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西,难道我真的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的容颜。

“泪西…”握着她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

泪西转过头,声音几乎要破碎掉:“少凌…哥哥…你先别说话了…”

“不,有的话…我一定得告诉你…”他的眼睛那么深邃,目光那么真诚。

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滴落在他的脸上。

心疼擢住了他的心,呼吸刹那间更加急促。他想触摸她的脸颊,为她抹去眼眶中的泪水,却因自己指上满是血迹而颓然放下。

“不要哭…你一哭…我好痛…”

柯少凌缓缓地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容颜,深情无限又充满着愧疚。

看到她的,心沉重得难以呼吸,快要无法承受了。

“恩…我知道少凌哥哥不喜欢我哭…在很小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一定要坚强、勇敢…不要轻易哭,从那以后,我真的…很少很少哭…”泪西断断续续抽咽着,努力抹去泪水。

柯少凌的脸上突然浮上一圈光辉,因她的话而变得喜悦。

唇角飘上一抹虚弱的轻笑:“恩…不哭,我不会有事的…”

泪西看着他的笑容,轻抚着他的发丝,微笑道:“少凌哥哥当然不会有事…如果你有事,我该怎么办?还有谁会照顾我…如果你有事…这个世界上,我还可以相信谁?”

他的眼瞳倏然放大,望向站在对面正注视着自己的楚弈。

千言万语。

两个男人短短一对视,复杂莫名。

北风吹得更劲了,将楚弈黑色的衣袍高高掀起。

他的目光也直直地注视着那个垂死的男人,他们是对手,他亲手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也许,没有谁对谁错。

但是,输的那个人…现在却是幸福的。

因为,那个哀伤的女人正怀抱着他,以世界上最温柔又最痛苦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在他们心里,北风似乎停止了。

山坡上,没有一个人再感觉到温度,也感觉不到四周的变化,他们全部的心绪,只沉浸在柯少凌气喘着要说的话语里。

“泪西…我一定要告诉你…”他声音虚弱,“其实我一直瞒着你…”

血,源源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泪西几乎肝肠寸断。

“少凌哥哥,求你别说了…无论你瞒过我什么,一千件一万件…我都不在乎…”生怕他再说话就会死去,泪西慌忙摇摇头。

楚弈已经有一种感觉,就算柯少凌说出一切又如何?

泪西从来都没相信过他,从来都没有!

否则,她也不会在看到柯少凌倒下的时候,以憎恨的目光瞪过自己。

她的眼中,只有柯少凌,一直都是。

在看到她对另一个男人如此情真意切之时,你无法说出的爱还有任何意义吗?

这颗骄傲君王的心,沉到了最深的冰冷的谷底。

柯少凌轻细的话语随着风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泪西…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是来自大唐,是大唐的将军…我来四诏…咳咳…”

无法不震惊,泪西的手指僵了僵,屏住呼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大唐一直想统一四诏…其实我也算是密探…”

被泪水重新畜满的眸子一眨,大颗泪珠又滚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少凌哥哥,无论你是大唐还是银暝人…你都是我最好的少凌哥哥,都是疼爱我…呵护我的少凌哥哥!”

“不…”柯少凌刚想笑,又紧皱起眉,“我还没说完…我还是这五峰谷的…少主…”

“什么…”泪西颤声问。

“我一直知道你们的身份…五峰谷其实是大唐秘密组织的总部…我就是…这里的少主…所以楚兄才对我…”眼睛几乎就要闭上,好象说这些话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泪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将他的头抱在怀里:“不…少凌哥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我们…我相信你…我只相信你…”

怀中的那个人,脸上露出一朵飘忽的微笑,带着浓浓的歉意和释然。

“少凌哥哥…”感觉到他的体温一点流失,泪西的话语全部哽咽在喉间。

“泪西姑娘…”莫静然见楚弈神色痛苦,从头知晓这一切的她怎能忍心见到楚大哥如此被人误会?可才一开口,便被泪西大声地吼了回去。

这样的泪西,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

“你走开!”她狠狠瞪着莫静然,原来她的眼神也可以跟利刀一样,“你们两个骗子…虚伪的骗子!”

莫静然脸色蓦然发白,看了默立不语的楚弈,实在不忍,再次上前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是你怎么不站在楚大哥的立场想一想…”

“呵…”泪西突然嘲笑地哼了一声,“我不为他着想?谁为我和少凌哥哥着想了?”

陡然抬起锐利的眼,射想楚弈俊美而苍白的面容:“你——自以为是的你!现在你这样伤了少凌哥哥…你满意了吧?就算少凌哥哥是大唐的密探,可是…他有害过你吗?他有害过我们吗?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他的真诚吗?”

楚弈死死地盯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太深,积累的隔阂太多太多。

“我…恨你!”她咬牙,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怀中的人听到这句话,猛然又咳嗽了一声,缓缓然睁开了眼,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泪西…不能这样…”

“少凌哥哥…”她低头,将脸颊印上他的额头,泪水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杀了少凌哥哥…

为什么…

在她的心才感觉到一点点新的光明时,又被他狠心地掐灭,将她推进更深幽的黑暗。

她怎能不恨…

心,痛到麻木,麻木到没有感觉。

楚弈注视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痛苦纠结在心,苦涩全哽在喉间。

他无法言语,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能死死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死死地。

他能说早在进谷之前柯少凌就在暗中秘密安排了吗?

他能说自己被谷主抓去受过怎样的折磨吗?

