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缓缓打开,鲜红的地毯一直铺到远处高高的台阶,前来迎接的侍卫宫女跪了一地,银冀冷冷地注视着眼下的一切,重新让自己变得漠然。

他轻抬着下巴,挺直着脊梁,抓紧手中缰绳,马蹄的声音踏在青石砖上格外清脆,每一步都直敲到人的心口。身后马车的轱辘之声像是它的伴奏,车上有他最心爱的女子。

踏上鲜红的地毯,一切变得寂静无声。

这位年轻而冷静的君王,抬着一双深邃淡然的眸子扫过所经的每一处,面无表情地打量过每一张毕恭毕敬的面孔,然后抿起唇角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而深远。回到宫中,银冀表面对此事并不多问,只在早朝之时命刑部尽快查明真相,私下再派出两名王族死士暗中协助青龙、白虎。

珍太妃听闻此事,大骇,多年不再过问朝政的她也忍不住招来浦臣相询问。殊不知朝上几位重臣为红木城派封新官员之事争议不休,殿上各持己见,最后决定由浦文侯推荐的礼部侍郎担任城令官,新城卫官则由夏世聪将军推荐。

银冀高坐殿前,最后揉揉额头,挥袖道:“各位卿家不必再做争议,就如此下诏吧。”

浦文侯与夏世聪的明暗之争,大家都看得分明。当年红恬将军带领的将士被偷袭而死于沙场,夏世聪替银岳王查明幕后真相,并定下妙计一举破解了来自蒙舍国的边疆危机,自此更得先王重用,兵权在握。浦文侯的势力向来不容小觑,前任国妃娘娘柳妃也就是银冀的生母,正是浦文侯的表妹,银冀继位后,珍太妃对臣相的辅佐赞誉有嘉,朝中奉结者甚多。

如此势均力敌,银冀与他们暗中抗衡多年,仍不敢轻易多露声色。红木城之事,他本不确定,一见殿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心下顿时明了。张池洞等人的死,只怕也跟这两位老臣脱不了干系,他们的目的是要在举国各地安布自己的棋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刑部奉命火速调查。结果都在意料之中,银冀冷然地撇撇唇,他早就知道此事交给他们会无法查出结果,那背后布局之人定是老谋深算,根本不可能留下让人查寻的证据。

明目张胆暗杀朝廷官员,是要给他这个君王警示么?近来无论谁到他面前参奏,他都不会信任。青龙、白虎那边也有回报,只知凶手应是善于使剑的绝顶高手,而那害人的毒,却不是四诏之物,可能来自大唐…半月过去,银冀每日沉静不语,双眼深幽得像两颗永世不化的黑石,只有在看到瓦儿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瓦儿知道他在为红木城之事操心,所以也不敢任性,每天显得乖巧无比。

冬的气息逐渐笼罩银城,草丛寒露暗垂,敷着白色的薄霜,这座地域偏北的王城空气越发寒冷。

这日,瓦儿身着一件鹅黄色罗纱裙,外披一件薄薄的风衣,苍白着小脸独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吧吧站在丈余之外静看着她。

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平日的明亮的眼睛被心事困扰,失去了该有的光泽。她好郁闷,好苦恼,可是又不知道跟谁说…淡眉紧蹙,嗫嚅着小嘴,纤白的手指微微颤抖,心口似有一团莫名的抑郁之气散不出来。淡淡的阳光在头顶闪耀,去没有一丝温暖,冷风吹过她的衣襟,飕飕从颈子里钻了进去,侵袭着她。

远远看去,瓦儿僵硬的身子如一座透明的冰雕,半晌不见半点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只闻一声幽幽叹息,她朝吧吧招招手,吧吧立刻轻盈地走了过去。

[银暝篇——冷君·宠妃:025 爱的宣言]

“小姐,您就别再叹气了,这几日吧吧看你叹的气,比前一个月还多。”吧吧打量着缺乏生气的瓦儿,眼皮微肿,大概刚才又悄悄哭过了吧。她此时的样子就像一朵被冷霜打落的小花,有些脆弱,吧吧的神色不禁为之浮起一抹黯然。

瓦儿托起下巴,声音细小如蚊:“吧吧,最近是不是我在做梦?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不敢相信了!”

