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紧紧抓住闻大人的袖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使劲磕起头来。

“大叔,大叔…我求你…帮我把爹爹和娘找来…泪西求你…”泪西一边抽泣一边哽咽,声音断断续续,让人听了直心酸。

“小娃娃…”闻天鸣连忙抱起她伏在地上不停颤抖的小身子,轻声安抚着,“听大叔说,虽然你还小,但是大叔相信你一定是个懂事的孩子,大叔希望你坚强和勇敢点。”

泪西看着他认真而伤痛的眼神,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为什么会这样…我要去见他们…我想爹爹和娘…大叔求你带我去见他们…”

雪白的孝衣,额头榜着一条白布条,发上插着一朵小白花。

小小的身子似乎在一夜之间瘦了许多,泪西跪在灵堂前,像只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冰冷的地板僵硬,她的膝盖已经麻木,毫无知觉。

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灵活,如今呆滞地停止了转动。

爹爹和娘真的走了,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留下,就永远离开了她…

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置若罔闻,目光只停留在刻着爹娘名字的灵位上。

闻天鸣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温暖的大手拍住她小小的肩头。

“娃娃,大叔答应你,定会帮你查出真相,让坏人替你爹娘偿命。但是…”他叹了口气,“娃娃愿意跟大叔离开这里吗?”

半晌,她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睛缓缓移到闻天鸣脸上:“大叔要带泪西去哪里?”

王宫,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永远以后的生活将再也回不到从前。还好,她才六岁,六岁这么小,等长大以后,应该可以忘记很多事情的。

闻天鸣温和地微笑:“大叔会带娃娃去北诏最美丽最安全的地方,那里会有很多人保护你,在那里,你也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所以,大叔希望娃娃从今天起,让自己变得坚强和勇敢。”

坚强,勇敢——

她似懂非懂,但是泪西想到少凌哥哥曾经也这样对自己说过,摸摸一直小心藏在身上的小刀,她抿起双唇,用力地点点头。

“泪西明白了…可是爹娘…”她吸吸鼻子,告诉自己勇敢的小姑娘是不能哭的,可是,如果自己走了,爹娘怎么办?

闻天鸣明了地看看灵台上的牌位,沉声道:“娃娃可以将爹娘一起带走,他们会一直在天上陪着你。”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外貌不出众,还天生跛腿,定是受过不少嘲笑,如今又亲眼看到自己的爹娘倒在血泊之中,实在可怜。让她带着父母牌位进宫,大王应该不至于责怪吧!

但是,能够救助太子摆脱大难的女子,定有其特别之处。

注视着泪西露出在白布条之外的朱砂痣,在光线下红得发亮,像一颗耀眼的小星星,闻天鸣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

泪西以袖口抹开脸上的湿润,摇晃着走上前去,将两块灵位牌紧紧地抱在胸前。

“大叔,你是好人,我相信你!我跟你走,你一定要帮我爹娘报仇!”圆圆的小脸充满了坚毅。

闻天鸣肯定地点点头。

年幼的泪西自然不知道,其实这三天来灵堂周围设置了层层保护,她爹娘生来仁义德善,并不可能有仇家,但是他们致命的伤口却是快绝狠,非一般杀手所为,这些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而查理这起案件或许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容易。

也没有人知道,这件血案一查便查了许多年…

无论如何,不能让泪西再遭受任何一点意外,她是要他们带回王宫中的重要人物,容不得半点闪失。

[北诏篇——邪君·残妃:008 初次进宫]

 阳光下巍峨闪亮的建筑,气势如虹。

手持长矛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立在宫门旁。古铜而制的宫门宽而高大,当一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的时候,侍卫不约而同地露出恭敬之色。

车上走下一身着官服的高大男子,他转过身,拉开车帘抱出一个白衣小女娃。

“闻大人,这位是?”侍卫看着泪西,眼带疑惑。

“这是大王要找的人,快快放行!”闻天鸣单手抚了抚泪西小小的发辫,见她安静不语,“娃娃,我们已经到了。”

这是泪西第一次看到这么雄伟美丽的建筑,她使劲仰着小脖子,望着琉璃瓦顶盘旋的两条飞龙,它们正地威武昂着头,又圆又大的眼睛似乎也盯着她。

刹那间,失去至亲的伤痛被搁在一旁,她忐忑不安——这里就是大叔住的地方吗?以后自己也会在这里生活?

