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为什么要做乞丐吗?这年代,做乞丐的可多了,也不差我小以同一个!”以同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了转眸子,“姑娘你是一个人来此地的吧?不如我一路护送你回家可好?”

“我…”泪西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女孩子竟然想护送自己回家?

在王宫中多年,身边宫女很多,却从来没有一个贴心的宫女。

或许是她刻意避开她们,或许从来觉得自己不需要,但是今日一看到小以同,就觉得投缘。

但是,能将她带回宫中,陪伴自己吗?

随即立刻想到以同这性子,定然不会愿意受宫中规矩约束,所以,话到嘴边,又接不下去。

“呵呵,我是真心的哦!这鬼地方,我早就想离开,不如与你同行,如何?”小以同见泪西说话吞吐,自己便大笑着拍拍胸脯说道。

犹豫了一会,泪西终于点点头:“恩。”

这名叫小以同的女子,随同泪西回到了小街里的药堂。

她性子活泼,跟郭大婶很快也找到了话题,二人开心地聊着,泪西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她们。

渐渐地,神思不由纷飞。

今日在镇上见到的一幕又一幕,让她有一股冲动,想立刻回宫跟楚弈建议,让他有时间也到民间来看看。

百姓疾苦,若非亲眼所见,哪有这番深刻体会?

当地官员似乎并不以为意,继续过着自己丰裕的生活,他们到底有没有上报朝廷?

还是楚弈又骄傲地自以为是的认为,他统治的国家百姓丰衣足食?

想到当年自己的爹娘就那样无辜惨死,十来年,闻大人都无法查出真正的凶手…

今日出门又碰到匪贼,难道北诏国的天下,已经变成这样子了么?

回宫,她想明日就启程回宫。

可是,她却不能,心里总存有一丝希望,尤其是亲眼见到少凌哥哥的身影之后,她总是无法做到就这样放弃找寻。

一个月的时间,已过去十余天。

少凌哥哥还在丰泽镇吗?他来这里做什么?只是找自己还是其他?

不敢多想,世事多变。

今日的泪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涨着圆圆脸蛋,单纯无知的小娃娃了。

若是几日后,再找不到少凌哥哥…

那就回去吧!

只是回去,该怎么开口跟楚弈说起这民间的一切呢?

耳边回响着小以同与郭大婶依然在交谈的话语,泪西陷入了自己的忧思之中。

[北诏篇——邪君·残妃:027 擦肩而过]

时间弹指而过。

对于泪西来说,每天迎着朝霞出去,踏着夕阳归来。

每一天的日子,是那般漫长又那般短暂。

丰泽镇不大,在小以同的陪伴下,不过三日便可将镇上的每个角落走遍。可惜,即便走过了每个角落,却丝毫不再见那抹高大的身影。

因为要寻人,她感觉时间的脚步太匆匆。

可是,每次看到街头那么多愁苦满面的百姓,她又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赶回宫中。

矛盾里,又熬过了几日。

对于少凌哥哥,由之前的激动兴奋,逐渐变成了失望,冷静。

如果老实跟自己承认,她应该早该想到——少凌哥哥已经不在丰泽镇了,而且除了郭大婶,几乎没有谁见过他这样一个人。

或许,他真的只是路过而已,路过…

小脸被阴影笼罩,一片灰暗。

小刀的刀鞘已被人抚摸出光亮的色泽,那道光亮照亮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

瞳眸被浸染在失望之中。

丰泽镇外的小道上。

道路两旁有着几棵稀松的树木,叶子刚刚发芽,道上一匹黑色的骏马,骏马飞快地扬着四蹄。

马背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疾风将他灰色的衣袍掀起,高高飘扬。

他一手抓紧马鞍,一手握紧手中的剑。

剑很长,被装在乌黑的剑鞘里,那是他最擅长的兵器,已经跟随他十余年。

这个人,正是泪西苦苦寻找的柯少凌。

其实,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丰泽镇,只是他一个外地人,并不想引人注目,住的是丰泽镇郊外十里处的村子。