吧吧小心地看她一眼,道:“小姐莫急,我看大王心里还是只有小姐你一个人的。太妃娘娘答应的事情,也得大王点头才算数啊。”

“可是…”小脸一皱,又有两颗晶莹在眼底滚动,“我知道冀哥哥这次…真的没办法了,他真的会娶她们两个的…”

吧吧见她难过,一时顾不得主仆之嫌,走到她旁边坐下,认真地凝视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蛋。

瓦儿并非美丽脱俗的女子,但她有一双灵活的眼眸,笑的时候仿佛满天的星星都沉醉在乌黑的瞳底,哭的时候就如两潭让人无法抗拒的漩涡,只想将她抱在怀里安慰。

吧吧默默地握上她冰冷发颤的手指,瓦儿抬起惊异的眸子。

“小姐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大王吧?所以才无法接受他娶其他的女子。”吧吧的声音似叹息似幽怨。

瓦儿抿起小嘴,深吸一口气,硬是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可是她的声音格外脆弱,“我很喜欢冀哥哥,从小就喜欢,好象自我从襁褓里醒来会哭会笑时,就已经记住了他的容颜…十几年来,我全心全意地相信冀哥哥,我一直相信无论有多少风吹雨打,他始终会站在我面前陪着我,保护着我…”

吧吧手指一紧,道:“小姐既然如此相信大王,还担心什么?”

瓦儿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地上有一片凋零的黄叶轻轻掀动。“吧吧,你不知道…这一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在我心里总是固执地认为,就算有一天太妃奶奶让冀哥哥娶其他女子,冀哥哥也会因为顾及我的感觉,不会答应。但是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原来安然和月容跟我一样,从小就开始喜欢冀哥哥,都等着长大能做他的妃子。而太妃奶奶再次表明态度,冀哥哥根本无法拒绝的…”

他拒绝不了,她清楚地记得昨天下午的沁梅园,前所未有的热闹——

浦臣相和夏世聪将军同时带着爱女出现在太妃奶奶面前,她一开始傻得以为这两位老臣慎重前来,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后来,当太妃奶奶一脸慈祥满足地伸手拉过月容和安然,笑眯眯地宣布道:“两位卿家可以放心地回去择个好日子,再过几个月大王的三年孝期一满,本宫就作主让大王早点册封这几个丫头…”

当时冀哥哥满眼深沉,嘴角微微撇起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嘲弄。但是,她明白过来太妃奶奶的意思后,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软了下去。

太妃笑着朝她招手:“瓦儿好孩子,也过来。等臣相和夏将军挑好日子,你们三个丫头同时封妃,可好?”

她愣住,无法言语,这一天终究是到了。冀哥哥…冀哥哥为何这么冷静,不出声反对呢?

月容和安然互看一眼,含羞地垂下了美丽的眼帘。

沁梅园当时的情形,吧吧也在场目睹了全部。她望着瓦儿,沉吟道:“大王气宇轩昂俊伟不凡,确是人中之龙,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是正常的。小姐你不应该太偏执,他是王,他每做一件事要权衡大局,再说后宫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是小姐要想清楚,无论大王有多少女人,你能做他最喜欢最爱的那一个,不就足够了么?”

从来不知道吧吧会这样冷静直接,她的话就像一把闪着寒意的利刃,瞬间刺紧瓦儿的心口。疼痛难忍,呼吸一次都硬生生地疼,因为吧吧说得是对的。

月容是相府千金,父亲手握重权;安然是将军之女,父亲掌管兵权。就她们俩的身份,自己根本无可比拟,即使自小深得太妃奶奶喜爱,但在江山大局面前,自己却微渺如蚁。或许,应像吧吧所说那般,该庆幸自己是冀哥哥最喜欢的女人就要满足。

然而,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啊!

