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哥哥。”瓦儿双眼一亮,第一个跑过去扑进银冀的怀中。

银冀因强大的冲力差点站立不稳,一手及时揽住她的腰身,才咳嗽了几声。

“冀哥哥没事真是太好了!啊…你受伤了?”瞧见银冀长袍上的血迹,瓦儿紧张地张大了眼。

“咳咳…没有。”银冀注视着她娇俏的容颜,长指不自觉地抬起,抚过她垂在颊边的发丝。

“哎呀,银翟那家伙呢?怎么他没回来吗?不会是…”突生一种恐惧,瓦儿的脸蛋顿时吓住了,焦急地盯着银冀,“银翟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

“你很担心他?”银冀皱起眉头,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问出这样一句奇怪的话,但是他就是没忍住。

瓦儿明亮的眸子睁了睁,又眯了眯,突然捶一下他的胸口:“他是你弟弟,他答应我会保护你…难道他死…了吗?”

她就是爱哭,才说到死字,大颗大颗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看着他面前的男人心口纠。

“哭什么,银翟没事!”

泪西看看他们,又见咏唱看到阁昱时一副激动的模样,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口。

三王都出现了,只独独少了一人…

陡然间,心口似被什么紧紧掐住了一般难以呼吸。他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她不断地祈祷,柔弱的身影看起来异常脆弱,又那么坚强。

笔直挺立同样旁观着这一幕幕画面的还有殇烈,泪西拖着步子走上前去,声音已有点飘忽:“殇王,楚弈他怎么没回来?”

“楚兄跟柯少凌打斗…”殇烈皱眉地答了半句,他现在心中只挂念着身怀六甲的蓝倪,只想早点回宫。

一见泪西惊恐的表情,他的口吻不觉温和下来:“你别担心,楚兄不会有事的。你跟我们先回宫去。”

“泪西,你忘记了我们之前说的吗?你和瓦儿先回去。”咏唱美丽的容颜坚定与哀伤交错,她拖住阁昱的手走了过来,“我跟你去找洛尔。”

阁昱摇头:“你也随他们先回宫,慕先生已经派人救出洛尔了,我去接他就好。”

“不,洛尔也是我的宝贝,我们一起去。”

阁昱拗不过她,皱着眉头答应了。

风,吹在泪西单薄的身子上,这样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时间里,她觉得好冷。

思绪逐渐混乱,被两个不断交错的名字纠缠。

她摇摇头,想晃去曾经见到那两个男人雪地里相斗的画面。薄薄的嘴唇苍白如雪。正与银冀说话的瓦儿莫名心口抽紧,仿佛感受到了泪西的痛苦和恐惧,忙上前挽着她的手:“走,我们回宫!冀哥哥也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

[北诏篇——邪君·残妃:084 一片痴心]

微风吹拂的长廊之中,红色灯笼高高悬挂,阳光照射在灯笼上,映出红色的光晕,正好照在泪西苍白的小脸上。

想到殇烈说的话,薄薄的唇不见半丝血色。

原来少凌哥哥真的没有死,他还在跟楚弈打斗…手指轻颤着自袖口掏出那个已褪色的荷包,沉甸甸的冰块压上了心间。

她好想再去问问情况,可是今日的宫殿太嘈杂,来回急报的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而蒙舍王宫的正主儿不在,只能由冷君主持大局。

脚步很沉重,一步拖着一步,她站在百花盛开的园子中央,茫然着不知道该去找谁问问情况。

突然,以同慌张的身影跨进园子,一边抹着额头的薄汗一边惊嚷:“姐姐原来在这,我找你好半天了…”

以同冲到泪西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姐姐快跟我去…快点!”

“去哪?”

