?我希望的是他幸福啊!

他最终没有挽留我,我了解他,他也希望我幸福,正因为这样,他目送我静静地离去。每走出一步,我的心便冰冻一分。也正因为这样,我更加痛苦,因为他是尊重我才愿意放我离去。

离开他的日子,生不如死。

我常常想着他,在诅咒发作,心口被无数针同时扎进一般刺痛,痛不欲生…终于,我忍不住哀求哥哥,如果痛苦地活着,我不如自私一次,我要回到阁昱的身边,我想用一切代价换取呆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一天也好,让我就在他的身边离去也好…

惯来潇洒的哥哥却紧锁着眉头,看着我良久,良久,然后我失去了记忆…

我安静地过了两年,在那个风景优美的水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我清醒了过来,哥哥微笑着告诉我,诅咒在这两年已经被大师设法解除了,所以,现在的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回到蒙舍王宫继续留在阁昱的身边。

阁昱…我心忐忑不安,过了两年,我那样伤害过他,他还会记得我吗?

老天爷真好,我一直感谢着它。

阁昱不但没有忘记我,反而对我异常温柔,甚至比当年更加呵护,可能是失去后再得到就更加珍贵吧!

那样的日子是多么幸福,直到看到了她——一个长得极美的红衣女子,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甜美笑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一双灵透的杏眼在看过我和阁昱时,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光芒,敏感的我却捕捉到了…

她叫曲咏唱,是王宫中要代诏和亲的“公主”,名义上也是阁昱的妹妹,无疑,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当她笑起来你会觉得百花都失去了颜色,当她看你时,眼波流转如一潭幽水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她与阁昱之间…

或许我太敏感,我的确嗅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不过,似乎真的是我多心了,咏唱很少来诏和宫,也很少跟阁昱见面,阁昱待我依旧温柔似水,呵护备致。

每天,我都很开心,从早晨起床就带着发自内心的甜笑。可是…我的身子却越来越单薄,夜间也逐渐咳嗽起来。每次一咳嗽,似有一团火热郁闷在心胸,让我难以呼吸。

心口时常也会涌现被针扎的疼痛,曾经熟悉的恐惧突然闪过脑海,这…莫非诅咒根本没解?否则怎么会出现一切中咒的反应?

我固执地不让太医来看我,因为我很清楚,诅咒和伤寒的区别。

那个秋风萧瑟的下午,哥哥和须乌子大师来看我,看到我单薄的身躯,哥哥眉间有着抑制不住的心疼与担忧。我隐约猜到了不对劲,找了个借口,我留在房中休息,却暗中跟随哥哥,不料听到了一个让我掉入冰窟的秘密…

晚上,我咳嗽得更加厉害,雪白的帕子捂着小嘴,殷红的血丝如一朵妖艳的梅花在帕子上盛开,我怔住了。想到下午听到的秘密,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我不爱多想,偏偏从那以后,阁昱每次对我温柔呵护,我都忍不住猜测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我身体的状况,所以才刻意装出来的?

我细细地观察,最终为自己的多疑而惭愧不已,他是那般坦荡,那般无私地关爱着我,甚至在国事最忙的时候也会顾及到我,我感动莫名。

我开始躲避他,常常借口想休息而呆在自己的厢房不出来,其实,我是在暗暗打算等我离开这个世界时,如何让阁昱不那么伤痛,而拥有真正的幸福…

后宫的妃子在两年前就已被遣散,如今,我将那些仍然留守后宫不愿离去的娘娘们召集起来,希望她们去服侍大王,或许,大王能发现她们的美好。

然而,我失望了。

这个时候,咏唱公主出现了,她是那么美丽大方,明艳照人。她的眼睛很明亮,说话时会带着一抹甜笑,让人感觉到春天已经到了。

以前的猜测重新浮现心头,咏唱公主和阁昱…

我敏锐的感觉是对的,他们两个真的是一对有情人,他们说话时谈到对方的语气,他们相见时看到对方的眼神,我终于不能再骗自己。

那天,他们在一起整个夜晚,我在阁昱的寝宫外轻轻走过,说不出心头是何等滋味,有酸也有甜…

黑衣人挟持了我,月色黯淡的松明上顶,我看到他和哥哥一同出现。刀光剑影,一场恶斗在黑暗中进行,他们都是为了救我。

而阁昱,再次因为我陷入了昏迷的境地——跟两年前一样,我的诅咒再次伤害到了身边的他。

我最爱的他,怎么能害他?

