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利的黑眸如鹰般锁住前面的身影,每次看她踉跄一下时,他的心口就不自觉为此抽一下。

可,只要想到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他就怎么都跨不出那一步,满腔抑郁之气暴躁难忍。

何泪西,你这个平凡的跛子女人,本王一点也不稀罕!

他突然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样严肃而认真地告诉自己呢?

这不是十几年来,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已经产生的想法吗?

冷峻的修眉被寒霜冻住,长久以来骄傲的自尊,被今日对她的担忧与愤怒毫无预设地瓦解开来。

他无法骗自己…

他好象、真的、有那么一点在乎她!

黄色的身影静静地蹲在地上,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整个人,变成一团小小的缩影,看起来楚楚可怜,柔弱不堪。她——不是在等待任何人的怜惜,也不是在盼望任何人的温暖…

她只是走累了,也好害怕。

空寂的山林,飘荡的白雾,渐渐暗却的天空。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少凌哥哥没有找到,回头的路似乎也忘记了,楚弈虽然负气,可是应该还在等着她…

前所未有的脆弱。

想到那个可怕的雨夜,她一个人被关在黑暗冰冷的园子里,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耳边只有风雨无情的声音。

她蜷缩在紧闭的门边,用小拳头使劲捶打着大门,没有一个人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骄傲冷漠的少年,飞快地抱起了她已渐冰冷僵硬的身子,奔进寝宫…

可惜,那个少年不是真的关心她,他只是怕她真出了什么事被父王和母妃责怪,他只是维护两个最疼爱的妹妹,也不让自己被麻烦牵扯。

惟有少凌哥哥,是真诚地对待自己,想保护自己,从过去到现在,纵然时光流转,多年不见,那种纯然的真心依然没变。

“少凌哥哥…”将小脸埋在自己的膝头,泪西呜咽着低喃。

细微的脚步声,停在她的旁边。

做工精美的靴子,白底黑缎,缎面上栩栩如生的花纹彰显着尊贵之气。

鞋底沾了少许草屑,湿湿地。

他低头注视着她。

良久,她似乎无所察觉,依然低低地埋着脸,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与哀伤中。

“喂。”楚弈皱起眉,看她这样子就忍不住火气上扬,她现在这副样子再可怜,再凄惨也都是为了柯少凌而已,根本不值得他同情和怜惜。

“少凌哥哥?”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泪西飞快地抬起头,仰望着高大的男人,眼眸中的光彩立刻被失望所替代。

她缓然起身:“你怎么来了?”

楚弈扫过她的小脸,将视线游移四周,刻意淡淡道:“我想找一个更加舒适的山洞过夜,没想到还会碰到你。”

泪西垂下眼,低声道:“我还没有找到少凌哥哥…”

“你再提一句那家伙,我就把你丢在这喂野兽!”忿意无法控制地迸发,他面罩寒霜。

他在威胁她?

他这样跟着来,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么?可看他那毫不在意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他的关心。

泪西直视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也不想自己被野兽吃了,看来眼下能依靠的只有他。

“老天爷会保佑少凌哥哥的…”一句话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楚弈眼一暗,一甩衣袖愤然转身,大步朝林子另一头走进去,他发誓——他再也不管这女人了!

望着他充满怒气的背景,泪西咬了咬簌簌发抖的唇,无奈地跟了上去。

若非明白自己再这样寻找一夜,恐怕也无法找到少凌哥哥,她才不会跟着这个莫名其妙又小心眼的男人!

这个山洞,外面是高耸的岩口,里面比较宽阔,温暖而干燥,的确比先前那个洞“舒适”。

这是楚弈刚才跟随她时,一边走一边观察发现的。

泪西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以剑劈下岩洞旁的小树与枯枝,然后掏出火褶子生火。

“饿了,我去找吃的!”