当闻天鸣牵着她的小手,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一种无法解释的莫名感觉笼罩住她小小的心灵。

亭台流水,柳烟如梦,莺歌燕舞,花团锦簇。

这个世界真美,让人如置仙镜。

小泪西对身边的美景目接不暇,生怕眨动眼睛错过了什么,路上不时会遇到一些宫女,在泪西眼里,她们就是娘所说的故事里的仙女,穿着漂亮的衣服,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她眨眨眼睛,想到自己的右腿,不自觉抿起了小嘴。

楚政怀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她全身素白,头发上还戴着一朵小白花,不禁皱起了眉头。

“就是她?”许仪儿款款走近泪西,向一旁的闻天鸣问道。

闻天鸣拱拱手:“回娘娘,按照高僧的提示所找,这位小娃娃是这一路寻找的人中最为符合条件的。”

泪西不明白这几个大人在说什么,她看着端庄高贵的许仪儿就站在自己面前,被许仪儿精致华丽的装扮给吸引住了。

每个人都有爱美的本能,女孩子更有一股天性,泪西盯着她光滑如丝的绸衣,那半透明的外衫将整个人衬得风姿翩翩,好美啊!

许仪儿素手拂开泪西额前的刘海,一颗殷红似血的朱砂痣便呈现在他们眼底。

是了,这孩子所住的方位、年纪…尤其是这颗朱砂痣绝对是特别的。

楚政怀盯了小泪西好半晌,皱起了眉头,他无法想象自己俊美非凡的儿子跟这样一个小东西站在一起的感觉。这娃娃实在说不上漂亮,圆圆的脸蛋略粗的身材,皮肤也不是女子该有的白皙…即使是将来长大了,其容貌也难以“美丽”,历来眼高于顶的楚弈看到她,不知道会不会大肆反对呢?

许仪儿眼里的泪西却有点不一样——这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这陌生的王宫里面虽难掩好奇之心,却能表现得大方镇定,面对自己和大王审视的目光,也不见惊惧之色。淡淡的眉宇间含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忧伤,小嘴正倔强地紧抿着…

或许,这孩子现在看起来身材、肤色不尽人意,弈儿肯定看不上眼,但是女大十八变,五官难以改变,气质却可以培养。人靠衣装,既然这孩子是老天爷配给弈儿的福星,那她这个为娘的自然要好好关照才是。

睨视着大王懊恼无奈的表情,许仪儿淡淡一笑:“大王,我看这孩子长得还算清秀,小小年纪还能看出几分风范。只要她能为弈儿避过灾难,保弈儿一生平安,我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挑挑眉头,楚政怀点点头,反正这是儿子的“女人”,就让弈儿自己处理了,总之这孩子能帮弈儿避过劫难就成。

“闻大人,将小泪西带下去,先交给姚嬷嬷吧。”许仪儿哪能不明白大王的心思,她只希望弈儿不要跟他父亲一样,这小泪西看来还是挺不错的。

泪西始终沉默,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三个大人之间巡回,最后将小手塞入闻大叔掌中的那一刻,她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在那两个衣着华贵无比的陌生人面前,她真的好紧张,若不是闻大叔事先就交代好,他们不是陌生人,而是将来会照顾和关心自己的人,她一定不想在这多停留一刻。

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

阳光照耀着空气,空气里似乎有淡淡的尘埃在跳舞。

许仪儿在看到小泪西迈出门口之后,终于刷白了脸色:“老天爷,希望她的脚不是真的有问题…”

虽然一直努力在往这娃娃身上找优点,但真的看到她走路时那可笑的姿势…

身为母亲,她的心说不出的复杂,这样一个女娃娃,如何配得上自己近乎完美的弈儿?如何成为堂堂北诏国的“太子妃”?

楚政怀面色更加凝重,他自然也看到了小泪西走路的姿态,可是一想到高僧临走前的嘱咐——

当大王找到那女娃,切不可被表象所动摇。凡是都有定数,有天命,那女娃是北诏命定的“国妃”,自然有其与众不同之处,正是因为她的特别,才能保太子平安…

“爱妃,高僧早有预测到这些啊,看来我们该想想办法,如何说服弈儿了。”楚政怀揉揉额头,觉得发愁。

许仪儿道:“幸好弈儿之前已经答应了此事,他虽然才十二岁,但也是说话算话的男子汉,我相信他不会逃避册立‘太子妃’的!”