回首已是十年,昔日的丰泽镇几乎找不到原来的旧貌,连同那个曾经养伤住过的小药堂,也已经换了主人。

记忆中,一个圆乎乎的小脸,常常展开稚气而单纯的笑容。

那娃娃明明有些怯弱却又表现得很勇敢,很矛盾的一个家伙,但是很可爱,他原本英俊的脸庞上多了条疤,就是拜她的手艺所赐。

不过,想起来,他从未怪过她。

因为,他不会忘记那个潮湿泥泞的山路上,一个跛着脚吃力跑去为自己寻找草药的身影…

何泪西——一个六岁的娃娃,奇异地,他竟然一直没有忘记她,甚至十年后一来到四诏,就先抽时间到丰泽镇。

只是…

得到的只有失望而已。

现在,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原本抱着回忆来找她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很耀眼。

柯少凌不得不眯起了眸子,脸上那道淡而长的疤痕为他平添了一抹慑人的魄力。

他在赶路,马不停蹄,打算在明天一早便赶到茶溪镇与叔父会合。

背上逐渐有了热气,额头也逐渐滚下一颗汗珠。

看到前面有个酒棚,丈余高的木杆上打了个“酒”的旗帜,茶棚里有三四张桌子,专为路人歇息时提供酒水之用。

柯少凌一勒鞍绳,马便哒哒了几下,停住脚步。

利落翻身下马,他身姿轻快灵巧。

“大叔,来一壶酒。”他在一张桌旁坐下,朝开酒棚的大叔唤道。

“来喽!”酒棚大叔将毛巾往肩头一搭,拉长着声音迎了过来,“年轻人,我们这还有地道的小吃,要不要来一碟配酒喝?”

“好。”柯少凌声音清朗,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看了看身边的其他桌子,正好有客人在讨论这年前冰冻灾害的事情,叹息声不断,让人无法不皱起眉头。

虽然今日阳光暖洋洋的,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那天寒地冻的恶劣,但是人们似乎对冰冻的天气记忆犹新,充满恐惧。

柯少凌皱起眉头,只听那酒棚大叔也忍不住边倒酒边跟旁边客人搭话:“这害死人的天气啊,要冷就冷得要命,连只虫子都活不了,要热嘛…你看这不过是春天,日头就红火火的!我看今年夏天恐怕又要闹旱灾了,老天爷到底还让不让咱老百姓过日子了!”

“要怪就怪那昏君无能!只顾自己享乐,哪有时间管我们哪!”另一个客人随口骂道。

“据说大王好色昏庸…”

柯少凌沉默不语,看来北诏国的子民对他们的君主楚弈评价并不好,为何叔父却将楚弈看得那般高明呢?

喝下一杯,又为自己斟上一杯。

他浓眉低敛,让人看不出心思。

叔父带着任务从大唐来到四诏之地已经多年,一直致力于协助大唐皇室收复四诏。

可惜这里地势奇特,林中障雾迷离,唐军无法深入。

所以,叔父便就地居住,寻找将四诏各个击破的最好办法。

他要赶去的茶溪镇,正好是蒙舍国与北诏国的交界之地,也为两国要塞。

听闻,蒙舍国实力强大,君主阁昱作风极其冷硬,尤其在战场上冷酷无情,叔父多少有所畏惧。

而北诏国地域与兵力无法与蒙舍相提并论,叔父却也迟迟未曾动手,似乎对邪君楚弈有所顾忌。

柯少凌不禁好奇,邪君楚弈究竟是个怎样的君主?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是一辆马车,前面坐着位中年马夫。

马车很普通,车帘是蓝底白花的布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何人。

普通的马车,没人对它感兴趣。

柯少凌淡淡地瞥过一眼,喝下手中的最后一杯酒。

马车里,传来两个女子的对话声。

“姐姐,我去向酒棚大叔讨壶水,你就别下去了。”

“恩,人家开个酒棚不容易,别忘记给那大叔茶水钱。”

“知道啦,就姐姐心肠好,生怕别人苦了一样…”那女子低笑着掀开布帘,跳下马车。

被掀起的帘子一角,微微露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她静静地坐着,将车帘重新放好。

“大叔,收好了!”

柯少凌将一块碎银摆在桌上,抓起随身长剑,走到自己的马旁。脚一蹬,身形如电,他已置身于马背。

一夹马腹,马儿立刻抬高了蹄子,飞奔起来。

阳光直照的小路上,那抹灰色而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小以同盯着那匹快如闪电的骏马,啧啧叹道:“好快的马,好俊的身手!”