现在的冀哥哥每天都很忙,下早朝后一脸疲惫;冀哥哥变得冷漠,就像去年的某段时间一样,连她去书房都被客气地请了出来;冀哥哥比以前安静,在太妃奶奶面前也说得不多,对她扬起的笑总有些勉强…

她前所未有的恐慌,害怕,想要抓住点什么,每夜梦醒只握得满手冰凉。想去找冀哥哥谈心,想从他温柔熟悉的笑容里找回信心,想听到他深情无悔地说:瓦儿,今生能与我共度朝朝暮暮的女人,只有你!

瓦儿挣开吧吧的手,轻轻吸气,心脏不禁抽痛,然而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地流淌。

吧吧突然站起身,垂立在她面前。

“小姐何必那么贪心?若真爱一个人,只要能站在他的身边便已足够,哪怕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也会觉得幸福。小姐若真爱大王,就应该相信大王,若真不愿意大王娶月容和安然小姐…那就拼了命地去争取,或许小姐真能成功。”

瓦儿震惊地抬起头,乌黑的秀发被风吹在颊边飘拂,黑眸睁得好大,不眨不眨地盯着吧吧隐忍黯然的面容。吧吧的话,像一阵惊雷震醒了她,又如解冻的泉水,一点一滴逐渐将清晰的暖意重新流入心中。

吧吧飞快地看了瓦儿一眼,惶恐地退后一步:“对不起小姐,奴婢刚刚失礼了…奴婢不该这样对小姐说话,奴婢…”

“不,吧吧!”瓦儿飞快地站起身,嘴角轻轻颤动着笑意,黑瞳晶亮地拉着她的手,“谢谢你。你说得真好,我想我真该打自己一个嘴巴,竟然这么容易动摇对冀哥哥的信任,这样的我哪配说爱他?”说罢真要抬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吧吧急急拉下她的小手,眸底隐约闪现水光。

“小姐千万不要。吧吧只想告诉小姐,爱一个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他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小姐,勇敢地去争取吧,吧吧支持你!”

“吧吧,你真是太好了!”瓦儿眼眶还在发红,眉梢已经飞扬了起来,像一个干渴的人突然遇到一股清泉,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冀哥哥,我真傻,怎会不理解你的苦衷,还在此莫名生气。请原谅我,冀哥哥,以后的瓦儿会更加坚定地相信你,永远跟你在一起!

吧吧的嘴角也隐隐浮起抹如草叶寒霜一般的轻笑。 

颐和宫中,银冀负手远眺,宫殿尖尖的一角雕着两条盘旋的飞龙,飞龙张爪欲飞,于月光中若隐若现,显露出朦胧的身姿,闭上眼睛都可感觉其灵透威武。

宫殿背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青黑色,唯有淡淡月光笼罩四野,将人间一切悄然尽收。

“大王,夜深露重,该回寝宫歇息了。”侍从半鞠着身躯递上温暖的风衣,劝慰道。大王自红木城回宫后,便常常对着天空和宫殿的方向发愣,静默不语。相府和将军府的两位千金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勤,而平日最爱围着大王转的瓦儿小姐却被拒之门外。

果然君心难测啊,如果年轻的大王喜新厌旧也无可厚非吧?

“克达,今天什么日子了?”修长的银色身影突然转过来,沉声问。

侍从恭敬地垂下头:“禀王,今日十月初九。”

“十月初九…”银冀低念了一声,目光清寒孤远。

再过几个月春暖花开之时,就是他即将同时迎娶三位姑娘的时候。冷冷撇眉,握着风衣的手指抽紧了起来。若非身为君王,他又何德何能有此殊荣,可以劳驾一品臣相与将军这么急着亲自择日庆喜?

“大王,您近日太过操劳,请回寝宫吧!”侍从再次恳请。

挥挥衣袖,强忍发自体内的寒意,他皱起修眉:“你先下去吧。本王再静一会。”

“大王,保重龙体啊!”

