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停留的依然是他温柔有力的手,那是一种拥有与确认。

漆黑的眼睛闪如夜星,亮晶晶的,仿佛滚动着一颗薄雾之中的露珠,美丽而清澈。

这…是楚弈么?

他刚刚对自己…

红云比意识更早地爬上了脸颊,为苍白透明的皮肤增添了润色,看在他的眼中格外诱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她只想沉睡,沉睡,然后永远都不要醒来了,可是萦绕耳边的断断续续、飘渺如纱的话语是真的吗?想起来有点模糊,又好象确实是这个男人的声音。

只是,怎么一醒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

金色的床幔,宽大柔软的金丝被,这不是自己的寝房。自己会在这?还和楚弈一起躺在床上?

无力的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移动到他的胸前,像防御似的抵住了那具温热的躯体。

“你…”她动了动唇,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知道自己的唐突吓倒了她,他一个微力将她环入臂中,密密圈住她,吻着她的秀发也隐藏起自己激动的泪花:“你醒来了就好,我差点以为…”

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睁开眼睛的模样,差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在她清醒的时候,表达满腔迟觉的爱意。

泪西注视着他,脑海中不可自抑地逐渐浮现起一幕幕画面。

即便无论如何想逃避,那些画面和话语都像有魔力一般穿透脑海,她惊恐地重新闭上眼睛。

“不,泪西…张开眼睛看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永远不会过去…”泪西低声呜咽,轻如小猫的声音瞬间将他的心拧疼。

楚弈小心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过去了。你只要看看现在,看看未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这样一个突然转变的男人,微微动了动小脑袋,无声地逃避。

他声音低哑:“不要再逃避了,睁开眼睛看看。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着你。”

泪西静静地听着,感觉在一点一滴复苏之中。楚弈的话让她心口连同眼睛都酸了起来,一股想哭的冲动。

而刚刚睁开眼睛看到他时,消瘦的俊脸也深印到脑海中。他的面容好憔悴,眼睛好幽暗。

楚弈为什么变了?真的如以同所说那般吗?他的声音那么低沉,那么饱含感情…可是,她怎能忘记过去?她要怎么面对他?

她压根都没想过这是真的啊!

“你有听到吗?”她明明已经醒了,难道还要继续逃避吗?楚弈一急,大掌揽着她的腰轻摇了几下,“你有听到吗?”

她还是没有反应。

几天来的担忧差点又席卷了他,他咬咬牙,语气添了分急噪:“可恶的你,如果再敢睡过去,我就…”

他就…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此话一出,怀中的人儿顿时紧绷了起来,悄悄地打开一条眼缝打量着他,诧然的同时连心儿都忍不住怦怦地加快了起来。

她不是想再逃避啊,而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世界上的人。只要一清醒过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残酷的往事,这叫人如何自已。

不由分说,他一个翻身,将她抱在了自己身上,那具馨香绷紧的身子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凉,反而增添了不少热力,轻压在他的身上。

两人的身子密密相贴,他紧箍着她的腰肢,不容她躲避。

“你不睁眼也罢,但是你一定要听好——”楚弈悄然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烈火般的决心,“何泪西,你是邪君的国妃,是我命定的妻子。从前,我不知道珍惜你,是我的错,但是以后,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她的身子逐渐绷得更紧,又仿佛在强忍着什么,轻颤起来。

他不管,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只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一辈子。所以,对于从前的一切…你能抛却它,忘记它吗?我们重新开始!”

泪西紧抿着唇,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只是身子却颤抖地更加厉害。

良久,她仍不睁开眼睛,他低低地,无奈地叹息一声。

万分轻柔地将身子反转,重新将她搂在怀中。男性布满痛楚的俊脸埋进她的颈窝:“是因为柯少凌吗?你爱他…所以不愿意再接受我吗?…”

泪西的悄悄握紧了手指,少凌哥哥是她内心最深的疼痛。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恋,却换来那么多欺骗,而亲手结束他生命的又正是抱着自己的男子。

她要如何释怀?