“听说大王已经回来了…”她不顾泪西的震惊,拖着她的手快步朝诏华宫外走去。

两扇半开的大门,门上雕刻着格子印花,阳光透过格子洒落在地上。地面的青色石砖却显得异常清冷。

一个浑身染血、气息虚弱的男人半坐在地上,他的怀中抱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的长发柔亮却散乱,发稍粘上了不少血迹,贴在雪白的脸颊上。

她气息已经极其微弱,仿佛是凭着此生最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乌黑却黯淡的眼睛注视着抱着她的男人,血迹斑斑的小手几次想抬上去,最终没能成功,只是手指轻轻动了几下而已。

“静然…”楚弈的声音沙哑无比。

莫静然直直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缓缓地扬起嘴角:“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恩,静然…。”楚弈抓起她的手,不由想起了她的单纯与善良。

嘴角的弧度再上扬了半丝,她灰暗的眸子亮了亮:“我也…很喜欢你…但我知道你喜欢的…只有泪西姑娘…”她说得很费力,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一声,她努力睁着眼睛,好象有好多好多话要说。

楚弈颤抖地拂过她嘴角的血丝,微笑着:“能被你喜欢我真开心…”

莫静然眨了眨眼睛,似乎因这句话瞬间多了股力量,声音大了一点:“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忍不住…喜欢你了。可是师傅告诉我…你就是害死我爹的邪君…我好痛苦…我不能再喜欢你了…”

楚弈握着她的手指,静静地点点头,黑瞳晶莹闪耀,他没有打断她。

“你对泪西姑娘的感情…我都看得出来,也很嫉妒…尤其你为了救她…不惜让自己被谷主废去武功…百般折磨…”

“别说了,都过去了…你一定要坚强地撑住,太医马上就到了。”楚弈皱眉注视着她的眼睛,担心她一口气提不上来。

莫静然紧了紧手指,浅笑依旧,像一朵苍白无力的小花,看得人直心疼。

“不…让我说完…知道你失去了武功被谷主折磨…那样尊贵的你竟然成为擦地的奴隶…我真的好心痛…”她喘息着,声音又逐渐微弱下去,眼眸却奇异地闪亮,“我知道你很爱泪西姑娘…但是也就是那时候…那样坚定保护泪西姑娘的你…让我完全无法自拔爱上了…”

悲哀与歉疚在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现,静然的深情他何尝不知?

只是当他发现泪西已经开始存在于自己心间的时候,他便已经无法回报任何其他女人的爱了。

这辈子,他注定要辜负静然的情义。

“静然,你真的是位很好很好的姑娘…”他的嘴唇也血色渐失,只觉得喉头一阵紧缩,话语哽咽。

“不…我一点也不好…还差点杀了你…”她的眼皮慢慢下垂,视线仿佛落在他肩头的伤口上。

敞开的门外,站立着两抹纤细身影,他们的对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以同吃惊地睁大眼,泪西已经紧咬着自己的手背,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莫静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团团火焰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心口纠结。往事历历在目,许多不曾发现和面对的真相在这样的时刻,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展现于面前。

楚弈因为救自己曾经失去过武功?

怪不得来救自己出密室的人是少凌哥哥,而他失踪了好几天。

原来,少凌哥哥是五峰谷少主,而楚弈才是那个身陷险境最最危险的人…

原来,他并不是去为谷主帮忙办事,而是被谷主百般折磨,贬为奴隶。自小优雅出尘,尊贵无匹的邪君竟然被人贬为奴隶任由欺辱…

天!她真的不敢相信,从来不愿意跟任何人低头的他竟然会为了自己牺牲至此…

犹记得事后自己还拼命求他去救少凌哥哥,看他不愿意前去,还怨恨他是冷血自私的男人。

原来静然并没有骗自己,原来他真的失去了武功…

可是,他怎么那么傻,明明知道前面是危险的,还要去救少凌哥哥?真的为了自己吗?

真的如莫静然所说,他真的自己爱自己吗?