“下去吧。”银冀闭上眼眸,孤独的身影淡淡地映在地上,几不可见。树影晃动,黄叶飘落,他的气息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微的声音让他警觉地猛然睁眸,回头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身子僵住,呼吸刹那变得稀薄。

鹅黄色,淡淡的身影,像是月光幻化的仙子。她脚步很慢,很轻,似带着犹疑,踌躇着不敢向前。风影婆娑着半透明的裙摆,秀发半空飞扬,他稍一眯眸,看清楚了一张紧张苍白的小脸。

心口随之紧窒疼痛了起来,他真的…很想念她。

“瓦儿。”见她在丈余开外停住了脚步,银冀终忍不住上前唤道。

听到久违的带着一丝温柔的呼声,犹如隔绝了千百年,热泪冲上眼底,瓦儿顾不得撂起裙摆飞快地扑了过去。然而就在距他一步之遥,倏然收住步子,她仰起小脸,面带微笑:“冀哥哥。”

他皱眉,躲进云层的月光照不进黑眸中的温柔:“你怎么来了?”

风,很冷。

瓦儿缩缩脖子,笑容甜蜜如昔:“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跟冀哥哥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定定注视着她,突然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她这样的笑容。

“冀哥哥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就好,我说完就走。”她暗暗吸了口气,眸子亮得似乎要将漆黑的天空照亮,语气严肃认真,“冀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冀哥哥,非常非常地喜欢。”

说这话时,薄薄的唇角如樱花般晶莹粉嫩,一直往上扬,往上扬,形成一个甜美可爱的弧度。

银冀怔了一下,心口剧烈地漏跳几拍,呼吸不由地屏息了起来。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从小看到她璀璨若星的眸子追随着自己,听她笑着无拘无束地大声说:“我喜欢冀哥哥。”他怎能不知道?

可是,十几年的“知道”,无数次听她说“喜欢”,也比不上她刚刚慎重说的这一句话,眼神清澈明亮,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他深刻感觉到那是她用“心”在对自己召唤,一种宣誓,一种希冀,一种渴望。

他怎么能不知道…

定定注视着她,苍白的小脸笑容不变,他的心却莫名地揪紧拧疼了。

瓦儿继续扬唇,眼睛更清晨的露珠一样透明。

“冀哥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尊重你。因为我始终相信,冀哥哥对我也是这样,对吗?”

十指收得很紧,银冀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僵硬的石头,却因她坦诚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而逐渐融化。喉咙干涩,他低哑出声:“瓦儿,不要傻得这么相信一个人…”

“因为你是冀哥哥,我最喜欢最爱的冀哥哥,舍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的冀哥哥啊!我怎么能不信任呢?以前的我太自私太任性,总是没有站在冀哥哥的立场去思考,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只懂得索取的坏蛋。”她抬起小脸,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他冷到指尖的手掌,用坚定的眼神照耀着他,“可是冀哥哥,我今天最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冀哥哥对我怎样,我都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以后让我来关心你,保护你!”

冷漠的男人无法言语,幽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呼吸变得透明,天地间只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簌簌,轻轻。她长发飞舞,襟摆轻扬,她的小脸因发自肺腑的话语而染上晕红,在朦胧之中散发着迷雾一样的气息。

似有一道无形的魔咒扩散,飘渺如纱梦幻水晶般的光华笼罩住他们两个。

他们静静地对立,互相凝视着彼此,心中回荡着刚才真诚动人的声音。

她要关心他,守护他…

她感觉到了他的忧虑,他的彷徨,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了吗?

可是,这样柔弱的身躯,这样甜美的笑容,这样清新的芬芳女子,他怎么能自私地将她卷入一场残酷而诡异的旋涡?

他不能,他必须想到一个最好的法子保护她的一切。

“冀哥哥。”瓦儿呢喃出声。

“瓦儿…”声音异常低沉,从喉间溢出,银冀下颌一收飞快地调开目光,“我知道了。入冬了,夜很凉,该回去歇息了。”

瓦儿用力地吸吸鼻子,乖巧地点点头。她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跟冀哥哥说这些的么?既然已经说了,冀哥哥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失望,好心痛的?

