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全场还有多少人听到了她们的话,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只除了波澜不惊的银冀和泪西。

泪西和楚弈互相盯着对方,像一头优雅的豹子与一只小绵羊紧紧对峙。

白日里明亮柔和的光亮筛过门窗,洒在她淡黄色的衣裙上。

小绵羊显得娇弱,却丝毫看不出软弱。

“大王,不可以在这殿上回答一个爱国忧民女子的问题吗?”

“好,本王可以回答你!”

咬咬牙根,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从来没有人能做到这样,他已经不能容忍。

“北面一带的冰灾,本王的确有接到传报,至于如何处理此事,还用不着向你报告!”

声音很冷,幽黑发亮的长发散发着无情的光泽。

空气很安静,停止了流动。

楚弈扬扬眉,突然露出个奇怪的笑容,转过身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群臣:“另外,在此本王还要宣布一事——从今天起,废除何泪西国妃之位,自此之后,我北诏暂无国妃娘娘!”

诺大的厅殿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声。

在大家来不及反应之前,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

她的声音那样凛然,又那样冷静:“不,我不答应!”

厅殿中又接着响起一片抽气声。

[北诏篇——邪君·残妃:030 王的惩罚]

青竹为栏,幔帘轻垂。

潺潺小溪,清澈见底,水波清亮,阳光筛过青竹照在溪水上,半空中隐隐升腾起薄薄烟雾。

一盏香炉,袅袅沁静之香。

“不,我不答应!”

她凛然而冷静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让端坐在石凳之上的楚弈抓紧了手中酒杯。

昨日的厅殿之上,那个女人坚决而镇静地与他对峙,无视于他的命令和宣告,不怕死地说:“不,我不答应!”

她怎会不答应?

她怎敢不答应?

那样的场合,那么多的臣子,还有邻诏的贵宾,她怎么敢!

偏偏她不但做了,还以一双无所畏惧的眸子对上他,然后诏告群臣——

“何泪西的国妃之位是由先王亲自册立,倘若大王执意要废除泪西,不但要通过当朝五大元老的决议,更要亲自向先王与太妃请罪。大王如此草率说出废妃之事,泪西万不能从!”

她竟然还说他草率说出废妃之事!

她忘记了自己之前说得如何坦然,答应过废妃,没想到真正事到临头,却又变卦。

果然是阴险虚伪的女人!

可恶可恨!

他堂堂一国之君,颜面何存?

五大元老如今也都是自己统领的臣子,他压根可以不在意;她竟然还拿出先王与母妃来压自己,真够狠!

对面的白衣男子长身而坐,缓缓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深黑色的眸子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有一丝轻不可触的风,从青竹林那头吹了进来,似乎要搅动这沉闷的空气。

安静的青竹旁,只听到酒“哗哗”倒入杯中的声音。

银冀挑起黑眸,盯着楚弈阴沉晦暗的面孔,不禁笑道:“想不到邪君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楚弈凝他一眼:“那个女人真是该死!”

“公然挑衅君王,视为大不敬,的确该死。”

楚弈闻言,微微吃惊地再看他一眼,只见对方嘴角挂笑,似在调侃。

“银兄尚为册立国妃,不知道此间烦恼。建议他日银暝国若要立妃,银兄一定要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

瞳眸一暗,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蓝色幽光。

银冀不以为意地呵呵笑道:“多谢关心,银某人暂时还未立妃打算。不过,不知道楚王意欲对你的国妃娘娘如何处置?”

楚弈骤然蹙眉,半天不语。

自己在犹豫什么?

如今是由自己掌管天下,难道真拿一个何泪西就没办法了吗?

那自己是在犹豫什么?

俊脸闪过一丝茫然,飞快地,一闪而过。

突然,他明白了过来——自己其实并不甘心她就这样轻易被废,她应该得到更大的惩罚才可以!

轻薄的嘴角一扬,漆黑的眸子立刻闪闪发亮起来。

银冀不动声色的瞥过他,问:“其实银某也很好奇,北诏境内有地区遭受冰灾之事,楚王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早有当地官员来报!”

“那你为何迟而未决?”

修眉微并,楚弈喝下一杯酒:“此事说来惭愧。银兄有所不知,冰灾之事地方官员上报朝廷本已误时,而由朝廷分发出去的粮草和农耕物资在路上发生了意外事故…”

银冀听得认真,问:“后来呢?”

“负责此事的官员为了自保,隐瞒了意外不往上报,所以,王宫里一直没有消息,以为百姓之危都已得到了解决。直至半月前,接到百姓上书,我才知道原来百姓的灾难并未过去。”

“呵呵,以楚王的能力,相信很快就会让百姓恢复生产,安居乐业。”

“希望如此。”楚弈抿下一口酒,眸底逐渐恢复了一些亮光。

对于冰灾之时,银冀深有同感,他道:“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关于冰灾的真正情况?”

沉默了一会,楚弈冷冷道:“因为我想废了她!”

当然,废了她之前,他要先给这个虚伪而胆大无知的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银冀的脸上闪过惊异之色。

风,逐渐增添了暖意。

“呵呵,或许楚王应该看到国妃的优点,她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雍容大气,有义有胆…”

“她?哼!”楚弈嘲讽地撇起嘴角,“这么多年来,我比谁都了解!”

“又或许,楚王看她的外表比看她的内心要多。”

“银兄!”楚弈敛眉,提高了声音,“小弟很欢迎银兄来北诏做客,只是不要再提女人,好不好?”

