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高的山崖,下面是从未有人踏足的幽谷,他们还活着吗?

北诏与蒙舍共同出兵,直到傍晚都一无所获,甚至根本无法进入那一片障气丛生的密林。

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冷飕飕的。

楚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伤,嘴唇抿得死紧。他想亲自找到倪儿和殇烈,所以带队进入崖下的林子,结果十余名侍卫都被迷障冲散,而他在好不容易走出林子后,又中了黑衣人的埋伏。

随行的侍卫之中有内奸,这是楚弈的第一个感觉,否则没有那么巧,会在林子中全部莫名失散。

一路回到茶溪镇,突然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路上行人,客栈酒客,大家的眼神似乎都不对劲。

是敌是友?不甚分明。

茶溪镇的部下暂时不能再召集了,而黑衣人组织的势力,绝对不可小觑。

他清楚地记得,为首的那位黑衣男子柯中原已被极怒之下的殇烈杀死,而崖顶的黑衣刺客也全部被歼灭,为何还会继续出现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神秘的组织还有幕后操控者,余党未灭,且他们的余党还潜伏在各诏之中。

这种情况,太可怕了!

情势严峻,思绪无法停下来,楚弈咬了咬牙,站起身朝屋内多久了几步。

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没有主人,黑漆漆一片,幸好对面几丈之外,有几户人家,他们的大门口都挂着几盏大灯笼。

灯笼的光透过浓雾,照在屋子里极淡极淡,若非他功力还不错,真难以在这暗色中视物。

选择了一个角落坐下,薄唇在黑暗中扬起,有着自嘲,更有着残酷的冷笑。

今夜,他准备在此歇息,明日天亮也可以找到阁昱他们再做打算。

手指暗握,决心无比坚定。

声音从牙缝里蹦出——管你们幕后有谁,我楚弈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定为今日之恨报仇。

今夜,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夜晚。

窗外脚步声来来往往,时而清净,时而嘈杂。

每一次经过的人都不少,听那声音,应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兵,但是分不清是哪国的部下…

有点累了,不仅是吸了障气,受了腰伤,也因为才知道倪儿的消息又这么快失去了倪儿。

心头滋味五味杂呈,楚弈斜靠着墙壁,不经意看到手腕上的木镯。镯子色泽暗沉,在夜色里本是看不清楚,偏偏他此客看得分明,一张神情淡定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真是很奇妙,他会在此时此刻想起那个女人。

走路时,身姿颠簸可笑,走在自己身边常会让他感到羞恼,可是,她的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平静。

阁昱在解释诅咒之迷时,很清楚地提到——若非有这个残跛可笑的女子,他楚弈根本不可能摆脱命运。

闭上眼睛,楚弈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怪不得父王和母后那么信任她,原来他们一直都知道一切。知道关于诅咒的事,知道倪儿的事,也知道那个女子为自己带来的一切…

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他不知道,但是避过诅咒算是他欠她的么?

他不想欠她,更不能欠她。

心,却在此时,为她所激动——何泪西,难道你真是本王的命定国妃么?没有你,本王真的就摆脱不了命运么?

门,吱嘎一声,有抹身影闪了进来。

那影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坐在角落靠墙的楚弈却吃惊地眼睛都要瞪了出来,夜色再暗,他也不会看错,进门的那个女子竟然是…何泪西?

是的,那个模糊闪进来的影子,正是泪西。

她与以同分头寻找楚颜,约好找一圈后还没有消息,就碰头回客栈。

结果,才沿着这条街走出不远,便碰到一群侍卫与蒙面人撕杀,为躲避他们不惹祸上身,她赶紧拐过一个弯,见有间破屋子便没多思考,躲了进来,想等那群兵刃相残的人打完了再走。

黑暗中的眸子,锐利而充满疑惑,紧紧地盯迫着她。

那目光,比利刃还要锋利。

楚弈一动不动,心头在顷刻间已浮出数种愤怒的猜测。

她不是该呆在王宫吗?怎会也来到茶溪镇?这样慌乱的夜晚,她又怎会孤身一人神色惊骇地钻进一间破屋?