看她坐在火堆旁,温暖的火光为那张小脸增添了润色,他抓起剑站起身。

不多一会,两只山鸡便被他提在手中走了进来。

走到岩洞另一旁,楚弈俐落地处理完手中的猎物,咧开自信的笑容重新坐到火堆旁。

“你知道么?”他看她一眼,笑道,“你看这天气,连山鸡都冻得躲在草丛里飞不动了。呵呵,等着做我们的美餐。”

泪西动了动唇,注视着那两只僵硬的山鸡被木棍架在火堆上。

挂着淡淡的微笑,楚弈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见她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他扬唇道:“在你眼里,楚弈一定是个邪恶自私又冷血的坏蛋。”

泪西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你亲口说的。”

她抿抿唇,没说话。

“你想过没有?静然妹妹说五峰谷是她住的地方,可是为何一入谷口便有蒙面人劫杀我们?”他转移了话题。

泪西睁大眼:“难道莫姑娘故意引我们进来?那你的身份…”

楚弈嘴角变冷,眸中闪过寒光:“我想,不只是莫静然,连同你的少凌哥哥都要防着点!”

“不可能,少凌哥哥是因为陪我们才来这的,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那么激动干吗?”没错,明明知道她关心柯少凌,他偏忍不住故意刺激她。

“莫姑娘是你的朋友,她身上出了问题,你也该负重大责任。不要把矛头指向其他人。”

“总之,莫静然也好,柯少凌也罢,你最能信任的,只有我!”这才是重点,那个柯少凌无论是什么人物,他从一开始就看不惯了!

“楚弈,你的风度和气度哪去了?少凌哥哥没有招你惹你,还一片好心陪同你来送莫姑娘,结果你这样小人地在此怀疑诬陷他。”泪西撇过脸,不打算理他了。

楚弈慢条斯理地回驳道:“他陪的是你,不是我!不过,你是我的国妃娘娘,根本不需要他多管闲事来此一遭的。”

泪西本不想再多说一句,没有找到少凌哥哥本就心下忧急,他还如此幸灾乐祸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少凌哥哥待人真诚,对朋友侠肝义胆,你不觉得背后如此说人家太有失风度吗?”

楚弈翻转了一下木棍上的山鸡,懒懒道:“我才好心提醒你一下而已,毕竟我才是你关系最亲密的人。”

泪西简直想朝老天翻几个大白眼,这个无理又自大的男人,他不会是连脑子都伤着了吧?

简直不可理喻!

她板起小脸,严肃地尊称道:“大王,泪西希望大王记性好点,不要再忘记了我们其实除了一个名分,什么关系都没有!至于国妃的头衔,我何泪西从来不曾在意过,恳请大王以后不要再拿这点挂在嘴上了!”

他挑挑眉头,眼眸深幽:“这个问题,爱妃已与本王讨论了数回,本王的意思爱妃你也很清楚,难道还要本王再说一遍么?”

别说三年之约,就算三十年,只要他不想放她走,她都永远无法摆脱北诏国妃的身份。

一个披着尊贵俊雅外衣的顶级无赖!

泪西闭了闭眼,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楚弈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他越来越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思。不过,眼前对这个女人的确多了很多前所未有的兴趣。

“你喜欢柯少凌?”

泪西瞥他一眼。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泪西再瞥他一眼。

“你怎么认识他的?”

泪西沉默了许久,见他一双灼灼黑眸似乎执意要得到答案,低声开口道:“当年,他不慎受了伤,我和爹爹救护了他。他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从来没有因为我平凡的容貌和腿的伤残轻视我,甚至年幼无知的我在他脸上弄出条疤痕,他都没有怪过我半句,反而安慰我自责的心…”

“这个世界,以什么来区分美丑贵贱?外表、身份、财富都比不过真心去欣赏对方心灵的美…少凌哥哥和我无论分开多少年,我们都一样真诚…我相信他,自然也喜欢他…”

她缓缓地叙说着,陷入有着少凌哥哥的充满温馨的回忆里。

楚弈静静地听着,火光照映着他冷然清俊的面容,依然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双眸漆黑剔透,注视着她脸庞上不经意流露的淡淡幸福,黑眸里氤氲出不知名的沉思。