在他昏迷的日子里,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塌前,听到他意识模糊地反复唤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并不是我,而叫做“咏唱”,满心淌过苦涩之后如星光重现,我的眼前出现了光明。

那刹那,我明白到,曲咏唱是个比我更能让他幸福的女子。

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蒙舍。哥哥说她去了北诏,难道她真要嫁给邪君么?这怎么行?

我很清楚阁昱的性子,如果我不离开,他是永远不会去找咏唱,因为他是一个如此富有道德和责任感的男人,他定会守着我知道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以前,我有想过,如果真要死了,就死在他的怀中,那是一种幸福。

可是现在,如果我还不放开他的手,他恐怕就要失去他的幸福了,我怎能让自己拖着这么一副羸弱的身躯阻碍他的幸福?

咏唱,虽然相谈不多,我却完全地信任了她,很简单,因为我们爱的是同一个男人!

痛定思痛,在阁昱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之后,我毅然写下了一封诀别的书信…

冬天就要到了,天气寒冷得很。

茶溪镇,我想去找哥哥,老天爷却安排我遇见了咏唱,这个曾让我羡慕和嫉妒的女子,她比我幸运。我比她先遇到阁昱,先拥有阁昱的爱,但是,她才是最后那个能跟阁昱相伴终老的女子。

跟她的谈话,让我彻底放下了心愿,我微笑着,我相信我爱的人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树木被寒风吹光了黄叶,我和哥哥一同走在回大唐故乡的路上。

在这里,我对哥哥还有着说不出的抱歉,因为明明知道哥哥心中那么喜欢咏唱,我还是为了成全咏唱和阁昱,选择让哥哥陪我离开。

哥哥那么出色,他应该做个真正淡然的人。

我们回到了大唐的故宅之中。哥哥虽然没有完成朝廷委派的任务,但因为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皇帝惜才爱才又念在我已故父母的份上,丝毫没有责怪哥哥。

雪花飘零,大地一片苍茫之色。

我突然好想出去看看雪,生怕现在不看,就永远没有机会看到了。

园子里,我依靠在哥哥的肩头,他的肩膀那么宽大,怀抱那么温暖。

风吹过我的脸颊,掀起我的发丝。

我轻咳一声,一股腥热自喉头涌出,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浑身冰冷,意识逐渐模糊…

我使劲睁开眼睛,雪花一朵朵还在飘落,我的眼前浮过很多人的影子,我仿佛看到阁昱和咏唱幸福靠在一起的模样。

我微笑着,握着帕子的手指渐渐垂下。

哥哥…阁昱…

你们一定要幸福…

[北诏篇——邪君·残妃:001 故事楔子]

草色荒芜,被一片茫茫白雪覆盖,月色苍茫印着寒光。

冷风吹过原野,天地间只听到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几个白色的帐篷与雪色融为一片,半个时辰前帐篷里还透露着点点温馨的灯光,现在只剩下一片狼籍,白色的篷布在夜风中脆弱地抖动。

横七竖八倒下的战旗,残破不堪。

淡淡的黑烟袅袅,幽幽,升上天空。

空气里除了刺鼻的焦味,还隐隐飘散着血腥的味道。

这一切,很快便被白雪覆盖,没了痕迹。

两个白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缓慢地移动,定睛一看,那是两名女子。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少妇,乌黑的秀发被风吹得凌乱,发稍藏在白色的披风里,被冻的通红的脸蛋透着一股坚毅,她皱着眉头,深一步浅一步朝月亮的方向走着。

另一名是个看来十三四岁的少女,不过她身形高挑,手中抓着一柄剑,正咬着牙满脸愤恨。

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们各自怀中都抱着一名婴儿,婴儿们很安静,依偎在襁褓里静静地沉睡。

突然,少妇脚下一滑,手中婴儿差点滚落出去,少女连忙以剑柄一提适时挡住她的身子,惊呼:“夫人没事吧?”