眼睛一眯,突然联想到慕千寻的话,难道…颜儿也来了?如果是这样,这两个女人真是该死,太不知天高地厚,世道险恶了!

泪西抚住胸口,一颗心蹦跳地厉害。

白雾里,刀光剑影,清冷的夜空只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腥热的气息弥漫在雾霾中,让人毛孔倒竖,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如此残酷。

她得保护自己,不能一出宫就被人无辜杀死。可是,颜儿,究竟在哪里?会不会真碰到了坏人,还是…

越想心越凉,连同小手也忍不住僵硬了起来。

不要怕,泪西,冷静点,泪西…

泪西缓缓蹲了下来,手指不经意碰到靴子里的短刀,一抹安心立刻温暖了急促跳动的心。

她抿抿唇,将耳朵靠近门边,想侧耳听清楚外面的动静。

那群撕杀的人,走了吗?还是哪一方获胜了,留下一地的残骸…

楚弈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眸中迸发的怒火似会将这黑暗点亮。

没错,看得清清楚楚,他绝对不会错认她的身影。小心地蹲在门边的,完完全全就是那个女人,完完全全地让他震惊——她究竟背着自己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

窗户突然被风大力一吹,啪地响了一声。

[北诏篇——邪君·残妃:036 避险惊对]

风的声音,传入耳朵,有点诡异。

泪西惊吓地抬起头,看看窗户,又看了看黑乎乎一片的屋内,呼吸变得更加深长。

墙角的楚弈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修长的浓眉头立刻纠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过来!”

心,刹那间蹦出了胸口,脸上的血液也飞快地倒流。

不是她胆子太小,因为那声音低沉沙哑饱含威胁,还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手指紧握着小刀,尽管刀尖已断,仍能给她增添勇气。

“何泪西…”楚弈见腰间伤口似乎不那么疼痛,便站起身来,朝门边走去。

泪西看不清他,惊骇地张大眼,问:“你是什么人?别过来!”才说完,立刻反应过来,这说话之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他真的是…

“罗嗦!”高大的身躯已如鬼魅般欺到她面前,无形中让她感到一种压迫。

握紧小刀挡在身前。

猛然,泪西回过神来,那声音真不容错认。她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真是…大…”

“废话!”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拽住怀中,不甚温柔。一只手也顺势夺过她的小刀,一脸嘲弄。

一把短小的断刀她当成是宝贝,那也能保护她?简直就是愚蠢得可笑!

清新的男人味,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冲斥鼻间,紧张得吊到嗓子眼的心竟然莫名地回到原位。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方两人相遇,实在不可思议。他们都有着满腹的疑问,不过,眼前却不是个质问的好时机。

尤其是泪西,她根本没机会多做反应,那只有力的大手就拽过她的身子,将她往屋里拉。

“你要做什么?”她张口问道。

“闭嘴。”他的声音很低,冷漠中带着烦躁,泪西立刻闭嘴只顾抬起自己的右腿,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帘子后面的内室,一张古老的木床,一张破旧的桌子。

泪西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清楚的,她只觉得眼前朦胧一片,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东西挡着。

楚弈紧抓着她的小手,将她带到床背后,便沿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下来。

空间很小,狭隘得很。

他高大的身子一坐下去,修长的腿不得不紧紧弯曲在一起。泪西无可避免地紧挨着他,膝盖也顶到了床的边缘。

他的手闪电般捂住她的小嘴,黑眸在暗中闪闪发亮,冷薄的唇凑在她的耳边:“说了闭嘴,有人来了!”

泪西眨巴着眼睛,发不出声来。

一串脚步声进了屋子,然后是碰倒桌椅的声音。

有人咒骂:“见鬼,这又破又烂的屋子怎么可能有人在!我们还是到别处找。”

立刻有人答道:“不行,越是这样的地方越能躲人。大家搜仔细了!”