这夜,泪西在疲惫与担忧中,安静地睡着。

他将她轻揽在怀中,不时为火堆添加着干柴,一颗高高在上的心似在冷空中飘荡,不知该往何处安落。

夜,很长。

[北诏篇——邪君·残妃:043 雾蒙情蒙]

天色微明,雾气蒙蒙。

整个长夜,泪西睡得极不安稳。

仿若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梦里先是看到少凌哥哥滚落山谷,被一群凶猛的野兽包围着。

她使劲想冲上去救他,却怎么也跨不过那道迷雾般的屏障。

大声喊着,嗓子如哑了一般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只能睁大着眸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与野兽对抗。

然后…

她看到了自己的爹娘。

他们浑身冰凉地躺在血泊之中…

汗湿的小脑袋,辗转反侧。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拍着她不住抖动的细弱肩头。

朝温暖的源泉靠近了几分,渐渐地,她安静了下来,紧闭的眼角沁着一颗模糊的泪珠。

纤弱身子的身旁,一个身着白色中衣的男子,面色凝寒,担忧闪在他的眉梢、唇角。

凝视着她素净的容颜,楚弈内心如被打翻了五味瓶,感觉复杂莫名。

他紧紧盯着她,目中似有一股沉怨,一股疑惑,一股不经然的恨意,还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怜爱。

终于,淡淡的睫毛闪了闪,被噩梦困扰一夜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宽敞的岩洞内,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

红色的火苗还不时跳跃着。

触及头下稳热富有弹性的东西,泪西惊吓地一骨碌翻身坐起,抬眼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你…我…”

她什么时候躺到了他的大腿上?还有他怎么只着白色中衣…

楚弈扬唇笑道:“什么你的我的?”

他的笑容只在眨眼间便盈上面庞,就那样笑着,眉宇间暗含诱惑的妖冶。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身上有样东西滑落到地上,她这才发现他的外袍一直披在自己身上。

楚弈拍拍袍子站起身来,尽情地伸展开双臂,动作缓慢而优雅,坐了一夜,身子都要僵硬了。

他斜下眼眸,笑容夺目耀眼道:“昨夜能发生什么事?某人趁着睡觉的便机,故意装迷糊在夜半之时爬到我的大腿上,害我一夜未眠…”

眼波似秋水横流。

清晨,这样美丽又充满诱惑的笑颜,这样调侃戏谑半真似假的话语,这就是楚弈吗?

小脸瞬间布上绯红,泪西不好意思地吱唔着。

“还什么你我?昨夜一个晚上,我都在被你抱啊摸的…唉!”楚弈瞄瞄她的脸色,一脸委屈地叹息着。

泪西受不了地皱起眉头,往洞口走去。

灿笑生花的男子止住轻笑:“你去哪里?”

她拖着步子,走到洞门旁,才回头道:“已经天亮了,我该去找少凌哥哥了。”

白色的光线从洞口斜射而进,鹅黄色的衣裙变成了半透明。

襟摆被晨风吹动,她的话语透着担忧。

背后的男子将黑色绸丝外袍披在身上,透出雪白的中衣,黑白相间,与他微敛眉宇下的深眸互相辉映。

看她一夜未曾好好安眠,想让她忘却噩梦,轻松一下,未料她——清醒后最牵挂的仍然是别的男人,情何以堪。

茫茫白雾,树影暗浮。

朦胧之中,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如醉人的月光般照亮了他的眼。

心口抽痛之后,才恍然惊觉——“何泪西”三个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不可更改的习惯。

而此时,她却只想着离开他。

习惯也罢,不甘也罢,他不喜欢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喜欢!

泪西转过身,声音低而清晰:“请你带我去找他。”

“哪里找?”

不是他不愿意,分析一夜,觉察事情可能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要复杂。

山谷之中,扑簌迷离。

若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反正莫静然与柯少凌都是出现在茶溪镇最慌乱的时刻,凡是结识不深的朋友,都不可不防。

泪西见他站直着没有动静,轻抿粉唇,灿眸多了丝恳求。

“去谷口边的山崖边找起。”

他笔直地站着,乌黑的长发被火堆的余光映成诡异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