少妇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孩子,摇摇头:“没事,快点走吧,否则刺客要追上来了…咳咳…”

少女凝眉:“夫人,将静儿也让我来抱吧!”

“不用了,你抱好瓦儿便是…咳咳…快点。”少妇看看四下寂静一片,天地苍茫,感到一股悲呛,“将军他们这会恐怕…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住这红家的血脉…”

“夫人放心,枫云誓死保护两位小姐,安全护送夫人和小姐回银城!”少女握紧了手中剑柄,抱着婴儿的手臂也更加小心。

少妇看了眼这位坚定的小姑娘,心中一叹,纵然枫云武功再高也只是一小姑娘而已…她点点头,不再多言,前行的步子变得有点蹒跚,咳嗽声不断从她的嘴角溢出,一对秀眉皱得更紧。

少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夫人每走过一步,身后的雪地之上便落下一片殷红。

雪花,一直没有停止过飘落,纷纷扬扬落在她们的秀发之上,两个孩子依然沉睡在温暖的怀抱中,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月亮的光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寒风吹过,似乎更冷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在万籁俱寂的空气中格外触目惊心。

“夫人,刺客…好象追来了!”枫云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数十名黑衣人朝她们的方向急速赶来。

“快走!”少妇来不及多想,抱紧怀中孩子加快了脚步。

一队人马,出现在无边雪地的前头,高高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枫云欣喜道:“夫人快看,那边可是我们的援兵?”

少妇飞快地抬眼,松开了眉头:“好象是…那旗帜真是的银暝的标志…咳咳…”

“我们有救了,太好了!”

脚印,越来越深,她的身影越来越快。

突然——

一脚踏空,身子失去了平衡,白色的披风沿着雪坡一直滚落下去。

滚落——滚落——一个坠落——

雪地上留下一片殷红。

少妇失足踩入了雪坑之中,坑下是一陡坡,陡坡的那头竟然是一处山崖…

“夫人!!”枫云急促凄厉的惊呼划破夜的宁静,她急欲追上前去,却只见前面雪块大片地绷落,而怀中婴儿也立刻张开小嘴大哭了起来。

婴儿的哭声,异常响亮。

雪地反着银光,两队人马开始交锋,刀刃相见,“哐铛”之声与婴儿的啼哭融在一起。

天地重新恢复成一片寂静。

雪地里多了数名倒下的黑衣人,另一队银衣的侍卫重新竖起了大旗,跨上骏马。

“快去找夫人!快去崖下找夫人啊…!”

那个娇俏的枫云丫头丢下手中之剑,对着侍卫大喊着,她抱紧手臂安抚着啼哭的孩子,热泪流下脸颊。

“夫人…枫云定会将瓦儿小姐平安送回银城,夫人也一定要平安,你和静儿小姐会没事的…”

这场漫天大雪,始终纷扬飘落,将雪地里的血腥之味重新掩去。

… 

[北诏篇——邪君·残妃:002 顽强生命]

天地一片宁静,到处是白色的世界。

丛林里,树木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条,积雪覆盖着整片大地,偶尔有一只红色的小松鼠跃过枝头,树枝颤抖了几下,雪块簌簌落下,红色的小身影便飞快地消失。

寂静的天地之间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哭声显得寂寥,听在耳中甚为揪心。

但是,除了雪花飘落,这片世界没有任何人和动物来回应这哭声。

不知道过了过久,孩子似乎哭累了,声音渐小,嗓子带着几分沙哑。躺在地上的少妇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襁褓。