一支火把被点燃,照亮了整间屋子。

泪西紧张地咬住了小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木床的旧蚊帐,死死地盯着对面门口的帘子。

呼吸,极度小心翼翼,惟恐稍微重一点,都会将那群来历不明的人引进内室。

楚弈一直皱着眉头,感受身边女人的惊恐不安,温热的身躯悄悄朝她靠拢了一些。

全身戒备,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触动着他敏锐的判断。

一只大手,不着痕迹地抓着她冰凉的手指。沁人的冰凉抵在他略有薄茧的掌心。

黑暗中,泪西看了他一眼,一抹说不出的异样情绪悄悄在心头升起。

“进里面搜!”火把的光芒越来越亮,他们的脚步声靠近了门帘。

两双黑色的靴子在帘子下面露出一截,楚弈不动声色地眯起眼,幽暗的眸底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如果他没看错,那靴子侧面印有的标志该是他北诏国的侍卫才对。

希望之光如流星一闪即逝,他立刻想到茶溪镇的侍卫队里可能有内奸的事情,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起来。

小手顷刻间被他握紧,泪西一动也不敢动。

外面是什么人?他们在找什么人?跟楚弈有关吗?…

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双靴子的主人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踏进内室。

“快快,有兄弟在西街发现了逃犯的踪迹,王大人让我们立刻赶去…”外面突然传出声音。

“西街?我们撤,快点!”屋外的人回答。

才进走内室的二人一听到外面的对话,匆匆环视了一眼屋内,便急促地转头离开。

杂乱的脚步声,板凳被踢倒的声音过后,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非常静,只听到他们缓缓的呼吸声。

楚弈没有动,冷凝着一张俊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泪西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他们走了。”

“恩。”他轻轻应道,松开她的手。

原来冰凉的手指在他的包握下,竟然逐渐变得温暖,当他放开她时,凉意随即侵了上来。

泪西压抑住心头的怪异,撑起一只手站了起来。

靠着墙壁的男人却咬住了牙根,可恶!空间太狭小,他的腰也一直没有伸直,这会想要站起来,却抽痛得厉害。

一摸伤口,湿滑的温热液体立刻沾满指间。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起身,肃着一张脸,绝对不想让这个女人看出任何倪端。好在屋里很黑,他又一身黑衣,完全可以掩盖他的伤。

泪西疑惑地朝他的方向瞥过去。

“你怎么…”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倏然住口。

“你不是该呆在宫中,怎会出现在此?”质问的声音里隐含着怒火,他——又变成了那个充满王者威严的君王。

“我…那个…”这实在找不到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泪西踌躇了半天,仍没有说出口。

可是,她该怕什么?她不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吗?可是,北诏之王的他又怎会躲在这里?

楚弈朝她靠近,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出宫!”

黑暗中,清楚地感受到黑眸的热力,仿佛一把小火炬要将她内心的惶恐照透。

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告诉自己不该心虚理亏,毕竟他可以经常自由出宫,为何她不可以?

“说!为何出宫?”楚弈咀嚼着卡在喉头的复杂滋味,为何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出现,除了愤怒还有控制不住地担忧呢?

舔了舔唇,泪西在黑暗中注视着他:“我来是想找你…”

楚弈的心口蓦然抖动了一下,他抿唇道:“找我?”

“恩,找你…想跟你说…”泪西勇敢地抬起头,决定一口气说清楚,“我们三年之约可不可以提前结束?”

“什么?”楚弈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见到他只是为了提出提前结束约定?

泪西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面,知道自己只说了一半真话。

因为,她不是来找他,更不是为了跟他商量三年之约,而是打算为了自己的梦想做一次不负责的人,就此离宫再也不回去了。

“我觉得我们的约定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了!”深吸一口气,她坦诚了许多,“两年来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虚心进取的好君主…”

楚弈想都没想,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如果说他这辈子对女人说话最不温柔、最没风度是什么时候,那一定是在跟何泪西说话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她的话明明可以当成是称赞,也终于可以实现他一直想摆脱她的愿望,可是…

是什么堵在胸腔,猛地撞击到他的心口?

泪西变了变脸色,对他的反应很不理解,她认为他该高兴地说——很好,本王终于可以不用和你这个残跛的丑女人绑在一起了…

“大王,你为何生气?”她想知道。

“哼!你以为本王是因为要提前解除三年之约而生气吗?”黑暗中,他没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微微地扭曲,“本王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顾及你的自尊而已!”

“是么?”心头划过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失望,飞快地,便被欣喜所替代,“如果说来,大王也同意了我的建议,以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