楚政怀睨她一眼:“希望如此!总之,此事交给你了,立刻选择吉日,册妃大礼,越快越好!”

若是命中注定,又何以扭转?

难道这就是弈儿与这娃娃的缘分?

许仪儿慎重地点点头,心头已经开始想象弈儿与泪西在一起的情形了…

[北诏篇——邪君·残妃:009 意外初见]

春暖花开,傍晚的花园,别有一番风味道。

夕阳斜映,将大地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橘色,树梢轻轻拂动,在迎接倦鸟的归栖。

溪水从长廊底下的拱洞中潺潺流过,竹椅之上的黑衣少年微闭着眼睛,他在休息,也在思考。

落日的余辉照在他绝伦的五官之上,刚刚洗过的长发散披在肩头,似有光圈在他乌黑的头发上闪耀。

楚颜盯着这无可挑剔的容颜良久,歪着小脑袋啧啧出声:“为什么哥哥的睫毛比我的还长呢?”

楚苓在她后面叉起腰道:“那是因为哥哥年纪比你大,年纪大睫毛自然就长得比你长。”

“喔…”楚颜突然回头瞪她,“不对!可恶的楚苓,你在把我当傻子是不是?”

楚弈因她们的谈话皱了皱眉头,每次这两丫头在,总拿他的容貌来做文章,这的确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楚颜的目光重新回到她最仰慕、最崇敬的哥哥身上,喃喃道:“哥哥为什么连头发都这么漂亮呢?比我的还光滑…”

“那是因为哥哥每天用泉水洗头。”楚苓又忍不住插嘴道。

楚颜白了她一眼,忍不住继续问:“那为什么哥哥总是喜欢穿黑色衣裳呢?哥哥曾经穿过白色袍子,那真是…”

她的眸子变得异常黑亮,她清楚地记得哥哥曾经身着白袍,头戴金冠,腰挂琳琅玉配,手持长剑练武的样子,那姿态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是啊,哥哥,这个问题连无敌聪明的苓儿也不明白!黑色比白色好看吗?”

为何喜欢穿黑色袍子?

楚弈挑了挑唇,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因为黑色可以让人显得沉稳,黑色多少可以帮他掩去该死的“漂亮”。

他却没想到,黑色恰好将他无形之中散发的邪魅之气显现得更加突出。

手指飞快地往俩丫头额头一敲:“你们俩还不去跟太傅做晚课?还有时间在这跟哥哥问这么多为什么!”

“晚课?哎呀,糟了…”楚苓一想起严厉的太傅,头皮开始发麻。

楚颜依依不舍地拖住楚弈的手:“人家好不容易才来见哥哥一次…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学,好不好?”

楚苓扯开她的小手,白了一眼:“哥哥一去,你还能专心学习吗?你想让哥哥也挨太傅的批评啊!快点啦!”

看着她们一前一后手扯着手离去,楚弈狭长的眸子映出橘色的光芒,嘴角也微微地扬了起来。

这里好大啊!

怎么每个地方都一样?一样的花圃,一样的树木…明明是沿着这条小溪走没错啊,怎么好半天了也找不到姚嬷嬷?

这是泪西来到王宫的第二天,闻大叔有自己的事要去忙了,再三交代她一定要听从大王,娘娘还有姚嬷嬷的话,她这才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以后恐怕都要在这个王宫小心地生活了。

这里房子很漂亮,哥哥、姐姐,大叔大婶们也很漂亮,可是他们却并不亲切,很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所以,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玩就玩,想跑就跑了。

“难道我迷路了吗?小泪西,你怎么这么笨啦!”她敲敲自己的额头,嘟起小嘴。

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认识这里的人。

可是,不能害怕,也不能再哭。

她不断提醒着自己,拖着逐渐发痛的右腿一步步往前走。

小溪的那头,大树之下,一把青竹躺椅。椅上之人似乎睡着了,傍晚的凉风轻轻吹过他乌黑的发丝,发丝飘扬。

泪西站在这个黑衣少年的面前,视线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他完美的五官,连夕阳似乎也只眷顾着他,让他的脸庞浸在金橘色的光辉里,连同披散的青丝也闪闪发亮,而矮小的泪西却站在大树里阴影之中,面色更显阴暗。

这个人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

可以跟他问路吗?