“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才能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低沉的声音苦苦压抑着,其实他更想怒吼出声,也想狠狠地晃醒她。

眼角,一颗闪耀璀璨晶芒的泪珠无声地滚出,她喉头哽咽:“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真能忘记吗?会是多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辈子…

楚弈注视着他,眉宇间不再是傲然的洒脱,深藏了无法言预的疼痛和后悔。

这就是报应吗?这就是对自己曾经所做的报应吗?

让他丢了心,碎了心,现在想捧又无论如何都捧不起来了吗?

头一低,男性的薄唇深深地吻住了她,带着一股霸道毫不客气地掬取着她的甜蜜。

何泪西,你是本王的,你可以冷静,但绝对不可以再封闭起来,因为——本王不允许!

时间流过。

即使楚弈多不愿意,多不允许,对泪西也无济于事。

她清醒了,不再逃避现实,也不会消极绝食一心求死,但现在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偶尔露出一抹微笑,那微笑却脆弱得要让人心疼得掉泪。

楚弈待她特别温柔,温柔中又透露出不容拒绝的霸道。

白天,他会陪她一同用膳,只希望她的身子一天天健康起来。所以,他会盯着她将一碗碗滋补的汤药喝下去,每次当她端起碗皱起眉头时,他深邃又锐利的目光便盯了过来。

泪西常常会心动一颤,听话地慢慢喝下。

夜晚,他会早早地从御书房回到寝宫,抱着她一起躺在大床上。他的体温温暖着她,她羞涩、慌张、尴尬,他不以为意,只静静地抱着她。

有时候,他也会在深深注视她的容颜之后,来一个温柔霸气的长吻,然后低低说一句:“你是我的妻子,必须得习惯。”

她会别开视线或干脆闭上眼睛,他又会惩罚式地加上一吻,时间更加长久,有点坏心眼地威胁道:“如果你再敢逃避,看我怎么罚你!”

天知道,除了吻她,爱她,他哪忍心再苛责她半句?

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了,才日夜守护着她。

好在从五峰谷回宫以来的日子里,一切都风平浪静,好象那个神秘的山谷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跟他们已经毫无关系。

但是,五峰谷和黑衣人组织的事情,楚弈已早早修书告知其他三诏之王,待一切筹备周密之后,准备一举围剿五峰谷。

渐渐地,泪西不再表现出多大的反抗,而是平静地接受着他所表现的一切。

不知道是否冬天来临,天气特别寒冷的缘故,夜里窝在他的臂弯中觉得特别暖和。

有时候,她还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他怀中蹭近了几分。虽然是无意识的动作,却让这位本让自己静心享受软香温玉的邪君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不知道她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难道她不知道男人是不能如此诱惑的吗?

漫长的夜晚,逐渐变得越来越难熬。

很多次凝视着她平静甜美的睡容,他都彻夜难眠,交错在渴望与甜蜜的矛盾之中。

她已经在习惯自己,接受自己的温柔爱意,可是,还没有真正打开心扉,如果自己太冲动,只怕惊吓了她…

楚弈的转变,泪西岂能没有感觉?

但是,她真的迈不出那一步,心中仍然有一个深刻的痕迹无法磨灭,又好象是缺少了什么无法弥补。

很多次她想开口询问五峰谷的事,少凌哥哥死后,身为黑衣人组织首领的谷主,难道没有一点行动吗?

她也很想知道,楚弈是怎么突然对自己好了?是因为知道了一切,才有着愧疚和同情吗?

泪西什么都没有问,任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楚弈反而会主动告诉她很多事情。

冬日阳光温和的下午,他给她添上一件珍贵的雪裘衣,微笑着告诉她:“阁王和殇王真是四诏中最幸福的君王。咏唱公主怀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所以过不久就可以去喝满月酒了。”

泪西眼眸一亮,忆起那个绝美的红衣女子,可以想象她现在的幸福,一个最美丽的母亲。

嘴角微微上扬,她轻叹道:“她真是个幸福的女人。听说刖夙的国妃娘娘也要临产了?”