泪西紧咬着自己的手背,直到手背咬出两排齿印,疼痛直达心间,她才泪眼汪汪地看向身边的以同。

似乎看懂了她的迷惑,以同朝她肯定地点点头。

刹时,如万马奔腾,她的心轰隆隆地被狠狠震动。阳光落在她挺直而僵硬的脊背上,带着丝丝暖意,传递着最温柔的爱。

她一眨眼睛,晶莹如露的水滴滚落下来。薄薄地唇角轻颤着,她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淹没。

洁白美丽的浪花,闪着上天赐予的金光,一道道,一次次扑打着岸上的礁石。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块一直屹立在海边的礁石,楚弈就是那卷起的美丽的浪花。灰暗的礁石经常受到浪花的拍打与冲击,她总是把那当成欺负与不屑,只有这一次,她才真正地、完全地感受到了浪花温柔无悔的洗刷…

她相信了,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数月来,每日在耳边说的温柔的低语都是真的,他体贴爱护的举动也是真心的。

原来,早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地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楚弈,你这个傻瓜。

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止不住地从泪西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静然!静然…”屋内突然传来男人沙哑痛楚的低吼,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了无生气的苍白容颜。

奇异地,那双曾经美丽明亮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死在…你怀里…真好…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喜欢…你…”她的意识涣散,哆嗦着嘴唇,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每一个字几近耳语。

他听懂了,看懂了。

深邃的黑瞳一片朦胧,视线也开始模糊。

“静然…”干涩的双唇颤抖,他的声音里包含着浓烈的疼痛、不舍与愧疚。

她突然睁开了眼眸,瞳孔飞快地放大了一下,一大口鲜血从嘴角涌出。

小手,抓着他的衣襟。

缓缓,轻轻,无力地落下…

“静然…”屋里传来最后一声哽咽般的低吼,他摇晃着她的身躯,然后慢慢将她揽近,“如果有来生…你一定不要就这样死去…”

泪西和以同注视着这一幕,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纷纷而落。

“楚王,太医来了,太医来了!”一侍卫领着两位年迈的太医急急赶到,他们看了眼怔仲伤心在门口的泪西和以同,直接踏进屋内。

楚弈抬起眼,轻声道:“晚了,她…已经死了。”

太医连忙上前,将他怀中的女人扶了出来。

看两位太医同时叹息着摇了摇着,他垂下眸子,悲伤地注视着地面。突然感觉有道异样的眼光投来,他慢慢撇过头,看向门口。

门外,明亮的阳光照在一个女子的身上,纤细的身影落在屋内的地上。她静静地站着,眼睛濡湿一片却红得发亮,在哀伤的空气中与他对视。

她来了多久?他不知道。

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不知道。

只见她小心地撂起裙摆,轻轻地跨进门内。他们的视线始终交缠,漆黑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看着她一步步微晃着身子走近。

不知道是否自己因静然的刺激而产生了幻觉?

他恍然觉得泪西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那平淡的面容也透露出与往常不同的激动,还有着更深更浓的让他不敢相信的微妙情愫…

似乎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似的,泪西的目光静静地在他脸上流连。直到视线一触及那正在滴血的伤口,她的眉头才陡然紧蹙了起来,步子也加快站到他一步之外。

“太医,马上给楚王疗伤!”薄薄的双唇一动,吐出的是急切的命令。

“好!”两名老太医早就做好准备,不由分说将楚弈拉到椅子上。

直到被太医细心地处理完伤口,这个刚经历过生死悲哀的男人还在忍不主思索,面前正温柔为自己包扎的女人到底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楚王,您的伤势不轻,已经支撑太久了,请移驾到别苑休息。”太医诚恳地建议。

“恩。”深看一眼静躺在另一边软垫上的女子,她已冰冷地躺着,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俊美的容颜被哀伤笼下,满眼都是深刻的沉痛。泪西无声地握住他发冷的手指,柔软的小手包裹着他,温暖着他…

别苑。

屋子里只有他们俩,清净的空间属于两个需要敞开心扉互相面对的人。

他躺在软塌上,大掌不愿意放开她的小手。她低垂着头,坐在他的旁边。

“你怎么不说话?”楚弈挣扎着坐起身,深深地望进她的晶瞳里,见她以那样的眼神紧瞅着自己,他莫名地心跳如雷。

泪西轻咬了一下唇,鼻头发酸,满心依然为静然所说的话震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整个身心像漂浮到了天际,看着飘荡在身边的悠悠白云,感觉太不真实。他如此在乎自己,自己怎能那么傻?