她再次甜甜一笑转过身,身躯有点僵硬,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修长冷漠的身躯轻轻一晃,捏碎了一片飘落衣襟的黄叶。

[银暝篇——冷君·宠妃:026 时已入冬]

眼泪簌簌落下,流在脸颊上冰凉一片,瓦儿抬起小手一一抹去,嘴角努力弯起一个弧度,自言自语:“说好不要那么爱哭,怎么眼泪就是不听话呢…无论冀哥哥怎么对我,我都应该体谅他,用我的爱去关心他,保护他才对。”

冀哥哥独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多少人眼巴巴望着他。以前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她在一旁无聊地翻书,偶尔听他谈起边疆战事,百姓生活,连同朝中一些大臣的家务事,无一不让他操心。

那时,她虽觉心疼,但只要看到冀哥哥明朗淡然的眼神,就不会再作多想。

太妃奶奶和朝中重臣一同施压,择好喜日,让他于年后百花盛开的时节同时迎娶她们三个,冀哥哥真愿意吗?当然不是,她怎能怀疑冀哥哥对自己的心意,任性懵懂的她从这半个月冀哥哥突转的态度里,才惊觉身为王者的孤独与无奈。

身为王者,有太多的不自由。

太妃奶奶跟她说过很多,云姨也跟她说过很多,她想她现在真的懂得了很多。原来长久以来最幸福的是自己,原来承受和付出最多的是冀哥哥…

“冀哥哥,我还没有告诉你,瓦儿这辈子是赖定了你!”瓦儿慢慢地走进沁梅园的回廊,眼前浮现起刚才银冀隐忍的冷漠,了然地抿着薄唇,心口已不再那么疼痛。

天空黑云散开,月亮透出朦胧的身影。

寒风吹在身上,小手冰凉,心被一股火热包围,不断冲击地,如沸腾已久的岩浆,就要滚滚而出。她停住步子,粉颊不再苍白,凝视空中圆月,表情郑重地举起三根手指头:“月亮在上,瓦儿发誓此生要永远陪在冀哥哥身边,为他驱逐孤独赶走寂寞,为他扫除烦恼逗他开心,让我用爱来保护他的所有!”

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想做一件事,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自己去付出。瓦儿收回小手,恍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少。

甜美的笑容如沐春风,再度回到小脸上,她踩着轻巧的步子,快速走进园子的拱门。

一株株梅花树下,夜风吹来若有若无的清香。一抹轻灵如风的娇小身影隐于梅树之后,暗黑的双眼闪动着夜的光芒,在瓦儿踏进园子的瞬间,悄无声息地闪开。时间一日日过去,五彩绚丽的菊花片片凋落,纷纷扬扬如雪如絮洒在空中。屋檐上敷上薄薄的霜花,梅树枝头打起了花骨朵。北风吹拂,清香满园。

太妃的身子经过大半年的调息,终于在这梅花盛开的季节能够到外面走动,花白的鬓角与檐顶的白霜映成一色,她闻着梅花的沁香闭上了眼睛,良久将一声叹息掩在心底。

银冀一袭银袍,修长的身躯看起来较数月前显得消瘦,深邃漆黑的双眸依然淡漠如昔,仿佛空无一物,天下间凡物俗事皆不在眼底,唯有他自己知道,那股发自体内的孤冷傲然之气已在瞳底深深地埋藏。

瓦儿身披粉色风衣,双手扶着珍太妃,嘴角笑意温柔可爱,并未因身旁高贵的男子对自己也漠然而忧伤。在她心里,冀哥哥就是冀哥哥,即使对自己疏远,即使将来再不对自己微笑,他依然是她最爱的冀哥哥。

“冀儿,红木城的案子应该水落石出了吧?”珍太妃问。

银冀下颌一收,声音不自觉冷硬:“奶奶不必挂心此事,红木城的案子刑部已审理完毕,凶手在缉拿之时被就地正法。”

所谓就地正法,大概是怕“凶手”被提到金銮殿上发生“意外”吧!

瓦儿睁了睁眼睛,微微吃惊。远远侍奉在一旁的吧吧也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手指,眼睫飞快地垂了下去。

银冀掀起唇角似笑非笑:“这些大臣们办事越来越有效率了。”

珍太妃点点头:“了结了就好。冬天来临,马上就要过年了。”

瓦儿小手轻轻颤了一下,太妃似乎话中有话,随即银冀也微微变了下脸色,然后转头看向瓦儿,瓦儿心口怦然一跳,目光盈盈地迎着上去。

这些时日,她跟他的关系平平淡淡,如一池冬日里的温泉,似有水雾隔离又让人感觉温暖想念。

银冀眸子黑亮闪烁,开口道:“奶奶,孩儿有一想法,想册封瓦儿为郡主,不知道奶奶有何看法?”