楚弈笑颜如花,黑眸闪亮:“是啊,倪儿也做母亲了。”

“倪儿?”

“泪西,我还从来没告诉过你吗?刖夙的国妃蓝倪就是我的亲妹妹倪儿公主啊。小时候跟你一起玩的,你不记得了吗?”

“啊…她?倪儿?她不是已经…”泪西吃惊地睁圆了眼,当楚弈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惊喜得令人不敢置信。

他肯定地点点头:“倪儿没死。小时候只是因为一个诅咒,父王将她秘密送出了宫…可惜,我一直没有时间好好跟她相认,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一同去看她。”

泪西抿抿唇,眼角突然湿润。

楚弈将她揽入怀中:“我最担心的却是你和颜儿。颜儿太任性了,茶溪镇上只给以同留个信,便一去没有了消息。此去大唐,山高路远,她一个女孩子…唉!”

泪西见他眉宇含忧,忍不住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动作僵硬了一下。

颜儿,她也担忧,连同远在银暝的瓦儿,也好久好久不曾写信来了。

[北诏篇——邪君·残妃:075 空成追忆]

这一年冬天,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雪。

整个王宫都成了粉雕玉砌的世界,化做一座银城。

泪西基本上都呆在寝宫里很少出门,白天有以同陪着她,逗她开心聊天解闷。渐渐地,倒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有时候回想往事,仍然感觉心口疼痛,但是,她在努力让自己学会忘记。

无聊的时候,她就静坐在软塌上,拿起一支绣花针密密地逢着衣裳。以同本就不是文静之人,这段时日以来也变得斯文了不少,常坐在她旁边送茶倒水,递递剪刀。

“姐姐有没有想过给大王做一件衣裳呢?”以同问。

泪西针尖一颤,差点刺到手指,她抬起眼:“大王的衣裳都有宫廷专人负责,还用得我操心么?”

以同不赞同道:“姐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两个月大王对你的真情切意你难道还不明白么?若是姐姐亲手为大王缝件袍子,大王一定天天穿着舍不得换下来。”

“你又胡说了。大王那么讲究,怎么可能天天穿同一件袍子不换?”此话也当是敷衍,她本就没打算为他缝制什么。

泪西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小褂子,这是她为蓝倪的孩子所备,准备将来去刖夙时作为礼物送给她。

以同嘟了一下嘴:“天下之事都有例外呢,说不定大王真的那样做。要不姐姐就试验一下吧?”

泪西继续手中的活,微微叹息:“我现在哪有心思弄那个…”

“是啊,我知道姐姐很多伤心事还没有忘记。我们就不说这个了。”以同托起下巴,“颜儿公主在的话,一定会有办法让姐姐开心的,不过她去了大唐,想稍个信也不容易哪!”

“如果她真跟慕先生在一起,倒也不必担心。”

提到颜儿,泪西好生佩服。茶溪镇一别后,颜儿竟然就跟随着慕千寻去了大唐,这么长的时间,只稍人传回来一封信,大约说年后就会回来,也不知道她跟慕千寻发展得如何了?

这样不顾一切去追求一份爱,真的好有勇气!

“颜儿公主真是执着之人,若是那慕先生还不理会公主的真心,那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话又说回来…姐姐你啥时候才能接受大王的心意啊?”以同每日见到大王对泪西嘘寒问暖,已感动得不得了。

泪西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

楚弈的好,她看得真切,也越来越明白他的那份真心并不是一时兴起。但是,她…就是无法解开心结。

现在的以同只要提到大王,就忍不住为他说话:“姐姐不要再固执了。你看大王为了你,连后宫都不要了,你可没见到那日大王清理后宫时,那些女子哭得淅沥哗啦的样子。啧啧…”

“他清理后宫是他的事。”话虽这么说,泪西心里还是挺震动的。

“若不是为了姐姐,大王怎会连那么多的美人都不要?想想看,谁都料不到优雅体贴的邪君竟然也会伤女人的心啊!这次大王做得够坚决,如果是因为我这样做…”以同两眼一亮,忍不住要自我陶醉一番。