而这一幕,留在马车上的泪西浑然不知。

她不知道,自己辛苦寻找的少凌哥哥再一次与自己交臂而过。

一处豪华的府邸,显得富丽堂皇。

府邸的大门顶上只挂着一块横匾,上面是漆黑的三个大字——“独斋居”。字体苍劲,笔墨却粗重,在日光下看起来有几丝诡异之感。

磨丝缝砖墙,屋顶盖黑色琉璃瓦加绿剪边。

府内有一个宽大的庭院。

庭院之中古树在这春日重新长出新叶,阳光穿过树隙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小光圈。

柯少凌一到达此府,便在侍从的带领下直奔庭院。

一个圆形的石桌,桌旁一位略为削瘦的黑衣男人,见到匆匆而来的身影,他站起身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少凌,你终于到了!”

“孩儿见过叔父!”

“数年不见,你竟然已长得如此英气挺拔,真不愧有我柯家将门之风。哈哈…”柯中原难得地大笑出声,走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了自己的侄儿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叔父近年来身体可好?孩儿甚是挂念,一直想来探望。”

柯少凌出生将门,父亲在几年前带兵打仗不幸阵亡,母亲也在不久后随之而去,如今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叔父柯中原。

可惜,柯中原身为大唐密探,长期生活在神秘复杂的四诏之地,难得才能见到一面。

柯中原拍拍侄儿的肩头:“从大唐到四诏之地,要穿越障气弥漫的密林,普通人来往一次实在太易,叔父自然体谅。”

“叔父也有多年未回故乡了。”

柯中原的脸色蓦然变得僵硬,过了一会,声音似从肺里挤出,带着一抹看人看不透的恨意。

“我曾立誓,若不能圆满完成圣上交予的重任,绝不回朝。如今你也是大唐的年轻将领,叔父得知此消息,同样为你骄傲哪!”

柯少凌握紧手中之剑:“孩儿当以叔父为榜样,为了大唐江山的统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好!哈哈…”柯中原满意地注视着他,而后眸光一闪敛住笑容,“一会候爷也会过来,我们三人正好可以商量商量,是该抓住合适的时机,及时出手了!”

“侯爷?就是那个皇帝亲自册封的慕侯爷?”柯少凌疑问道。

正说着,拱门之外走出一修长身影,来人一袭白衫,面容清雅俊逸,眉宇间隐藏着一股气质,整个人显得出尘淡然。

一见来人,柯中原连忙拱手道:“侯爷!”

“呵呵,柯将军,慕某人似乎来晚了。”白衣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俊美的五官散发着如玉光的润泽,让人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尤其是那股气质,仿佛与身俱来,温文尔雅间又暗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内敛气息。

柯少凌也忙拱手道:“柯少凌见过侯爷。”

“呵呵,什么侯爷,不必客气,在下慕千寻。”白衣男子优雅地笑了笑,“久闻柯少将的大名,据说最近几次平定匈奴的战争,就是柯少将带领的,果然是英雄年少啊。”

慕千寻确是人中之龙,他擅长兵法,博学多才,加之其俊雅绝伦的外貌,常游走各诏国之间,近年才到蒙舍国,便被恶君阁昱尊为座上之宾,敬为“先生”。

柯少凌很难想象,如慕千寻这般看起来超尘脱俗之人,竟然也是大唐派来多年的探子。

几句客套之后,三个男人便在这棵树下,谈论他们的大计…

暮色降临,慕千寻准备起身,柯中原道:“侯爷何必急着走,不如今晚就在舍下歇着吧!”

修长的墨眉微微拢起,慕千寻漆黑的瞳眸掩饰不住一抹担忧。

他拱拱手:“不瞒将军,今天舍妹正好要回府,慕某得赶回去。至于为了唐室的大统,等少将这次回去朝廷报告,定下出兵计划后,我等再叙。”

柯中原扬扬唇:“呵呵,听闻千浓姑娘正得恶君宠爱,侯爷真是高明啊,呵呵,那在下也就不挽留了…”

“请!”慕千寻眸子突然暗下,不动声色地拱拱手,潇洒转身。

“请!呵呵…”

通往北诏王城——落京的道路上,一辆马车加快了速度。

泪西一路上话并不多,倒是从来没去过落京的小以同,欢欣雀跃得很,好似兴奋不已。

观月庵,泪西得先去那里,至少要跟颜儿汇合,然后等着宫中侍卫来接。

但愿颜儿千万不要耽搁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