突然,狭长的眼睛睁开。

目光凌厉无比,如利箭。

直到看到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位稚嫩的小女娃,并无杀伤力,他才飞快地敛去警觉之色。

不过…为何这娃娃看起来如此眼生?一身白衣,头上那带着小白花,几乎立刻地,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严厉起来。

这王宫之中,怎会有陌生的娃娃,且全身戴丧?

“你是谁?”他坐直了身子,俊美修长的眉毛皱在一起。

被他锋利的目光一吓,泪西轻抖了一下小手,这个人长得好漂亮,就是脸色骇人了点,她嗫嚅了一下小嘴,没有发出声音,只张着又黑又大的眼睛盯着他好看的头发。

“说!”楚弈俯过身子凑上前去,狭长的黑眸里映着她的身影。这个女娃娃究竟从哪来的?

见他锐利的眸子,泪西抿抿唇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可是这路…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姐姐,请问到…”

“可恶!”他已飞快地低咒出声,这个难看的小丫头竟然将他“姐姐”,士可杀不可辱,他此生最讨厌别人说自己长得像女人,何况敢直接不要命地叫他姐姐的人——她是头一个!

难看的丫头。

他盯着她淡淡的眉毛,眼皮微微浮肿,而眼睑下有着因夜晚不眠而造成的黑眼圈,除了厌恶还有更多的怒火。

竟然敢把他当女人!就算她年纪再小,也不可原谅。突然站起身,他瘦长的身高对她而言,形成一种绝对的压迫感。

泪西被迫仰着头望着这个脸色越发恶劣的美丽“姐姐”。她明明是第一次见他,为什么他要像仇人一样盯着自己…

王宫里的人真可怕,她还是马上走好了。

正想着,矮小的身子被人一个大力提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紧盯着她:“可恶的小丫头!你死定了!”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的嗓音…跟隔壁的虎子哥哥有点像,她立刻明白过来,难道面前这个“姐姐”是男的?好可怕的男孩子,世界上恐怕只有少凌哥哥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了!

“走!”他要带她找她的主人,然后好好地惩罚她一下!他楚弈的原则,对女人一定要好,要温柔体贴,呵护有嘉,但是丑女除外。所以,这个小娃娃,犯了他的大忌就等着受罚吧!

拖起她的小胳膊,就要往外面园子走去。

泪西茫然了一下,努力想稳定住怦怦乱跳的心,张嘴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要去找姚嬷嬷啦,再不去,姚嬷嬷说不定要生气了,她已经耽搁好久了。可是这个哥哥好象非常生气,自己好象无意中得罪了他,他到底想怎么样?

“泪西小姐…”姚嬷嬷的声音适时响起。

泪西欣喜地抬眼,犹如黑暗中见到了光明,她使劲摇着手臂:“姚嬷嬷,我在这…”

楚弈暗眼一沉,原来是姚嬷嬷家的亲戚,姚嬷嬷是宫里的老宫女了,平日里和蔼可亲,对自己一直也很好,既然是她的亲戚,那这个小丫头算是有福份了。

“见过太子。”姚嬷嬷走到跟前,恭敬地欠欠身,望向泪西的眼中闪过疑惑,怎么这丫头就已经跟太子站在一块了,太子竟然还亲昵地拉着她的小手呢。

“姚嬷嬷…”泪西慌忙挣脱楚弈,将小手抓住了姚嬷嬷的手,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急欲寻求安全的保护。

“泪西小姐,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姚嬷嬷笑着摸摸泪西的头,回头转向楚弈,“太子,老身要带泪西小姐先下去了。”

夕阳最后的一丝余辉,落在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身上,她们的手牵在一起,走得很慢,因为——

那个小女娃每走一步,身子都会不由自主地颠簸一下,白色绸裤包裹下的右腿像是受伤了一般。

幽黑的瞳孔蓦然紧缩,这长相难看的娃娃竟然还是个跛子!

真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替她悲哀。

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还握过她的小手,虽然柔嫩的触感与成年女子不同,但太可惜…在他眼里,她实在是个让人讨厌的丑娃娃。

走到小溪边,他一撂袍子,弯下腰去认真地洗起手来。

良久之后,他才起身再看看自己修长的手指,才优雅地拢拢散落肩头的长发,自袖口抽出一条金色绸带,随意地系在发上。

[北诏篇——邪君·残妃:010 宫中生活]

姚嬷嬷拉着泪西的小手,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一路上,她疑惑不已,太子的眼睛从来都只喜欢看美丽的事物,而这娃娃现在的模样实在有些糟糕,太子为何还亲昵地拉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