“唉!瓦儿好久都没消息了,以前她几乎隔三五日就有信传来的。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泪西故意岔开话题。

以同收回美梦般的遐想:“可能是冰天雪地,天气太寒,信使来回不方便吧。”

“恩。”泪西沉默地点点头。过了大年,冬去春来,冰雪尚未完全融化,处处都已感觉到春的气息。

这一天,一别数月的颜儿竟然回来了。

不只是颜儿,连已为人母的苓儿也回到了北诏,据说是太想念家乡,连夜将孩子往夫君怀中一丢,便自己独自上路。

颜儿一见到楚弈和泪西,自然忍不住泪眼汪汪了一番,她实在太思念大家了。

苓儿自做了母亲之后,性格沉稳了不少,不过与颜儿在一起,那股藏在骨子中的开朗自然流露了出来。

楚弈自然非常高兴,从小到大,他们三兄妹感情最是融洽。

对于颜儿,虽然自小疼爱这个妹妹,而且任她任性到年过二十还未出嫁,但此次她独自前去大唐之后,他已决定尽快为她找个夫家。

目标已经确立,就是上次在茶溪镇见过的银翟——来自银暝国的优秀男子,身份也极其尊贵,正是冷君的弟弟。

无论是外貌还是身份,都不会委屈了颜儿,楚弈相信自己的眼光。至于那个慕千寻,即便再是人中之龙,但他终究是大唐之人,来四诏多年欲所何为?他不想探究,只是,自五峰谷之后,他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妹妹跟一个大唐男子在一起。

再看这次颜儿回来,抑郁寡欢,强颜展笑的样子,可想而知那个可恶的慕千寻根本没有珍惜过他的妹妹。

苓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阵感慨。

哥哥瘦了,颜儿瘦了,泪西也瘦了,大家好象都瘦了。

但颜儿终究是颜儿,冲动却坚韧的颜儿,回宫没几日,像是忘却了慕千寻一般,又顾自潇洒起来。

这天。

以同和泪西坐在火炉旁,苓儿轻声地教导泪西缝制娃娃的衣裳。她们一边缝一边听颜儿讲着此去大唐的见闻。

很多新奇的事情她们从没在四诏听闻过,还有些东西只是在书中看到过而已。兴奋之时,颜儿会讲得眉飞色舞,可一提到伤心的事,她美丽的小脸立刻又黯淡无光。

苓儿问:“那位慕先生难道是姓‘木头’的‘木’么?怎么那么铁石心肠啊?”

泪西也忍不住感叹,世界上怎会有如此不为所动之人?颜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又钟情于他多年,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颜儿脸色一变,撇撇唇:“哼!以后别跟我提那个男人了,他不只是外表冷,他的心也冻结着比外面屋檐下更厚的冰块!”

泪西抬眼:“你…终于要放弃了吗?”

沉默了一下,颜儿再次撇撇唇:“好几年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几年为他耗费了多少宝贵的青春年华,他却未曾多年我一眼。真是混蛋!”一个激动,她豁然起身,睁圆眼睛骂了起来。

以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怒火中的颜儿看起来也是美得不可思议。

“公主别激动,别激动啊!那混蛋以后不理他便罢…”

话没说完,就被颜儿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以同连忙吐吐舌头。是喔,公主可以骂他“混蛋”,不代表自己也可以这样说的。

颜儿握握小拳头,大声而严肃地说道:“泪西,苓儿,我决定了——本公主花容月貌,何必为了他再耽误下去?以后就算他求我,我也不理他了!哼!”

泪西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凭她之前提到慕千寻的语气,谁都能看出她根本放不下那个男人。

以同赶紧拍拍小手:“小以同完全支持公主,公主英明!不过,小以同真的很好奇,那慕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公主您突然决定放弃了?”

颜儿甩甩长发,瞟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何只是以同,泪西和苓儿也很想知道,以前慕千寻也从来未理会过颜儿,她都没有放弃,这回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