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真能相融吗?或许,当带着真情的雨滴自云彩里落下,融入泥地里的时候,云和泥已经无法分开了吧!

雨过天晴时,彩虹的光芒让心的世界绚丽多姿,原来,找到这种塌实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你这副模样…是因为担心我么?”他的唇有些发白,撇起淡笑,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揉揉她的发丝,想让彼此不再那么心情沉重,“我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

“你这还叫没事?我…”泪西刚想张嘴,只听远远地一声惊喊传来。

“哥哥,哥哥…”是颜儿的声音,门被人力推开,转眼间淡影已至塌前,一见楚弈立刻扑了上去,“哥哥,听说你受了重伤,在哪?怎么样?让我看看…”

“咳…”被一股冲过来的大力硬生生撞了一下,楚弈闷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半晌没有松开。

惊觉自己冒失过头的楚颜刚想起身,已被一双手用力拖开,泪西小脸前所未有的严肃:“颜儿你太卤莽了!”

“呃…我是关心哥哥。”今天的泪西怎么有点奇怪?颜儿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立刻又将头调向楚弈,“哥哥,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楚弈若有所思地盯着泪西。

这个小女人,对颜儿板着脸是因为关心自己么?甜蜜的溪流缓缓滋润过心田。

“哥哥,哥哥!”颜儿连唤了两声,“好哥哥你别吓我啊!不会是撞到了头吧?泪西…”

“咳咳…”楚弈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这次是被气得暗痛,颜儿这傻丫头真会联想,她难道没发现自己乌黑飘逸的长发上没有任何包扎吗?

“哥哥,哥哥?”颜儿又连声喊着,眼睛瞬间充满了莹光,似有露珠要垂落。

“你哥哥没事。”泪西重新坐下来,冷静道。

“真的?”担心的泪水已经滑过,她的眼睛直盯着还未发一言的哥哥。

楚弈皱眉苦笑:“你就对哥哥那么没有信心吗?哥哥没事。”

泪西看他隐忍的痛楚,知道那伤口定是疼痛不已,嘴角一抿:“如果再被颜儿多撞几下,你还敢说你没事?”

适才清理伤口时,发现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以手臂,肩头的伤最为严重,幸好没有性命之忧,否则…

一想到这,她的心口抽得紧紧地,像一根勒直的弦,生怕下一刻就会绷断。

闻得此话,颜儿连忙紧张地放开手:“是我太害怕了,对不起哥哥…”

“傻丫头。”他点点颜儿白皙的额头,眼睛却是看着语气反常的泪西。

颜儿将泪水抹尽,忽略掉泪西的奇怪,睁着眼睛追问:“哥哥,你们是怎么脱险的?听说那五峰谷主阴险狡诈卑鄙无耻,若是让我碰到他,非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楚弈抿唇沉默了一会,想起了白衣飘然、风姿脱俗的慕千寻。慕千寻又出现了,颜儿很快就会见到他,这丫头会不会再一次任性地做傻事呢?

虽然慕千寻的人品、学识、才华、武功都属上乘,爱上这样的男人当然很容易,但要得到他的垂爱却实在困难。

听闻,慕千寻一直对咏唱公主情真意切,情有独钟,咏唱公主纵然已是蒙舍国妃,只怕他也终生难以忘怀。所以,傻颜儿怎么努力都没用的…

“哥哥怎么不回答?”颜儿再次疑惑,哥哥是不是被人伤到了脑子而不自知。

幽黑的眼眸一暗,楚弈浅笑:“有人帮了我们,所以顺利解围了。”

“谁啊?谁在帮我们?”楚颜问。

泪西猛然睁了睁眼,手指不自觉地握起。看他的神情,帮助他的人难道是少凌哥哥吗?还是少凌哥哥跟他决斗,他被人救了?

她不敢问,从见到他受伤忘记了问,到他躺下休息她不敢问,心头暗中矛盾翻滚了数次,终是没有问出口。

静然死了,少凌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