不提女人——自然好,若非红瓦儿死活要跟着来这一趟,他银冀对女人有多远便离多远。

难道风流名满天下的邪君主动说不提“女人”,呵呵。

两个男人互相举起酒杯,安静地喝着酒。

夜色笼罩大地。

泪西轻轻退去一袭黄色的丝软绸裳,只剩粉色的亵衣,她随手披了层清透白裳,坐在梳妆台前。

白日高挽的发髻已经发下,一头发亮的青丝垂落腰间。

简约无华,一根羊脂白玉钗静静地躺在台上。

昨日发生的事情…

事后想来,她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冲动,本来可以好好商量的一件事,为何在那样一个重要场所弄得僵持不下呢?

她触犯了他最不可侵犯的骄傲尊严,她在厅殿上提出的反对废妃的理由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他完全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意愿,毫不客气地废掉她,甚至处罚她。

可是,在冷君银冀和楚颜的说情下,他只是气愤地拂袖而去。

一天过去了,她并不如外表的那般冷静,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思索着要不要前去找他,两人再心平气和地谈谈,毕竟是为了百姓之事,他是王,他才有最后的权力定夺处理。

冲动地忤逆了他的威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反对被废妃位,他一定更加厌恶甚至痛恨自己吧?

今天,泪西都没有出门,也没吩咐宫女前来伺候,连同刚进宫的小以同都打发她暂时跟着楚颜。

因为,她想静一静。

实在需要一个清净的空间好好想一想。

打开小抽屉,抽出一封薄薄的信,那是许仪儿所写,再三恳求她千万别答应“废妃”的要求。

现在,她真的答应了…

只有冷静下来才知道,其实反对被废之事,不仅仅是为了母妃的嘱托而已,但也与名利地位无关,她只是…

只是很不服气而已。

风,从低垂的雕花格子窗户吹进来,风里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她连忙收好信,匆匆走到屏风外将帘子拉紧了起来。

门,一声轻响。

一抹修长的身影,被昏黄的烛光映在地上,影子很长。

泪西惊骇地抬头,正对上楚弈微熏带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他极少极少踏入过她的寝房。

酒气,扑鼻而来。

他的脚步有点凌乱,漆黑的眸子斜斜地睨视着她,有点冷。

“本王为何不能来?你不是国妃么?呵呵…”他低笑着,自喉间溢出一串笑声,摇晃着走近她,“本王的妃子,本王为何不能来…”

酒气喷薄在她细致的肌肤上。

不知为何,粉颊瞬间变得火热。

赶紧拢了拢衣裳,她已意识到自己薄薄的白色外裳根本遮掩不住粉色的亵衣。

悄悄往后退开一步,泪西戒备地紧盯着他。

面容依然如蕴有日月灵气的美玉,淡雅而润泽,可是他深幽不见底的瞳眸看起来危险极了!

有愤怒、鄙夷和嘲笑。

那些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他时,都更深更沉。

她得避开他。

再小心地躲过一步。

他却手臂一伸,她毫无抗拒之力地被拽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中。

双臂紧箍着怀中的娇躯,仿佛怕她会逃脱。

力气很大,毫无怜惜,勒得她肩头发疼。

泪西刚要挣扎,醉气熏人的楚弈已经开口,语气阴森地吓人:“警告你,最好别动,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全身涌上一层冷疙瘩,他的话像一个冷血的杀手。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身子立刻僵硬地如同一座石雕,惟有心脏一声比一声跳得响亮。

他头一低,恶狠狠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

“虚伪的女人,阴险的女人…本王从未见过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以前忘记自己怎么说的吗?”他突然推开她一点,眼睛像刀一样凌厉。

“我没有忘记…”泪西小声地为自己辩驳,她有点惭愧,自己的确没有说到做到。

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对视着他醉颜上的黑眸,仿佛在等待他的批判。

楚弈修眉一皱,收紧了下颌。

他再次抓过她的身子,突然用力地摇晃起来,边摇边说:“你没有忘记?你敢说自己没有忘记…我看你根本就是贪图国妃之位,表面说得大方,实则暗地里想尽办法要保住这个位置…是不是?”

“不是。”泪西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摇得头晕眼花。

“你还敢说不是?”他声音更加阴森。

“不是…”

若非一时被刺激昏了头,若非他总是以那样一副高傲藐视的姿态看她,若非记得母妃信中的再三嘱托,他以为她会愿意呆在这里?

一切还不是为了他!

莫须有的灾难,命定的国妃,谁都无法证明那是真的,即使是真的…

不,他不值得。

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不值得她守护着。

她想守住这个地位应该只是为了北诏,为了百姓!

“你就是…就是!”他继续抓着她的肩,更加用力地摇着。

泪西想挣扎,想摆脱他的箍制,未料那双大手如钢铁一般坚硬有力,连同脆弱的肩膀要被捏碎了一般。

“不是…不是…不是!”

一股倔意从心底冒出,她干脆咬着牙,一连几声地反抗着他。

一张俊脸前所未有地难看,嘴角狠狠抽畜了几下,他死死盯着她苍白的容颜。

平淡的五官,在灯光下奇异地浮上一层亮光,眉心的朱砂痣殷红似血。

一看到那颗痣,他便烦躁地想起所谓高僧的话…

大手拽着她纤柔的身子,从屏风外面拖到了内室。

“你以为否认就成了吗?你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拿出五大元老和父王母妃,我就怕了吗?”他吐着酒气,眼睛有点发红,“我告诉你,只要想废你,随时都可以!”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