“郡主?”珍太妃怔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褶皱,笑道,“好啊,如此甚好。瓦儿虽是红将军之女,但从小跟着我没名没份的,着实委屈。早该封个头衔了,将来成为后妃也有个好身份。”

瓦儿惊诧地对上银冀的黑瞳,见他笑若暖阳和煦映人,不禁红了红脸,“其实封不封郡主都无所谓,只要陪留在宫中陪着奶奶和冀哥哥就好。”

“册封郡主是大王对瓦儿的厚爱,怎么会无所谓呢?呵呵,月容给太妃奶奶、大王请安。”娇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安然也请安来了。恭喜瓦儿啊,让安然羡慕还来不及,以后也得给瓦儿郡主请安了。”安然轻柔的话语随后响起,她们俩总是一同出现,看起来感情好得如同亲姐妹一样。

瓦儿轻一跺脚,连连摇头:“安然可千万别折煞我。只是个头衔而已,瓦儿仍然是大家的瓦儿。”说完,秋水似的目光朝银冀如玉的面容上瞥去。

银冀淡笑,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回头本王让人拟旨诏告天下。至于郡主府邸,瓦儿还是先陪着奶奶住吧。”

瓦儿淡眉一动,笑眯眯道:“我是一定要陪着太妃奶奶的。”还有冀哥哥你,住在这里,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你。

月容和安然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展开笑容恭喜她。半个月后,银暝国前朝大将红恬将军之女红瓦儿,被正式赐封为“郡主”头衔,封号“雪阳郡主”,只是大家习惯了称呼她为瓦儿,于是宫中上下一般称她“瓦儿郡主”。

这年冬天,是银冀第一次没有陪瓦儿上山放莲花灯。

因为这天,本已做好准备陪同的他临出门前心绞陡然发作,疼痛难忍,冷汗很快湿了一身,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两道深幽的蓝光自瞳眸中映射出来…

“快宣乔太医…”银冀痛苦地命令。这样的他,如果让瓦儿看到,不是要惊骇了她么?

侍从对站在马车旁久候的粉影鞠躬,转达圣意:“禀郡主,大王有要务急需处理,无法陪同郡主前去,请郡主大人见谅。”

薄薄的唇角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失望迅速弥漫了眼眶。冀哥哥是故意不去的,还是真有要务在身?轻笑了一下,瓦儿回头对上蓝枫云关心的眼神,眨眨眼睛道:“云姨,那我们就出发吧。听说最近蒙舍边境有点不大太平,冀哥哥定是为这事操劳了。”

蓝枫云见她虽有失望,但笑得自然不见伤心之意,也突然发觉瓦儿似乎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不少。

“郡主,请上轿。”吧吧掀开轿帘,在瓦儿撂起裙摆弯身踏进轿子之时,清楚看到了那清澈明眸里闪动着两团盈盈晶亮。

白雪皑皑,冰泉流过,袅袅雾气从泉眼里升腾而出。瓦儿小心地将莲花灯一一放入水中,看着它们一盏盏轻旋而去,双手合十默立良久,才弯着小巧的双唇走上石阶。

今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请爹娘给她力量,让她能永远守在冀哥哥身边,为他分担一切。

银暝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沁梅苑里梅花飘散着淡淡冷香,珍太妃被人搀扶着赏过满园傲立枝头的红梅,回到寝房便一卧不起。

太医乔雀替她把了好久的脉,私下对着眉宇不展的年轻君王叹息禀告:“太妃娘娘因当年生育之时难产,身子一直羸弱…这两年体寒愈发明显,连同其他旧疾发作…要熬过冬天恐怕…”

银冀一甩王袍,霍然转身:“无论用何良药,一定不能让太妃娘娘有事!”