他能说自己的武功被废,为了她的恳求依然愿意以身试险吗?

他说了这些事,她就会信了吗?

她就不再痛苦了吗?

她不会信了,她从来没信过他。

当她亲眼看到自己将剑从柯少凌胸口拔出来的时候,她的理智已经全部崩溃了…

他怎能怪她?

怎么忍心怪她?

从来没有如此深刻了解过她,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信任和依赖的人,要离开自己之时,任谁都会失去理智…

那一剑的确是他刺的,他无法辩解。

可是…他怎能放弃她?

爱了,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她的眼中充满了恨意,她的话语像钢针一样扎进他的心头,心头千苍百孔,处处滴血。

他又能做什么?

他爱她。

这辈子,他都会爱她,守护她!

也许她永远无法了解,也许她永远不会接受,更也许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他…

他都不会放弃她。

深深的眼眸,漆黑幽暗,蕴藏着道不尽的痛苦。

像平静的大海,被风浪所淹没。

容颜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淌满了泪珠,弄湿了她的整张脸庞,她的啜泣消失在风中。

这处静谧的山坡。

有人向此处快速移动,黑影一个接着一个。

莫静然猛然抓剑,目光清冷:“楚大哥,你们立刻跟我走!否则来不及了!”

泪西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

柯少凌微闭着眼睛,仅有的余光带着全部的意志注视着楚弈,冰冷的嘴唇动了动:“带…她…走…”

楚弈听不到他说的话,只从那唇型和眼神读懂了他的意思。

泪西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我不会走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光明和温暖…”

这个世界,还会有谁给她光明和温暖?她还能相信楚弈吗?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着他吗?他亲手杀了这个世界上最关爱自己的人…

不如归去,不如同少凌哥哥一同归去…

她小心地,轻轻地放开怀中的人,突然手一动,抓起掉落在柯少凌身旁的那把剑,用力朝自己胸口刺去。

楚弈肝胆俱裂,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长臂一挥,用手中之剑挑开了她的剑尖。她身子一颤,剑被打落在雪地上。

气若游丝的人也闪了闪眼瞳,瞳孔惊骇地扩大了一下。

“泪…”

莫静然也吓住了,在她的眼中看到一股求死的决心以及楚弈痛苦深骇的表情,可是眼下情势危急,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们再不赶着离开,恐怕就永远都离开不了了。

“楚大哥,快点,我们没时间了!”她呼道。

楚弈眉一皱,飞快弯身一指点在泪西的肩颈处,泪西来不及半点挣扎,便晕了过去。

他抱起她,动作快而轻柔。

“柯少凌,你放心,我会爱她,照顾她一辈子!”烙下这句坚定不移的话语,他迈开了大步。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楚弈从现在起,要自己掌握新的命运。

莫静然脊背一凛,无言地抿紧了唇,飞快地在前面带路。

山坡上,白雪被一片鲜血染红。

男人目光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北诏篇——邪君·残妃:072 谁明泪心]

崎岖的山路。

冰雪皑皑,一直延伸到远处,延伸到茫茫的尽头。

他抱着她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被泪水模糊的美丽眼眸中。

莫静然站得很直,一颗泪珠终于控制不住从眼角滚落,她飞快地用手抹去。

听到身后雪地里的脚步声,她连忙凝住一切不舍的哀伤,神情很快恢复淡漠。

回身,拱手:“多谢师傅!”

莫无宗盯着她,声音又沉又冷:“静然,师傅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誓言!”

“静然不会忘记,说到做到!”她的话语没有一丝感情,所有的感情已经在那个深爱的背影消失之时,一并带走了。

她知道,如果没有师傅,虚弱的楚弈带着昏迷的泪西绝对逃不出山谷,只会再次沦为谷主的奴隶,可能会经受更残酷的磨难。

师傅安排手下弟子分布路线,明里说是搜查邪君的踪迹,其实是故布疑阵,让雪山所有的路上都是脚印,这样即使要追踪他们的真正去向,也是难上加难。

加上楚弈逃走的路线,是特意安排,一路上基本没有弟子看守,自然就顺利多了。

他走了。

一切的爱与恨都将结束了!

在她心里,爱已埋葬,恨无处深,她只将自己归为五峰谷的一份子,以后会听从谷主和师傅的命令,做一名真正冷酷无情的杀手。

“你记住就好!走吧!”莫无宗负着手,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师傅…少主真的死了吗?”莫静然没忘记独自倒在雪地里,被鲜血染红的男人,他…真的死了吗?

莫无宗深沉地看她一眼,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寒气袭人的北诏王宫里,气氛一片清冷。大王回朝,本应该是热闹一番,但因楚弈受伤,泪西一直昏迷,让整座王宫都笼上了冬的冰寒。

五峰谷中气温极低,一片冰天雪地。

那时,他抱着泪西一路逃到茶溪镇才停下脚步,茶溪镇并没有下雪,只是天气也较之前寒冷了许多。

泪西醒来过几次,情绪极不稳定。

不得已,他只得在茶水中下了安神的药,让她继续安睡,然后暗中联系上北诏臣子,连夜赶回落京。

又是三天过去了,泪西一直没有真正清醒过来,他知道,她在逃避这个世界,她不愿意睁开眼睛。

除了满心疼痛,无奈和压抑得难以呼吸的爱恋,他也无法责怪她半分。

她恨他!

多么强烈的语气,多么强烈的字眼。

在她吸着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是那样哀伤,那样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