“静儿…”她气息微弱,乌黑而凌乱的秀发已蒙上一层白色雪花,洁白的手指小心地拂去襁褓上的白雪,“静儿…可怜的孩子,你一定是冻坏了…”

孩子抽泣了几声,一张粉嫩的小脸几乎被冻成了青紫色。

“静儿…”少妇吃力地撑起身子,终因虚弱又倒了下去,她睁大眼睛望着苍茫的天色,抿起了双唇。

身上的白色风衣早染上了一片红色,已经凝固成冰,原来,跌落雪崖之前她就受了重伤。

“静儿…娘恐怕不行了…”她颤抖着苍白的双唇,眼神充满痛楚,“难道你也要跟娘葬身与此么?静儿…”

雪停了一会,又继续落了下来。

这片世界,听不到任何声音,少妇一手抱紧怀中襁褓,一手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行,她怎么能让静儿就这样跟随自己而去?这是哪里?她一定要走出去!

一处斜坡之前,白色的身子又倒了下去,披风重新被染红。

少妇美丽的眼角流下一串泪珠,她亲了亲孩子娇嫩的脸颊:“静儿,娘真的不行了…可能要跟你爹爹一同去了…老天爷,枫云带着瓦儿一定平安无事了…请您也保佑我的静儿平安…”

说完,她侧卧了起来,将襁褓安置于斜坡的小洞穴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外面的一切风霜。

孩子不再哭泣,她甚至张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子又大又亮,注视着面前紧闭着双眸的容颜。而她的小嘴,正不断吮吸着温热的液体,那液体正从少妇洁白的手腕之中流出…

六瓣晶莹的雪花很美,一朵一朵飘向大地,世界仿佛遗忘了什么…遗忘了这片寂静的林子里还有个等待生命希望的小人儿。

这冰天雪地里,突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老头子,小心点啊!这冰天雪地的,真的能找到你说的那个什么红头黑身浑身长毛的东西么?”说话者是位身着蓝布棉袄的农妇,声音听来并不年轻。

“那不是什么东西,是珍贵罕见的红丝天蚕。”另一个声音答道,“老太婆,说了让你别跟来,这里山深林密,小心点哪!”

“你每次一进山采药就十天半个月,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我当然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啊!再说,我真怀疑再找半个月也找不到什么天蚕…”

“药书上都这么写了,红丝天蚕只有这样冰雪覆盖的时候,才会出来。拿这天蚕做药引子,包治百病,你就留意着点,不要放过雪地里的任何红色影子。”

“眼前除了黑和白,哪还有什么红色影子,真是的…”

一身青布衣裳的老人背着一只竹篓,篓子里装着他们的干粮,二人各驻着一根手腕粗的拐杖,互相掺扶着艰难地走在雪地里。

“老头子快看,那是什么?好象是红色啊!”农妇欣喜地叫道。

“红色?”老头子胡子一抖,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他们连忙驻着拐杖颤巍巍地朝那“红色”的目标走去。越来越近,他们的脸色也越来越怪异,几步之遥处,农妇一把拉住老伴的衣袖:“老头子,好象…不是什么天蚕…是…好象是人…”

“不会是个死人吧?”老头子皱起了眉头。

冰凉的面颊不见一丝血色,她的脸庞清秀而苍白,安静地闭着双眸,眉头还锁在一起。

她——已气绝多时。

农妇万分哀怜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叹道:“唉,这样的天气,这孩子还能好好活着,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婴儿熟睡着,脸色不再青紫正泛着隐隐的红润,她娇嫩的小嘴异常鲜红,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淡淡的眉宇间有一颗殷红的小痣,显得娇嫩而富有生机。

老头子看了眼孩子,道:“这妇人看来身份尊贵,孩子却大难不死,将来必是有福之人。老太婆,我们别找什么天蚕了,先带孩子回去再说。”

“恩,这是老天爷赐给咱们的吧…看这小脸长得多俊俏哪,看来应该才出生几个月,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咱们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